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伊尔·邦尼扶住的卡修队长微微扭开头:“我,我相信神官大人确实能了解一些事。”
于是无人反对,朕站到了那个满眼惊恐的女人面前再次发动咒语。
跳过幼年期与刚被选为神殿女官的岁月,略过波澜不惊的神殿生活,直至皇帝穆尔西里二世逝世,神殿进行禁食祈祷……各国使臣前来……哦,从记忆的角度看朕走在神殿里的样子还挺帅嘛。好的看正事儿……跟随在凯鲁神官身侧接待了修达亲王,幽暗的地下密室隔着紧挨地面的小门递送食物……各国使团前来,礼物分配到她所在之处,水果酒水土产……呵,果然与巴比伦的使臣契鲁达夫托里接上头……传递消息……数次杜鲁古·尼拉里遛进卡帕塔神殿都是她接应……慢着!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充满诱惑:“去,去那个神殿。”
于是我看到这个女人在入夜后跌跌撞撞却神奇的避开了所有侍卫与女仆摸到宫中一处泉水旁的小神殿,在那声音指导下移开一块神殿外墙石板。后面是个黑乎乎的洞,她从中取出了一个罐子和一个小瓶。
乔装打扮成宫女的她将其中一种送给了亚述,剩下的她交给了另一个婢女。
糟糕!中二少年看到这里叹息着退了出来。
“迪厄多内大祭司。”伊尔·邦尼谨慎地看着我。
“没有留下任何更多证据,但可以调查宫中一处神殿。”我微微皱眉回忆,“夜里我无法看清方位只能确定是王宫内。沿途和神殿周围的景致也没甚麽特别——哦,在一处不算大的泉水边……那神殿紧挨泉水一侧墙上齐水深处有特苏普神像,以及他的妻子阿丽娜。”
伊尔·邦尼与卡修队长的神情有些失望。当然,作为赫梯主信仰的特苏普和他妻子阿丽娜是很多神殿都会使用的最常见装饰。
“不,等等。”我摸着下巴想了想,用手指在半空中绘制出刚才看到的那个左侧脸阿丽娜神像,“这个王冠阿丽娜不是经常戴,这种时候贵国似乎更习惯称呼她在祈祷文中的名字——赫巴女神。”
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相较伊尔·邦尼紧皱的眉头,卡修队长已伸手揪住我的袍子:“真的?!你确定是这个?!!”
“这很有特色,我不会认错。”
他颓然地松手,随后又咬牙切齿:“果然是她!”
“不卡修。”伊尔·邦尼的声音很稳,只低了几个调子,“她现在正被关在那城里,终生不得离开。”他似乎再度无意地扫过我身后。
“可是——”
“没有可是。”伊尔·邦尼斩钉截铁说完冲我躬身,“不知阿淑尔的大祭司是否觉得此事该到此为止?”
“三成。”我微笑起来。
他定定看着我:“两成。”
“两成半,一个人。”我也看着他。
他微微眯眼:“那麽,希望大祭司可多留些时日——我国的二皇子新·嗒托西利殿下将在新皇即位后迎娶巴比伦的沙乌拉公主。”
“诸神赐福。”我不置可否比划个祝福手势。
伊尔·邦尼深深看我一眼后与卡修队长告辞离去。
我轻声道:“端着水果太久手臂会酸。”
神殿帷幔遮住的另一入口处转出神官凯鲁,他镇定地将果盘放下:“真抱歉,晨祷刚刚才结束。”
“不害怕?”我收敛神情打量恭敬欠身的他。
“阿淑尔的大祭司,名不虚传。”
“谁都有秘密不是麽。”我整理着领口和袍子的流苏,“阿淑尔神已明辨是非,他的祭司自然没兴趣节外生枝。”
一片沉默中金发小王子拿了个果子咬一口:“所以你真的看到了?一定要教我!”
“我刚才说了带走一个人。”我微笑着替他擦嘴。
“是我麽?喔——我没去过亚述呢!”他歪着头看我,“快告诉我,那是哪儿?你肯定知道,为甚麽不说出来?”
“我说了。”我笑眯眯道,“我只是没说完。比如,那神殿有特苏普与他妻子阿丽娜,但供奉的是加利神。”
小王子放下吃了一半的果子严肃地看着我:“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个泉水边?”
“我比较好奇为何显然同样确定这一点的伊尔·邦尼议事长选择了息事宁人。”我终于转头看向身后的金发亲王。
“因为我坚定地选择皇兄的选择。”金发亲王苦笑着,“嘲笑我信任错了人吧。”
“别考验人性——”我的话被急匆匆冲进来的伊里奇小队长打断。
八卦小队长头一次如此认真严肃:“没有。”
我望向凯鲁神官:“三天前转移到太阳女神殿的那一位还在麽?”
他顿时万分尴尬,颤动着嘴唇似乎想否认却又忍住:“最近各种盘查很紧。”
“运进运出好几个据说装满泥板的木箱太过显眼。”我忍不住摇头低声道,“我需要确认,凯鲁神官,你没有故布疑阵做出将她转移到太阳女神殿的举动,她至今仍在卡帕塔神殿对麽?”
“不。”凯鲁神官沉声道,“我亲自将她送到太阳女神殿。”
修达亲王呼吸急促:“甚麽?!”
凯鲁神官跪了下来:“请原谅殿下,毕竟那时两位皇子——”
“你知道为甚麽我把她送来这里!卡帕塔神殿——”修达亲王浑身发抖说不下去了。
中二少年也是在阅读过元老院的泥土后才知晓这里曾是那位前皇太后案发后的第一关押地点,之前徘徊于此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察觉隐隐的抑制魔力的魔法阵雏形。
当然,能在这儿施行“死而复活”神迹,也得益于说(胁)服(迫)修达亲王帮我暂时停止了魔法阵。
好吧说回来,这位处心积虑回到哈图萨斯的前达瓦安娜此前就能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嫌弃风浪,如今脱离囹圄只怕——
第177章 突变与抉择
好的不灵坏的灵,不想知道的答案自动出现。
门口匆匆奔进一个侍卫打断卡帕塔神殿内各人心思:“修达亲王殿下,二皇子请您立刻前往皇太子处米坦尼使团的住地。”
修达亲王闻言皱紧了眉头,德拉科小王子来啧了一声很是不悦:“甚麽事情非得请我父王前往?他已经告假了不是麽。”
那卫兵单膝跪在地上不敢隐瞒:“据说是米坦尼的使团出事了——”
修达亲王猛地起身往前奔出,却又被长袍绊到,还好朕就在旁边扶了一把才没摔了。
“父王!”小王子吓得惊叫起来。
我托着修达的胳膊抬头大声道:“伊里奇驾车!”
“不,骑马,快!”修达亲王紧紧抓住我的手,眼中惊惶失措声音微微发颤。
朕当即严令伊里奇看住叫嚷着要跟来的德拉科小王子与貌似傻掉了双眼发直的凯鲁神官,同时只得半拖半抱着某位此刻浑身发抖的金发亲王出门上马。
扬鞭一挥,莱尔瓦尼快速交替的马蹄声踩在石子路上。修达亲王靠着我的背,一路没有说话。
米坦尼的使团原本住在王宫使团区的最西侧,距离中二少年原先的位置不算特别远。自中毒事件后搬到了戴尔皇子处就近保护,亦或就近监视。
疾驰而来的中二少年望着气氛压抑又看守森严的院落忍不住皱眉,跳下马背才发现金发亲王没有动。
“修达亲王。”我不得不走回去催促一声。
他的手僵了僵垂目看着我:“迪厄多内神官……”
“想说甚麽随时都可以。”我站定在他身侧仰起头来。
他的金发柔顺地垂下来,逆光中那双眼睛染上了淡淡的灰色,宛如被一泓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遮住。我微微眯眼正想看清楚些时,有人自另一侧驾着马车冲来:“皇叔——”
那双眼中的浓雾立刻散开,仿佛前一刻困扰他的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已经离去。恢复了镇定的修达亲王轻声道:“无论如何,多谢。”
我伸出手拉住他的马缰:“先进去吧。”
他深吸口气扶着我的手跃下马来,与匆匆赶到的戴尔皇太子大步流星先往里去。
站定在庭院门口,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我对院门两侧的希塔托卫兵道:“米坦尼的国君可平安?”
“沙图瓦拉一世今早出去拜访二皇子殿下,刚才一同回来才发现使团出事。”
也即,伊尔·邦尼议事长来卡帕塔神殿时他们有约。是巧合,是故意?戴尔皇太子又去了哪里,他是否知情?
我抬头扫过院中各处:“之前是否有人进出?”
两个卫兵有些踌躇。
不知为何又折返的修达亲王厉声道:“有,或者没有?”
“修达亲王?!——呃,当然。比如打扫的仆人、送餐的女官、换防的卫兵。来往的人并不算少。”其中一个这样答。
“那两位一同回来才发现里面出事,之前完全没有异状?”我追问。
另一个士兵有些无奈亦有些惶恐:“请原谅神官大人,我们并没有资格进去。”
我合上眼睛深吸口气,修达亲王拉住我低声道:“走。”
中二少年有些迟疑,毕竟通报来请的可没有朕。金发的亲王瞪我一眼,拽着我就往里走。
老实说,要挣开很容易,但第一时间了解突发状况的中二之魂蠢蠢欲动——咳,总之我俩走进血腥气越来越浓烈的庭院,味道最重的正是身着米坦尼服饰的人员尽数倒毙的最内侧房间。
此时修达亲王反而镇定下来过去询问和处理相关事务。我扫视一圈找到正立在一侧的马特阿拉国王,只见他脸色发白双手握紧腰间宝剑。目光交汇时他立刻过来单膝跪下将面孔埋进我的袍子,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到他身后仅有的两个随侍,我叹息不幸中万幸,总算不是全军覆没。
已问话完毕过来的戴尔皇太子长叹一声:“请节哀国君。”说时似乎无意看了我一眼。
马特阿拉国王挤出几个字:“无一幸免?”
“是……”
“原因?”
“遭利刃割喉,此外他们全身没有其他伤痕。从伤口与现场的情形来看,怀疑是他们自杀——”
“自杀?!他们杀死了自己?!”马特阿拉国王瞪大了双眼冲他怒吼,“这可能麽?!从一瓶莫名其妙的毒.药开.始我米坦尼就被当做嫌犯不得自由,如今全数人都折损在这里,分明是有人要致我米坦尼于死地!你们希塔托却企图息事宁人!”
“不,请你冷静国王——”修达亲王试图劝解。
“你住嘴!”黑发的国王气得双目泛红,“我头一次来哈图萨斯时就亲眼看到你背弃自己的亲生母亲!真叫人胆寒!”他又扭头对想要发言的戴尔皇太子怒吼,“至于你!那时还没有你!”
戴尔皇太子颇有些尴尬,伊尔·邦尼议事长踏前一步深深鞠躬:“请息怒米坦尼的国君。希望国王能给予可信赖的盟友希塔托一些必要的调查时间,我深信——”
“深信甚麽?!愚蠢的说辞留着献祭给你的先帝与新皇吧!”马特阿拉国王怒不可遏挥舞双手,“米坦尼绝不是任人欺凌的懦弱之辈!准备开战吧该死的希塔托!”
咆哮着的国王拔腿就走,修达亲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过去企图拦下他。
马特阿拉国王怒视着他拔出剑来,他身后的两个侍从也将刀剑握在手中指向前方。?1 ±锘├惨黄胍艏负跏沼腥硕及谓3銮省?br /> “请息怒国王!这件事需要彻查,请不要草率决定——”金发的亲王奋力拦在两方人中间试图平息事态。
可惜这种情景下没人会听他的。马特阿拉国王挥剑砍下:“闭嘴!!你们希塔托欺人太甚——”
唰啦——叮当!
差点儿见血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甩开老远,其余手持凶器的人都全身僵硬被束缚在原地。
灰头土脸双目赤红的马特阿拉国王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冲我怒吼:“亚述!!!”
一脸震惊呆立原地的金发亲王此刻也傻愣愣地扭头看来。
“没错没错,就是多管闲事的亚述。说实话我没兴趣看一场莫名其妙的单方面决斗,或者毫无建设意义的单方面屠杀。”我拍拍修达亲王的后背才走过去,“亲王头衔并不能保佑您的血肉之躯直面刀剑。至于您,英明的沙图瓦拉一世,如果都摔到地上了还没冷静我就只能送您一桶冷水了——希望这好天气让您不至于感冒。”
跟着朕往他嘴里喂了一点点(麻瓜版)缓和剂。
冷静下来的马特阿拉国王:“……阿淑尔的大祭司。”
“当然,阿淑尔看顾他的百姓。”我扶他起身解开了石化咒。
他紧紧揪住我手腕:“我必须要得到一个真相!希塔托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中二少年敏锐地注意到这两者的区别:“那是一定的,尊贵的君王。”
“亚述之后是米坦尼麽?”米坦尼君王用的力气可不小,他转头盯着目瞪口呆的另一侧众人,“让你们的二皇子绊住我杀尽我所有人,为甚麽不把我一起干掉!”
“诚如此言疑点太多。”我接过话来,“贵国的勇士们究竟是何原因殒命,为何在外的卫兵完全没有察觉,出事时国君您的离去是机缘巧合逃出生天还是饱含深意的震慑恐吓,这些您可有想过?”
马特阿拉国王看着我:“今早那位皇太子据说是去见你,亚述的朋友。”
但他没有出现。
“那桩案子确实有了进展。”我扶他站好,“也有疑凶,但我不知是谁。”
马特阿拉国王皱眉:“是不知,还是包庇纵容!”
“谁会包庇要杀自己的人?”我夸张地笑了,“我只是阿淑尔的祭祀,并非真神本尊。”
他深吸口气却又气愤难平哼了一声,我召回那把剑亲自替他放回剑鞘:“我想也许善良的修达亲王愿意再让一位英雄借住。”
“是,我的荣幸。”修达亲王在我的目光中慢慢走近低声道,“米坦尼是我们的朋友,朋友的鲜血不会白流。”
马特阿拉国王毫不掩饰鄙夷的目光。
“您大可保留关于对我个人的一切看法。”修达亲王低缓而坚定地说,“但相信国君更懂得我选择的立场。此刻出现的惨案只会令我国陷入困境,我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冲看来的马特阿拉国王微微颔首,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朋友,亚述。”
我这才解开了大范围的束缚咒,金发的亲王立刻吩咐身侧随从下去准备,直至目送他们保护这位君王离开这个满是血腥气还未散去的院内。
我将双手环进袖内,修达亲王站在我身侧也没说话。
伊尔·邦尼议事长过来轻声道:“多谢,阿淑尔的大祭司,亚述的朋友。”
“不怪我自作主张就行。希塔托的朋友有做好战争准备麽议事长?”
“说有太假说没有也很假,名年官。”
“很是。”
“亚述呢?”
“所有国家不都坚信亚述男人是住在马背和战车上的麽?”
“……我坚信此事与我国无关。”修达亲王突然加入对话。
“国家是个复杂又简单的概念。”我微微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希塔托需要一位君王,越快越好。”
那头金发被阳光映照得十分耀眼,但他脸色苍白:“我国已有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完成相应程序就是我国新一任的君王。”
“这也正是我们这些人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我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伊尔·邦尼先生道,“贪婪的亚述恶魔想见一个人。”
“远在加鲁契密苏城的那一位?”
金发亲王闻言不由一晃,我微微侧身用右肩挡住扶住了他。
议事长大人镇定的语气与谈论天气没有差别:“相信无所不知的大祭司深知人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地。皇太子今晨正是去追查某些莫名其妙流言的源头——希望您不介意借用了与您会面的说辞。”
“没关系,但我厌烦了无妄之灾。”我扫眼远处两位各司其职的皇子,“谁当希塔托的皇帝其实与亚述关系不大。多年来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大家都头疼。”
“可贵国君王的举动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给公元前十三世纪的歪果仁解释我大天.朝的军事理论战术思想?不,中二少年不想“毁”人不倦。
“但这与米坦尼有甚麽关系?”修达亲王忍不住皱眉。
“那些神出鬼没的操纵手段您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我轻声耳语道,“她也许想要某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