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原来就没读什么书,当然也听不懂宋霏雯的言外之意,虽然对于宋霏雯的刻意冷淡感到伤心,但一想到自己日后要依靠的还是韦德,便决心不去多想了。抱着儿子,满心欢喜地想要进入韦府,过她的好日子,谁知,任她三求四求,守门的怎么也不让她进入。
月荷这才知道,原来王氏已经早她一步回到府中,当日她弃主私自潜逃,王氏自然不会放她入府。
无奈地抱着儿子站在冷绝的冬风中,月荷一面发颤一面忍受着腹中饥饿,就在她快要昏厥时,突然听到马车声,下车之人发出的熟悉的声响让她奋不顾身抬头,想要靠过去却被门房推开,就在她跌落地上时,怀里一向沉稳的儿子忽然嚎啕大哭,吸引住韦德的注意力。
他转过头来循找声源时,对上了月荷的脸。
韦德瞇眼。「妳是──月荷?」半年不见,这个美丽的女人居然沧老到他几乎要认不出来。
月荷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她半跪半爬地来到韦德身边,将怀里的儿子高高举起。「老爷,这是……我们的儿子。」
韦德是个寡情的人,对于妻妾根本没啥感情,原本想叫人将这个叛逃的小婢拖下去,但耳边传来儿子两字让那双细长无情的眸子忽地一亮,他抬起下巴,顺势将那孩子接过来,就见方才大哭一阵的孩子竟睁大眼望着他。
韦德瞇眼,忽然大笑起来。「生得好,果然是我韦德的儿子!」双手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府里。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多年的随从,那个不了解主子的个性?只消一句话,就连方才挡人的门房都客气起来,拉人的拉人,喊人的喊人。「荷姨娘辛苦了,快点进屋吧。」
一听到自己竟然从没名没份的屋里人突地晋身为一人之下的荷姨娘,月荷眸子发亮,美好的前程展现在眼前,什么冷啊,饿的早就忘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男孩也没关系,就当好兄弟吧。
为何啊?身为父母,也太自以为是啦。
第3章 亂世浮生(三)
岁月匆匆,过了十载。
原以为自此就会荣华富贵的月荷就如宋霏雯提醒过的那样,打错了如意算盘。
在她生下韦曦的几个月后,韦德的两名侍妾接连生了儿子,隔一年,又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出生,就连王氏也在三年后生了个儿子。
月荷无才无能,既不懂文,也不能武,更不会做些什么好吃的,绣些好看的讨韦德欢心,凭借的只有自己的美貌,但容貌易逝,加上韦德权势益大,多得是各方权贵想要巴结他,除了金银,就是美人,因此,月荷才过了一小段好日子,便落得独守空闺的烦闷下场。
比起母亲的抑郁寡欢,韦曦十足争气。
虽然先天不足,身形较小,但天资聪颖,举凡各类书籍过目不忘,夫子所教,闻一知十。硬是将韦府一堆资质平庸又吃不了苦,下不了苦功的娇贵孩子比了下去。
人都是好比较的,尤其是韦德这般地位的人,年纪轻轻官拜相爷,除了自己以外,总得有个什么来衬托自己的与众不同,比财势、比妻妾,未免过于平凡可笑,但比子弟可就不一样了。
有个人人称羡的长子,就连皇帝老爷都得探听一二。
听闻萧伯源有意让年仅十岁的韦曦入宫伴读,韦德心中充满骄傲。幸好当日王氏一再要求他不让韦曦读书,自己没有答应。
萧伯源虽是个庸材,但皇后方氏才高八斗,能文能武,生的三个儿子个个娇生惯养,肯定不好相处。
尤其是皇长子萧玉瑾已有十四,虽然传闻不少,也曾经随母征战沙场,但如今居然找上他的儿子伴读,这其中的奥妙可想而知,恐怕皇子们的极佳资质泰半是虚的,要别人帮衬才是真的。
韦德从来只为自己,当然不会心疼儿子的处境,再说,韦曦此行是为了给他长面子的,管他皇宫是龙潭虎穴?当下没有丝毫犹豫,只通知月荷准备一二,便将韦曦送入宫中。
月荷许久未见到韦德,原先以为良人回心转性,可听闻竟是儿子要入宫,马上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韦德见状,啐了一口。「哭什么?这是好事,那些个皇子都是将来的主事人,要是被看上眼了,日后还欠升官发财之路吗?」
「可……可是我听说那些皇子个性都坏,很会欺负人的……万一曦儿进了宫,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早知道就顺了王氏的意,不让曦儿认字了。
韦德白她一眼。「这些年妳又管过他了?」虽然将家里的一切交给王氏打理,但事事都逃不过他的眼,月荷自从失势后日日寡欢,从来也没在韦曦的事上真正尽过心。「与其在那里哭哭啼啼触楣头,不如把儿子打理好,别叫人看不起咱们韦家!」说完,拂袖而去。
月荷眨眨眼,一时之间还弄不清该悲该喜,就见儿子韦曦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身边。
月荷一惊,喊了声。「曦儿。」
「娘。」半合着眼的韦曦虽然长相不差,但整个人既无朝气,也无笑容,看来就像个病了许久的孩子,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拉着儿子细瘦的双手,月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肚里没啥墨水的她开始颠三倒四地说着韦曦进宫的事,一会儿是欣喜,一会儿又是担忧,到了最后,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
但韦曦听了,只是点头。「孩儿知道。」
月荷见状,也不知道是该开心好,还是伤心好,只能勉强加上一句。「他们要真欺负你……你也别怕他们,你可是相爷之子。」
韦曦嘴角轻颤,又说了一句孩儿知道。当然,他很清楚,母亲什么也不知道。
*****
文瀚阁。
不同于皇城里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雕龙画栋,这里摆满书柜和各式各样的书籍,是皇子们学习的地方。
韦曦日前已被父亲领着到了皇上的御书房,给萧伯源请安,那日一早天还没亮,便被送上马车,带进皇城。
文瀚阁里,前面的一大块版子上面,贴着一张纸,上头写着什么。
里面坐着一个年纪、个子看来都极小,没戴冠也没绑髻,长发披在肩上的孩子,就见他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拼命抄写着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孩子进来,有时还是几个一起,不少人也看了板子上头写了什么,有人拿了本书翻了翻,也有人贪多的拿了一迭,但,没有一会儿,听见身畔有人聚在一起聊天说笑,个个书也不看了,只管东张西望或玩或闹,不知在打量什么。
韦曦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孩子坐在里面。他看了版子上的纸一眼,走向书柜,挑了一本有兴趣的书,选了一个前面的位置坐下。这一坐还不知道是对是错,已经招来一些孩子的窃窃私语,但韦曦理都不理,一点感觉也没有。
辰时将近。
一早便到文瀚阁里的孩子们屁股就像长虫一般,尤其是方才那些聚在一起聊天的已经聊到无话可聊,开始丢起东西。东张西望的那几个人望着胡闹的几人看得出神,恨不得自己也能凑个热闹。
但抄写的孩子继续抄写,看书的孩子继续看书。
一转眼,又过了半个时辰,方才丢起东西的那群里有个个子高大的孩子不耐烦地站起。
同伴之一开口。「思聪,你要去那里?」
礼部周尚书之子周思聪抬起下巴。「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我不想等了。」
「可是……」
「陈慕唐,你要等,自己等。」周思聪哼了一声。「明明叫我们来,却迟迟不现身,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兵部陈侍郎之子陈慕唐支吾着。「不好吧?我爹说过,这些个皇子都不是好惹的,也许……也许这是他们的计谋呢?试试我们是不是耐得住性子,还是什么之类的。」
另一个叫李立文的跟着道。「我也觉得是这样,何况版子上的纸也说了,陈少傅今早有事,叫咱们先温书。好歹我们都是大官之子,不可能拿我们当傻子耍吧?」
「就是说呀!」陈慕唐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声音跟着大了起来。「反正都待了两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思聪,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闻言,周思聪哼了一声。「我说要走就走,连我爹都不敢管我,你陈慕唐是什么人,竟敢挡我?」
陈慕唐看着他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我又没说一定要你留下,况且,是表姨一直拜托我,我才……」
原来是他娘搞的鬼,周思聪恶狠狠地拍了桌子,因为他人高马大,力气也不小,这一拍,不只是他的桌子震了,就连众人的桌子也抖了一下,一小滴墨汁细碎地从笔尖落下,污了手下头的一小块雪白。那个拼命写字的孩子瞧见自己的纸上多了个得仔细看才能看清楚的小点,立马变了脸色。
周思聪嚷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想照顾我?」说完,抡起拳头就要打人。
陈慕唐立马躲到李立文的身后。「我……才没想照顾你。」有这样的亲戚,他躲都来不及了。
「好了,别闹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李立文的话引起周思聪更大的怒火。「你说谁在闹?」
众人早被这三人的语意吸引,或是围观,或是坐在原位,都在看着他们,除了正在看书的韦曦。
周思聪气恼地抓住李立文的衣领,吼道。「你说啊!」
李立文啐了他一口。「你打啊,胆敢在皇城里打人,待会儿一定会被羽林军抓走。」
几句话便惹得周思聪怒上加怒。「好啊,我就要试试,到底是你挺得住,还是我被抓走!」
话还没说完,周思聪的拳头已经如雨点落在李立文身上,李立文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吃痛地挨了几下,因为疼痛,一下子怒火上升,失去理智的他大喊一声,接着不顾一切的撞向周思聪肚子。
来的都是自家的贵公子,傲少爷,尤其周思聪可是家里的小霸王,几时遇过有人这样反击自己?一股气冲向脑门,两只拳头用力地敲起李立文的背脊。
李立文痛到眼泪就要掉出来,但要他认输也是不可能的事,心一横,张嘴便在周思聪的肥油肚子咬下,周思聪大叫出声,没一会儿,两人倒在地上扭打起来,这一来一往间撞到不少桌椅,发出轰然巨响。
相较于两人往死里打的狠劲,众人看得一愣一愣,没人胆敢妄入战局,也没人妄想当和事佬。
原本的当事人陈慕唐甚至抓住自己领口,暗暗在心里庆幸,幸好被打的人不是自己。
就在众人看得呆傻时,那个披着长发的孩子竟然搬了张椅子放在正在打架的两人身边,然后,不知道从那里提了只大木桶,利落地爬上椅子。
接着,哗啦一声。
小个子手一倾,大木桶里的水整个倒在周思聪和李立文的身上,现场有不少人也跟着遭殃。
原本的书房因为被推倒的桌椅和这一桶水变得极度混乱。
周思聪原来就不是好惹的角色,方才的?div align="center"> 鸹狗⑿沟貌还唬缃窬褂腥说ǜ以谒砩系顾闷部盍⑽模拥厣咸穑ňσ磺疲欧⑾志尤皇歉霾黄鹧鄣男「鲎印!负么蟮牡ㄗ樱谷黄媚愦笠俊?br />第4章 亂世浮生(四)
「你才好大的胆子。」虽然小个子站在椅子上才能够与周思聪平视,但他的气势一点也不输人,而且他这一站,众人方才瞧见他极佳的长相,这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少爷,正寒着一张脸。「打架就打架,凭什么弄脏我的纸?」
周思聪冷哼一声。「一张纸弄脏又如何?换一张不就得了?」
「我已经写的那些字岂是你说换就能换的?」小个子双手置在身后,昂起下巴,漂亮的杏眸微瞇,浑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无人能敌的贵气,谁见了他都要矮半截。
「那你想怎么样?」周思聪怪笑几声。「打我吗?」说完,向众人看了看,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闻言,小个子冷笑道。「如你所愿。」随着话落,就见他抡起木桶,狠狠地朝周思聪脑门敲去,谁知道这小个子小虽小,这用力一击,力气居然超过周思聪所能想象,周思聪大叫一声,措手不及地仰面倒下,木桶也应声破成数片。
地上的李立文见状,急忙往后退去,适时避开了一团肥肉砸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躺在地上的周思聪吃痛地大喊大叫,但他一时之间根本起不了身。
可就算如此,小个子却没有因此停手,抄起桌上的笔,跳到周思聪身畔,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就见他将一只毛笔使得飞快,根本让人眼花撩乱。
周思聪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身上画来画去,弄得他全身都不舒服,等小个子住手,众人这才瞧见周思聪全身上下写满秀丽的字迹。
几个比较有墨水的孩子看了看,嚷起来。「……无礼则手足无所措,耳目无所加,进退揖让无所制。是以其居处,长幼失其别,闺门三族失其和,朝廷官爵失其序,田猎戎事失其策,军旅失其势,宫室失其度……」
周思聪本来就是周尚书硬塞进来的,肚子里毫无墨水,那会因为身上写满了字就转了根性?根本连听都不想听,气得抹抹脸,这一抹把脸弄得更黑,孩子们忍俊不住,立马大笑出声。
「你好大的胆子!」
「可以换句话说吗?」同一句话是说了几次啦?小个子冷冷地道,声音清亮而且好听得要命。「身为礼部尚书之子,结果连个礼字都不懂?」
「那又如何?」周思聪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小个子看着他,脸上透着不屑。「你弄脏我的纸跟我是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思聪本来就是难与之人,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道。「我爹说过,进到文瀚阁陪读之人都是权贵之子,报上你的名号来,让我知道你爹是谁,才知道该对你多礼遇。」
小个子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杏眸倏地平静无波,接着就听见他喊了一声。「羽林军。」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立马冲进了十来个人,个个又高又壮,全部着武冠,圆头靴,身上穿着铁制筒袖铠,佩带着亮闪闪、骇人的兵器。
孩子们虽然个个心高气傲,鼻头朝天,在家不可一世,但几时这样近身瞧着带着杀人兵器的军旅?就连周思聪也是抖了两下肥肉,安静得像待宰的牲畜。
带头的那人一进文瀚阁便向小个子作揖。「穆绍奇参见七殿下。」
这一声七殿下,让众人个个背脊发凉,周思聪、李立文与陈慕唐更是脸都刷白了。
「你是……七皇子?」周思聪再怎么自以为是,也知道绝对不能得罪皇子。
听着这充满试探的话语,萧玉璘问道。「若以父皇来论定周少爷该给本皇子的礼遇,欺君之罪当否?」
那文诌诌的话周思聪还是懂的,虽然心里犯凉,但还是抖了抖腰间的肥肉。「我……我爹可是周尚书,你……你不能对我怎么样的。」
萧玉璘冷笑两声。「是吗?」他一面笑着,一面转向羽林军。「穆将军,把人给本皇子带下去。」
就在羽林军领命将人拖下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下朝的萧伯源带着一干大臣走了进来。他们原是想要趁机来瞧瞧孩子们一同念书,一起上进的模样,没想到一到文瀚阁便听见这些有的没有的。
尤其是周尚书、陈侍郎和林尚书,心中更加交绞,一面担心自己孩子得罪皇子,一面又碍于皇上在场无法出手。
孩子们瞧见自己父亲出现,纷纷露出渴望获救的表情,但又想到出门前父亲的耳提面命,只得立在原地。
萧伯源一向宠爱七皇子萧玉璘,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但在诸位大臣的面前也不好太过夸张。「玉璘,朕要你们兄弟一起过来文瀚阁念书,怎么只有你在?」
萧玉璘虽然只有六岁,却显得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因为在场的人数显得慌乱。「启禀父皇,陈少傅到文瀚阁时不甚受伤,大哥他们与傅太医送少傅回府,是故不在宫里。」
虽然他回得有条有理,但一干大臣均在心中冷哼。陈少傅再怎么德高望绍,受个小伤也不用着皇子们专程送他回府吧?宫里不是还有羽林军当差?再不然皇城里也还有禁军呀?
彷佛知道众人的想法,萧玉璘又道。「少傅受伤时因将衣物弄损,为求不辱父皇之命,只得回府更衣。儿臣已将陈少傅受伤的消息陈明榜上,请诸位少爷先行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