“滋滋——”热油翻滚起来，澄黄的鸡蛋落下去，很快结成一张圆圆的蛋饼。
油烟机嗡嗡地叫唤着，苏杭利索地做出了六道菜，有荤有素，更有某人最爱吃的鱼段，合着一盅冬瓜海米汤，一齐上了桌。
小公寓本就不大，此时更是被温暖菜香包围，苏杭洗干净手上的油沫，取出冰镇好的红酒来，乖乖坐在餐桌前等人。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都黑尽了，桌上的菜凉了热、热了凉，最后都被弄得颜色深沉软趴趴的，没有了刚出锅时的亮丽色彩。
苏杭托着腮，望着这满盘一筷未动的菜，又给自己斟了一满杯红酒，几千块大洋的红酒被他当水一样下了肚，喝了两口抬头一看，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混蛋……”苏杭抽了下鼻子，“混蛋！”
“咔哒——”
门栓发出轻轻的一声扭动。
苏杭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盯着门口，只见那门缝被人一点点地扯大，一角熟悉的藏蓝色西装衣摆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紧接着门被彻底打开，露出一张略显疲惫但仍面含微笑的脸。事后，苏杭回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第一次跳伞时，后背伞带被“啪”的一声打开——他自由落体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心脏，也随着那一声，被稳稳地曳住了。
俞叶舟推门进来，先是惊讶了一瞬，便赶忙换了拖鞋走进去：“怎么还没睡？”他低头看到了满桌的美味菜肴，虽然已经被反复加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味，但他认得清这些全部都是自己最爱吃的，俞叶舟嘴角勾了勾：“这么晚了还在等我？”
“你……”苏杭看到他的西装不那么平整，充斥着细小的褶皱，“我以为你——”
“嗯？”俞叶舟匆匆洗了手，便坐在餐桌旁夹菜，感叹道，“这么丰盛。”可又一看苏杭的碗里洁白如新，连粒米存在的印迹都没有，又皱起眉头来：“你没吃？快坐下来一起吃吧，这么久一定饿坏了。”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好像俞叶舟只是加了个班而已。
苏杭讷讷地坐在他对面，看他往嘴里塞了一口凉米饭，像是真的饿狠了。
“你去哪里了，我给你打过电话。”苏杭的手指攥着桌布边缘，低声说，“我以为你……走了。”他顿了顿，把心里冒出来的那句“以为你不要我了”给吞了回去，他怕这句说出来，他又变成了以前的苏杭，那个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讲的苏杭。
他闭了闭眼，听见碗筷啷当碰响。
俞叶舟体会到他想说什么了，便蹭过来，捞住了青年微微发凉的手，自责道：“抱歉，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通知你，出了城以后信号不好，也没接上你的电话。”他抬头吻着苏杭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而且我怎么会不要你，怎么那么容易多想，我在你心里连这点安全感都没有吗？”
苏杭看了俞叶舟一会儿，低落道：“可是下午，记者把我们的照片……”
“那有什么，我怎么说也是骏达镶金裹银的钻石王老五，有那么拿不出手吗？我觉得拍的还挺好的。”俞叶舟捏了捏苏杭的手，眉梢轻挑，“下次专门请人来给我们拍，拍个百十来张，我穿黑你穿白还捧着花，然后一家媒体发一沓，气死他们。”
苏杭低着头，又架不住俞叶舟所说的那个场景很搞笑，慢慢地嘴角也翘了起来，只是嘴角还没完全勾起来，他又偏头看着俞叶舟，奇怪道：“那你莫名其妙消失去哪了？”
俞叶舟拿起筷子：“边吃边说。”
“哎哎，等一下。都凉了，我去热一热。”苏杭说着就端起两盘菜，挨个放进微波炉里转起来。
俞叶舟远远欣赏着自家小白兔的背影，虽说这眼角红哒哒的感觉很柔很可爱，可这没有安全感可是个大问题，他也知道这怨不得苏杭多疑，还不是自己以前作死作来的结果，心下就决定以后要对他再好一点，怎么好都不过分。
他这么想着，苏杭很快就热好了菜，另给两人盛了一碗热米饭，才重新坐到桌上。
俞叶舟给苏杭夹了几筷菜，嘱咐他夜深了，消化功能运转差，一定要慢慢吃，而自己却狠狠扒了几口饭，才说起今晚的事来。
“我们抓到拍视频的人了。汪贺也抓住了，在长途汽车站，被我们的人给抓了个正着。”
“抓到了？这么快。”苏杭惊讶。
“嗯。”俞叶舟点点头，“拍视频的是一群小混混，办事不严谨，顺着IP地址就摸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不过人挺机灵，闻着味儿了溜得太快，要不我们也不会追到深夜才把人抓到。”
苏杭摸了摸他身上，蹙眉道：“你亲自去的啊，有没有受伤？”
俞叶舟笑道：“没有，我就是跟过去看了看，没动手。”
苏杭确认他身上没有淤青，才放心地坐下继续吃饭。
“你知道视频主角是谁吗？”俞叶舟问。
“谁？”
“符夏。”
苏杭诧异：“……怎么会是他？”
俞叶舟摇摇头：“据小混混交代，说是有人花钱请他们去的。但是上头没交代清楚，他们也是新上道的，到了地方，看见有个昏过去的漂亮男人——估计就是你把橙汁调换以后，符夏自己中招了。那群小混混稀里糊涂的就把人给上了，拍下了视频，还按照雇主要求在下午三点多钟发出去，这才捅出了这件事。”
“其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你。”俞叶舟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而且，那种软性药物也是符夏从他们手上买的，服用少量会像你那天一样兴奋、产生幻觉、意识混乱，但若是服用大量，则会直接人事不知、陷入昏迷状态，且苏醒后会造成短暂性记忆缺失。这种药物最近流行在一些不正规场所和夜店里，所以很多混混手里都能买到。”
“我们后来顺藤摸瓜，抓到了他们的头儿。据他们老大供述，符夏长期使用这种药物给某些富商拉皮条，有时也在酒局里给富商下药，让富商以为和他发生了关系，从而索要金钱、资源，借此上位……反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纯属符夏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作自受。我已经让吴睿去联系方梓了，明天澄清公告就会发表出来。”俞叶舟给自己斟了杯红酒，眼睛微微眯起，嗓音重重地压低，“——符夏这种人，早该被清理了！”
苏杭有点怔，倒不是觉得这件事新奇，而是觉得……此时俞叶舟眼神冷淡、运筹帷幄的模样，特别迷人。
天知道当他以为，俞叶舟是害怕舆论的戳穿而落荒而逃，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他有多难受，还好事实并非如此，还好那只是他自己不安的想象。
他只是……太想要这个男人了。
苏杭只看着俞叶舟唇瓣开开阖阖，却没听他究竟又说了些什么，便忽地起身，含住一口酒去跟对方接吻，流下的红酒液染湿了俞叶舟雪白的衬衣。吻罢，苏杭直接两腿一跨，坐到男人的身上，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半晌，薄唇一启：“俞叶舟，和我去法国，跟我结婚。”
俞叶舟喘.息忽止，一双凤眸微现幽光，他伸手搂住了苏杭的后腰，疑惑道：“这是什么？是求——”
“这是命令。”苏杭坐在他膝上，比他高出一个头，此时伸手挑起男人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缓缓吐出一句。
俞叶舟只好把“求婚”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去，嗓中轻轻笑了一声，动手去拆青年的腰带，一边挺直了上身，够着去亲他的嘴唇，一边沉声应道：“好，那我……谨遵命令。”
“不过。”俞叶舟皱了下眉。
苏杭两腿光溜溜的，面色绯红地瞪着他：“什么？”
俞叶舟一挺腰，把自己往上一送，压低声音笑道：“我更想去爱尔兰看看，听说……”他咬住青年的唇，在齿间缓缓摩。挲：“那里不允许离婚，结了婚就得是一辈子。”
……
——“我想跟你一辈子。”
睡过去前，苏杭听到俞叶舟如此呢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听说爱尔兰婚姻有百年契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当真的好了，越想越美好，有没有小哥哥跟我契约一下……小姐姐也行。

第六十七章 发布会

早上醒来，苏杭被碾压了一整晚的身体还在轻微酸痛，昨夜的乱来让两人都很辛苦，尤其是苏杭，不用检查也知道某个地方肯定红肿起来了。他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烟香饱满浓郁，似一团团拨不开的云，余味飘入鼻腔中，余下淡淡的焦苦。
苏杭深呼吸了一口，轻轻呛咳两声。
倚坐在床头的俞叶舟也突然反应过来，把香烟拿远了一点，伸手摸了摸青年的头发，低道：“抱歉，弄醒你了？我去把窗户打开。”
他刚要起身，苏杭就往上窜了一点，张嘴咬住对方指间只剩半根的烟，含住吸了一口，然后搂住男人的腰，吐着烟气问：“怎么了？”
“没事，再休息会儿吧。”俞叶舟低下头，看到他脸色有点差，也知道是昨天弄得太凶了，于是探只手下去，缓慢地在苏杭尾椎附近按摩着，以缓解他的酸痛。
过了会，俞叶舟勾着他的手指，笑着问道：“苏杭，如果有一天……我不是骏达总裁了，跟你去法国，你会不会养我？”
苏杭偏头在他腹肌上亲了亲，斩钉截铁说：“我会包养你，也让你尝尝被包养的滋味。”
“是吗？”俞叶舟轻轻低笑，跟苏杭滚在一起打闹，“那你可得给我开个好价。”
揉捏了半晌，两人喘笑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吸完了剩下半支烟，俞叶舟突然将烟头丢进玻璃烟灰缸里，看着它兀自燃烧了一会儿，烟屁股灭掉的一刹那，俞叶舟也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同时说道：“我跟方梓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
“你什么时候跟方梓商量的，我怎么不知道？”苏杭感到疑惑，“因为视频的事？”
“你睡着的时候。”俞叶舟点了点头，便收回手，伸脚勾来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
“其实没必要。”苏杭皱眉说，“反正我也快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
“公司已经决定了，服从安排。”俞叶舟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昨天才熨烫好送来的西装，背对着苏杭一粒粒地系上纽扣，给自己打上领带，“我出去办点事，你好好在家里休息，过会我会让竹钰过来陪你，下午到时间，方梓会来接你去发布会现场。”
“俞叶舟！”苏杭掀开被子跳下床，随便从地上捡起一件昨晚胡乱脱下的脏衣服在腰间一系，从卧室追到客厅，看着俞叶舟把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然后拿起车钥匙便要出门。苏杭光着脚跟在他身后，像条不明所以长出来的尾巴：“俞叶舟！是公司的安排，还是你的安排？”
俞叶舟站住，在门口回头亲了青年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避重就轻地哄道：“听话。”
苏杭：“……”
他想不听话也不成，因为俞叶舟走了没多久，竹钰就来了，看那为难的表情就知道，竹钰压根不是来陪他的，而是来监视他不要乱跑的。
苏杭一上午都没有好脸色，他被暴力正太堵着出不了门，俞叶舟的电话也没人接，连中午俞总吩咐人送来的美味佳肴外卖，都食之乏味——他想见俞叶舟，可他连俞叶舟去干什么了都不知道。
下午方梓来接他的时候，苏杭还没开口问，方梓就忍着满脸怒气冲了进来，从包里抓出粉扑在他脸上一通乱打，又用喷雾给他抓了抓发型，就把他像烫手山芋一样丢进了车里。
上了车，苏杭才发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脸懵逼的吴睿。
他看了看吴睿，又看了看方梓：“方梓……”
“别问我，我不知道！”方梓语速奇快，她抱着双臂盘踞在保姆车的一侧，连往常最会撒娇哄人的竹钰此时也不敢过去跟她搭话。过了有半分钟，方梓偏头看了眼苏杭，最终还是投降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来：“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早上老板只急急忙忙吩咐我联系媒体，准备新闻发布会，然后带你到现场，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苏杭转移目标：“……吴睿？”
吴睿无奈地举起双手：“没看到我也来投奔方梓姐了吗？”
苏杭看这两人表情也不像是瞒着自己，想到这也的确像是俞叶舟的行事风格，倨傲独断、喜愠不显，活脱脱一个独裁帝王，他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别人就别想揣测到只言片语，于是干脆向后一靠，摊开手：“好吧，我去发布会，发言稿给我。”
方梓：“……”
苏杭：“发言提纲？”
吴睿：“……”
苏杭还攥着手机不停地给俞叶舟打电话，此时见两人一同沉默了，不禁诧异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叫我去干什么？跟记者大眼瞪小眼，还是互怼对骂？我到时候说错了什么话算谁的？趁着时间足够，赶紧拟一份出来，现在还来得及通告给在场媒体。”
“不是没有发言稿。”方梓顿了顿，难得愁苦地皱起眉头，“是俞总不让准备，他还吩咐我们，见了媒体不用拦着你，让你什么都不用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不管你说了什么，他都……支持你。”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苏杭不由笑了两声，突然，他笑声一止，将还在拨号中的手机“砰”得一声砸到了车门上，面容微恼地盯着方梓，“他什么意思？”
方梓搓了搓自己刚做的指甲，犹疑了一会儿，低头道：“我觉得，俞总可能是想……摊牌。”
苏杭被最后这两个字震惊到了，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面色周正地坐在座椅上，盯着窗外匀速后退的行道树。
怪不得，俞叶舟早上问他，如果不是骏达总裁了他会不会养他，苏杭还以为那只是个床笫间的玩笑，原来并不是，那是个危险的征兆。
距离举行发布会的银都酒店还差一个拐弯的时候，苏杭突然扭过头来，红着眼睛，狠狠地压低声音道：“他疯了吗！他乱来，你们也跟着他乱来？！他知不知道摊牌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不是骏达一家独大的时候了，如今的娱乐圈有多少人、多少娱乐公司都等着俞家倒台，风华娱乐也无时无刻不想看骏达出丑。俞家刚丢了一个俞原，父子相仇的传闻满天都是，现在再赔进去一个俞叶舟……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吴睿摸了摸耳朵，闷头说：“可是老板吩咐了……”
“你总裁助理干傻了吧，不会动脑子了是不是？”苏杭似连环珠炮把方梓和吴睿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拍了拍司机的座背，命令道，“掉头，我不参加发布会。”
方梓急道：“苏杭！”
“方梓，我的确想像普通情侣一样，想要名分，想跟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想这件事想了足足十年！没有人比我更想得到俞叶舟的承认！但是我也知道，俞叶舟经历了多少艰辛才能走到今天，才能支撑起这样声名显赫的公司，他赌不起，我也不想毁了他。所以，如果这件事必须以俞叶舟和骏达传媒的前途为代价，方梓，那我宁愿当他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苏杭呼出一口气：“掉头。”
“不许掉头！继续开。”方梓怔了两秒立刻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他赌不起？苏杭，老板愿意为了你赌一把，你就信他一次。”
苏杭惊奇道：“你什么时候站在他那边了？”
方梓：“我……”
苏杭轮番看着车里的几人，都闷着头一言不发，就连司机都只听方梓的话，他点头笑了几声，连说了好几个“好”，干脆撒手不管了：“行，随便你们，就算去了发布会，我也不会让他顺心如意，我半个字都不会说。”

进了现场，苏杭果然非暴力不合作，不管记者轰炸什么，他都保持沉默，全权交给方梓代为发言。
方梓按照俞总要求，把当事人苏杭给押到了发布会现场，她一边期待着这场记者会就截止到不雅视频事件为止，而另一方面，却也由衷希望这两人的关系能有个彻彻底底的突破。
她虽一开始并不看好这段关系，但架不住他们俩翻来覆去、吵吵闹闹，像是对吸在一起的正负两极，也许时有碰撞，但就是怎么都分不开。既然都走到今天了，俞总想再拼一把，她不管是作为好友还是下属，没有理由不给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