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昀顺势坐下，说道：“唉！我被我哥拎回去又给揍了一顿！今天他出差了，我趁机逃了出来，就来看看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嘿嘿我有特殊办法！之前是我太傻了，后来我知道怎么找人了！”
乔冬阳瞄了他一眼，心想一定是什么不好的方法。
柳南昀向来啰嗦，又道：“唉，我这次四级没去考，被我哥知道了，期末考又挂了五门！我哥把我关在家里反省，不让我出去玩。你说好不容易放回暑假，这能活？所以我当时才找你一起离家出走的，我没跟你说清楚原因，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你。”
乔冬阳心想，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离家出走的原因啊，也太幼稚了吧！可他以前成绩也特别不好，此刻听柳南昀这么一说，反倒有些惺惺相惜起来，点头叹气道：“学习太难了，每回考试，我都不认识那些字。”
“是啊！你说那破英语，谁会啊？！我又不出国！我要学什么英语？！”
乔冬阳的英语考过五十多分，一听这话，立即点头附和道：“可不是！”
“唉，不说我了，你有没有被你哥揍？乔大哥看起来脾气也特别不好啊！”
乔冬阳心想和你一样，被甩了两个耳光！不过他面上装得很好，说道：“我哥才不打我。”
“唉！乔大哥是好人啊！”
“那是！”乔冬阳在外人面前向来要脸，说完他就想赶柳南昀走了，他知道乔熠宵不喜欢这个人。可他的确是把柳南昀当做朋友的，就说现在，人家受伤了，还偷偷溜出来找到他，并来看他。他有些苦恼，该怎么赶他走？
这么一犹豫，本来已经被关上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乔熠宵来了！
乔冬阳心想。
可等门外的人走进来，乔冬阳脸不自觉地就白了。根本就不是乔熠宵！是那个柳南昀的哥哥！他也不是推门进来的，而是踹门进来的！难怪刚刚的声音那么大！
柳南昀一看到他哥，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转身就想溜，可大门被他哥堵着。他急中生智就要往病房内的洗手间冲去，柳北晔伸手拎住他的后衣领，拽到自己跟前。
柳南昀护着脸大声道：“不要打我的脸不要打我的脸！回家打回家打！”
柳北晔冷笑出声：“回家打？”
“不要在我朋友面前打我啊哥！”
“朋友？！”柳北晔笑得轻蔑，看了眼乔冬阳，“什么人你都能当成朋友？”
乔冬阳再怕他，听闻此话也愤怒地抓住毯子，正要开口说话。
柳北晔又道：“今天你哥我就跟你好好说一说你这个朋友！”
“哥？”柳南昀不明所以地回身看他。
“你也不小了！趁此机会长长脑子，别什么人都拉来做朋友！就你眼前这个人，和那个什么乔熠宵，你真当他们是莫照的表弟？”
柳南昀困惑道：“是啊，他们是莫大哥的表弟。”
“你自己问这个乔冬阳，问他跟莫照是什么关系！”
乔冬阳的整张脸都白了，柳南昀诧异地看向他，担心道：“冬阳？”
“他哥哥就是一个被莫照包养的小白脸！”
柳南昀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好半晌才道：“不对吧哥，乔大哥的确是莫大哥的弟弟啊，他是来上海上学的。”
“上学？！就是那学校，都是莫照安排进去的！不然他能进F大？——”
乔冬阳大声道：“我哥是自己考上F大的！！！我哥三年前就考上了！！我哥是我们市里第一名！！！不许你这么说我哥！！！”
“哟，还真有点脾气啊？说到你们市，小二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个乔冬阳的妈就是给人当小三的，你成天放在嘴里的朋友，就是个贱人生的！就是这个贱人气死了人家正房，吞了人家的财产，虐待人家的儿子。临到头了，赌钱太厉害，欠了一大堆高利贷，还不清，拉着男人跟儿子要逃，留下人家正房的儿子挡着。就这样的人生的儿子，你跟我说你当做朋友？
我们柳家是什么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朋友的！”
乔冬阳脸色惨白，眼睛通红。柳北晔的话戳到了他心里的最深处。他和他妈都对不起乔熠宵和他妈，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不敢想，尤其这几年更不敢想。他们那样对乔熠宵，乔熠宵回过头不但没有扔掉他，还为了他忍受这一切。这段难堪的往事，他从来都不敢想。
可这一切，现在就这样被别人赤裸裸地摊开到面前，他十分羞愧，无比羞愧。却也十分愤怒。他硬撑着大声道：“那又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可你勾引我弟弟，就关我的事了。”柳北晔说道，“否则我会过来瞧你这么个小东西？”
“是你弟弟过来找我的！！！关我什么事！！！”乔冬阳到底年纪小，又毫无心机，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柳北晔笑道：“我好好的一个弟弟，好端端找你做什么？还不是被你勾引的，哥哥被人包养，你这个弟弟——”
乔冬阳拿起手边的水杯就往他砸去。
柳北晔身子一让，避开了那杯子，杯子碎了一地。
柳北晔狠道：“以后你要再出现在柳南昀面前，哪怕有莫照护着，我也定不饶你！”说完，他拉着柳南昀就要走。
柳南昀到现在一直没说话，此时冷静道：“哥，真的是弄错了吧？莫大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柳北晔被他气笑了，说道：“早跟你说了多少遍，莫照从来不是好人！那个乔熠宵你也趁早断了关系，为了一百多万就把自己给卖了！自己是没手还是没脚？骨头轻成这样！这一家子门风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哥哥弟弟都不是好东西！你别被他们给带坏了！
我告诉你，这医院你知道是建来做什么用的？！就是给那些小情人建的！如今这个弟弟也住进来了，你以为他还远？以后也是被莫照收进去的命！我们柳家虽说不如他莫家，但子弟倒不至于堕落到玩男人的地步！”
“哥！”
柳北晔抓住他衣服，怒道：“你他妈也给我闭嘴！从今天起，我就把你关在家里，一步不许出。谁让你出来，我就打断他的腿！”说完，他拉着柳南昀就往外走。
他们走出门外，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乔熠宵，以及他身后的肖哲。
两人不知已站了多久。
乔熠宵平静地看着他们，肖哲在他身后低着头。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柳北晔到底不是常人，见状也只是扯唇一笑，道：“原来长这样，是不错，难怪莫照都给迷住了。”
乔熠宵的右手死死握着。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吃亏。他知道，别人被欺负了，身后有父有母。而他被欺负了，身后没有任何人会替他做主，他只能自己硬气起来。他也知道，有一就有二。所以第一次，开家长会，有同学嘲笑他没有爸爸时，他就抬脚踹了过去。
那个男生被他揍得只知哭，他那时候就知道，拳头才是硬道理。
事后老师也批评了他，可他一直是全年级第一，甚至全市第一，奥数竞赛也拿金奖。老师总归不太舍得训他，甚至因为他父母常年管不了他，而心疼他，替他跟那位家长道歉，帮他说好话。
他便更知道了，除了要有拳头，更要有智慧。
这些年来一直如此，除了遇到莫照后那些被高铭刻意安排的事，他从未在任何人手里吃过亏，他也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能够欺负他。可这一次，他就在门边，将那人的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他恨得很，却也羞愧得很，以及生起更多他也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情绪。
他想，他应该揍这个人，他连莫照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人。
可他抬不起手。
因为那个男人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真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当初自愿也好，被迫也好。他就是因为家中欠债被包养，再拿被包养的钱来养弟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别人瞧不起他是应当的。
因为，就连他自己，其实也是瞧不起自己的。
柳北晔又道：“认识尹青文吗？”
乔熠宵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你自己的妈妈就是被一个小三给气死了，你怎么也去做别人的小三？尹青文可没你的妈妈那么懦弱。”说完，柳北晔强拽着柳南昀掠过他们，离开了这里。
而他，一个从不吃亏的人，死死地站在那里，任那个侮辱过他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却无法也无力做出任何举动。
因为那些，真的，都是真的。

第120章 一二〇

“乔先生。”不知过了多久，肖哲轻声开口。
乔熠宵这才回神，他眨了眨眼睛，道：“你去停车场等我吧。”
“好。”
“别告诉他了，没有必要。”
“嗯。”
乔熠宵推门进去，又关好门，却还是看到了乔冬阳脸上来不及擦掉的眼泪。除了这三年，他和乔冬阳一点都不熟，也没见过乔冬阳哭。现在看来，乔冬阳就连哭起来都是好看的，难怪那个白毛这么喜欢他，带着伤都要偷着来看他。
他走到床边坐下，冷静地问：“最近身体还好吗？”
“嗯。”乔冬阳蔫蔫地应道。
乔熠宵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给他，说：“没人告诉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我没有哭！”
乔熠宵想笑一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乔冬阳抬头看到他这幅神色，在他面前除了凶悍就是骄傲的乔熠宵，居然会有这样的神色，他又想到那人说的话。这些日子他自己也有所察觉了，可依然不愿意相信，此时不免又问：“真的吗？”
“什么真的？”
“你都听到了不是吗？”
“我听到什么？”
乔冬阳看着他这平静的模样，想到他都是为了自己，又哭了起来，哭着说：“你根本就不是照顾神经病人，你是被别人给包养了！”
其实乔熠宵早就接受这个身份了，可当这个词从唯一的亲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尤其这个人的妈妈是他从前最瞧不起的小三，这个人是他经常骂作“野种”的人，他只觉得无比刺耳。他生气，他羞愧，他又伤心难过，种种情绪下，他只能强撑着冷笑道：“我当初就说了，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
“是不是因为我？！”
乔熠宵没有说话。
乔冬阳哭着大声喊：“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晕过去了！因为要给我治病！因为要给我买药！因为要很多很多钱！！”
“你想多了。”乔熠宵冷声道。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你才要被人包养！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那么骄傲那么优秀！你不应该这样的，都是因为我！我不要治病了，就瘫着吧，一辈子瘫着！
我们走吧！我不要治病了，不要住在这里了！我们离开上海，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就走！”乔冬阳哭着拉住他的手。
乔熠宵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乔冬阳这样说，只会让他更难堪。
“哥！！！”乔冬阳开口喊他。
乔熠宵的身子微微一震，手都开始哆嗦了，第一次，乔冬阳当面叫他“哥”。
“哥我们走吧，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了。”乔冬阳探着身子试图去拉他。
乔熠宵往后退了退，看着乔冬阳说：“你真的想多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是我自己受够了过穷日子，受够了住小的房子，受够了每天只能吃鸡肉炒饭，受够了穿破衣服，受够了连一张床都睡不到。
受够了冬天那么冷夏天那么热！
都是因为我自己！
是我自己想吃好吃的想穿好看的衣服想住大房子！是我想上学是我想要有更好的发展！是我想要变得很有钱！都是因为我自己！跟你没有关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乔熠宵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哥！！”
乔熠宵眼睛拼命地瞪大，却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就跑，还能听到乔冬阳在身后叫他。
他狂奔出住院楼，不知到底跑到了哪里，只见眼前有片小树林。
他冲进去，背靠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蹲下来，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听到那个男的说的话了，全部都听到了。那个人说的是一百多万，根本不是三千多万。他知道他不应该相信那个男人的话，可是那个人有什么必要欺骗根本看不起的他们？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谁骗了他？
莫照吗？
莫照为什么要骗他？
他真的已经做好了与莫照在一起一辈子的打算，可那个男人的一番话，瞬间便把他打清醒了。
即便一辈子要被莫照包养，他也不该这样啊！
那个人说得对，他是不要脸！他是骨头轻！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一个讨厌的自己？！
自从上次运动会事件之后，肖哲他们再也不敢瞒着莫照任意一件事。即便他答应了乔熠宵不会告诉莫照，转身，他依旧把这件事告诉了莫照。打电话前，他酝酿与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原话转告。
莫照本在开会，肖哲是知道他在开会的，却还是打来了电话。他知道，乔熠宵与他那个弟弟一见面，一定要闹出点事来。难道乔熠宵又被气地揍他那个弟弟了？他做了个手势，走出了会议室，接电话。
“莫先生。”肖哲的声音很平静。
这倒奇了，莫照问：“宵宵和他弟弟又吵起来了？”
“不是。”
“那是？”
肖哲一鼓作气地将当时的场景全部重现了一遍。
随后，过了许久，莫照说：“知道了。”
“莫先生——”
“我先开会。”莫照挂完电话，十分冷静地走回会议室，开完了那个会。讲话有条不紊，完全不受影响的模样。
开完会，一行人离开会议室，小施叫住他：“莫处，这个稿子我明天给你。”
莫照低头收拾电脑，并未抬头，只是很平常地说道：“我明天休假，你放到办公桌上。”
“哦，行！”
莫照拿起电脑就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另一个员工立刻道：“莫处居然休假哎！第一回！”莫照一向有些工作狂，来到局里一年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休假。
小施笑道：“别在背后说领导。”
“不说啦不说啦。”那人拿起纸笔，与小施一起回办公室。
只有小赵闷闷不乐地留在那里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又是大半年过去了，还是毫无进展。她特别苦恼。
莫照上了单位的OA，请好假，关了电脑，拿起就走。
半路上，他接到了高铭的电话。
电话一通，高铭便道：“你家小朋友给我打电话。”
“嗯。”
“问我你帮他还债的事。”
“嗯。”
“这也怪我，我当时不是看他对你不太重视嘛，吓过他一次。没说清楚你到底帮他还了多少，这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打电话跟我求证来了。”
“他原本以为我还了多少？”
“三千多万。”
莫照突然就想到乔熠宵曾经说过“中奖三千万”的话，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恍然大悟的同时，心中也漫起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原本以为，乔熠宵真的开始喜欢上了他。
现在知道这些之后，他才明白，乔熠宵是抱着拿自己的一辈子去还债的念头，与他相处的吧？
莫处长不愿意这么想，毕竟他一直那样自傲。可他也知道，这是最为符合乔熠宵行为的意识。
顿时，他苦笑起来。
原来乔熠宵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喜欢他啊。
是他自作多情了。
活了三十多年，他也像个懵懂的少年，自作多情了一回。
高铭等不到他的回应，诧异地叫他：“莫照？”
“知道了。”
“那——”
“先挂了。”莫照将手机扔回副驾的座位，又将车速往上提了一些。
莫照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哭得已经脱力的乔冬阳。见到莫照进来，他一时还没回神。
等他回过神来，莫照已经转身往外走去。
乔冬阳大声道：“我们不要你的钱了！！我跟我哥立刻就离开这里！我们赚钱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