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谊在忙着制造棉花和羊毛可以用的各种纺织机器。
棉花虽然还没种植出来,但已经开始播种,下半年就能收获。在那之前,可以先培养一部分纺织的人才。学习用的材料,宿谊可以兑换。
他剩余的点数不够直接兑换一批新的作物——这里的一批是指一万株以上,在这个数量级以上,才会有种植和加工指南奉送。不过兑换棉花原料教导人加工还是可以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杨诨的身体还没养好,虽然能下地了,但看着他那一脸青紫,宿谊就不忍心压榨他的劳动力。不过墨家的人却是陆陆续续到了。人刚一到,宿谊就抓着人家开始忙碌。
张甫也不知自己该是哭笑不得,还是受宠若惊。大约还是受宠若惊多一些。
墨家如今传人不多,嫡系只十数人,加上外门嫡子,也不过五十之数。墨家如今分三个派系进行传承,一个专注于逻辑学,或者说是哲学,研究逻辑关系、辩证关系和朴素唯物主义;一个研究各种科学知识,比如机械,比如物理学知识,比如数学知识;剩下一个转为游侠,以墨家思想为指导,行各种行侠仗义之事。
因墨家人数限制,每个流派的人都不多,不过每个流派中留下的人都是顶尖的人才,让宿谊十分心喜。
研究科学技术的人自不用说,全被宿谊抓去捣鼓纺织机械去了。除了纺织机械之外,宿谊还把自己整理的物理学和数学知识扔给了这群人,让他们好好钻研,最好整理成适合现在人看的数学、物理学理论知识,他会负责刊印。
墨家思想因和儒家思想针锋相对,宿谊不好帮其推广,不过这些纯粹知识领域的倒是没问题。
研究哲学的那一堆人,宿谊绞尽脑汁,把后世儒家理学以及辩证唯物主义等能记得起的理论都写下来,交给这些人研究。批判也好,继承也好,发扬光大也好,道理,都是越辩越明的。
宿谊原本担心扶持墨家会不会让儒家心生反感,然后危及他自身。在和慕晏讨论之后,宿谊发现自己想多了。现在的儒家远没到只手遮天的程度,并非民间心中至高无上的真理。世间盛行什么学说,全看皇帝、贵族扶持什么学说。墨家若去掉一些经验主义和极端的思想,在世间也不是不能立足。
虽然这种被阉割的墨家让宿谊有些难过。但无论儒家、道家,还是其他学派,要流传下来,哪有不阉割,或者说,“改进”的?即使达不到百家争鸣的地步,但世间多个声音,总比只有一个声音强。
皇帝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如今世族和皇权对立,先朝遗老也蠢蠢欲动,皇帝陛下为了保证自己的政策推行,世间就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前朝遗老多是奉行儒学,世族多是奉行道学,皇帝陛下不一定选择墨家,但他一定会博取三家,甚至更多家之长,选取有利于自己的部分去施行。
在如此背景下,宿谊此事并不会引起太多反弹。且宿谊本身在民众心中的地位高于世俗,虽说是道士,但谁都知道道士不一定等于道家。宿谊站在很高的位置,无论什么学说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世间的声音。他听也罢,不听也罢,旁的人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况且宿谊也并非扶持墨家,他自身兼备黄老之学的洒脱,又有儒家匡扶社稷的作为,很难评价他属于哪一个学派。
或者说,哪一个都不属于。没有哪个学派能将高高在上的宿天师拉下凡间,强塞入自己的认知范围。
宿天师自成一派,独成一派。
因此宿谊收留墨家之事,并未引起多大波澜。真要说波澜,便是其他学派也暗暗朝着宿谊聚拢,甚至儒家。
因为儒家如今也是式微。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各家都在观望中,只孔彦回家之后,让孔家人有些意动罢了。
如今墨家的人,拿着宿谊给他们的东西,每日沉迷学习,不可自拔。偏偏宿谊还把他们从研究中拖出来,去折腾机械的事,让张甫等人叫苦不迭。
在学习的时候,就该心无旁骛啊,他们一点也不想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的。
这大概是学者的通病。
不过宿谊是老大,宿谊是衣食父母,他们也只能丢下手中的学习,去帮宿谊折腾这些折腾那些。
本以为折腾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宿谊还让他们教学,去教导工匠,然后让那些工匠们传播出去。
小农经济下,各家都将自己技艺敝帚自珍,少有传播世人的。有传播世人的工匠,都会在史书中留下一笔。
宿谊则没有这种思想。他为的便是推广,那自然是要教人的。
不过教导也不能免费,宿谊可是深知免费的害处。不给钱他们就不会珍惜,时间长了反而以为免费帮助他们是理所当然。
所有前来学习的人不管出身地位籍贯,但是都得给学费,学费就几个铜板,百姓都给得起,但是不能不给。而且每次学费只管一天,你要是学得会就一天,学不会请继续给钱吧。
刚开始的时候,还造成了一定混乱。慕晏忙派人拿着武器维持秩序,才将其控制下来。
这种给工匠们大规模上课,不说在昱朝,在华夏也属罕见。只是因为涉及的是纺织,耕织一直是国之重点,连帝后都会亲自耕织以效世人。为了推广织造,虽说形式特殊了些,倒也没有多少人拿这个说事。
宿谊虽不是有什么深谋远虑,但他有一种趋利避害的小动物般的直觉,又有一种好运气。每次他做事,都能切入大众能接受的点,然后慢慢撬动了所有人的认知,当他做什么以前别人不能接受的事的时候,世人已经能接受了。
如今便是如此。
宿谊先从传播耕种、织造技术入手,之后便是各种机械知识、科学知识,到后面的时候,世人已经习惯宿谊这种教导人的方式,不会提出疑问了。
宿谊什么都没想,没想这件事对现在人的影响,对今后的影响,他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省时省力罢了。
只是苦了那些墨家学者,手中捧着宿天师给的“世界真理”,却没时间去研读研究,实在是太难受了些。
研习科学技术的墨家那一脉是如此苦逼,研究哲学的那一脉则好许多。他们能每日沉浸在哲学的海洋中,心中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仿佛获得了心生一般。
巨子张甫觉得很是不爽。
作为巨子,他是三派兼得。因此他知道的最多,却最没时间研究。虽然是巨子,虽然是领袖,但张甫也是一位学者,一位古代的科学家,还是哲学家。他也希望能每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徜徉,可他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张甫“恶从心生”,将那群折腾哲学的墨家人也调到了“培训中心”这边。虽然你们不研究,但不代表不懂。我们在改良机械,你们就负责授课吧。
底下人叫苦不迭,但是墨家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团体。巨子下了命令,这些人也只能听从。
怎么说呢,虽然被人需要的感觉很不错,但是现在他们宁愿安静一点,先充实自我好吗?
宿谊坑了一派,张甫坑了手下另一派,第三排游侠也没有闲着。
宿谊虽不知怎么安排他们,但慕晏知道。
慕晏经过考校之后,发现这些人各个都是将才。慕晏是名士,也是名将。他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将这些人全部用上。
墨家这些游侠还有普通将士所没有的优点,既是他们不仅武力值高强,文化素养高,还兼备科学素养,和辩才。且他们能飞快的融入普通民众之间,获取消息。
慕晏考虑之后,为这群人单独编了一个队伍,将人交给他们训练,从文化素质和科学素养即口才等等一同培养。
宿谊一日见了他们的训练,惊讶想,这算不算最古老的特种部队了?
宿谊对军事不是很了解,但作为男人,他不可能不去了解。即使他是半罐水,但他可以把这半罐水倒给慕晏,慕晏肯定知道怎么用他那半罐水。
果不其然,慕晏从宿谊的“指点”中,获得了许多灵感,还真给他折腾了出来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这支队伍之后在各个战场立下奇功。慕晏成功之后,边将此训练方法上交给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给了各个带兵的将领。于是这种“特种部队”迅速发展起来。虽然因为培养难度高,不能大规模的运用。但是作为攻坚力量,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墨家的这些人,活跃在军队的最前线,也成了惯例。
不过这些人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思想,即若是国家分裂的时候,他们不会出现,不会帮着人去打别人。但国家统一了,或者遇上外敌了,他们就出现了。“非攻”被他们理解为,不打不义的战争。若是守护华夏,戍守边疆,则责无旁贷。
这种思想也给他们带来过灾难。华夏在后来,也有在全球扩张的时期。而这种战争被墨家认为是不义之战,不愿参与。这让当时皇帝很是愤怒,墨家因此损失不少,重新进入蛰伏。
不过后来皇帝也琢磨过来了,既然这些人不愿意去外面,那就守在本土吧。反正他们即使不愿意参与侵略战争,但是对守卫本土却尽心尽责。
这种思想,华国后世怎么先搁置一边,但世界其他国家学者对其评价十分高。
后来华国奉行和平崛起政策时,也秉承这种思想。虽然国外不怎么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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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谊来到青州之后,活跃程度迅速飞涨,并且因为慕晏是地方老大,自主权很高的缘故,他所能做的事也迅速增加,名声也日新月异。
现在青州,说起宿天师,那是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会立刻变成虔诚信徒的模样,人人学会了立刻变脸的程度。
虽然宿谊自上次“装逼”之后,没有再在世人面前出现,慕晏想让他多交几个名士朋友的心愿没有实现,但他的传说更加多了,神秘光环也越加重了。
慕晏放弃让他交朋友的想法,是因为墨家来了之后,宿谊和这群人很投契。作为技术宅,他自然还是跟这群工科生更投契一些。比起说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更愿意跟那些人鼓捣机械。
慕晏见宿谊更开朗,更开心一些,便不再提起自己以前想法。
宿谊开心就好,其余不重要。即使不和那些名士混,宿谊在那些名士中的名声不降反升。
大概越是神秘,越是让人仰望吧。
宿谊在忙碌的时候,慕晏更忙。
宿谊没拿出一种新东西,引导一次新变革,都会牵涉到许多政治和利益方面的东西。宿谊每次施行自己的想法都很顺利,但顺利背后,是慕晏的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和豪族周旋,和当地官僚周旋,和朝中周旋,甚至和普通世族周旋,慕晏在这其中飞速成长起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员”。其成长程度,大概能和他刚进军旅,跟着皇帝陛下南征北战那段时间媲美。
慕晏的棱角渐渐平滑,看上去比以前的平和不少,虽还是那张艳光四射的脸,但多了一丝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
以宿谊的话来说,小狐狸终于要变成老狐狸,不对,狐狸精了。
慕晏对宿谊的诽谤的抱负,便是让宿谊第二日下不了床。
这好似证实了宿谊对他“狐狸精”的评价?
除了慕晏之外,易苒的成长也很迅速。只是他的名声,也越发“不好了”。
以前易苒是骄纵,现在则真成了铁面无情,甚至还有人说他残忍。易苒丝毫不顾及“仁名”,他就是踏踏实实的做事。他不屑于与周围人过多周旋,从来不思考这些人背后有多大的靠山。
他的作风就是,你的靠山要是比我的靠山大,那就试着扳倒我吧。要是你做不到,就乖乖按照我的规矩来。
在这种态度下,易苒飞速积累起各种处理人处理事的经验,也在世族中越发“声名狼藉”。
这倒是为慕晏挡了许多流言蜚语。
易苒的成长,皇帝看在眼中,喜在心中。
易苒是真的找到一条适合他的“贤王”道路,虽然这条道路对他自身而言,很是危险。但这种危险,何尝不是一种安全?
关键是,易苒喜欢这样。他将自己所有的才华都慢慢释放,去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的事,而不是成为一只被圈养的龙。
被圈养的龙,和虫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虫。
易苒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宿谊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今别人怎么说你,又有何关系?怎么说你又不会少了一块肉。待百年之后,一切自有定论。”宿谊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易苒品味着这句话,跟吃了秤砣似的,心终于定下来了。
他将此句记在心中,随时警醒自己。他作为皇子,将来的王爷。父皇信任他,太子信任他,可以说,将来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论名利,除了那个他没想过位置,便已经是天下最大之人。既然他不缺名不缺利,他要奋斗的是什么?
就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他将青史留名,永世不朽,比起那些默默无闻的帝王,更加出色。
这边是他的野心。
宿谊记起初次见易苒时,易苒还只是一个用骄纵鲁莽的面具伪装自己,有些小聪明的脆弱少年。如今他站在那里,神情坚毅,气势锐利,仿佛一把直入云霄的标枪一般。
真是长大了呢。
宿谊叹着气,摇摇头。慕晏改变也大,易苒改变也大,只短短几月时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似只有我没什么改变。”宿谊摸摸自己的粉嫩的小脸蛋,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易苒如此大的改变,让皇帝喜在心中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让太子也出去历练一番。
不过太子出去历练,也不是现在。现在太子正在跟着皇帝学习朝中之事。青州之事,牵一发动全身。慕晏为了平衡青州势力,用尽心力。皇帝陛下在朝中,不比慕晏轻松。
这时候,皇帝陛下就把太子拎出来一同忙碌了。
太子论年龄,参与政事也不算早。但因太子“生病”五年,耽误了许多事。因此太子进入朝政,很多人不看好。
但太子办下几件大事之后,便让朝臣们刮目相看。
太子智商在那,只是缺乏经验。若仅凭智商,旁的人玩不过他。不过他智商太高,心智上却有欠缺。其最大的区别,便是很难信任人,很难融入世间。
这种高智商的人,很容易因为“世人愚蠢”,变成低情商,甚至厌世。
不过太子有宿谊这根缰绳在。太子心中没有大爱,这作为帝王,是大忌。但太子心中有小爱,他唯一看重的,便是宿谊。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实现宿谊的“理想”。
宿谊为民争利,太子便是一个好皇帝。宿谊若要成为贪官污吏,太子便会成为昏君暴君。
在他心中,没有让大哥开心更重要的事了。
看他因为宿谊对外界漠不关心五年便可知道。
即使他表现得很亲近母后,很敬重父皇,对易苒也是比较爱护。但太子知道,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没有波澜的。
他知道该这么做,也会这么照做,但并不会因为做了此事就有何感触。
只有在见到宿谊,在想起宿谊的时候,太子才会像普通人一样,出现各种属于人的情感。
皇帝惊喜于他在朝政上的游刃有余,朝臣们心惊于他在处事上的狠辣决断,皇后欣慰于他在各个方面的迅速成熟。但在太子看来,他不过是为了给宿谊扫平障碍罢了。
宿谊要推广新作物,宿谊改变了新的织造方法,宿谊拿出了水泥,宿谊提供了钢铁铸造方法,宿谊制造玻璃,宿谊建造船只,宿谊觉得出海很有用,宿谊收留墨家……
这些宿谊所做的事,便是他要完成的事。
只能说,宿谊对名利没有多看重,对国家又有一种朴素的爱,才让太子成为一代明君,而不是昏君暴君。
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太子越来越有一国储君的模样了,皇帝陛下后继有人。
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想着怎么进一步磨砺他。
而太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为弟弟能跟在大哥身边,自己却只能跟大哥通信而感到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