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遽扫了一眼，“毕业院校京南大学医学院”这几个字赫然映入蔺遽的眼中。不过若只是京南大医学院毕业的也不至于让陈院长高兴成这样，他又看了一眼简历上的“研究成果及奖励情况”一栏，上面虽没有洋洋洒洒写满字，但排列的几项研究成果和发表的论文足以让蔺遽震惊不已。
“怎么样？”陈院长呼吸终于平稳了后，他抚着胸口征询蔺遽的意见。
“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在美国的医院也会抢着要啊。”蔺遽无不感慨地说。
然而陈院长却摇了摇头，他把那张简历拿回自己手中，指着周济生的名字说：“我说得不是他的研究成果，他的名字，你好好念念。”
蔺遽挑了下眉梢，陈院长难不成认为自己在美国待太长时间了，连简单的中文都不认识了么？“周济生，他名字有什么特别的？”蔺遽问。
陈院长连连咋舌：“太不同了，京南大医学院的院长是谁你知道不？”
“是他父亲？”蔺遽从陈院长夸张的表情里就猜出了陈院长的答案。
被猜中答案的人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兴奋地连连点头：“对，他是周博的儿子！京南大医学院长的儿子要来我们博仁！”
蔺遽揉了下额头，他直到前几天才以为自己弄明白了周济生选择博仁医院的原因。然而，真正的原因周济生这辈子都不会说。
陈院长待周济生是尽心尽力，一旦国际上有什么权威的学术交流他总会让周济生去，可周济生却好似就想找份工作赚份工资养活自己，屡次之后，陈院长看出来周济生是真没这个想法也就不催促他了。这一次因为是华盛顿博仁医院的总部要各分部医院派代表前去做交流，也为了培养日后各分部的新院长发出的邀请，陈院长见机会难得，又是自己医院的邀请所以才问周济生愿不愿意去，本来他并未抱着期望，结果周济生一口答应了下来，陈院长大喜过望，甚至还给周济生安排了一场汇报演讲。结果，陈院长还没高兴几天，周济生就回来了，连演讲汇报都没有做。
见周济生半天都没有回答，陈院长终究是叹了口气，将自己满腔的郁闷说了出来：“我让你去华盛顿不仅仅是为了培养你做我的接班人，我是为了让你精进医术去的。”陈院长看着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的周济生，接着说，“增进医术是为了让你救更多的人，你现在有能力救一百人，三年后你说不定就有能力救一千人或者更多，为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可你……”其实陈院长已经将怒火在得知周济生回国的那一天全数释放了出来，今天他已经不想生气了。
周济生原以为陈院长会说他放着大好前途不去争取，会怪自己不知进取，可是当陈院长的话说出来的时候，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了周济生的心脏上，一声又一声，叩问着周济生的是不是做错了。
陈院长终究是叹息了一声，他看出周济生一直有一股坚定的信念，但这信念绝对不是对医术的渴求，如果周济生真的希望精进自己的医术，那么当年周济生也不会将简历投递到博仁医院来。
或许，陈院长有些苛责周济生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可是强迫周济生去治疗更多的患者，对周济生来说又公平么？医生要尊重每一条生命，但医生本身也是生命的个体，谁又来尊重医生的生命呢？
“院长……”沉默的人终于开了口，他不再躲避陈院长的目光，他直视着陈院长，对他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后悔。或许您会认为我自私，为了一个人而放弃许多人。作为医者，救更多的人是良心，可我不认为我就此放弃了作为医生的良心。医生必须要尊重每一个生命，认真对待每一个患者，我的良心是要认真地治疗每一个向我寻求帮助的患者，治疗好的每一个患者都是我作为医者的良心。”
周济生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内，站在阳光下的老人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柔和。
陈院长没有看错周济生，或许在别人看来周济生将自己框死在了良心的某一小片田地里，但你不能否认周济生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他用严瑾而认真的态度对待每一个接收的患者，他用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向患者表现自己的良心。他并没有错。
“我好像被你打败了。”陈院长自嘲地笑了笑，也甚是欣慰，博仁医院若有周济生接手，或许未来的发展会比现在还要耀眼。
周济生已经感受到了陈院长的传位之意，他不会拒绝陈院长的好意，毕竟他自己刚才就说过，他会认真对待医生这一份职业，成为博仁医院的院长也是他作为医生的一部分，只是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些早，因为他的还未拥有可以接受博仁医院院长的能力。
离开院长办公室前，陈院长对周济生说：“下次可别再中途跑回来了，就算有急事要跑回来，也得找人帮你做报告，别什么都不留下就走！”
周济生连连点头，认为陈院长说得颇有道理。
周济生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后终于呼出了一口气，若是再在里面待上半小时，周济生怕自己的心脏怕是跳不动了。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班主任，这个毛病随着年龄地增长转化为了怕领导和上司。好在陈院长没有多为难周济生，周济生把气喘匀了之后，掏出手机给徐昊冉拨了个电话。今早临走时徐昊冉一直担心周济生被陈院长骂，要周济生向陈院长道完歉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
周济生将在院长办公室内的情况全部说了清楚，电话那头的徐昊冉才稍稍松了口气，对周济生说要谢谢陈院长放周济生一马。周济生问徐昊冉为什么不夸他遇事沉着冷静，徐昊冉回道：“你早晨出门的时候不是让我给你打气的么？”周济生就无话可说了。
这一年终于过完了，元旦的三天周济生难得休假，徐昊冉在学校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两人这三天从早到晚在一起，逛街、看电影、吃饭，两人形影不离，就算招徕了异样的眼光，两人也大大方方地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徐昊冉起初还有些担心，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藏着掖着，而且走在阳光下的感觉也特别好。
最后一天假期，两人买了一堆东西一起回家的时候，徐昊冉忽然对周济生说：“过年的时候你要是没有什么事，能陪我回去看看我妈么？”
周济生停下脚步，既犹豫又惊喜地说道：“你打算和伯母说我们俩的事？”
徐昊冉点头：“再藏下去不好，总归要跟我妈说的。”
“嗯。”周济生应和，心中却抑制不住喜悦。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要去见徐昊冉的母亲，周济生不好空着手去，虽然徐昊冉一再说母亲不需要什么东西，但是周济生双休还是把徐昊冉拉出门去挑选礼物。
“滋补品、衣服还是其他东西，昊冉你有什么好建议么？”周济生推着超市的购物车，拿起这个瞧瞧，又拿起那个看看，半天决定不了就索性把看中的东西都往购物车里搬。
徐昊冉看着塞满了一堆各种礼品的购物车直扶额，周济生见一车塞满了又去推了一个购物车，一手一个，俨然成为了超市一景。不论是顾客还是导购员，看到周济生都会投来敬佩的目光。
“我妈不在乎那些，你买什么她都乐意，你买这么多我们要怎么拿？”徐昊冉试图以实际困难来提醒周济生不要买太多礼物，然而周济生显然没听进去，周济生还给了徐昊冉一个很好的建议。
“没事，我去租辆车我们开过去。”周济生又把一个礼物放在了车里对徐昊冉说。
徐昊冉看着那一盒血燕燕窝发愁，周济生已经买了一盒燕窝，这又买一盒，徐妈妈也吃不完啊。
“喂，就算你要买东西也别买重复的啊……”徐昊冉把那一盒血燕燕窝放回了货架上，人人都说女婿上门会紧张得不知所措，现在周济生还没去见徐妈妈呢就已经不知所措了，要真见到徐妈妈，徐昊冉没法想象周济生会做出什么来。
“礼多人不怪嘛，而且我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有去看一看伯母，也算是一次性补偿我这些年对伯母的亏欠。”周济生笑呵呵地又把徐昊冉刚放回货架上的燕窝给拿了回来。
徐昊冉看着又回到了购物车里的燕窝只能举手投降，得，周济生想买就买吧，他拦也拦不住。
周济生在超市里逛了一个上午终于买完了，不过周济生买的东西连收营员都瞠目结舌，一堆堆一样样的什么贵买什么。徐昊冉注意到有几个导购员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直到确定她们销售的物品被收营员扫过了价格，导购员的脸上露出了灿烂夺目的笑容：她们这个月的销售额提升了好大一笔。
然而等结完账，两个大男人对着一堆礼品愁眉苦脸了。
“怎么拿回去？”徐昊冉问周济生。就算他们两个男人四只手，最多也只能拿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他们实在拿不了。
周济生四下看了一眼，最后指着服务台说：“先寄放在这里吧。”
徐昊冉对着周济生翻了个大大地白眼。
临近春节的时候，周济生接到了周妈妈打来的电话，与往年一样，周妈妈希望周济生能够除夕回家过年，周济生对周妈妈说他今年要陪徐昊冉回老家过年，电话那头的周妈妈沉默了许久，临挂断电话前问周济生：“你们是决定一辈子在一起了吗？”
“嗯，妈，我们早就决定要一辈子在一起了。”
“妈妈祝你们幸福。”
“谢谢妈。”
周济生和周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徐昊冉正好在周济生身边。听到周济生说他要与自己一辈子在一起，徐昊冉对着周济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周济生与徐昊冉选在了大年二十七的时候回到徐妈妈居住的京南市边的小县城里。现代化逐渐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郊里蔓延，然而与大都市的繁华相比，这里仍旧显得落后与破旧。
从高速公路下来又一条马路直通往小县城，徐昊冉说这是前年县里出资修的，但这一条路花费了县里整年的预算，至于其他设施只能慢慢地购置或建设。
沿着马路往前又开了几公里，在一片广阔的田园前周济生停下了车。一间砖瓦搭建的有些许年头的6 屋子前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老妇人穿着一件几年前旧款式的羽绒服，临风站在生锈的屋门边，努力地眯起眼来辨认从车里走下来的两人。
“妈！”徐昊冉在车上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门边翘首企盼的母亲，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徐昊冉拉开车门对着母亲挥了挥手，大声地喊着母亲。
周济生对于徐昊冉这个危险的动作颇有微词，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挑了下眉梢表示对爱人刚才动作的不满。徐昊冉许久没见到母亲很是激动，周济生觉得自己若是将这不满说出口怕会引起爱人的不快。
站在门边的徐妈妈对着徐昊冉挥了挥手，她颤巍巍地往前走要去迎儿子，徐昊冉忙大声地劝徐妈妈先回去。几日前下的雪虽然化了一半，但路面还是泥水满布，老人走来极其的不方便。
徐妈妈并不是固执的人，她按照儿子的话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望着从车后备箱卸货的儿子。儿子在电话里说会带他的爱人回来看她，徐妈妈在儿子身边找了找，除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与儿子差不多大的男人外，并没有女孩子在徐昊冉身边。
周济生与徐昊冉两人每人拎着大包小包迎着徐妈妈走来，徐妈妈看两人拎着一堆东西，踩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走向自己，又要迎着徐昊冉和周济生去接东西。
徐昊冉又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路虽难走却也难不住他们。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徐妈妈的身边，徐昊冉气喘吁吁地对母亲说外面冷，让母亲先进屋。徐妈妈欣慰地摇了摇头说看见儿子就不觉得冷了，站在一旁的周济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位先生是？”徐妈妈听见周济生的笑声，又不由自主地往周济生的身后瞧了一眼，确定这里只有徐昊冉和周济生两人，徐妈妈的目光变得更加疑惑了。
徐昊冉看了周济生一眼，见周济生正对着自己摇头，徐昊冉则朝着周济生点了点头。眼下不是说出他们关系的时候，何况他们两人手上都拎着一堆东西。
“妈，外面冷，我们进屋说。”
“好，好。”徐妈妈将疑问压在心底，对着徐昊冉点了点头。
屋子里没有供暖，只在屋内点了个煤炉烧着，效果并不明显。
徐妈妈给周济生和徐昊冉搬了两个板凳，等他们两人把礼物放好了，徐妈妈又给两人倒了杯刚烧开的白开水捂手。
周济生向徐妈妈道谢，徐妈妈看着周济生，又一次问徐昊冉周济生是谁，为什么会跟着徐昊冉一起回来，徐昊冉的女朋友怎么没来？
徐昊冉捧着倒满了热水的白瓷碗，侧头看了一眼周济生，见周济生对着自己郑重地点了下头，徐昊冉双手握紧了白瓷碗，对徐妈妈说：“妈，对不起，我没有交女朋友。”
徐妈妈并没有露出太过于震惊的表情，徐昊冉说会带爱人来看她，可回来的只有徐昊冉和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徐妈妈就猜到徐昊冉要么没有交女朋友，要么他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可徐妈妈万万没想到，徐昊冉对她说的爱人会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说……昊冉，你说什么？”徐妈妈来不及将震惊的表情表现在脸上，她讷讷地看了一眼徐昊冉，又转回头讷讷地看了一眼周济生，然后又看了一眼徐昊冉，见徐昊冉目光没有什么变化，徐妈妈这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妈、妈……你别哭。对不起，对不起……我……”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纵然周济生告诉过他徐妈妈很可能会接受不了，徐昊冉想了多种可能，最终还是在母亲的哭声中手足无措。
周济生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徐昊冉的手，当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母亲的眼泪还有父亲的咒骂声让他也不知所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除了逃避外没有找到任何的解决办法。周济生的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他们都无法接受周济生和徐昊冉相爱，何况是徐妈妈呢。
“伯母，昊冉并没有对不起你，让他走上这条路的人是我，您怪我，别怪昊冉。”这也是周济生提前想好的说辞，然而真正地面对徐妈妈，周济生觉得任何说辞都不过是一把刀刃，一下一下地割着徐妈妈的心脏。
可是，如果隐瞒真得能对大家都好，他们会继续隐瞒下去，然而他们瞒不了父母一辈子，也不想瞒一辈子。
徐妈妈抑制住哭泣，她抬头看着握着儿子手一直陪着儿子的男人，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比儿子优秀，也会是对儿子不离不弃的人。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接受。
“昊冉，你带客人去隔壁休息吧，赶了一天路你们一定很累了，我给你们做饭去。”徐妈妈把泪痕抹掉，站起了身来。
徐昊冉要去扶徐妈妈被徐妈妈拒绝了，徐妈妈背对过徐昊冉和周济生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周济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一直站在徐昊冉的身后，将徐昊冉身后的一片阴影全部遮挡住。
“出师不利啊。”徐昊冉故作轻松地说。
周济生感觉到徐昊冉肩头微微颤抖，周济生将徐昊冉拥入了怀中，这条路很难，他感谢徐昊冉愿意陪他，为了回报徐昊冉，他会护着徐昊冉一辈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徐妈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徐昊冉要去帮忙被徐妈妈从厨房里赶了出来。徐昊冉知道母亲是怕他看见自己的模样难过，徐昊冉就没再进去。
周济生站在一旁，看着伤心的徐昊冉，心里也难受。他在几年前就经历过被亲人拒绝的痛苦，所以能够切身地感受到徐昊冉的挣扎。
“带我去看看你从小到大生长过的地方，如何？”为了让徐昊冉心情好起来，周济生提出了让徐昊冉带他出去逛一逛的建议。
徐昊冉不舍地看了一眼厨房，母亲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来来回回，徐昊冉沉默了一会，站在周济生身旁点了点头。
这个小镇并不大，从头到尾走过来不过半个小时，小镇的最前头是一条通往县城的马路，过了马路就是一条由长江延伸而出的支流的河流。两人走过马路，来到破旧的码头边，说是码头，不如说是一个由三块五米见方的石板简单铺就的台阶。码头边停泊着一艘简陋的乌篷船，船上一个老人佝偻着背，正将打到的几条鱼装进一个水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