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宛若静止了，只有别致的淡淡花香夹杂着清新的新生绿叶的汁水味道在阳光的照射下蒸腾成水雾，透明的小分子颗粒调皮地在两人之间游走着，哗啦啦发出愉悦的欢笑声。
南镜扶了扶额头，发破难以述说的气氛，眼睑低垂笑了一声。
兰蒂斯，如果你对我不那么诚实真挚，我的选择余地会更小一些啊，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忍心真的拒绝。
“我不否认是为了一些原本与你无关的任务而来的，但现在任务已经改变了。”
兰蒂斯觉得他有必要再稍微引导一下南镜的思考方向，虽然南镜可能并不会在意他起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算刚开始仅仅是为了调查一些重要的事情，但在他遇到这个让他感情剥夺实验立即失败的少年，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开始调整了。
“你是我不确定的因素，南镜。”兰蒂斯望着南镜，目色有些复杂。
只是一个巧合到不能更巧合的遇见，才让兰蒂斯知道南镜这个人的存在。
越是深入调查，越觉得南镜本人和资料上的反差让他好奇，好奇之下又给予他更多关注。
这一关注不要紧，一颗心突然就无声无息地沦陷了。
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相逢吗？
兰蒂斯喜欢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如果说这是命运，那么他心甘情愿被命运操控。
而到了现在，南镜虽然不是兰蒂斯留在西法尔军校的唯一原因，却是所有原因中最让他欣然接受的一个。
南镜心中的天平，其实早就已经开始朝一个也许代表着危险、未知、甚至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那一端了。
你也是我不确定的因素啊，兰蒂斯。
南镜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有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你有无比强大的家族背景，你不是一般人，而且你身负着某些无法让别人知晓的任务。你来到西法尔军校，同样是为了你的任务，而不是为了我。”
这是类似于总结性的言论。
兰蒂斯无法否认，也并不打算否认。
“是。”
“很好。”南镜看上去很满意，点了点头便重新拿起餐具，在餐盘上取食物，“你自便喽。”
兰蒂斯既然没有怎么动筷子，要不就是这家餐厅的食物不太合胃口，要不就是他根本不饿，南镜搞不懂兰蒂斯的想法，索性也没有特意去让让。
而这一次，南镜坐姿端正，动作轻巧而优雅，每次取到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一般，只有小小一口。
食不言，南镜就连咀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包括将餐具放在盘子边沿，也悄然无声。
标准的贵族餐桌礼仪啊。
兰蒂斯不会忽略这些，心中已经一时间产生了无数种猜测。
与穆淮安有关，但他们交往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完全不足以让一个平民出身的少年在短短时间内改变惯常的吃饭方式，要知道能够自然又优雅地做出让人看的贵族餐桌礼仪，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南镜……
看来你身上还有很多需要我去挖掘的小秘密啊。
兰蒂斯笑。
这么快就报复回来了？因为我对你明目张胆的隐瞒，所以也让我对你身上的秘密抓耳挠腮？
这是，只听南镜已经结束了用餐，笑眯眯地摇了摇秋千。
“既然你是贵族，想必更喜欢我这样的用餐方式吧？”南镜说道。
兰蒂斯看了他片刻，然后在南镜不解的注视下，拿起了餐具，在小蛋糕上直接挖了一大勺，塞进了嘴里。
南镜窘窘地看着还在舔着嘴唇上奶油的兰蒂斯。
109 作死的终端
明明应该是破快美感的、最为随意的饮食方式，但兰蒂斯做出来怎么就那么让人食欲大开再想吃一顿呢？
娘的，长得好简直太作弊了！
兰蒂斯将蛋糕咽了下去，放下勺子，随意极了：“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贵族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只有太在意外在的人才会死死守着贵族礼仪不放。于我而言，除非必要的场合之外，随意些更适合我。”
南镜还处于“兰蒂斯居然也会学粗鲁”中不可自拔。
“至于你，亲爱的。”
兰蒂斯将手边的一枝红色蔷薇拈了起来，微笑着隔着窄窄的木桌子递了过去，南镜下意识地抬起手接住。
清淡地芬香扑鼻而来。
“我更希望在我面前你更够做真正的自己，比如吃饭——吃饭的深刻意义在于吃的开心，在于品味美味佳肴的愉悦感，如果非要用条条框框来束缚住反倒是让可口饭菜失了原本的滋味。”
兰蒂斯的语言表达水平绝对是只高不低，随便一件生活中的小事情都能被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所以说，随你喜欢。”
南镜的手指捏着那株蔷薇，转了转翠绿坚实的梗，重重叠叠的娇嫩花瓣还挂着晶莹透亮的露水。
真是朵美丽的花。
真是个……让人欲罢不能的人。
要不要尝试一次？
还能不能心无芥蒂地相信一个人？
南镜心里有了他想要的答案。
就在南镜的答案已经到了嘴边儿的时候，兰蒂斯的终端突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奏一曲交响乐。
南镜将话咽了回去，示意兰蒂斯先查看终端。
兰蒂斯看了眼联系人，有些头大，向南镜道了声歉之后打开终端的通讯仪，心里阴恻恻地想着最好有足够重要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不解释！
打扰人谈恋爱真是太过分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指尖在某处按了一下，暗金色的典雅终端手链平浮起了由光影打成的虚拟屏幕，光屏的轮廓是藤条卷曲的蔷薇科花种。
“任务完成？”对方问道。
“完成。”兰蒂斯发了过去。
“押解呢？”
“交给军部的人了。”
“帝国监狱今日并未收到新的囚徒。”
兰蒂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行刚出现就消失了的字迹。
此时，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二十分钟前，菲尔柯被人救走，在‘犯罪者天堂’失踪，怀疑消息泄漏，出现内奸。”
这是另一个人发过来的消息。
兰蒂斯的神色微冷，冰蓝色的眼眸中慢慢侵起了寒霜。
“押解名单，失踪坐标，能够接触到菲尔柯的人全部逐个排查。”
兰蒂斯指示。
那边回道：“遵命，那么这次任务要不要改变一下级别？”
“改为SS，尽量监控犯罪者天堂几位重要人物，严防空间站星级悬浮列车的乘客出入，尽量不要和当地人产生冲突。”
一旦陷入工作状态中，兰蒂斯很容易忽略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此时他正在和对面的南镜约会。
而南镜并不着急，相反他一手搅着咖啡，一手托着下巴近距离观察者兰蒂斯，心中突然觉得挺惬意。
兰蒂斯此时的表情已经能够用严肃来形容，这让南镜有些担忧——他还从来没见过兰蒂斯在他面前出现过这种表情。
南镜在咖啡杯中画圈圈的手慢了下来，他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去关心一下兰蒂斯，因为他不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兰蒂斯一旦被人打扰会不会发生些不良反应，比如说暴躁什么的。
只见兰蒂斯抽出虚拟键盘,修长灵巧的右手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打了一段话，发了出去。
在南镜一眨眼的功夫里，兰蒂斯脸上已经没有了严肃，表情也柔和下来。
他不意外地看到一脸询问的南镜。
“我的一些工作。”
兰蒂斯尽量将语气变得轻巧些，但他知道这样的解释远远不够。
并不像隐瞒这些，如果真的要和南镜在一起的话，这样的事情会接连不断地发生。
只是……有些东西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我的责任让我无法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
兰蒂斯轻轻摩擦着通透的玻璃杯子，淡声说道：“无法在约会的时候将终端关闭，甚至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而我的亲人朋友却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不知道是失踪还是离开，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南镜的脸色有些发白，捏住勺子的手指也不由加大了力道。
兰蒂斯说错话了——也许他是无心的，也许他不知道这些话对于南镜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在上辈子，南镜和穆淮安结婚之后，穆淮安很快告诉他：“我需要随时开着终端，我的工作使我无法在家中陪着你，甚至你可能连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你是我夫人，你应该无条件支持我。”
穆淮安不止对他说过一遍。
妈的，怎么兜兜转转遇到的男人都比皇帝还要忙呢？
只不过，兰蒂斯和穆淮安说话的时机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不一样。
一个是在南镜深夜入眠被吵醒之时，用命令的口吻说的。
另一个，则是在暖洋洋的午后，弥漫着糕点的甜腻香味和花香的木屋餐厅中说的。
一个在婚后才突然变脸。
一个在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坦言相告。
可尽管如此，南镜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语，还是一时间没收敛好情绪。
目光始终注意着南镜的兰蒂斯发现了他的变化。
他已经将所有他能想到的南镜的反应给设想过了，但他的设想中，绝对没有南镜以眼睛能够看到的变化速度白了一张脸。
兰蒂斯停住了话头，他有些担忧。
古老的摆针形钟表在墙上滴滴答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南镜不想再和兰蒂斯打暧昧的感情牌了。
“我对你有好感，我承认这一点，相信以你的智商也能够看出来。”
索性，一切跳开来说。
南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幽深的黑眸错过了兰蒂斯，焦距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空旷而茫然，逐渐聚起了焦距，移动的明眸视线落在了兰蒂斯的脸上。
此时，所有的茫然都已经没有了，只是深色的瞳孔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情绪。
“你强大、优雅、自信、睿智，又有着让人嫉妒死的美貌和背景，我相信不仅仅是我，不管你想要追求什么人，大概都不会太困难。”
南镜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连一个笑容一次蹙眉都不曾有过。
但是放在桌子下面的那双手，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相互紧扣着。
南镜顿了顿，用短短的几秒钟平息了情绪，定了定神，轻轻说道：“所以，你知道的，我早晚会是你的网中雀。”
他有些不敢直视兰蒂斯了，因为他以极好地视力清清楚楚地看到，兰蒂斯平整光洁的额头皱了起来，眼眸中也带着他不能理解的意味。
但是，话都已经说道这里了，也不用……再浪费时间隐瞒些什么了吧？
兰蒂斯没有开口打断这些完全不利于自己的话语，他想要倾听，就算是被南镜拒绝，他也会给予南镜最基本的尊重，至少让对方将所有要说的话说完。
在桌子下面紧紧纠缠的十根手指，慢慢松开了。
深深吸了口气，南镜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向后靠去，背脊贴在藤条椅子的弧形靠背上，身子轻轻晃动起来，摇了摇秋千。
他伸出手来再次拿起兰蒂斯递给他的那枝红色蔷薇，放在鼻翼一侧闻了闻，幽雅的暗香从鼻腔涌入肺部，在扩散到整个身躯里。
该怎么拒绝？
怎么也拒绝不了啊。
南镜终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对兰蒂斯说道：“我想了一百个拒绝你的理由，却又能找到一千个借口来推翻它们。”
比如，两个人其实还不是特别熟悉彼此？
没关系，慢慢就熟悉了，时间不是问题。
比如说，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你。
这只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那个阳光和今天一样明媚温暖的午后，时光过的很慢，世界很安静。
110 你语言课成绩一定很好
当兰蒂斯单膝跪地，执起他的手烙下一吻，并说出那些虽然听不懂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心灵震颤的誓言之时，他就听到了心脏欢欣鼓舞的声音。
不对，也许是更早。
在南镜晕倒在检测仪中，以最后一抹残留的意识，以最后一眼看到兰蒂斯还从未表现过的担忧、愤怒和恐慌，并冲过来将他抱住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微弱却无法让人忽略的声音——你沉溺了，是不是？
是的，出乎意料的，他沉溺了。
那么迅速，那么措手不及。
像是上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本已经对爱情心灰意冷只想安稳度日的他，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再一次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甜蜜，带着些苦涩。
并不是不想答应兰蒂斯啊，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拒绝？
可是南镜心中还有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呼喊在不停地叫嚣着——又是一见钏情，又是一个强大的贵族。
多么相似的命运啊。
已经彻头彻尾当了一次傻瓜的你，还愿意再赌一次吗？
你有勇气吗？
在兰蒂斯家里的时候，南镜已经知道，他对兰蒂斯动心了。
只是那个时候，兰蒂斯说，做朋友。
这样其实很好。
南镜有些失落的同时，也是松口气的。
朋友，这是在亲近的范围中最为安全的位置和距离了。
以朋友的名义喜欢着你，像一个小偷一样，偷着你的时间，在你身边理所当然地站着。
如果不是兰蒂斯用无法找出第二种解释的方式袒露他的爱意，南镜想，他大概永远都不敢想，兰蒂斯这样的人，会有那么一天，对自己动了感情。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手足无措，欣喜若狂，却又在头脑发热之后冷静下来。
不可置信之下，他开始怀疑，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还是兰蒂斯的一时冲动。
但南镜其实是明白的——虽然相识不久，但兰蒂斯完全不屑于欺骗感情的人，他那么高贵，那么优雅，那么强大，南镜觉得对他的怀疑就是一种隐形的侮辱。
至于一时冲动的话……
一个沉着冷静的人，怎么可能会一时冲动？
可他还是无法在这个时候给兰蒂斯一个答案。
南镜很快想到了穆淮安。
穆淮安还没有解决，南家一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
南镜的心沉甸甸的，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能够真的走出那段创伤了，如果在没有收拾好心情的情况下谈一场一见钟情的恋爱，会不会将心里的阴郁和负面影响带给兰蒂斯。
这对兰蒂斯而言，根本不公平。
所以 他在那个时候退缩了。
可他又舍不得拒绝，终于狡猾地说出了“给我点时间”这种不拒绝也不答应留有余地的话。
然后，在拟真世界里，南镜虽然对兰蒂斯的不经允许就乱用他的脸略感无语，但他惊奇地觉察到，饶是兰蒂斯触及了他的独享的人身权利，他竟然丝毫没有感动气愤，只是惊讶之下故作不爽罢了。
后来，当他发现兰蒂斯不告而别怎么也联系不上的时候，一切早已变成了说不清的恐慌。
这个人，像是一场梦境，凭空消失了。
南镜害怕着，并且真真正正直面了内心真实的渴望。
我喜欢兰蒂斯。
我想要见他。
我舍不得他离开。
既然如此，我还在困惑什么，纠结什么呢？！
想通了这一点，南镜心头的陈车黯也已经褪去了杂乱的色彩，逐渐回归清明。
拨云见日，云开雾散。
他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兰蒂斯的回来。
只是……不告而别让人担忧的兰蒂斯，怎么说也要吃点小苦头吧？
于是南镜来了个大回转，也的确让兰蒂斯大喘气了一下。
“你既然早就已经胜券在握，我还浪费那个时间矫情挣扎干什么？”南镜说得挺不客气。
但兰蒂斯却听到他从冷冻中逐渐回暖的心跳声，小家伙似乎是准备……在让他提心吊胆之后，开始发糖了？
“为什么一定想着要拒绝我呢？”兰蒂斯直到此时终于开了口。
南镜竟是非常同意地点头：“问得好，我也在想为什么一定要为拒绝找理由呢？”
只不过是因为穆淮安的前车之鉴所以就给后来者直接判死刑？
虽然上辈子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可以说是相当大，但南镜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这个道理——跟随真正的内心，明白最真切的渴望，不要用曾经的错误来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