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醒。”
安昊神志不清，醒过来又睡了去，每次都像看到孩子在自己眼前，但是，伸手都扑了空。云里雾里，熟悉的声音从天外而来。
“爸爸。”
安昊闭着眼睛，伸手朝声源抓去。
这次，手里握了真实的温度。安昊撑开沉重的眼皮，青年担忧的脸落入他迷迷糊糊的视线里。
安昊再用力抓抓。
真实的，真的安柏宁。
“爸爸，你醒了？”安柏宁见他睁大眼睛，敷冷毛巾的动作一顿，“有没有舒服一点？我刚刚叫了医生，等会就能到了。”
生病真是太好。安昊晕乎乎的想。
“等他来了，我……“
“别走。”
安柏宁张大双眼。
生病的人最大！安昊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柏宁的腰，“爸爸，以后再也不会让宁宁生气。”
他说得又快又急，气息都不稳了。
安柏宁忙反抱住他，“爸爸，先，先不说这个。”
“不。不要医生。”
安柏宁，“你病得很严重，爸爸。”
“医生来了，你就要走，对不对？”安昊固执抱住他。其实，他病得重，只要安柏宁真正用力挣扎，完全可以甩开他的钳制。
但，男人过于灼热的气息投过了衣服烫在肌肤上，安柏宁不忍。
“我……”
“宁宁，原谅爸爸。”
安柏宁垂下长睫。他从未恨过，哪来原谅呢？即使执意离开，他也从没对男人生过一丝恨。
不一会儿，医生很快到了，为安昊仔仔细细检查，先吊了两瓶点滴，再开了些药。因为天气转凉，特嘱咐不要安柏宁别让他这阵子再受凉。
送医生离开后，房间安静下来，安柏宁坐在床头，沈沉地睨着安昊沉睡的脸。探出指尖，细细拂过安昊烧得起皱的嘴唇。
这个男人的每一寸眉眼，每一厘肌肤，都是让他喜欢，喜欢一辈子都不够。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
记忆中，男人是一棵高盛强大的树，永远不会垮掉，屹立在自己心港。这是安柏宁第一次见爸爸生病，胡思乱想半天，弄得他心脏一阵疼。
他握紧男人滚热的大掌。
耳朵里传来爸爸轻缓的呼吸声，安柏宁有了几分困意。安柏宁昏昏沉沉的睡下，做了一个令他绝望到死的梦。
他梦见爸爸死了。
他最爱的人躺在冰冷的地方再也没醒过来，任由他大哭大喊，他再也没睁开眼过，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应他。那种恐惧、悲怆像阴暗里快速生长的毒藤蔓，瞬间控制了他。
“爸，爸爸……”泪水从眼角无声涔出。
“宝贝，醒醒。”
“不要死，别丢下我。”安柏宁一边呼唤一边无意识的小猫般啜泣，“爸爸……”
孩子牙关咬紧，神色十分痛楚，流出的眼泪濡湿了自己手掌，安昊拍拍他的脸，“宝贝，怎么了？爸爸在这里。”
安柏宁无声淌着眼泪。
“宁宁。”
很快，安柏宁便被梦里出现的景象和别离之情缠住心肺，呼吸困难，他被胸腔沉重的闷热感吓醒。他慢慢睁开朦胧的泪眼。
“宝宝，你怎么？”
话没说完，安柏宁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差点把还低烧没力的男人喉咙里的气箍回去。
这边，安柏宁真正的哭了，“爸爸，爸爸。”
安昊摸了摸安柏宁凌乱的头发，有些莫名，却还是温言道：“别哭了，乖。”
“爸爸。”
“……”
安柏宁哭的直打嗝，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爸爸，你别死。”他紧紧抱住他。
安昊轻轻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爸爸在这里。”他觉得让安柏宁如此担心，确实是自己的错，不过见他再次如此黏自己，心里又莫名地微热。
好久，他们没在如此亲热。
安昊身子骨向来不错，第二天，烧便退得差不多。一边，他很享受两人得之不易的亲密。终于，他舍不得孩子为自己跑动跑西。
“好了。”
安昊嗓子嘶哑的厉害，安柏宁没听清楚，正要在再给他端热茶，胳膊被人拉住，他回头。
男人趁势又加了一道力，将孩子拉到床上，圈住他。
“我不渴，也不想吃药。”
安柏宁挣了挣，却无法撼动病愈的男人分毫。
“宁宁，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生病，一离开我半步就哭闹不止，邻居们都笑话你是我的小尾巴。现在，我老了，你还会是我的小尾巴吗？”
尾巴长在身体里，一旦剥离，血肉模糊的痛。宝贝，也许命中注定，我此生所有的爱，非你不可。
男人近乎讨好的话，安柏宁怎么会听不懂，但他该给什么反应呢？那个梦中的情节浮现在脑海，安柏宁一想到。若他们将来以那样的场景见面，他便宁愿死去。
“别再离开爸爸。”
“……”
“宝宝。”
“我不会走。”安柏宁抬头对上男人灼灼的目光，扬起笑容，“爸爸，这是我的家，我会永远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那么，我们之间会有爱情在这里吗？

某日，照相。
安爸爸：冷脸，冷面，冷神，各种冷。
安宝贝：爸
安爸爸对他笑了笑，对着镜头，继续各种僵硬。
安宝贝：爸，你萌点嘛。
安爸爸愣。
安宝贝拉拉他的胳膊，撒娇：萌一点。
片刻，安爸爸缓缓抬起手，捂住一半脸，虚心请教：为什么要蒙一点？
第五十九章
重新住回家，安柏宁回了趟生活三年的城市。
安昊本来想跟着去，但安柏宁一想到自己藏得那点小心思，就找了各种理由拒绝了。
他把房子全处理了一遍，重要的东西他都整理好打包。大半天后，本来就没多少房间里空荡荡的，最后，他的视线投在墙上一张张大照片上。
宁檬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明显愣住了。
据她对安柏宁的了解，那家伙是那种能没联系，他绝对可以一年半载不搭理人的人，说宅，都是夸奖他。
“白宁，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你吧？”宁檬夸张的张大嘴媲。
安柏宁微笑，“是，宁檬，我想拜托你一些事。”
宁檬瞬间如同漏气的皮球，瘪着嘴，“还以为你要和我约会呢？”
安柏宁知道她是和自己开玩笑，没放在心上，“你能帮我保管这些东西吗？”他指指脚边卷起来的约一米多的“长圆柱”，外面一层用牛皮纸包着。
“好啊。恩？你连房间都不让进的，会放心把东西放我这里？”宁檬疑惑。
安柏宁露齿笑了笑，有些羞涩，“想来想去，除了你，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让你帮忙了。”他这样说，宁檬油然欣喜，但下一句话便给了她当头一棒，“我很快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宁檬呆呆瞅着他。
“你能代我暂时保管一下吗？要是以后，你没地方放，我也没来拿，你可以烧……”
“打住。”宁檬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努力让脑袋消化听到的话，“你，你要，走了？能理解成单纯的出去玩吗？”
“宁檬，以后也许不会再来这了。”
宁檬揉揉额头，捏住眉心。
安柏宁拍拍她的脑袋，“以后照样可以联系的。我在h城，你有空，随时可以来找我玩。”
宁檬长长舒了口气，扬起唇角，“你怎么会突然去那里呢？”真的太突然了，没有一点预兆。她以为，自己怎么也算的上他唯一的朋友，而这么重大的事他提都没提过。
“有个重要的人。”
“……”
“我得回到他身边。”
宁檬并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女孩，见人家无意说透，她便问，“什么时候走，一起吃个饭吧？”
“晚上八点的飞机。”安柏宁看看时间，“这次怕不行了，改天吧，到时我请你。”
机场在郊外，未免遇上下班高峰期，一般人都会选择提前出发，以免误点。宁檬也就不好强求，“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我也不放心。宁檬，那我先走了，咱们改天联系。”
“那，好吧。”
“再见，宁檬。”
“呃。”
宁檬朝他点头，送他出了门。少顷，她站在窗户边，看着男子走远的背影。
这会，天色渐暗，万物笼入一片灰色中，迷蒙蒙，隐约透出几盏早升的灯光。光线太过薄弱，根本无法打破浓厚的灰暗。
宁檬想，自己应该算是，失恋了吧。
以为他身边没有别的人出现，以为自己没有撕破那层纸不让任何人知道，便可以呆在他身边。
宁檬苦涩的笑了笑。
她并不是胆小不敢告白，而是安柏宁待人太冷淡了，无论她在他面前如何称赞一个男人，他全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并不喜欢自己。
他那样的男子，会有爱的人吗？
“爸爸，路上小心。”
男人迈进车内的脚顿住，他转过身，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宁宁，不要和……”他适时收声，抿唇盯着孩子。
不要和爸爸太生疏了。
自从柏宁回家后，他与自己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客客气气，也绝对称得上是和睦的父子关系。但他期盼的并不是这样……安昊随后挑唇一笑，“恩。我走了，宁宁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上车，他关上车门。
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如此干瘪无营养的对话。
安柏宁垂下浓密的睫毛。
“舍不得，可以一起去啊。”
身后传来儿童稚气的话，安柏宁回头一看，思宁背着大耽美文库，扎着粉色蝴蝶结睁大眼睛站在门口。
见他不解的盯着自己，思宁又说：“柏宁叔叔反正整天也没事，可以和昊叔叔一起去公司。”
“我，思宁，你在说……“
“我知道你们是恋人。”思宁如此惊悚的话一出，把安柏宁整个人都镇住了，他张大嘴，压根讲不出一个字。
恰在此时，门口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是接送思宁上学的司机开车过来了。
五岁的思宁接着用是十分老气横秋的认真说：“不过，我可不是很喜欢你。”
安柏宁心脏一阵一阵跳得激烈。
思宁迈着短胖胖的腿，走上车。安柏宁从被雷电劈中的震惊中回过神，上前几步，敲敲车窗，玻璃摇下来。
“思宁，在学校好好听话。”
“哼。”
“你说的话，叔叔都记住了。”安柏宁笑，“但是，我很喜欢你哦。学校要是谁欺负你，告诉我，叔叔给你帮忙。”
“我才不要，昊叔……”思宁很快想到那个男人根本不会管理自己的事，他只会说：找吴秘书，找周老师，找季姨，等。
安柏宁当然不懂她眼中的黯然，“思宁。”
“再见。”
车玻璃掩上去。
“宁少爷。”
出来的女人安柏宁有印象，是他曾经的专属司机兼保镖，季婷。
“季阿姨。”
“好久不见，你真是越长越帅了。”
“阿姨还是一样年轻。”
季婷笑，靠着车门打量他，“思宁还是孩子，你不要生她的气。”
“季姨，我怎么会在意一个孩子的话。”
也许他不清楚，但季婷知道他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对安昊影响会有多大有些话。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思宁她是孤儿，对老板多少会有一些独占欲。你一回来，便抢走老板所有的注意，小孩子自然会有点不平衡。”季婷叹了口气，“其实，从她被冠上思宁这个名字起，就是你的从属。凡是老板不愿意你接触的，全都得思宁去做。但他注入的感情，却只属于你。”
季婷是一个女人，即便冷血坚强，也不违背母性天性。她可怜这个小女孩，这样一个工具。
将来，付出一切的是她，但，坐享一切的全是安柏宁。
安柏宁坐在沙发上。
空荡荡的，让人很不适应。同样空旷的房子，心情一点都不相同，连同照顾花的心都变得很低落，安柏宁不想承认季婷的话对自己产生了影响。不知不觉，光影从树丫间移到了透明的玻璃上，安柏宁回到屋里，准备做中餐。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洗干净菜叶。
安昊忘记带文件，让他带过去。安柏宁一听他比较焦急的声音，根本不做多想，在书房找到资料，连围裙也忘了取下来，直奔他公司。
其实，秘书处那么多助理，随便找人来取都行。
所以当安柏宁急急忙忙跑到公司大厅，面对众人诧异的眼神时，他讪讪取下围裙，有些窘然，“抱歉。”
前台小姐望着他一身家居服，不满的皱眉。这家伙，会不会看场合啊，是疯人医院跑出来的吧？！
“请问你找谁？”
“我爸。”脱口而出。
前台小姐更不悦了，这家伙精神病医院出来的？！
“你找谁？”
安柏宁一手拿着围裙和几个文件袋，一手摸摸口袋，出来的匆忙，手机竟然落在了家里头。
“我给爸爸来送文件的。”现在要他直呼安昊的名字，他可说不来，“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我叫他下来拿。”
虽然他打扮怪异，说话没头没脑，但模样不错气质不差，前台没什么表情的将座机塞给了他。一边抱胸，和同伴对离得不远的他评头论足。
“他爸是谁啊？”
一人笑，“放心，不是李刚他爸。”
“噗，要是他真的这里有问题。”女孩指指脑袋，小声的笑。
“你担心什么，他爸会给他治…，啊，总裁下来了。”
第六十章
这会，所有凭外表就将人看低一等的人都噤若寒蝉，他们隐约猜到了年纪小帅哥的老爸是何许大人物。
“爸爸。”安柏宁放下电话，把文件递过去。
安昊接东西同时，不动声色的揽住孩子的肩膀，“和爸爸上去休息一会。”
“啊？不累呢。”
安柏宁一看到他，上午听到的那些话便全跑到脑子里跳腾，好不热闹。以至，他的拒绝都软了三分丫。
“那等一等。爸爸还有一点工作，忙完，咱们就去吃饭。”
“我回家做。媲”
“那你忍心让爸爸饿肚子。”安昊不由分说拿过他手中的围裙，一路由不得他拒绝，硬是用了蛮力将孩子捞进办公室。
总裁室的门嘭的关上，留下外面一众惊吓过度的手下。
“强抢？”秘书一。
“民男？”秘书二。
秘书三翻白眼，总结，“难得总裁好这一口。”一直公司各个美女前赴后继喊冤而“死”，感情是这个原因。
幸好不是性冷感，否则也太浪费人才了。
……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沉香暗暗幽幽，刺激大脑神经，安柏宁心浮着，无法真正平静下来，一本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面，再来回一遍，他也不知自己记住了什么。忽的，沉香味更加浓郁，一抬眼，便见男人近在咫尺。
“爸爸。”安柏宁整个人往沙发陷。
安昊单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一只手抬起刮了下他的鼻子，笑，“什么内容，看的这么入神？”
安柏宁顺势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压根没有记住一个字。
安昊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傻愣愣望着自己，漆黑瞳仁中满满尽是自己的倒影，心像受到了蛊惑。
他俯下身，额头碰上柏宁的。
“爸爸。”安柏宁再退了退，毫厘的距离，他眼睛乱转，“没看什么，恩，爸爸，你的办公室很好看。”他胡乱找话题。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喜欢吗？”
青年点头。反正随便说的，只能按着话题接。
“喜欢就好。”
在他没反应过来时，男人忽然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安柏宁惊，“爸！”
安昊对他笑笑，带着安抚的性质。他抱着安柏宁几步走回到书桌，十分轻柔的将孩子放到那张旋转高背扶手椅上。又亲了亲他的手背，对上孩子疑惑的目光，他弯腰深情款款道，“这些，以后都会是你的。”
安柏宁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眨。
“宝宝，永远别离开我。”
“……”
“只要我有的，全部都将属于你，只属于你。”
沉默了很长时间，只听安柏宁轻声问：“爸爸，你难道以为我回来，就是为了你这些家产吗？”他心中梗了一根刺。
安柏宁推开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