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站定在门前,扫了一眼他赤.裸的身体:“显然……我的情人极有生活的智慧。”
“别说得这麽正义。我们是斯莱特林,又不是甚麽蠢狮子穷鬼。”他大笑着用力亲吻我的嘴唇。
“所以这些天逗留在自己卧室时间明显增多的陛下是因为,给自己建了个新浴室。”银发的塔纳托斯面无表情敲开门。
我回头看了眼纱帐后安稳睡眠的少年:“去大殿。”
他叹着气跟我迈入走廊:“我不得不承认陛下您现在似乎真的非常迷恋他。”
我勾起了嘴角:“我可信赖的塔纳托斯啊,你希望他是甚麽。”
“不可否认,我确实不曾想过,或是有过这方面对您的期待。”塔纳托斯平静地说,“毕竟与还不是冥王的您第一次荣幸的会面时,我的判断仅仅是这是位值得追随的王——而无论战争还是如今,您在不断证明着自己就是最适合冥界的主宰。”
因为源出黑暗,因为不需感情。
我望着走廊上摇曳的烛火:“塔纳托斯啊,神是甚麽。我们,不过是一群拥有更大力量的永生存在罢了。”
“的确。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死亡乃至命运,我们也可能被欺骗、蒙蔽与伤害,我们甚至不能决定普罗米修斯所创造的那些弱小的人类的命运——克罗托的纺锤有自己运转的轨迹。我们,也只是在保护与遵守着那些不会改变的规律。”
“又或者,我们即是那规律本身。”我与他行在幽暗的走廊里,“譬如你,我坚定的战士,死神才是真正公平且正义的。你不接受贿赂,你不需要肯定,你有你的时间,你有你的方向。”
他似乎笑了一下才跟在我身后永远距离半步的位置道:“能得到您的肯定已是我无上的光荣。”
“所以事实上,冥界并不需要一个女主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而我,也从未期待过有一个伴侣。”
“所以,那位明托女神……是意外?”他终于有些惊诧地看着我。
“命运从未有过意外,只是因为与我们所设想所期待的不同,我们才称之为意外。”
平静地行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我注意到刻耳柏洛斯从另一边奔来找到我,它的头顶上蹲着懒洋洋的有翼小蛇与小心翼翼的杜鹃鸟。
“您其实怀疑他,甚至现在仍然怀疑对麽。”塔纳托斯皱了皱眉,“确实,有太多难以解释、值得怀疑的地方。但他迄今为止的一切言行,并未有自相矛盾之处。而且,他似乎真的深爱您。”
这几天被冷落的三头巨犬有点儿委屈地舔着我的手指呜噜着,翠绿的小蛇飞到了我肩上,杜鹃鸟笨拙地停到另一侧。我抚摸着它的几个脑袋:“你这样想麽。”
“从那自称德拉科的马尔福醒来,他就向您转过眼去。那目光如此坚定、十分惊喜。此后每一次有您在的地方,总有他的目光跟随。”塔纳托斯摸着下巴,“我该如何形容呢?那样充满爱意与柔情,好像神殿都被照亮了似得。当然,那目光里没有谄媚或畏惧,不因您是亡灵的主宰或者幽冥的主人而奉承或怯懦——他全身心在诉说的是,使他活跃的是您本身。”
“不,使他勇敢坚定的,是莱尔。”我松开手站起身来,“他在我身上看到与寻找的那个人。”
塔纳托斯第一次在我面前震惊到失态:“就是他起初呼唤的那人?”
我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行:“他毫不犹豫地认定我就是。”
“但我们都知道天地间没有第二个哈得斯……”他有些为难而担忧地跟随着我,“相像到如此地步麽?”
“我不十分肯定,但我深深怀疑。”我叹了口气,转过走廊的拐角,“我曾去找到乌拉诺斯,但他拒绝见我。宽容的谟涅摩叙涅给了我一件可惧之物的残片,让我再去一次。”
“……我的陛下,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如果允许以下犯上的话,我很想失礼但痛快地狠揍你一顿。”
“别担心塔纳托斯,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我柔和地安抚他,但他仍然紧皱眉头。我叹了口气,“我似乎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某些黑暗过去,以及第一次离开那无耻的腹内见到这世界时……我的想法。”
“显然没有,陛下。而且我敢肯定,您大概也没对任何人表露过。”
“因为那不是荣耀的事,更不是可夸口的事。”我站定了脚步,抬头看着墙上摇曳的火把,“黑暗,永远的黑暗,偶尔醒来仍然只有黑暗。”
那仅有的两次醒来,黑暗讲述我的名字,黑暗告知我的身份。我曾雀跃还有其他弟兄姐妹共存于此,但我完全感受不到。漫长的等待使我明白,我滞留在一个由无望统治的地界,这与孤身飘荡在无尽的时空没有任何区别。我的心曾有过痛楚与彷徨,为被放弃而疼痛,为无能为力而羞耻,更曾怯弱地以为自己终究会成为一个默默无名的受难者,所以宁可陷入无意识的长眠。
因为除了睡眠,我不知道还有甚麽其他事可做。而每一次醒来,我都能清晰地感到灵魂里的某些感情在飞速死去。
当终于离开那可憎的黑暗时,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个满月的夜晚。
唯一幸免没有被吞吃的最年幼的弟弟,他用计策救出了腹中的囚徒并机警地在前面引路逃出那罪恶的宫殿。终于安全了众弟兄们站在了安全的奥林匹斯山顶,他们近乎贪婪地看着夜色深沉笼罩的大地,他们倾听远处山间的溪流击打岩石,他们赞美花草树木在月光下闪烁的光辉,他们惊叹翻卷无边的云雾缭绕变化——在他们眼中一切都美好无比。
但我没有流下眼泪或是一起呼唤雀跃,只因那黑暗的年月已吞噬耗尽了我几乎全部的热情。
当战争结束后我们重返那地,他们都惊诧于事实上的荒芜与空旷,下定决心要重建这里,他们立誓要将奥林匹斯打造成神灵的乐园好配得上他们无边的功绩。但我却在心底回答,那夜的一切已因自由的欢愉而染上光明的霞光,并不需要高大的宫殿或是无用的珠宝来点缀陪衬。
我对那染满同族鲜血的王座毫不留恋,甚至厌恶。是以战后我主动退出,选择彻底放弃那在我看来充满诡诈的统治。更何况,我年幼的弟弟,英俊的宙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更多的热切与野心。
我很清楚自己所属的这古老世系有多少悖逆与罪孽,我曾对此深恶痛绝。对毫不留情吞吃我的父神克洛诺斯满心憎恶直至亲手推翻他的统治,对孕育我却又首先放弃我的母神瑞亚一直以来对自己难以理解的猜疑感到疲惫。我的灵魂在那一切结束之后并没有欣喜,我只有倦怠,只想离去。
即使我的做法令许多神祇不解,我的选择与离开的方式或许也不尽妥善。但我很清楚,这一切绝非是新起的念头,乃是在黑暗中醒来就已深埋在我头脑中的认知。
但是,我该如何告诉这位自战争时就追随我的忠心下属呢?
“塔纳托斯啊……我主动放弃了自己应得的利益,投身到这个唯一对我没有任何偏见或是期待的地下世界,我想要的仅仅是自谋立身之地,最终得享安宁。”
银发的死神在听到长久沉默后的这唯一一句终于动容:“陛下,我深知您的选择有您的道理。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一个原因。我仅仅以为您是厌倦战争,或是讨厌名利。但您渴望的不是安静,是永恒的安息。”
“是麽?”我看了他一眼。
他欠身后抬头看我:“因为您脸上充满的不是夙愿得偿的喜悦,而是心如死灰。尽管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看到您平静的神情,却不知道您究竟在想甚麽。”
“我希望自己甚麽都不想,也甚麽都不需要。”
“这就是您从不渴望有人陪伴的原因麽?”他沉吟片刻,“那我倒是很期待那位明托女神了。至少他让您的表情丰富了不少。”
“别把我当做万念俱灰的家伙好麽。”我失笑,“事实上,我觉得我还挺喜欢他来着。只是,无论是身为冥王或单单只是哈得斯,我都不太愿意被当做另一个我素未谋面之人的替身。”
“……请原谅,若是将来证明是他找错了人而您又深爱了他呢?”塔那托斯小心翼翼地这样问。
啊,这个问题那个撩动了我沉寂已久情感的少年也问过。
似乎也是在这条走廊上。
“也许我真的会把他囚禁在这黑暗的地下陪我一千年。”我重新迈步向前,
第204章 困锁的希望与预言
奥林匹斯直往上行,即将登临斯泰法尼峰顶的最后一个岔口,蜿蜒着一条恒久为云雾或黑暗遮掩的小路。大部分神祇都不曾知晓的通道,即使知道他们也不会有太大兴趣, 甚至避之不及。
毕竟无论是那路的尽头, 还是那路本身, 都不是甚麽温柔甜蜜的存在。
即便是冥王的车架要通行此处也极为困难, 因为无法再自空中掠过,只能沿着那山路艰难前进。这终究已进入另一位永生神祇的领域,他有完全的理由封锁这条道路拒绝会见任何来访者——如果他有的话。
阿沙它们耷拉着脑袋抖动尾巴, 费劲儿的踩着烂泥与碎石前行,还得小心不时出现的水坑。莱尔瓦尼已经第三次驻足不前, 用力喷着鼻息抗议这狭窄又泥泞的道路。我安抚地拍了拍它们的脊背, 再次调整车身的平衡,并让刻耳柏洛斯在前面探路。
跌跌撞撞的踉跄旅途在黑暗的掩盖下终于结束于山顶的悬崖。
并非第一次到来, 但我仍然感慨一切的奇妙。
这大地所能达到的最高处, 隐秘通路以一个逐渐升高最后近乎垂直的角度延伸向天空。天顶如在手边,星辰闪耀在身侧。夜晚浓黑的云雾围绕着断崖, 马车停在了无法前进的位置。
我从车上下来, 徒步一段行到断崖边站定。在上一次前来时已确认过这里被这位神祇的神力包裹隔绝, 是独属于他领域的入口。因此在这里无法看到奥林匹斯顶峰的神殿,而居住在那里的神灵也不会觉察任何的神力波动或是震荡。
举起手中的权杖向着云雾困锁的正前方发出了一道黑色的光芒,那光迅速被云雾包裹吞噬,毫无反应。我并不相信其后的神灵是在沉睡或需要沉睡,于是我挥舞权杖卷起了强风,将云雾吹散一部分,露出了后面一道宏大无边的门。
那横亘天地之间的青铜巨门气势恢宏,仿佛其后隐瞒着万千可畏的秘密。所幸它紧闭着,更被无数的铁链牢牢捆住。现存的神灵中也没谁具有断开锁链破门而入的力量。
因此我举起手来,将自己的名字以神力隔空书写刻印到门板上。很快那青铜门上的名字向内溶解消失不见,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变化或回应。
与上次完全一样的结果,我叹了口气。
刻耳柏洛斯歪着头打量那门,呜噜了几声在我前方半步远处蹲下警戒。
我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自袖内将那块石片飘到了门前。
附近的雾气立刻围拢石片盘旋,如同在印证或检验甚麽。很快云雾似被飓风打散般惊恐地逃逸,那青铜门剧烈地震荡,摇晃上面的铁链发出了嘈杂刺耳的声音。
“可憎的克洛诺斯所出的长子啊,带上这该被咒诅的东西来见已交出权杖的可悲失败者是打算羞辱他麽?!”
这雷鸣般的声音响彻四方,整个天空都颤抖起来仿佛在畏惧执掌者的怒气。我身后的四匹黑马嘶鸣不已,刻耳柏洛斯也警惕地直起身体狂吠了一声。
“绝无此意。”我镇定地举起权杖行礼,“夜安,初代的神王。”
“呵,神王,初代……多麽叫人唏嘘感慨的封号呐!安好麽?!就是你手中那可恨石片所属的石镰重伤了我!那可耻又狡诈的幼子与他放荡的母神!”
“显然同为预言之神的你已咒诅或是宣告了那幼子也将同样被他儿子推翻的命运。”我并没被这一点震慑吓到,安抚地拍了拍三头巨犬的脑袋,给它和战马设下一个隔音保护。
“而那可爱的事果然实现了不是麽?”那愤怒的声音立刻转为狂笑,“多荣幸而安慰的巧合呐,推翻他的也正是他的幼子!”那声音不无得意,“喏,克洛诺斯的长子,你对这刻下诅咒的血统纠葛怎麽看?”
“并不太聪明。”我平淡地表露我真实想法,“如同父神那样吞吃自己的孩子,自然也会走上与父神相同的道路。”
“不错!”那声音又大笑起来,磅礴的气流晃动门上的铁链继续发出刺耳的响声。
若非同为一脉的神格保护,恐怕双耳已被震聋。可怜的刻耳柏洛斯多亏先前的举动才逃过了这可怕声音的追迫,此刻有些无精打采地舔着我的手指表示感谢。
“狡猾的必被更狡诈的欺瞒,凶恶的必被更强.暴的推翻。”那笑声终于停下恢复了威严,“说出你的来意吧,克洛诺斯的长子——趁我现在心情颇为愉悦。”
“天空的主宰与预言未来之神,俯视这时空的你一定知道我身边出现的那位离奇转换了性别的自然神。”
“你在惊讶他的来历麽?”那声音让我意外的低沉下来,“他不属于这里,但他希望来到这里。这个时空就不得不给他一个可安顿的身份。”
“是甚麽让时空的规则都得让步。”我皱起了眉头,“众神之母的盖娅掌握着大地与空间,而时间——”
“困守幽冥的塔耳塔洛斯监视者,掌握时光流逝的女神不正是你的母亲、我那另一个可憎的女儿瑞亚麽?!”那声音透露出浓厚的厌恶与不屑,“那狡猾的女儿欺骗了她的丈夫,如同她母亲那般行了可耻的恶事,如今也必也如她的母亲那般悔恨愤怒、且惶恐不可终日!”
我不由皱紧了眉头,这话语里包含着太多的信息,我却不能立时断定它的真假。
“你在担忧我欺骗你麽幽冥的掌权者?”那声音带着洞悉万物的权威。
“因为这听上去确实匪夷所思。”
那声音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怀疑甚麽,但这和我有甚麽关系?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显然是的。但这不合情理。若根基的规则被动摇,这时空也将不复存在,甚至你我都唯有走向毁灭一途。”
“亡灵的主宰在畏惧死亡麽?”那声音不无嘲讽,“不要绕圈子狡猾的克洛诺斯的长子!我最后一次问,说出你的来意!”
“如果灵魂离开或进入这个时空,必然要经过你的天门。”我直视着那青铜门,“你不可能一无所知,但你保持了可贵或是可憎的沉默。”
“哦——所以你终于发现了麽可怜的长子。”那声音幸灾乐祸地拉长了腔调,“但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想解开被封印的过往不是那麽容易。”
“只是被封印而不是消除。”我注意到他的用词。
“别忘了,无论你的母神,或是你母神的母神,都没有能力消灭卡俄斯的血统——毕竟我们都源出于此,且只掌握对应领域的力量。但她们那可笑的精诚团结显然曾经发挥过功效,譬如我被他们逼迫至幽寂的顶端,而我的后代不正被囚在幽冥中麽?至于厄瑞玻斯,黑暗的本体与真相,早已同化为塔耳塔洛斯的一部分。如今,这一脉还存活的血统神灵不也几乎都跟随你去了冥界麽?”
“短暂的利益同盟不会天长地久。”我深吸口气,“你同样早已预言过这个。”
“啊,显然,推翻却不能杀死就是永久的祸患与威胁。”那声音轻蔑中带上了几分不察地同情,“有甚麽比让威胁主动退却更划算的事呢?”
“所以在黑暗腹内的沉睡,并非真的沉睡。”我缓缓呼出口气有些无奈的心酸,“我的灵魂,或是精神去了别的时空,有过别的经历。”
“而那些经历毋庸置疑耗尽了你的野心,才智与激情——但看在你终于开始寻找的份儿上,我可以善心地提示你,两次,且那两次有不同的原因。至于之后,却又出于了你们自己的意愿。”
我再度皱紧了眉头,刻耳柏洛斯不安地蹭了蹭我的腿,发出小声地呜咽。
“想不明白麽最后的黑暗血脉?”那声音嘲弄地笑着,“看在你将我那可耻的后代完全困锁塔耳塔洛斯的份上,我最后提示你一点,你的母神,与你母神的母神,嫉妒与争夺。”
有一丝甚麽快速闪过我脑海,但我还未抓住就见暗沉的黑云再度围向那巨大的青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