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那个放着保温饭桶的办公桌,很简单就能确定那张桌子是属于叶迁的,只因其他桌子很多放着女人会使用的东西,而那张放着保温饭桶的桌子上没有,办公室里除了叶迁外,其他都是女老师,由此就能做出判断。
周爸爸说:“我是想等你一起吃个午饭,”他顿了一下,指了指叶迁桌上的保温饭桶,“但你带了饭来,我就不好约你了。”
叶迁尚没说什么,那个让周爸爸进办公室的女老师已经解释:“叶迁没有带饭来,他保温饭桶是早上带来的冰糖雪梨,专门给我们润肺止咳的,已经被我们吃完了。”
又热情地问周爸爸是叶迁什么人,周爸爸露出一丝和蔼笑意,“我是他老家来的叔叔。”
听闻周爸爸是从叶迁老家来的,大家就招待他在办公室坐了,还有老师用一次性水杯为他泡了茶,叶迁不想和周爸爸有过多牵扯,但此时骑虎难下,只好耐着性子热情地应酬他。
别的老师都以为周爸爸是叶迁的老家亲戚,大家自然会说叶迁好话,周爸爸很能融入群众地和大家闲聊起来,不一会儿就听了不少叶迁在学校的事。
还有人看了看表,说叶迁完全可以不能第四节课下课就带周爸爸出门去吃午饭,叶迁刚应下来,其中一个老师的手机就响了,她接听起来,只说了一声“喂”,之后脸色就沉重起来。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她,她挂了电话后便沉痛地道:“李老师没能救回来,已经宣布抢救无效过世了,跟着去的曲老师联系了吴校长和李老师的家人。”
“啊!”众人都流露出沉痛之情,“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来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只是去上了一节课就这样了!”
“因为冠心病而猝死的人,每年都很多的,只是哪里能想到李老师会这样!”
“是啊,他女儿才上初中,嫂子以后一个人带孩子了啊!”
“他平常人不差啊!”
……
也有人说起很现实的问题:“我们中午是不是过去医院看看啊!”
大家一致认为应该过去看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周爸爸发现大家七嘴八舌说李老师之死时,只有叶迁沉默不言,不过大家决定一起去医院后,他就对周爸爸说:“叔叔,您看,我要去医院看我们同事,看能不能帮上忙,中午实在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吃午饭了,只能之后再约您了。”
在这种情况下,周爸爸自然不能做过分要求,只说:“嗯,李老师的事,你们还请节哀。死者为大,你是该去医院。”
第四节课刚下课,和李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就叫上了同年级其他关系比较好的老师一起赶去了医院,叶迁也跟着一起去了。
周爸爸虽是随着叶迁他们一起出校门,但他之后却没有离开,又再次进了学校里去。
因为午休时间很短,学校里的学生大多不会回家吃午饭,而是会在学校外的街上餐馆里吃午饭,也有自己带饭盒的,就找微波炉热了在学校里吃。
周爸爸再次找到初三四班,看到受过叶迁特别关注的男孩子还在教室里,正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吃带的午饭。
周爸爸站在教室门口,让一个进教室的女学生去帮自己叫那个男孩子出来。
对方说:“你找刘想?”
周爸爸心想他叫这个名吗,道:“嗯,你说我是叶迁叶老师的叔叔,找他有事。”
对方飞快走去叫了刘想,刘想听到他的身份,魂不守舍地抬起头来,看向周爸爸,周爸爸对他招了招手,他怔了一下,慌乱地站起身来,走到教室门口的几步路就差点摔一跤。
周爸爸道:“刘想?”
对方胆怯地问:“爷爷,你找我什么事?”
周爸爸对他笑了笑,“你们叶老师去医院看你们李老师了,留了我在这里,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他就说可以叫你和我一起吃。我请你在外面吃午饭吧。”
刘想很惊讶,但他之前看到叶迁和周爸爸在一起说话,知道周爸爸的身份并不可疑,加上他胆小怕事,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一个成年人,在弱弱地说了一句“我带了饭不用出去吃”依然被周爸爸要求和他一起吃饭后,刘想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距离学校校门大约两百米有一家卖韩国拌饭的饭馆,周爸爸选了这间馆子,里面环境稍稍好些,他让刘想随自己一起进去了,挑了里间光线暗淡的一个卡座坐下,这里消费比其他饭馆高不少,基本上没有初中生进来用餐,便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音乐声在空间里缭绕。
刘想一路都很紧张,直到周爸爸坐下又让他坐对面的位置,他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一点。
周爸爸非常温和地让服务员先给刘想点餐,又对刘想关心道:“你这么瘦小,应该多吃一点饭啊。”
刘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垂着脑袋看着菜单,最后只点了一个石锅拌饭,周爸爸说:“这个够吃吗?”又拿着菜单点了一道牛肉和一个海鲜汤,自己也点了一个石锅拌饭。
服务员去下单之后,周爸爸便同刘想说:“我刚才在你们教师办公室,听他们说你们李老师在医院里过世了……”
刘想瞬间瞪大了眼,但眼里并没有悲痛,反而是松了口气甚至带着一点快意,只是很快又被慌张替代。
周爸爸说:“叶迁那么照顾你,即使要换班主任,他也依然会照顾你的。”
周爸爸已经从之前老师们的谈话里知道了李姓老师是初三四班的班主任,正好和叶迁做班主任的班级是兄弟班,两个班是同一套老师,老师在同一间办公室,平常关系就比较近。
刘想怯怯地说:“叶老师对我非常好,他经常帮我。李老师……”
周爸爸看他露出痛苦之色,这很明显是经常饱受李老师欺负才会有的条件反射,周爸爸曾经接触过很多这种类型的受害人,所以很轻易就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行为模式明白他们可能遭遇了什么。
周爸爸安慰他道:“李老师已经死了,不用怕了,我们还是应该相信这世上天理昭彰。”
刘想听他这么说,瞬间就泪湿眼眶哭了起来,他很痛苦地蜷缩起来,“我……我真的很讨厌李老师,他总是……总是留我下来……”
周爸爸看着他,安慰说:“以后就会好了,你是男孩子,要坚强一点。你的叶老师,他很小时候父母就死了,他跟着他的小叔生活,他的小叔总是打他虐待他,之后他小叔死了,还是我让他姑姑来接他去了他姑姑家生活。你看他现在也过得不错,不是吗?所以要好好学习啊,不要去想过去的不好的事,多想以后的好事,你还小,还有很好的未来。”
刘想流着泪怔怔看着他,很显然对叶迁曾经的遭遇非常惊讶和心疼,“叶老师以前也……”
他咬着牙忍住哭泣的声音,然后点头说:“我会好好学习的,叶老师真的很好,他总是帮我,要不是叶老师,我就想死了更好。”
周爸爸很震惊地看着他,这个可怜的小孩儿甚至因为被老师欺负而想去死,可见那个老师的确不是个东西,他甚至想到,也许那个老师有猥亵甚至性侵行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问这个孩子,不然这个小孩儿很可能会崩溃,他问:“还有别的同学被李老师留过吗?”
刘想忍住哭泣,怔怔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只有我,他知道我害怕,知道我家里只有我和奶奶,知道我不敢说,他就那样对我。”
“你们叶老师知道所有事吗?”周爸爸问。
刘想垂着头,脑袋几乎要垂到桌子上去,“他有一次回办公室撞见了,他把我带走了,让我以后不要听李老师的话,要学会反抗。”
周爸爸皱了眉,“他撞见了,没有去报警告发李老师吗?”
刘想痛苦地说:“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叶老师说会替我保密,说会保护我,会去警告李老师。还说李老师会有报应的,会不得好死。”
周爸爸确定那个李老师是真的猥亵甚至侵犯过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年纪并不小了,毕竟初三了,肯定什么都懂了,不是那些幼儿园的小孩儿。他道:“那之后李老师有再留你吗?”
刘想几乎要崩溃地点了头。
周爸爸几乎难以忍受,深吸了口气,说:“好了,以后不会有事了。你家里为什么只有你和你奶奶,你爸妈呢?”
刘想稍稍缓过了气,“他们离婚了……”
第二十二章
饭后,周爸爸送了刘想回学校去,还给了他五百块钱,让他平时吃好点,刘想不想接受他的钱,但周爸爸说看到他就像看到中学时候的叶迁,像看到自己的孙子一样,让他一定要接受,以后好好学习,刘想便只好收下了这份好意。
这五百块,可能够他和他奶奶一个月生活费了。
周爸爸回了家,下午又去见了战友熊志军,晚上便叫上周潜一起聚餐。
周潜满心想着叶迁,饭桌上一直在走神,他真希望他父亲明天就离开,他就可以搬回去和叶迁住了。
周爸爸哪里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不过他已经有釜底抽薪的办法,根本不担心儿子对他阳奉阴违。
周爸爸做警察这么多年,不可能如小年轻一般真相信什么社会正义,这个世界,永远是半黑不白的,他见过的社会黑暗面,比一般人更多,他也绝不会为了坚守正义而有决死之心,不然他可不能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活到现在。他只是有自己的一份底线而已,甚至愿意去相信善恶有报,而不是法律的公正。
真是叶迁设法杀了那位猥亵侵犯学生的李老师,只要这个案子不是他负责,或者这个案子即使是他负责但是没有领导一定要让他彻查此事站在李老师一方,或者这个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受到多方关注,那么,他就不会真去找出所有真相来,因为这世上之事,真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他不会去做让叶迁伏法的事,但是,他也不会因此喜欢叶迁,反而对他越发警惕厌恶,这么多年过去了,叶迁从一个激情谋杀人的犯罪者变成了如今会步步为营杀人的犯罪者。也许他会算计任何人然后去谋杀任何人。
周爸爸决不允许自己儿子和这样一个狠毒的阴谋者在一起,他儿子只会被利用得渣也不剩。
周爸爸让熊志军的妻子给予周潜的婚姻大事帮助,有合适的女孩子给周潜做下介绍。
熊家自然不会拒绝,熊家阿姨一个劲儿问周潜的择偶标准,周潜被问得很无奈,之后直言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和对方在一起。
熊家阿姨惊讶叹道:“既然有喜欢的人了,那你怎么不带来呀。”
周潜眼神幽深,看着他爸说:“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熊家阿姨开始数落周爸爸了,说他现在什么年代了,孩子喜欢就好嘛,又不是他和儿媳妇过日子,管得太多了。
周爸爸非常不高兴和无奈,但又不能直说儿子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对方还是个心理有病的杀人狂魔。
在熊家阿姨的狂轰滥炸之下,周爸爸抵不住只好说以后不会棒打鸳鸯,熊家看周潜有喜欢的人了,自然也不会为他介绍相亲了。
晚上回到家,周爸爸沉着脸教训儿子:“之前不是说和叶迁分开吗,刚才在熊家跟前又在胡说什么?”
周潜不想和他爸争吵,但又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妥协,说:“我只是因为尊重你,才在你在这里的时候回来陪着你,我并没有答应你和叶迁分手。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么容易就可以放手的话,那也就不是喜欢了吧。”
周爸爸其实是了解周潜的,他的儿子面上看着是个性格刚毅的大老爷们,但内里却很敏感和善感,对感情也很单纯和专一,这遗传自他,自然难以改变。
周爸爸也不想教训他浪费时间了,说:“叶迁那人心思实在太阴狠,绝不是适合的人,你以后就会知道。”
周潜在心里冷哼,心想你又了解他了,不过是偏见而已。
他晚上在被窝里给叶迁发微信,说自己今天一切都好,又问叶迁怎么样,感冒好些没有。
叶迁说自己感冒好些了,有说了学校里有同事心肌梗塞而死的事,所以忙了一天,现在才回家。
周潜很担心:“是为什么心肌梗塞?你也要注意身体,咱们还是不要去补课了,那么累,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到时候累病不是得不偿失吗?我拿我的工资给你还房贷吧。”
叶迁回:“他是本来身体不好才心肌梗塞的,与补课没关系。而且学校已经为他定性劳累过度心肌梗塞而死,会有很大一笔抚恤金,不算白死。”
周潜看他居然这么回自己,一时便觉得非常违和,毕竟是同事死了,死者为大,对方即使真的不是因为工作辛苦劳累过度而死,而是因为私事而死,以叶迁的温和善解人意的性格,绝不会将这种事实说出来的,毕竟对方才刚死。
他不得不想叶迁可能和那个老师关系不好,毕竟叶迁是自己人,周潜自是站在他一边,之后并没有太在意叶迁那分明并不尊重死者的话。
第二天,周爸爸又去了一趟叶迁学校,他想约叶迁一起吃午饭,叶迁再次拒绝了他,“今天李老师家里需要人帮忙,我们要去他家里,这几天都比较忙,要等丧事办完才能好些,叔叔你过几天再来吧。”
周爸爸能感受到叶迁非常不愿意见到自己,让叶迁一看到自己就非常有压力,便是周爸爸的目的,他甚至愿意自己作为一座让叶迁看到就沉重难受的大山,把叶迁压住,让叶迁再不去招惹他的儿子,他把叶迁叫到了一个无人的偏僻处,“我真是应该佩服你这种心理素质,你害死了李老师,又去面对他的家人,你倒是一点也不心虚。”
他分明看到叶迁眼中闪过慌乱,但是却又很快定住了神,“我害李老师做什么?叔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爸爸道:“我是什么意思,你清楚,刘想那孩子清楚,我清楚。我只是想你赶紧和周潜分手,让他去结婚,你自己心理有病,别拉着我儿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之前警告过你,你不要认为我只是说说。”
叶迁脸色变得苍白,怔怔望着他,不时轻咳一声,过了一会儿就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他没有和周爸爸告别,像只失魂的人偶一样,步伐几乎蹒跚,走进了喧嚣的人群和冬雨冰冷的世界里去。
周爸爸冷着脸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学生之间,这才转身离开了。
周潜当晚收到叶迁的微信:“你出任务什么时候回来?”
叶迁是很克制的性格,几乎不说表现自己感情的话语,这样带着催促意思的询问,周潜是第一次收到,当即很是高兴,问:“想了我吗?”
叶迁:“我有事找你。”
周潜认定叶迁必然想自己了,但他性格内向,不会言明,而且他的确是第一次“有事找”自己,能有机会为叶迁效劳,他十分欢喜,自然要把握住机会,说:“我们这次是在本市出任务,我可以找头儿说一下情,现在回去见你,只要一会儿过来守夜就行。”
叶迁:“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周潜:“不影响。”
叶迁便留了一个咖啡馆的地址,让周潜去那里。
周潜很疑惑,“怎么不回家,要去咖啡馆?”
毕竟在家里,还可以抱着叶迁一解相思之苦,但在外面咖啡馆,就没有办法了。
叶迁回:“你过来吧,我等着你。”
周潜无法再问,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时在客厅看电视的周爸爸瞥了他一眼,“你这是要去哪里?”
周潜:“单位有点事让我去处理。”
对周潜,完全无法从他面上分辨他的话语是谎言还是真事,周爸爸也不介意,便也没有多说。
周潜离开了家,打车到了叶迁留的咖啡馆的位置,咖啡馆在叶迁家附近不远,环境清幽客人一向不多,周潜进去,正要打电话问叶迁在哪个位置,突然一个声音叫他:“周哥?”
周潜惊讶看过去,不由也很惊喜:“贺亮!”
第二十三章
贺亮是之前从区上借调到市上做事的同事,借调了半年才回原单位。他和周潜同龄,但是比周潜早进系统几年,周潜那时候刚入职不久,作为新入职小白,受贺亮的帮助颇多,两人关系还不错,贺亮回原单位后,两人依然有不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