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战尧被他勒索过几次,为了息事宁人,他给钱了。
没办法,他爸在给人家做司机,不服气不行。
记得有一回把人打了,他爸被克扣了三个月工资。
他妈每天都哭丧着脸以泪洗面。
啧,不去想了,屈战尧提好了裤拉链,准备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刚蹦跶到后门,想翻墙过去,就听见仓库里哐当一声,有人惨叫。
屈战尧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什么坏人。
那个年纪的男孩热衷于一切英雄主义的电影,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一个“义”字,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想起之前交给祝明的一百块钱还是从关河那儿要来的。
现在明明听见了那些人要揍他,却装聋作哑,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再说了,关河那样的乖宝宝会打架吗?
不被揍得半身不遂已经很好了,那些人都是跟社会上小流氓混过的,下手不分轻重,说不定还会弄出人命来。
屈战尧半个身体已经在墙外了,犹豫着翻不翻的空档,被保安抓了正着。
“你哪个班的!”
就当是老天给他做了决定了!
屈战尧从墙上跳下来,蹭了一身的灰,在保安的步步紧逼中,拐进了仓库。
他原本设想的英雄救美情节并没有出现。
关河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的盯着地上一摞人。
那群人都被揍得爬不起来,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哆哆嗦嗦看着关河大肆求饶。
哎好家伙!
屈战尧目瞪口呆,刚想鼓鼓掌以表敬意,偏头跟关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嗜杀四方的美人才是真的美。
呸。
屈战尧被关河给的表情给震慑住了。
他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眯着眼,又像是嘲弄又像是鄙夷,球鞋碾过一个人的手指,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然后拽起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脚尖平静的碾过滴下来的血珠子。
白衬衫被风吹起下摆,他悠悠的拍了拍满手上沾满的灰尘,大步往外走。
在屈战尧满打满算也有四年的打架历史中,也没遇到过这么狠的角色。
不过看着那些人被揍得爹娘都不认识的狗样,屈战尧心情大好。
保安掀开了仓库的门,铃声响了,关河正神色自若的出去上课,屈战尧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一把拽过他的肩膀躲进了虚掩着的柜子里。
“嗯?”关河看着他。
“等会儿,等保安走了再出去,咱们这样被抓到,可就完了。”屈战尧往他那边贴了贴,咯吱一声,柜子被他撞开一个缝隙。
他俩说话都只能用气音,关河感到脖子被吹了口热气。
他有些别扭的往前挪了挪。
保安闻声走近了点,关河快速把门关好,回头看见屈战尧因为坐姿不当,抽筋了。整张脸扭曲在一起,特别滑稽。
关河笑了。
屈战尧瞪他,伸手捂住他的嘴。
保安翻了一通后,没找着什么可疑人物,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直叫唤的那群学生,拨打了教导主任的电话。
教导主任效率很高,两分钟就过来了。
问了几遍到底谁揍得,那些人咬紧牙关,愣是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
最后只好先把他们送医务室去,教导主任踩着高跟鞋离开后,屈战尧才放开关河的嘴。
掌心多了一点湿漉漉的水珠,他没在意,擦了擦校裤。
关河的嘴被他捂得通红,像是鲜嫩多汁的樱桃。
屈战尧肆无忌惮的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跳下了柜子,动了动酸胀的胳膊。
关河看见他黄色的头发被压得翘起一根毛来,挺好笑的。
“你行啊!”屈战尧侧过脸看着他,“看不出来你打架这么牛逼啊!”
关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想到你这么怂,这点小事都要躲柜子里。”
屈战尧被人指着鼻子说怂,他不乐意了,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回头看他,“你懂个屁!老子爱躲不躲,你管不着!”
当然不是他怂,只不过这个月他不想再让爸妈抽空为了这事跑学校了。
关河脸色沉了沉,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
本想借此机会跟关河搞好关系,从而在学校有个强有力靠山的屈战尧愣了愣,继而那抹邪气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脸上,“我看见你揍人了,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关河脚步顿住了,讽刺的笑出声,“你想跟我做朋友?”
不得不说,资优生的理解能力就是好,能从屈战尧压根不沾边的一句话里挑精髓。
“不行吗?”屈战尧用不正经的腔调说。
关河抬了抬下巴,看不出是轻蔑还是不屑。
屈战尧有点烦他这幅嘴脸,爱交不交,他又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臭虫,至于用这种眼光看他么。
城里来的了不起啊!打架牛逼了不起啊!长得漂亮了不起啊!
腹诽了三个了不起后,屈战尧冷哼一声,比他更快一步的跑出了仓库。
“你的鞋....”
“闭嘴!”屈战尧朝他砸了个怒气冲天的眼神。
“哦。”关河勾勾嘴角,便不再说话了。
人帅遭人嫉,屈战尧深刻觉得关河这厮是故意的。
不过他确实是故意的。
下一秒,自屈战尧蹦出了仓库,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在了几个初中女生面前。
他的两根鞋带被他踩得黑不溜秋,身后传来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屈战尧将脸埋在地上,拳头砸出了不小的动静。
关河看着他两条长腿笔直的贴着地,估计摔得不轻,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宽松的校裤遮掩不住他紧实圆润的屁股。
还有开始微微泛红的脸颊。
关河露出了自转学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4章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关河与这个世界划分了明确的楚河汉界,很多时候都在冷眼旁观。
看着有些人在黑暗中颠簸摸索,最后迷失方向,有些人为了一点利益磕得头破血流,最后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人,有些人拼命努力煞费苦心,却往往获得最廉价的回报。
他觉得可笑,觉得很傻。
又不免觉得寂寞和无趣。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按部就班的规划好,像是一个被打造得分毫不差的机器人,不容许一点点变量出现。
不过很可惜,屈战尧就是他人生中的变量。
这个人,很奇怪。
上一秒还在喊打喊杀抡起拳头左右攻杀,下一秒就会被路边摊上的烤红薯烤面筋烤香肠吸引,然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摊主露出一个称得上是乖巧的微笑,然而经常逞凶斗狠惯了的人,这会儿就会被扣上一个大大的“非奸即盗”帽子。
摊主梗着脖子想抵抗,“你……你们这些小流氓,我不卖。”
屈战尧身后那些小跟班嘿了一声,抡起手里的棍子想上前抢。
屈战尧戳了戳他们的肩膀,让他们一边儿去。
回头跟关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关河手里拎着一袋文具,站在路边等车。
屈战尧是记仇的,摔跤是小,丢人是大。
更何况那几个初中小妹妹长得都还挺可爱的,就更让他一口恶气憋心里了。
可惜关河毫不愧疚,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关河的笑容很漂亮,带着点纯白无暇的圣洁味道,屈战尧尺度一下没把握好,从恶狠狠的瞪人变成了直勾勾的看。
“老大,烤番薯还要不要了?”一位小弟探了个头,马上被屈战尧按回去了,“你们自个儿吃吧。”
关河等的车还没来,他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屈战尧后又把耳机戴上了。
屈战尧走到他身边,踢翻喝了一半的可乐,关河看见脏兮兮的球鞋上赫然滑过冒着泡的水汽,他皱了皱眉,忽的感受到某人强大的怨气。
跟他示威?
关河掀起眼皮再看了他一眼。
满脸写着不共戴天四个字。
他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屈战尧脸上的表情太生动了,他没忍住又笑了笑。
“你还没完了!”屈战尧恶狠狠的抓过他手里的袋子,“这什么啊?”
里面是几本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超弦理论》,《视觉之旅—神秘的宇宙空间》和《黑洞战争》。
关河移开视线,幽幽的说,“探究空间与宇宙本源的书。”
屈战尧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他不知道自己过来找关河搭话干什么,就这么杵着好像有点有失颜面,他沉默了两秒,刚准备伸出拳头来一句“前几天那事你看怎么办吧”,一向心高气傲的关河开了口,“你想我请你吃饭?”
屈战尧险些咬着舌尖,他微微睁大了眼,“你他妈学过读心术吧。”
关河不想告诉他,这人肚子叫的他选择性失聪都不行。
“你想吃什么?”
“诶?”这回轮到屈战尧傻了。
学校对街的巷子口有一家面店特别好吃,主要是便宜,而且料多,屈战尧总去那儿吃,俩人穿过人群,一前一后走着。
夏季晚风吹过耳畔,蒸腾的水汽在脸上发酵,屈战尧抹了把脸,觉得再热下去该光膀子了,关河连领带都没松分毫,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朝他指了指,“那儿?”
“嗯。”屈战尧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
巷子很黑,店面很破,墙壁还剥落下一块青苔,狭小而拥挤。
关河皱了皱眉。
“老板,两碗打卤面,我要两个荷包蛋加个大排。”
关河擦了三遍椅子才坐下,屈战尧晃着腿,嘴里叼着筷子哼歌,老板上菜的时候还跟他闲聊了几句。
“他肯卖你东西?”
屈战尧吸了口面条,愣了一会儿才从他话里听出什么意思。
“卖烤番薯那老头被祝明打过,他怕我很正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哦。”关河捣鼓了两下面,并没有什么食欲。
“反正我跟祝明那逼不一样,他才是恶贯满盈,人人喊打呢。”屈战尧被辣到了,吐着舌头不住吸气,“老板今儿吃炸药了吧,这么辣。”
关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吃东西,从袋子里拿出《黑洞战争》看起来。
屈战尧自顾自的大快朵颐,抬头的时候被对方正襟危坐的样子给呛得一哆嗦。
这人是不是有病!这人肯定有病!
“你不吃我吃了啊。”屈战尧看对方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舔了舔筷子,从他碗里夹了一块大排塞嘴里,非常不客气的吃完了关河的一整碗面。
屈战尧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站起来的时候撑得有些腿软。
关河看完第一章,将书本放好,转身离开。
刚买完单,四周就涌进来一群混混,都是那些头发做得跟鸡冠花似的,手臂还有纹身的不良少年,关河看着他们冲向里屋,抡着棍子一阵扫荡。
大概是这条街收保护费的,老板年纪大了,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伸手就去小铁盒里拿钱,一天辛苦下来,统共没赚到多少钱,还要充公,屈战尧心里暗骂混蛋。
他犹豫着要不要赶紧走的空档,老板已经被人踹了一脚。
“这么少?!”
吃面的几个学生互相抱团,溜得飞快。
他不想淌这趟浑水,特别是在关键的月考前,再吃一个处分他就要被勒令退学了。
那几个青头白面的混混,东踹西碰,砸出很大动静。
关河背着耽美文库,目光冷冷的扫过他们的脑袋,忽的发出一声轻笑。
带头那个被他略带轻蔑的笑给激到了,抬脚在关河面前的桌子上踹了一脚,又一脚踹翻了墙角的垃圾桶,汤汁从里边流出来,沾到了关河的球鞋上。
屈战尧有预感此人要发火了。
果不其然,关河蹙了蹙眉头,放下了耽美文库,锐利的看了领头那人一眼,没吭声。
“小白脸别他妈来掺……”和字还没说出口,关河就把那人膀子卸了。
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关河乘胜追击,抬腿往他肩上狠狠一踢,快很准的把人撂倒了。
漂亮!
屈战尧看得目瞪口呆,关河的白衬衫被他抬腿扫荡过来的一阵风吹起了下摆一角,柔软又笔直的腿踩在了那人的肩上,狠狠一碾。
他看见关河薄薄的嘴唇轻蔑的吐出一个词,“垃圾。”
身后那些人嘴里嚷着“操你妈”一哄而上,关河掸掸灰尘,勾了勾嘴角。
巷子很窄,几个人打斗起来特别费劲,那几个混混身材肥胖,压根挪不动身子,窜来窜去几个回合被关河玩弄于股掌之中。
屈战尧扶起了老板,然后帮他把地上的碎盘子碎碗捡起来。
“小战啊,你同学……”
屈战尧说,“厉害着呢,你看人家……”
一根棍子从后面直接朝关河的脑门劈去。
屈战尧一把拽过墙角的扫把,砸过去挡了一下,那人棍子一歪,落到了他肩上。
半个肩膀麻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酸痛。
“我操你妈!”屈战尧蹿火了,反手掰了对方的木棍,咬着后槽牙狠狠的往前一抡,那人被他拍得脑袋一嗡,半晌没站稳。
关河那边解决完了人,发现屈战尧正捂着胳膊,青筋暴起,满脸的戾气,不泄愤的往地上踹了一脚又一脚。
那些找麻烦的人躺在地上噤若寒蝉,从鼻尖发出哀嚎的哼声。
警车来了,屈战尧神色阴晴不定,忽的拽住了关河的手腕,“快走!”
关河慢悠悠的捡起自己的耽美文库,就被屈战尧拉住了手往前跑。
“还不走,等着进警局啊!”
屈战尧的肩膀上都是淤青,动一动都疼,但他如果这会儿不跑的话,估计晚上就能被他爸抽死。
关河从没跟男生牵过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牵手。
屈战尧掌心很烫,还有些许磨人的老茧,但手指很软,跟他硬邦邦的脾气倒是大相径庭。
关河被他推搡着挤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因为跑步,俩人都有些急喘。
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屈战尧松了口气,转脸跟关河眼对眼。
差点连鼻尖都撞上了,呼吸交错着扑在一起。
路灯的余光落在关河脸上,折射出他脸上斑驳的一条红道子。
屈战尧愤愤地说,“你脸花了。”
关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
屈战尧啧了一声,“这么漂亮的脸被打花了,真他妈……”
关河想了想,“漂亮?”
操,怎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屈战尧尴尬的咳了一声,抓了抓一团乱的黄发。
“你是不是傻?刚还傻愣在原地不动,要是被警察抓去,你那全校第一的名号就没了。”
关河说,“我无所谓,我没记过过。”
听这意思好像还挺可惜的?
这是真傻吧。
屈战尧钻出巷子探了探头,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在闪,“靠,疼死我了。”
关河给他砸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
“谢个屁,你不还请我吃面了么。”他揉揉胳膊,“早知道就不来了,给老板添堵了,诶,对了,你装的挺好呢吧,打架高手啊!”
关河忽然笑起来,“上次是我第一回 打架,这次是第二次。”
“第一回 ?”屈战尧瞪着他,“看起来像熟练工啊。”
一阵风吹过,衣衫飞扬,关河露出了白皙的腰。
屈战尧忽然觉得有点儿热,他抬起伤了的胳膊扇了扇风,力道没把握好疼得龇牙咧嘴。
关河看着他左脸颊飘着的梨涡,没说话。
“你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吧。”屈战尧忽然说,“我看得出,你内心长满了刺。”
“哦?”关河笑笑。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这么个脾气,怎么现在才开始发作啊?”
关河沉默了片刻,“他们教我克制。”
“嗯?”屈战尧没懂。
关河看着他,淡淡的解释道,“所以我一般不打架。”
“那你不爽的时候呢?需要发泄的时候呢?”
“我砸钢琴。”
屈战尧听了嘴角抽搐:“……果然是城里来的大款。”
“砸坏了几台啊。”他从地上捡了片叶子,夹在指尖捻了捻。
“不多,就三台。”
屈战尧愣了一会儿,挺想笑,“你赢了。”
微弱的路灯透过采光不好的旧式楼道,在关河头顶笼罩成暖黄色的光,一群野狗趾高气扬的蹿过,扬起一阵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