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完本[耽美]—— by:脉脉
脉脉  发于:2017年0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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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十分匆忙,连请假邮件都是在机场仓促写就,也根本顾不上这假能不能批下来。宁桐青没有托运行李,过了安检便直奔出租车等候处,系上安全带的同时,Blanc先生家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址已经脱口而出。
伦敦的出租车司机还是老样子,善于谈论天气和BBC的肥皂剧,宁桐青一夜没怎么睡,按说正应该疲惫不堪,这时被凌晨略带凉意的风一吹,反而清醒了。
目的地在萨里郡。大概还有五分钟车程的时候,宁桐青拨通了程柏的电话,五分钟后,程柏已经拿着手电在院子外等着他了。
宁桐青尚来不及问一问Blanc先生的最新情况——抑或是不敢问——程柏先抱住了他。他的力气很大,宁桐青有一瞬的无助,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并非无助的一方。
“还没有……他还活着。”程柏在他耳边轻声说。
可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宁桐青有丝毫解脱,他的胃缩成了一团:“Bertie……”
程柏放开了他,要替他拿箱子,宁桐青谢绝了:“不必了。箱子是空的。其实我也没想好过来有什么用处,但……”
程柏领着他往屋子里走,没有说话,进了门之后,宁桐青才看清他的脸——他瘦了很多,至少三天没刮胡子,本来就高的颧骨此刻更是惊人,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见血丝,眼睛亦是如此。
宁桐青不忍细看,放下箱子后问他:“我能做点什么?”
程柏也正看着他,半晌后说:“你想去看看他吗?”
迟疑了几秒,宁桐青还是点了点头:“当然。”
程柏抓着宁桐青的胳膊,继续领他往里走。大屋子里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似乎每个房间也都有人,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好一会儿,宁桐青才想起来,教堂里总有这样的味道。
他以为程柏要带他去Blanc先生的卧室,没想到他们把老人安置在了一楼,原来是小会客室的一间房间里。
从上飞机到走进这个房间之前,宁桐青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可是一踏进这个新改造而成的病房,他还是哭了。有一个瞬间他告诉自己,幸好他已经没有意识了。但这一点用也没有,他赶去Blanc先生的床边,伏在床头,哭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宁桐青告诫自己不要哭出声,后来还是程柏告诉他,没关系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惜这话在此时一点也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宁桐青无意之间碰到了Blanc先生的手,还是暖的。
他不大记得怎么离开的病房,只记得房间的一角摆着巨大的银烛台,火光徐徐跳动,圣像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等程柏将他带离房间、强迫他喝了一杯烈酒后,宁桐青才终于感觉到愤怒。他抹掉脸上的残泪,看着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程柏:“Bertie,他们……你们不能这样!”
程柏只是看着他,脸上有浓重的阴影。他坐在另一端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酒杯:“我做不了主。你知道的。我是他的儿子吗? Why bastard? Wherefore base?”
宁桐青被噎住了——他陪程柏去处理过他母亲的后事,因而得以知道他的家事。
他的沉默引来了程柏一个惨淡的笑:“他保护了我一辈子,我却无法回报他。Blanc夫人和她的孩子们还是赢了,她是死了,可是她的孩子们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爸爸一点点地断气。”
程柏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他的手一直在抖,最后倒是洒了大半杯到地毯上,他沉沉地看向宁桐青,又一次开口:“既然你之前问你能帮上什么忙。现在我想到了。你能帮我吗?”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不祥的预兆,宁桐青走到他身边,蹲下身,问:“你上一次合眼睡觉是什么时候?”
“我没疯。”程柏恶狠狠地说,“他们才疯了。能这么看着他死的人才疯了。”
“嘘……”宁桐青拍了拍他的手,试图安抚他,“我没别的意思。你去睡觉吧。我替你守着。”
程柏问:“要是我睡着了的时候他死了怎么办?我不能睡。”
“……不会的。”
“你不能骗我。”
“如果有什么坏兆头,我第一时间叫你。”
说完这句话,宁桐青从地上爬起来,拉着程柏的双手,将他拖离沙发,架着他往卧室的方向走。他头一次觉得程柏这么轻,一边走,他一边问:“还是同一间卧室吗?”
程柏木着脸,一言不发。
他几乎是将程柏拽上的二楼,拖到一半时,家里的管家听到动静,过来帮了一把手。
管家还记得宁桐青,合力将程柏送进卧室后,他问宁桐青:“那宁先生您怎么休息?”
宁桐青毫无睡意,何况他答应程柏在前,就说:“我不困。给我在Blanc先生的病房外放张椅子吧,万一有什么事,我能帮一点忙。”
管家没动:“现在不缺人手。您既然刚下飞机,也该休息。”
宁桐青一怔:“当然,当然。不缺人手。那我在一楼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我领您去小书房吧,那里暂时没人。稍后给您送茶过来,还是您想喝咖啡?”
“咖啡吧,浓一点。”
他只在小书房里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喝完咖啡不久,宁桐青发现屋子里其他房间的人声渐渐消失了,他一看表,已经快清晨六点了。
也许是其他人终于想到该睡觉了,整个屋子的灯也熄灭了不少。宁桐青想不到能做点什么,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书房,在Blanc先生的临时病房外坐了下来。
陪伴他的只有过道里挂钟的滴答声,管家出现了一次,又没了身影,医护人员有过几次进出,后来也不出现了,宁桐青没有再走进病房的勇气,就靠墙坐在地板上,一时间有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头闪过,可每一个都是还不等想清楚,就急急忙忙地跑远了。
…………
一声极低的落锁声惊醒了宁桐青。
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睡着了,清醒过来后,宁桐青的第一个反应是按了一下门把手。
反锁了。
他又按了一下,确保不是自己慌张之下有了疏漏,但是门确实锁死了,而且锁门的还拿走了原来挂在门上的钥匙。
他的心跳瞬间过速,大脑一阵空白,连连敲了几下门,门里安静得像是坟场。
忽然之间,他不仅知道了谁在里面,也知道了里面的人想干什么。
“Bertie,你开门。”
一开始,宁桐青克制着声音,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他不再说话了——巨大的悲哀笼罩住了他,让他无法开口。
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喊“你不能”,然而他的手脚是僵硬的,舌头化成了泥土,喉咙灌满了铁水,他屏气凝神地听着任何一点可能的动静。
唯有宁静。
直到嚎哭打破清晨的寂静。
此时反锁在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个人静如磐石,另一个则如垂死的野兽,相互陪伴,彼此对峙,他们血脉相连,但是否能心意相通,却再也无人知晓。
宁桐青站在门外,垂手听程柏闷声哭泣,他想,我可以砸开这扇门。但我不能这么做。
宁桐青知道,这一刻无论程柏做了什么,自己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是他的同谋。
程柏的哭声终于还是引来了这个家里还醒着的其他人,也可能是把睡着的人也吵醒了。他们赶来拍门、找备用钥匙、用各种语言惊呼和咒骂,在混乱中宁桐青被推远了,有一个不知道和程柏有什么关系的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宁桐青抱起她来,孩子的口水和眼泪涂得他一脸都是。
程柏打开了门。
一个比程柏年长得多的男人拧住他的衣领,咒他这个私生子下地狱,程柏看起来很温顺,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又找到人群外的宁桐青,才对他的异母兄长说:“我是该下地狱。”
这时有人高喊:“他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涌去了病床前,程柏也被暂时放过了。他步履沉重地走向宁桐青,他的十指乃至虎口都是血和咬痕——宁桐青找到了那古怪哭声的源头——直至全无预兆地轰然倒在他脚边:“桐青,我太累了。”
那个清晨之后,程柏再也没有进过他父亲的病房。他对家里来来往往的人视而不见,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躲在Blanc先生的书房里看书看瓷器,然后定点带家里的几只狗去散步,到了晚上,他一定让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这样才能去睡。
除了不跟着喝醉,宁桐青都陪在程柏身边。神父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又一再白跑:Blanc先生一直有呼吸,当然,也仅此而已。据说危及的情况出现过一两次,但他们的上帝不知道是慈悲还是太残忍,并没有带走他。尽管程柏和宁桐青并不提起这件事, 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有那么一两次,程柏的律师前来拜访,这时宁桐青都会识趣地避开,独自带着狗去遛弯——这一次他也见到了离开英国时留给程柏的那只猫,Blanc家给她起了一个新的名字Bernadette,她看起来完全忘记了宁桐青,平时不知道躲在哪里,只有宁桐青和程柏一起呆在书房里的时候,她偶尔会到窗下的那个沙发上来午睡。
有一个晚上,程柏指着猫说,她已经很老了。
宁桐青看着曾经属于他的猫,回答,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就不年轻了。
那天律师又来拜访,宁桐青又一次带着狗出了门。在门口时他能感觉到房子里的?8 唐腿橄忝灰┑南闫惶毂纫惶炫遥蛑比萌四岩院粑U馕薮Σ辉诘奈兜酪恢钡阶叱隽饺锖笏坪醪旁菔贝颖嵌讼В煜缕鹆讼赣辏巫藕艽蟮姆纾┣喟蠢硎怯Ω么坊厝チ耍伤坏阋膊幌胝饷醋觥?br /> 他越走越远,沿着河旁的散步道向上游走。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响了几次,他都暂时没管,直到某一个三岔路口时,他才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下停下脚步,看地图,顺便看邮件。
所有的邮件都是工作邮件,其中一封来自文化厅的直属上司,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是他第三次收到类似主题的邮件,宁桐青之前都顾不上回,这次才抽空告诉对方——我的叔父临终,我在外地奔丧,请准我最长的探亲假。
“临终”两个字他打了又删掉,最终还是拟好了这封简短的邮件,飞快地按了发送,仿佛这样就能把坏消息带走似的。
刚刚显示“发送成功”,手机屏幕有了变化。有人给他打电话,是个奇形怪状的号码。
但宁桐青知道这个电话来自谁,他近于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通话键,虽然有一个极短的瞬间,他有一点难以言状的、微妙的后悔。
第85章
早在宁桐青这场意外的英国之行前,展遥已经先一步抵达伦敦。
他没有悬念地成为T大医学院暑期学校的一员,用着帝国理工学院的教室和实验室,住在学校在南肯辛顿的宿舍,享受着大学的第一个暑假。
他暂住的宿舍是双人间,在还隔着七小时的时差时,展遥与宁桐青多是用即时通讯软件和邮件联系。展遥刚到伦敦的头几天,宁桐青一天大概能收到几十张照片和消息,随着他渐渐熟悉英国的生活,照片和消息发得不那么频繁了,可三五条总是有的。
宁桐青没有告诉展遥他现在也在英国,即使是接到电话的一秒前,也没打算这么做。可是当展遥在电话里小声地说出“我很想你了”时,计划中的措辞消失得无影无踪,宁桐青看着眼前缓缓流过的河水,对展遥说:“我也很想你。”
展遥笑起来:“我才不信,你这几天都没认真回我的消息。”
宁桐青能听出他在撒娇,果然下一刻,撒娇的那个先不好意思了,又说:“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工作很忙吗?”
“我没在工作。”
“身体没有不舒服吧?不要要是熬夜加班。”展遥顿了顿,“要是你能请个假,也来英国就好了。我挺喜欢这里的。可是你不在。下次我们要一起来。”
“展遥……”
“嗯?”
宁桐青用力握了一下手机:“我也在英国,来了四天了。”
展遥惊讶地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抱歉,我没顾上。”
“那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展遥的语气低沉起来,“我还傻乎乎地每天算着时间给你发消息。你要是忙可以不见我,但是你不能不告诉我。”
宁桐青沉默了。这时展遥又问:“那你现在在哪里?不会也在伦敦吧?”
“不在。但也不大远。”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展遥。他的语气里多出一丝焦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你怕我知道你也在,会给你添麻烦?”
“如果我这么想,我就会一直瞒着你,等事情处理好再告诉你来了。不是这样的。小十,我很想你。”
展遥的声音混合着羞涩和急迫:“那你在哪里……明天是周末,自由活动,同学要去参观剑桥,我可以来找你。”
“你还记得程柏吗?”宁桐青问他。
“那个中文说得很好的外国人?”
“对。”
“他怎么了?”
“他爸爸临终了。我现在在他家。”
展遥抽了一口气:“啊……那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你告诉我地址,我会查怎么坐车。”
“现在?”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吧。”
宁桐青疲惫地一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想我了。我也很想你。”展遥的语气里全是理所当然,“而且我们就在一个地方。你告诉我地址吧,我来找你。到了之后我可以住下吗?我应该可以住两个晚上……”
“小十。”宁桐青轻声打断他。
听到宁桐青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展遥停了下来,语气也有了一丝变化:“唔?”
“你可以来。我很想见你。但你决定来之前我得告诉你,程柏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像简衡那样的吗?”展遥飞快地反问。
宁桐青的回答也很快:“不。”
“……你真的想我来吗?”
“我已经说过了。”
“再说一次。”
他在强打精神。宁桐青想。于是他又说了一次:“我想见你。可我不能强迫你来。不着急,时间还早,你决定好了,如果还想过来告诉我。我再把地址发给你。”
展遥没有一丝犹豫:“我现在去收拾行李,你挂电话吧,然后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他先挂了电话,宁桐青查了火车时刻表,又发消息告诉展遥上了火车后发个消息,自己好去火车站接他。
展遥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宁桐青收到展遥已经上火车的消息,这时正好雨也大了起来,风雨合力落在大树和野草上,如同一首喧闹漫长的哀歌。
他到Blanc家门口时,正遇上程柏送客。目送客人们的车开出院门,程柏刚要开口,宁桐青先一步抢过了话头:“Bertie,今晚我要换一个地方住。”
程柏身体一晃,摸狗的动作都僵住了:“……当然,家里太吵了。”
“我男朋友这段时间也在英国,他正在过来的火车上,我得去安排酒店。”
程柏笑了笑:“这里不缺房间,当然更不缺客人,如果他不介意,可以住下,一个房间或是两个都可以……当然现在不是做客的好时机。”
“谢谢,但恐怕不行。”宁桐青将狗绳递给程柏,“我想向你借辆车……而且我还没想好住哪间酒店合适。”
“车没问题。他准备住几个晚上?火车站附近吗?”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便笺本,飞快地写了几行地址,然后将这一页纸交给宁桐青,“这几家都不错,在前台报我爸爸的名字有常客折扣……呃,他几点到?”
“一个小时内。那我先上去收拾行李。”
“去吧,我在车库等你。”程柏垂下眼,轻声说。
在Blanc家,宁桐青有一间固定的客房。这大概是所有客房里最好的一间,一推开窗,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里风景绝佳的一部分:椭圆型的水池里种满了名贵品种的睡莲,稍远处是已成气候的高大杜鹃树以及本地不大常见的卷柏,而依墙种植的玫瑰散发出的香气,则是开窗之后一重额外的馈赠。
直到收拾完行李,宁桐青猛然发现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心思好好地看一眼窗外的风景。他看了看时间,见还有五分钟的余裕,便推开了窗,再一次地望向早已熟悉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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