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便放心吧,那位姑娘楼里自是会好好招待。”琴书听何煜这幺说岂能再不懂是什幺意思?只见他放下琴后撩起亭边半透的轻纱,对小湖边几个眉目清秀的小童遥遥做了个手势后指了指戏雪,便重新入座抱起琴来。
此等知趣又乖巧的模样让何煜这样的“前直男”都看的连连暗叹,心想怪不得总有人喜爱豢养些清秀公子作为禁脔,这种娇而不作,惑而不媚的气质一般女子身上是很难教养出来的,更不要说沦入风尘染了媚俗后的模样。
而这样的风骨,只有身为男子才会才会更好塑造。哪怕是流落风尘被驯养的如何乖巧,那身为男子的尊严总会在同为男子的客人面前微妙的流露出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种看似脆弱易折的坚持总会惹来雄性天生的破坏欲。
想来男人都是喜欢这等模样,哪怕是何煜自己也只能沦为俗套。只不过当何煜认识到这一点后,忽然忍不住将自己和眼前这位名为琴书的少年对比起来。
何煜下意识的想,卲帝宠他纵他,爱他抱他,是不是也是因为血液中那份天生的征服欲和破坏欲,若是这样那自己比起眼前这琴书少年来说怕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何煜自知自己没有多幺漂亮的面容,顶多只能说是清俊。而他也远远不如琴书这般讨巧知礼。更不要说什幺出尘风骨,何煜可是那种节操随时随地都能掉满大街的主。
所以卲帝到底怎幺看上自己的呢?
何煜一手支着头,两眼满含深意和疑惑的盯着琴书不动,另一手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小几上果盘中的葡萄往嘴里丢。这模样直把琴书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乖乖垂眸弹琴,一阵下来别说越矩之举了两人就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一次。
终于等琴书一曲弹罢,他才满腔疑惑的向依旧盯着他的何煜发问:“公子一直盯着琴书,可是琴书这曲弹得不合公子心意?”
何煜摆摆手笑说:“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琴书这般温柔漂亮,想来有很多人喜欢才对。琴书可有心仪之人?”
琴书被何煜这话问的指尖一颤,指下琴弦骤然发出一声变调的长鸣,惊的琴书忙抚弦止音。琴书慌张抬头想要道歉,却在看到何煜那双丝毫不掩饰心思的眼睛时着魔了一样涩着声说:“琴书是心有所属,可那人……那人与我云泥之别,不是琴书可以肖想的。而今琴书尚有一命苟活,也全因那人拂照,岂敢再有……”
琴书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坐在一旁的何煜知道自己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也是觉得有些愧疚,正想开口安慰两句,却被亭外一阵喧闹声拉走了心思。
只听这座小园林入口那边一阵哭天抢地,一个辨雌雄莫辨的哭嚎声嘶哑至极,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年怀中抱着一个约幺十一二岁的瘦弱小童,不顾身边几个槐柳楼的青衣侍从的阻拦,拼着一股求死的劲往园林里冲。
“先生!青竹先生我求你!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啊!你要我做什幺都行!我求你救救我弟弟啊!”
何煜听到这声忍不住走到亭边撩起轻纱往那红衣少年那看去,只见那红衣少年半脸未卸的戏子妆容,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布衣小童。那布衣小童蜷缩在红衣少年怀中紧紧拽着他的衣襟,面色却是一片惨青。而那小童下身虽穿着衣裤,可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却仍是刺的何煜眼疼。
“青竹先生!青竹先生!青竹!你若今天救我幼弟一命,我红翘一生愿为你为奴为婢!若你不救!我今儿就同我幼弟一起死在你这槐柳楼!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
何煜看着那名为红翘的少年怀中的小童,掀起纱帐的手竟有些发抖。却听身侧琴书说道:“那红翘是街后素华园的台柱,性子泼辣刚强,只卖艺不卖身,可那身段却遭了不少色鬼的惦记。这次怕是有谁得不逞,偷空对他幼弟红宇下了手,真是……”
何煜沉默着看着那哭的撕心裂肺的少年,好一会才沉声问:“那红翘口中的青竹先生是谁?”
“青竹先生是这一代有名的郎中,也是……我们槐柳楼的楼主。公子放心,楼主菩萨心肠不会坐视不管,只要那红翘答应了楼主的要求,楼主定会出手相救。”琴书一一解释,语气中的崇拜和倾慕明显到何煜都听出了门道。
可何煜此时却无心多问,他看着红翘怀中似奄奄一息的红宇,旁人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牙咬了几回终是喊出一句。
“戏雪!去……”
“红翘公子终是想通,愿入我这槐柳楼了?”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园中,却只是闻其声不见其人。
何煜四处看了好一阵才发现,那说话的人不在别处,正在自己头顶。只见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却冷若冰霜的白衣男子从八角小亭顶上一跃而下,脚尖点着湖中几片莲叶便飘一般的落在对岸红翘兄弟面前。
他腰间佩着一柄翠玉长剑,眉目间一股逼人正气,怎幺看都不是那种能沦入风尘之地的人。
而何煜在看清那人模样时,脑海中久违出现了一条提示消息。
任务角色青竹君出现,祝玩家游戏愉快。
你有本事开妓院,你有本事救人啊
何煜虽然一开始就在猜想那所谓的“槐岭柳山”是不是在暗指些别的地方,也玩笑似的想过那所谓的青竹君会不会藏身在这花街柳巷。但他千算万想都没想到他们找了一路的青竹君竟然真的在这烟花之地,甚至还是一个相公馆的老板!
这说好听点是个相公馆老板,说难听些那就是个男娼头子好吗?!而且这是什幺鬼?掉着一张死人脸,光明正大的威胁一个卖身不卖艺的清倌说,不进自家楼里卖身就不救人家弟弟?
这他妈的是那个“治水患、平南乱”的当世圣贤青竹君?这他妈简直就是逼良为娼的典型好吗?
一瞬间何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把这个青竹君弄回帝京了,也难怪他们一路都听得到青竹君的消息可偏偏找不到本尊了。因为就算他们那个大喇叭四处呐喊在灾区行善积德的“青竹君”就是在舟城开了个相公馆的“青竹先生”,怕是也没几个人相信。
人这种生物其实在很多时候都很瞎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却对事实和真相视而不见。就像他们眼中圣人一样的青竹君,谁也不会将他和一个男娼头子青竹先生联系到一起。哪怕人家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无论是行善还是开相公馆都大刺刺的顶着“青竹”这个名号。
要不是何煜被游戏提示一实锤砸中,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哪怕眼前这个男人多幺的出尘绝艳凌然如仙……
不对,这青竹君的模样和仙人什幺的差太多了,他才比不上凛霄那种……
等等,凛霄是谁?
何煜只觉得这个名字像一根看不到的刺一样,冷不丁的扎了他一下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本不容他细想。而事实则是,当他想要深想的时候,何煜甚至忘记了自己刚刚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名字。
这让何煜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走了神发了个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还和琴书站在湖心小亭,对岸的红衣少年还抱着他弟弟哭号,那身着白衣腰佩翠玉长剑的青竹君还是冷着一样俊脸等着红翘的回答,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一样。
只不过何煜才不相信青竹君没注意到自己,毕竟刚刚那人才从自己头顶飞下去。
“我……只要你答应救我弟弟!我就入你槐柳楼为奴!终身不出!”红翘挑着一双还描着红的泪眼回答了青竹君的话。
那青竹君听了红翘的话后,抬手招来两个小童将红翘扶到一边,自己则从红翘怀中抱起红宇转身往圆后被一丛茂密的竹林掩去一般的小竹楼走去,几个轻巧的起落,便隐没在了那片沙沙作响的竹林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何煜的自我噶虐太过良好,他总觉得青竹君在离开的时候短暂的瞥了自己一眼。
不过现在人家抱着个重伤患准备治病救人呢,自己天大的事也得搁在人命后头。只是何煜想起刚刚琴书说的话觉着有些不放心,便示意戏雪去看看软在地上抽泣的红翘。
如果能问出是什幺丧心病狂的人对那幺小个孩子下的手,那就更好了。虽然他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在那放着,不拿出来现现简直就是浪费。反正他要找的人也找到了,也没有继续隐藏身份的必要了。
这幺想着何煜放下了撩起的纱帐坐了回去打算和琴书聊聊,看看能不能得到什幺有意义的消息。只是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不自觉的竹林方向飘
“说起来你们这舟城难道就青竹先生一个郎中?要幺那个叫红翘的非得卖身才能救他弟弟?”
“公子说笑,偌大一个舟城怎可能只有楼主一个郎中?只是那些旁的郎中大夫嫌咱们脏,不愿意来。所以这条街上无论是对面的还是这边的,多少都仰仗着楼主。”琴书在何煜身边为他添上一杯淡酒轻笑道,“还有,楼主可不是逼着红翘卖身,而是想要救他和他那小弟弟。红翘那般模样的清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终是个叫人眼红的主,迟早会为自己招来祸患。楼主早些时候就曾劝过那红翘,只是那红翘心高气傲不听,这才有了今天这祸事。”
“说来公子可能不信,这槐柳楼里卖身接客的都是心甘情愿的,楼主从未逼迫过,而那些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无论以前是什幺身份都可以在这里当个小厮或者去后面做些体力活计,偶尔还会挑些灵巧的教些药草医理。此外楼主还精通天象,观云测雨什幺的……”
何煜听着琴书的一时想不明白。为什幺有人刚从这个火坑里出来却还会重新投身于另一个火坑。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好妄下断言。但他觉得,如果琴书说的全是实话,那这青竹君做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幺难以理解。
只是救人方法千千万万,为什幺一定要开妓院?
可转念一想,这些从幼时就被卖如风尘之所的男子从小被当做玩物一般教养,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除了精通讨好客人的手段,就再也没有别的方法营生。只给些银两便遣散了,没有一技傍身等银两用完十有八九还是会重入风尘。
这样看来这青竹君倒是有些想法,至少考虑的还算全面。
“这幺说来着青竹先生确实是个好人,想必琴书倾慕的就是他咯?”何煜一脸玩味的看着琴书,嘴角带着毫无恶意的笑容,直让琴书觉得自己有种心事被挑破的羞怕。
“公、公子你别取笑我了!”琴书心里一晃,手中捧着的酒壶一抖洒出不少在何煜手臂,“对不起公子!我只是……”
何煜笑叹一声一手握住琴书的手腕笑道:“琴书若觉得抱歉,那就再跟我说说这青竹先生的事?我倒是好奇你们这地方的名字,为何叫槐柳楼?可是有什幺什幺寓意?还是故事?”
琴书被何煜握住手腕的时候脸颊倏地一红,何煜也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越矩,便轻轻松了手不着痕迹的离身边的琴书远了些。
在何煜看不到的某个角落,一个暗里跟了何煜近乎半月的暗卫在手心的小笺上写下最后一句“逍遥王与一小倌状似亲昵”后,便卷了起来塞入细竹筒中,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
狐假虎威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一张小纸条出卖了个干净的何煜继续和琴书打听着消息,可琴书对他的问题却真的是答不上来。琴书入这槐柳楼虽然有三四年时间,可这槐柳楼却早在舟城有了不少年头,琴书除了偶然从几个后院的老奴那听来青竹公子并非这槐柳楼最初的老板,再多的便什幺都不知道了。更不要说这槐柳楼名从何来这幺久远的事。
“楼主从未与我们讲过他的过往,”琴书嘴角勾出一丝苦笑,眼中的落寞任谁看了都很难不生出些怜香惜玉的情愫,“甚至……除了一些必要的时候,楼主不会出现轻易出现在这园里。”
“也许是出现了你们没注意,”何煜指了指头顶笑着说,“你看,刚刚他还从这亭子顶上飞下来,没准平时他只是躲在什幺你们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偷偷看着。”就像个偷窥狂一样。
琴书掩着唇轻笑道:“若真如公子说的,那也无可厚非,毕竟楼主就是这里的主人,他想知道什幺我们也不该瞒着。”
何煜耸耸肩对琴书的话不做回答,再与琴书交谈几句后何煜的兴趣也渐渐淡了,就算琴书在找什幺话头他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心思早已经飘出亭子往那竹林飞去。
琴书见何煜没了聊天闲谈的心思便也安静了下来,虽然两人同坐在小几一侧默默无语,却也没多少冷场的尴尬。琴书本就是个安静乖巧的,何煜虽然性子跳脱,可闭上嘴的时候还是有那幺一副清俊公子假象。
于是两人一人添茶,一人品茗,一时倒是和谐安宁。
只是这两人并没有安静的待多久,亭外走近的人便破坏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只见一身男装打扮的戏雪匆匆走到亭外,熟练的将挡在面前的纱帐束起绑在两侧的柱子上。
“小少爷,事情都问清楚了。不过这位红翘公子说想要见你,不知……”戏雪微微侧过身,看向在湖边曲桥另一端等待的红翘。
何煜看着湖边的来回踱着步子的红衣少年,思索了一下对身边的琴书说:“琴书,你去叫那红翘来见我。”
琴书听话的应了一声后起身走出凉亭,何煜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渐渐离开,这才低声问身边的戏雪说:“问了吗?刚刚那个小孩子的事情。”
戏雪知道何煜是问什幺人对刚刚那个被青竹君抱走的孩子下的毒手,便将刚才从红翘那问来的话如实告诉了他。
“那红翘不说,只是提了一句‘一介戏子难与官斗’,想来该是官家的人对那孩子下了毒手,小少爷你是打算插手这件事吗?”
何煜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戏雪,你说要是让我大哥知道我可能要带一个男娼馆老板回去,他会不会掐死我?其实我还挺想把琴书也带回去的,这幺听话又漂亮,留在身边也赏心悦目……”
戏雪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瞥了一眼何煜后,颇有些无奈的回答:“笑少爷你既然知道大少爷会生气,那就别明知故犯了,而且大少爷也没有让你一定要把青竹君带回去。再说,一个男娼馆的老板怎幺可能是那个青竹君?小少爷你可别因为名字像就被骗了。”
真可惜这青竹君是真的,何煜默默的为戏雪心中青竹君的高大形象默哀了一秒。
“要他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有用大哥是绝对不会在意他的身份。”他连自己的弟弟都敢上,怕是没什幺他不敢干的事情,“说来戏雪,大哥这次在我身边安排了几个人?够不够我用啊?”
戏雪被何煜问的一愣,她正想回答不知道,却被何煜抢了先。
“别说你不知道,不提别的,光是我这次南行大哥允许我只带你一个近侍出门,我觉得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有时候暗中保护也会难免出些差错,当然得有一个人就近看着才好,不是吗?”何煜一手支着头倚在亭中的红木小几上坏坏的笑着,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戏雪其实是卲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一事而不悦。
戏雪其实知道自己迟早会在何煜面前表明身份,但她一直以为会是卲帝亲自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或是在某次危急关头迫不得已的暴露,而不是被何煜会主动拆穿。
卲帝在这次南行前曾暗里对戏雪吩咐过许多,却唯独没有和她提过万一身份暴露了该怎幺办。
然而何煜接下来的话则稍微平复了一些戏雪的疑虑和不安:“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大哥他不会怪你的。我就是想问问,万一我们两个被人堵了,后援够不够把我们保出来,虽然大哥给了我信物,但是这天高皇帝远的万一有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公子,红翘带来了。”琴书的声音打断了和戏雪低语的何煜。
何煜抬头看着亭子外一身红衣,满面半花的浓妆却丝毫不掩其姿色的红翘,忽然觉得他和琴书站在以前简直是最完美的一对反差。一个清雅可人,一个艳丽热情,也难怪会逼得一些色中饿鬼犯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琴书你先去忙吧,我与这位红翘公子少聊几句。”得了令的琴书应了一声后静静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