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学他刚刚说话的声调和语气:“那你会背吗?”
章晓的心剧烈跳动。这一定是因为性反应……或者映刻效应,这不是自己的本意。章晓心想,他居然没办法抗拒高穹的这句话。他无法拒绝高穹说的话,也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整本书……肯定是背不出来的。”章晓红着脸说,“不过一个两个章节难不倒我。”
“那你慢慢背。”高穹拿出自己的诺基亚,打开了录音键,“今年我一定要参加考试了,考个编制,多拿些钱钱请你吃大餐。你背给我听,我要随时随地复习。”
章晓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啊!这是一位多么好学、多么向上的学生!面对一个这一积极的灵魂,自己多背点儿书,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他挺直了腰杆,激情万千地背诵起来。
高穹的狼和他的麂子,被他突然之间的热情洋溢吓了一跳,一起从地毯上跳了起来。高穹则出神地注视着他,眼里带着一些温柔的笑意。他没想到章晓居然这么会背书。在这个时代,善于背书、乐于背书的人,总是可爱的。
章晓背完了,双目炯炯地看着高穹:“录下来了吗?”
高穹:“录了。”
然而他一看手机,发现因为内存不足,录到一半就听了。
两人开了录音细细地听,章晓说到“易感人群”那里,就没了。
章晓:“……换个手机吧。”
高穹:“没钱。”
章晓:“你骗人!我昨天在周沙那里看到了,你一月份出勤费有两千一百八!”
高穹:“还债了。”
章晓:“什么债?”
高穹:“在九哥奶茶那里蹭吃蹭喝欠的。”
章晓:“……”
他默默起身,决定回到房间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应该延续对高穹的爱意。
完了。做了。
章晓躺在床上,用一种万念俱灰的心态想。
……也不算做……但也不算不做。
总之,做了——至少是一次两百米的短跑,时间不长,累得够呛。
身体是不累的,心累。
章晓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一圈,滚到地上坐着,脑袋一歪就搭在了床沿。
怎么就撸上了呢?就算有了这样那样的性反应,有了映刻效应,可是只要没有进行实际性的性接触,他和高穹之间就不会产生实质联系。
——你们听好了,别睡觉了。产生性接触之后,无论是浅层还是深层,一旦发生了性接触,哨兵和向导对对方的易感程度都会显著上升。不用举手,哨兵和哨兵、向导和向导没这个问题,我说的是进攻者和保护者。
章晓记得那个戴眼镜的短发女老师习惯哐哐地敲黑板。
——都看到PPT上的字了么?哨兵也好向导也好,你们的第一个性伙伴将会影响你们精神体力量的整体平衡。我知道课堂上很多人已经不止一个性伙伴了,但是你们可以回忆一下,在初次进行性行为之后,你们的精神体是不是不容易控制,一旦跑出来就收不回去?这是因为精神体和你们一样陷入极度的兴奋状态之中,身体的亢奋影响了精神体的稳定……
章晓看着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叶麂。
叶麂意识到他的目光,略略抬头,低声冲他鸣叫,像是在撒娇。此时刚刚过午不久,阳光灿烂,四围陷入一种令人恍惚的寂静中,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是幼儿园的孩子们在上课。叶麂就这样趴在温暖的窗台上,趴在温暖的日光里。光线圈着它的耳朵,它的背,它的尾巴,绒绒的光像是从它身上长出来一样,蓬勃明亮。
妈呀,光天化日……章晓又捂着脸趴在了床上:大白天的,他就和高穹在客厅里撸上了!
有人在敲他的房门,章晓一个激灵,顿时站了起来。
“吃饭了。”高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都三点了,你不饿?”
饿是饿的,但不敢出去见他。章晓慢吞吞爬上床,用枕头盖着自己装睡。
外面安静片刻后,门开了。
章晓吃了一惊,只见那头狼披着一身火红皮毛,风一样从外面冲过来,先跳上他的床在他脸上舔了一舌头,随即风一样跃下床,直奔窗台边上的麂子而去。窗台比较窄,叶麂趴在上面狼就跳不上去了,它急得呜呜直叫,只能抬起前爪一下下拨挠叶麂的小尾巴。
章晓:“……”
高穹大咧咧坐在他床上:“吃饭。”
他一靠近,章晓立刻就又脸红了,软着手脚爬到床头:“别过来。”
高穹很有先见之明,他在去浴室洗澡之后看到自己红得不寻常的狼,立刻知道性反应可能是升级了。在进入章晓的房间之前,他先抓了一把糖丸扔嘴里嚼巴嚼巴吞了,现在见章晓这样子,立刻慷慨地献出自己的抑制剂:“我这里有。”
章晓咽了糖丸,高穹十分遗憾,一个劲提醒他:“你嚼一嚼,很甜的。”
“不说这个,你怎么进我房间的,我明明反锁了。”章晓冷静下来之后,立刻质问。
高穹亮出一条钥匙:“我书桌的抽屉里放了个信封,里面有这根钥匙。杜奇伟给我留的。”
章晓:“……”
高穹:“你这个朋友人不错。”
章晓:“算了,吃饭吧。”
饭桌上,章晓鼓足勇气跟高穹商量。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当做一次意外吧。”他说,“你把它忘了,我也把它忘了。”
“为什么要忘?”高穹呼哧呼哧吃泡面,“不喜欢吗?可是你都软了。”
章晓:“……停停停,不要形容!”
他揉了揉热起来的脸,认真跟高穹解释:“这种事情太亲密了,我只能接受跟恋人一起……那啥。”
“那我们做恋人吧。”高穹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章晓愣住了,手里的塑料叉子咚地掉进面汤里。
然而高穹又立刻改口:“不行,暂时不行。”
章晓默默拈起叉子,扔进了垃圾桶。
“你给我写情书。”高穹单手支着脑袋,咬着他那个塑料叉子,兴高采烈地说,“你给我写个八千字情书,咱们就是恋人了。”
章晓:“那还是算了吧。”
他哧溜哧溜喝了面汤,抬头见到高穹一脸愤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严老师和邓宏的精神体都怕你的狼?”
狼似乎意识到章晓提起了它,嗷地在房间里叫了一声。
“因为我不喜欢他们。”高穹用叉子卷着方便面桶里的面条,他慷慨地给自己下了两块面饼,把多出来的那份调料给了章晓,“严谨问了我不喜欢回答的问题,邓宏看起来不顺眼。我的情绪传递给狼,它显示出不友好的态度,所以鹦鹉会怕。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狮子也怕,鹦鹉怕正常,狮子怕我的狼?不对吧……它才是万兽之王。所以邓宏肯定有问题,这个人体质虚,身体不好,别看他五大三粗的,肯定有毛病。”
章晓忽略了高穹对邓宏的诋毁,他记得严谨问的是什么问题。
“你身世一定很惨。”他同情地说,“是孤儿吗?从小没有父母?应主任把你捡回来养?他没结婚,也不能收养你,所以只能把你寄养在别的亲戚家,等你成年了才把你接回来?可是他一个大老粗,也不懂怎么照顾孩子,对了,所以你才变成现在这么别扭的性格吧?”
他乱想一通,觉得越来越有可能了。
“情书,到底写不写?”高穹打断了他的无边想象,“我降低点儿标准,八百字就行。”
之后的几天里,文管委众人发现章晓吃抑制剂的次数变多了,高穹的狼越来越红了。周沙和袁悦心知肚明,两人经常眉来眼去地偷笑,只有秦夜时什么都没搞清楚,每每见到高穹的狼都要热心地去提醒他:“太红了,不正常,你最好去二六七医院做个系统检查,如果是精神障碍,早治疗早恢复。我们不会歧视你。”
高穹:“滚。”
在不需要工作的间隙,章晓会在档案室里跟袁悦一块儿呆着。袁悦复原了五六个佛像,现在正全力以赴,试图复原药师如来像。千佛窟里的那尊药师如来像太大了,他制作的是一个等比例缩小的、一人高的塑像,为了完整地模拟出药师如来的全身细节,袁悦还花了点儿时间重拾以前学习的3D造像技术。
章晓觉得袁悦太厉害了,只能用景仰的眼神看他:“大师啊。”
在进行复原工作的时候,袁悦的毛丝鼠会冒出来,乖乖地趴在袁悦的头顶上,随着他的动作慢吞吞地摇头晃脑。
章晓也释放了几次自己的叶麂。毛丝鼠挺喜欢叶麂的,一见到麂子就吭哧吭哧从袁悦头顶爬到他肩膀,再从肩膀溜到他手臂上,然后跳到桌面,再撒欢似的扑腾四爪,从桌上一路跃下去,最后落在叶麂的脑袋上。
它尤其喜欢叶麂的耳朵,小爪子抓个不停。叶麂对它没什么反应,两只小兽常常趴在档案室的架子边上,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袁悦也问过章晓高穹那只是什么狼,但章晓不知道。袁悦秉着求知之心查阅了许多资料,但最后他反而不肯告诉章晓答案了。
“你的情书进展如何?”袁悦问章晓。
章晓挠挠头:“没进展,不懂怎么写。”
和高穹发生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袁悦。得知高穹要求章晓写情书之后,袁悦笑得差点弄坏了自己复原的佛像。
章晓其实后来问过高穹,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情书。
高穹说自己没收过情书,章晓便问有没有人追过他。高穹转了转眼珠子,回避了这个问题,一边强调“总之从未收过情书”一边张牙舞爪地要去扒章晓的裤子。
“得逞没有?”袁悦立刻来了兴趣。
“没有。”章晓又挠挠头,“我觉得这样真的不太好。他看上去不认真。”
“而你又太认真。”袁悦说,“想这么多做什么啊,赶快先谈一谈,谈得下去就继续,谈不下去就分手。人嘛,就要及时行乐。你看现在警铃协会又出来蹦跶了,万一整出个什么大事,有没有命活下去都不知道。上次组织的心理健康讲座你不是去了么,那老师讲的啥你还记得吗,人不要被情绪控制,要自己去控制情绪……”
他唠唠叨叨,连睡在一旁的两只小兽都被吵醒了,章晓只听了一半,忽然冒出一句:“你这里还有抑制剂吗?”
“……你们能忍得住,真是不容易。”袁悦万分感慨,“原一苇又得制作新的一批了,都吃完啦?”
“情况相当危急了。”章晓说,“我剩三颗,他还剩一颗。”
因为被人惦记着,原一苇吭哧一下打了个喷嚏,半梦半醒间嘟哝了句听不清的话,脑袋一歪又继续沉入睡梦之中。
此时危机办的电梯门恰巧打开,周沙跨出电梯,眉头忽的一皱。
走廊上爬着几只蜘蛛,而头顶的廊灯、壁画上全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蛛丝。蜘蛛个头不大,蛛网也是细细瘦瘦的,营养相当不良。
“原哥睡觉又忘记戴抑制环了。”走过她身边的危机办员工小声说,“文管委出来的人真懒散啊。”
周沙七拐八弯,在临时休息室里找到了披着外套呼呼大睡的原一苇。
危机办抽调原一苇过来,他立刻就派上了用场:优秀的向导数量不足,而侦查工作需要大量的哨兵,他最多的时候一个人配合六个哨兵,体能和精神体的力量都大大透支。
周沙靠近的时候原一苇立刻睁开了眼睛。他意识到身边的是自己最信任的人,睡得迷迷糊糊,仍记住去牵周沙的手:“沙沙……”
周沙二话不说,从他外套里掏出个抑制环立刻给他戴上了。
地面乱跑的蜘蛛瞬间消失,但蛛网仍在,一堆堆黏在天花板的角落,随着中央空调排气口送出的暖风而轻轻摇晃。
原一苇清醒了:“我又忘记戴了?”
“我不提醒你有哪次是记得住的?”周沙把他拉起来,“去洗把脸,我在家里炖了汤,回去快喝一点儿。”
“我还得去长安街值班,下午三点才能走。”原一苇可怜巴巴地说,脑袋靠在周沙肩上蹭来蹭去,“真想你啊,我们有两天没见了吧?”
“一天半。”周沙纠正了他,“我来的时候遇到付沧海了。”
原一苇仍旧蹭个不停,抬手环着周沙的腰:“他又让你回家?”
“他说过节的时候回老家见到我妈妈了。我妈特别想我,想让我回家过年。”周沙说,“付沧海把我俩递交伴侣申请的事情跟她说了,她很不高兴。”
“你妈妈到底不喜欢我什么?”原一苇问,“她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有哪个比我帅,比我好的呀?”
“你是向导,所以她不喜欢。”周沙说,“换句话说,这是原罪,你怎么努力都没用,她不会接受我找一个哨兵或者向导一起生活的。我爸爸的事情让她害怕了,而且我和你都在文管委工作,她恨不得我立刻回家,什么都别干,乖乖让她养着就行。”
原一苇无话可说,侧脑袋在周沙颈上吻了吻。这是他和周沙目前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那咱们还结婚吗?”原一苇问。
“结啊。你敢说一句不结,你这辈子都别想好,天天晚上放蛇咬你。”周沙把他推开,“别蹭了,我这新衣服呢,还化了妆才来的,你都蹭花了。”
原一苇知道她每次到危机办开会都要精心打扮,因为这里有秦双双。
秦双双和原一苇是大学同学,但两人并不是从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出来的。
除了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这个学校之外,目前国内还有一个专门培训适战型哨兵和向导的机构:国家新型人才规划局。和新希望最大的不同是,人才规划局是中央直属的机构,他们不注重文化教育,更强调哨兵和向导个人能力的强化方向,采用的是军事化管理和训练方式。秦双双和原一苇都是人才规划局招揽过去的,他们在高考结束之后就进入了人才规划局进行学习和培训。袁悦和秦夜时也是人才规划局出来的,但秦夜时比袁悦入学要晚,所以他并不知道袁悦是自己的师兄。
国内正常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并且完成了高中学业、顺利参加高考的特殊人群,不是进入新希望就是进入了人才规划局。人才规划局比新希望接纳的学生更多,它拥有专门的丧尸化人类学习区域和位于地底深处的地底人学习区域,因此平时三类特殊人群互相能碰面的机会几乎为零。
像高穹这种没有接受过正规高校教育的人,是异常稀少的。
原一苇和秦双双的同届又同班,他知道秦双双很青睐自己,但原一苇在大二参加全国特殊人群运动会的时候,就对200米短跑赛场上的周沙一见钟情了。
与先来后到无关,与相处的时间长短也无关,只和是否动情有关。
秦双双的喜爱藏得很隐秘,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有所察觉,但也都为对方和自己保留着那点儿异常矜贵的自尊,没有人说破。
就算秦夜时这个大嘴巴说出来了,原一苇也不打算改变自己对秦双双的态度。
不过看到周沙因为秦双双在这里而细致打扮,虽然她不允许自己拥抱和亲吻,原一苇也还是觉得很高兴:吃醋的周沙他也非常非常喜欢。
“这次是什么会议?”原一苇梳理着她的头发。
周沙想了想:“和人口管理系统相关的。文件上说人口管理系统出现了被神秘人侵入的痕迹。”
特殊人群人口数据管理系统是一个和公安部人口库数据关联的系统,所有哨兵和向导只要在出生之后检测出染色体异常,都会立刻被登记入系统之中,而受到丧尸病毒和岩化病毒感染的半丧尸化人类和地底人,一旦被发现感染症状,也会立刻成为这个系统的一员。
因为人口数据管理系统关联着整个特殊人群的基本信息,包括身份证号码、住址、父母亲人、监护人、相关的重要档案记录,所以系统的管理也异常严密。除了国家级管理员和省、直辖市及各地市的管理员之外,只有寥寥几个国家级单位拥有进入权限,危机办就是其中一个。
春节期间,公安部负责管理系统的管理员在日常抽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连续三天都在深夜登录系统的一个陌生IP。
第40章 情书(2)
在非工作时间, 且又是春节没有人工作的深夜, 这个IP的出现非常突兀。
管理员立刻将这个IP封禁,并开始查询登录信息。陌生的ip使用了代理服务器, 登录的地点位置不可靠。登陆者浏览了库内所有成年的哨兵和向导, 并且使用了系统内部的“检索”与“导出”两个功能, 试图将数据完整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