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长途大巴去曲县需要花费三十八小时,殷浮醒着的时候都在打游戏消磨时间。
“小殷子,还未到你家吗?爷我又想吐了!”侧卧在对面卧铺的是殷浮在大学的同班同学——刘庆。此时,他正拿着塑料胶袋,打算准备吐个天昏地暗。
殷浮仰躺在自己的卧铺上,注意力全都在手中的3DSLL上,自然没精力去关心自家同学,冷淡道:“省点吐,等下车以后还有得你吐。”
刘庆: “……”
两人下了大巴之后,换乘了三四趟公交,总算达到了目的地——厉河村。这一路下来,刘庆的五脏六腑都几乎颠没了。殷浮这个缺心眼的混小子,咋就不早知会一声,这一路都是未铺水泥,坑坑洼洼的烂泥路,公交车开上去瞬间就变成过山车,早知如此,他就不跟来了。
但刘庆知道懊悔也没用,之所以选择跟殷浮回老家,就因为整个系里就数他乡下最偏远。同系里的同学大多是二、三线城市来的,殷浮的老家——曲县却是连五、六线城市都排不上号的小城镇,下面还有几个村,厉河村好歹在地图上还有个影,好些村子连720地图都没有显示。
为了逃避回家过年,刘庆咬咬牙,也就忍了。
刘庆和殷浮同是G大理科学院信息科技专业的大二学生,住同一个寝室,若不是两人都是好机友,殷浮才不会答应刘庆跟自己回乡下。两人是因为老任家一款著名的掌机游戏《精灵宝可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仅限于在游戏世界里。
说起来,这坑还是刘庆推殷浮掉进去的。
殷浮这人是系里有名的闷豆腐,ACG宅,平时沉默寡言,即使开口,也是张嘴不离ACG在大学里除了上课和吃饭,甚少迈出宿舍半步。一年四季不修边幅,顶着一头乱翘的天然卷,并且非要等到刘海太长遮住视线,才肯出门理个发。粗黑框的眼镜戴到掉漆也不舍得换,衣柜里永远只有红色格子衬衫和各种宅T,以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在这只有1摄氏度的大冷天,身上唯一最保暖的棉衣还是他爸穿过的,浑身散发着寒酸味,也难怪不肯出门。
如此宅的殷浮还未和生活完全脱节,还多亏刘庆同学的出手相助。刘庆比殷浮还糟糕,上大学之前,刘庆同学活脱脱是富三代的楷模,他家的土豪史就不提了。刘大少爷他在家里习惯有人伺候,吃饭不会去食堂买,衣服也不会洗,生活技能几乎没有。殷浮无法,只好免为其难肩负起宿舍打饭工的重任,免得宿舍平白多出两只饿死鬼。但要殷浮干活是有代价的,每次殷浮给刘庆点完餐,还顺便给自己加个3块钱的老火汤,刷的是自然刘庆的饭卡。这打饭打出来的情义不提也罢。
在刘庆缅怀过去的时候,殷浮在路边召了台摩的,砍价砍到18块钱,摩的司机一脸不情不愿地载着他们两人去殷浮指定的地方。托政府积极开展扶贫活动的福,附近的村道都铺上了水泥,两人总算不用受颠簸之刑,一路顺畅来到一座叫雅兰轩的小区。
厉河村曾经是曲县的重点扶贫村之一,尽管村子的人在近十年莫名地富得漏油,但每年上头拨下一大笔扶贫款,村里人都照单全收,足够村里各家各户白吃白喝一个月,所以全村决定上下一心,欺上瞒下,保住“贫困村”的名牌。
由于钱多,村民便学大城市建起现代化小区,图个好看的门面。等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心情大悦,村里的官儿就有望升职加薪出人头地不在话下。
小区嘛,保安物管都不缺,全是村民自发组织,听从村委调动。殷浮和刘庆一进小区,三四个兼职保安的村民马上拦住他们去路,审问清楚祖宗十八代才肯放行。
一脚踏入小区,刘庆像进了大观园似的,一路上忍不住好奇心不停到处张望。
雅兰轩小区依河而建,西面是仿古式的东方建筑,东面是西式现代建筑,中间隔着一条河,宽约十米,名叫“厉河”,自北往南流向,北面有一座龙头山,正是厉河的源头,也是厉河村的起源地。
河两岸的百年古树并不稀奇,而各家各户的门前就各有特色,有门前挂着八卦镜的,看似高门大户的门口放在两尊凶神恶煞的神像,还有贴在不知名的符纸,就算是现代建筑也不例外。封面迷信的东西,刘庆见不少,但在厉河村,符纸直接糊满整面墙,烧香的香炉香案满街都是,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厉河村在搞祭拜物展览。
殷浮一路上是无语状态,被刘庆问及那些祭拜用品的作用,殷浮一问三不知。
“那边数铜钱的阿婆,你总该认识了吧!”刘庆指着一户人家问道,正好有个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阿婆坐在门前。
殷浮说:“那是专业神婆,最擅长帮人问姻缘,一次三百,你要不要来一发!”
刘庆将自己的脑袋摇成拨浪鼓。
最终,两人在门牌号码为102的一栋别墅前停下来。
李婶一眼就认出殷浮,立刻扯开嗓子叫唤道:“哟,殷小娃回来了啊!”这一喊,吓得满院子鸡飞狗跳,整个雅兰轩小区发生了二级地震。
作为少数走出厉河村上二流大学的大学生,殷浮可谓是村里的名人。李婶一呼百应,各家各户都派代表来围观这衣锦还乡的大学生。村长老关,邻家农民王大牛,小卖部的沈姑娘……很快,殷浮周围就围了七八个人,都是村里有名的闲人,一个个满脸笑容,对两人嘘寒问暖。
头顶地中海的是村长老关,56岁的糟老头,占着村长之位死活不肯退休,美其名曰“为人民服务”,实际上是舍不得那点死工资。“殷小娃,舍得回来了啊,在学校有好好学习吗?”
“有……每学期都得年级第一……”殷浮垂着头,视线落在老关的肚皮上,默默地估算着老关肚腩的增长幅度。
离殷浮最近的是王大牛,在养猪场打工,去年才搬到雅兰轩,长得憨厚老实,人也十分勤恳,就是家里穷了些,快四十的人还打着光棍,是村里的重点扶贫对象。“平安回来就好,在学校有好好吃饭吗?俺听说大学饭堂都是用地沟油,有害健康,回头哥给你送些猪油……”
“牛哥那是谣传,咱们大学饭堂用农学院自制的玉米油,不会吃坏人,您家的猪油自个儿留着吧。”殷浮生怕王大牛一言不合,回头就给他搬一大桶猪油,赶紧回绝。
挨在村长身后的是小卖部的沈姑娘,全村打扮最时髦,年近三十的黄花闺女,在雅兰轩经营了两年小卖店,垄断了整个小区的烟酒生意,赚钱赚到鬼见愁,正缺个上门女婿,看殷浮身后的刘庆,两眼尽放光。
“小殷今年居然带同学来玩儿啊,招呼不到,等会记得来姐姐家小卖部坐一坐哦!”沈姑娘强行将母鸡嗓子调成萝莉音,以博取两位青年才俊的好感。
殷浮后悔死了没把沈姑娘的话录下来吓人。而刘庆被她看得鸡皮疙瘩四起,赶紧躲到殷浮背后装木头。
几个人胡扯了将近十分钟还没说到点子上,村长老关有些急了,左脚一下一下地敲着水泥地面,谁要在大冷天跟两个小鬼扯家常啊!辛辛苦苦把殷家的臭小子拱到城里去,为啥啊!
李婶见一群人在寒风中快冻成萝卜干,赶紧开口叫殷浮回屋里去。殷浮心领神会,将在口袋里揣了半日的一团纸塞到村长老关手里,拎着刘庆赶紧往李婶家里赶。
村长老关这才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自己则揣着那团纸团,乐呵呵地挽着沈姑娘朝小卖部走去。呵呵呵,到手红彤彤的毛爷爷五张,殷浮这臭小子总算有点长进,回头去村委给他盖个大红印章。
李婶家的别墅三层高,本来是留给儿子娶媳妇住的,谁知两个儿子长大出息了,直接在城里买了房,媳妇不愿意来这穷乡僻壤住,李婶也不愿意到城里享福,二、三层直接丢空了。 现年52岁的李婶,旧时跟殷家是邻居,殷家的事儿有点复杂,热心肠的李婶见闲着也就闲着,经常主动照顾起殷浮,直把殷浮当自己亲孙子。如今殷浮回来过年,殷家那破屋早就不能住人了,李婶便让了二楼的房间给殷浮暂住。
以为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的刘庆,高高兴兴地提着行李箱,霸占了朝南向的房间,殷浮的房间在对门,朝北向,关着窗也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这农村人建的房,刘庆不由得想起四个字,“华而不实”,虽然对李婶有些失礼,但刘庆实在无法忍受,房间的墙壁连扇个灰的最简单装修都没有,整个房间保留了建成前的原样,四面墙皆是灰色的砖块,看着就觉得阴冷。中间只摆着一张空的床架子。
“小殷子,我房里的床没床板,今晚咱兄弟俩凑合一下吧!”刘庆二话不说提着行李箱踹进殷浮的房间。
殷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横躺地躺在床上,正摆弄着他那台心爱的3DSLL。殷浮听到刘庆的话,用脚尖指了指里侧靠墙的方向,示意刘庆,“想住可以,那边是你的窝。”两张四脚长凳上横放着一张一米宽的床板,组成房间里唯一的凳子。
刘庆不理他,脱了鞋,擅自爬上了殷浮的床,扯过殷浮的棉被往身上一盖,呼噜噜地睡着了。
殷浮:“……”
鉴于刘庆同学身宽体胖,体型足足是殷浮同学的1.5倍,颇像挡路的卡比兽,自认小身板的殷浮同学无法做出一脚就将刘同学踢下床的举动,只好忍了。
长途跋涉,两个人实在是累极了,一个睡得雷打不动,一个醒着不愿意动,直到李婶的呼喊声威震天际,两人才勉强下楼去。
李婶张罗了四菜一汤,菜全是李婶家种的,全天然而且不撒农药,汤是用李婶家养的鸡炖的,无人工添加剂,香得两个年轻人肚子里的馋虫来回翻滚。两人风卷残云地扫光了一桌菜,刘庆还添了两碗白饭。
饭后,两个肚子圆滚滚的年轻人跟李婶聊起了家常。
聊完大学的情况,李婶又问:“小殷啊,给村长的礼送了吗?”
“刚来的时候就送了,保准他老过两日就把证明送过来。”殷浮在李婶面前摊开一只手掌。
李婶顿时吃了一惊,“哎哟,塞了五百块这么多啊,那你下学期的伙食费咋办?”
殷浮用剔完牙的牙签指了指刘庆,“他全包了。”
“不成,吃同学的咋成。”李婶在衫袋里左挖右挖,两只红彤彤皱巴巴的毛爷爷朝饭桌一摊,“这些钱你收好,回头我再给你取三百块。”
“李婶,你不用这样!”殷浮将钱推回去,脸上难得勾起浅浅的笑容,“我在学校里勤工俭学,早就存有钱,您不用担心。”
“对啊,小殷子现在可是全系里最有钱的,拿最高的奖学金,而且在G市有名的上市游戏公司实习呢!阿姨,您千万别塞他钱。对了,您老为啥要接济小殷子,我打听过小殷子没亲人。”刘庆这人虽然大咧咧,缺根筋,但洞察力还是有的,他觉得李婶和小殷子的关系有些不协调感。李婶过分热络,殷浮看?div align="center"> 先ズ屠钌艉芮祝从凶盼扌蔚氖枥牒偷校庵指芯酰词故且蟾『土跚煲约捌渌啻Γ膊辉泄?br /> “刘同学你就不知道了!”
李婶一下子被打开了开关,“小殷家是咱们村的重点扶贫对象。小殷他爹殷海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卖了咸鸭蛋。殷海人穷志短,游手好闲,他老婆受不了他直接跑路了。那时候,小殷才2岁。殷海又是个大老粗,游手好闲,根本不懂养小娃儿,阿婶我看不过去,跑去照看,好不容易将小殷拉扯大。但老殷脾气不好,后来又染上酒瘾,对小殷不管不顾,发酒疯的时候对小殷又打又骂,嗝屁了之后连个钱子都没给小殷留下。好在阿婶我不差这一口饭,但小殷的学费是个大问题。小殷又乖又听话,学习又好,考试成绩年年第一,白白辍学了怪可怜的。幸好前些年扶贫大队进村,小殷又争气,考上高中,又考上大学,总算熬出头了。但问题来了,那个村长老关,看不惯小殷比他孙子有出息,老是为难他,写户口证明诸多刁难,听说大学要减免学费,要开贫困证明,那混老头还不让村委开。凭什么啊!没法子,小殷只好给他送钱,才把事办成……”
李婶越说越激动,嗓子越扯越大,连饭桌都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刘庆仿佛感同身受,枕着殷浮一边肩膀,泣不成声。殷浮慌忙将他推开,免得沾了刘庆的鼻涕。
“兄弟,你过得好苦啊!”失去了殷浮的肩膀,刘庆情不自禁拿起抹布擦眼泪。
“哭屁,这算是事吗?”殷浮冷淡地说。
“怎么不是事啊!你早些告诉我,兄弟我好歹会给你个关照,饭卡给你随便刷啊!甚至每月号召全校师生给你捐款都行!”
“刘大少爷,你千万别搞什么全校捐款,您想想全校挂满写着你名字的横幅,不是歌功颂德而是说你穷得快死,您说丢不丢人,换着我,早就选择撞墙死了好过。”殷浮翻了个白眼,然后径自收拾碗筷去。
刘庆:“李婶,这孩子小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平常不爱说话,一开口就要死要活的。”
李婶想了想,就说:“大概就是捐款的事宜吧,当年扶贫大队进村,村长老关给小殷挂了个大牌子,指名道姓是全村最穷的那家,让他举着小红花在村口欢迎扶贫大队,这算不算。”
“喵的,这么丢人的事让小孩子来做,可怜我的兄弟遭受如此巨大的侮辱。”
“所以呢,小殷那娃最讨厌别人当面塞他钱,同学,你日后可是要注意一点。”为了两人的深厚友谊,李婶说得语重深长。
“唉,这不对,刚才我明明看见你塞他钱。”
“没有,那两百块是他去年给我的!那孩子记性可好了。”
刘庆:“……”
等殷浮收拾完饭桌,李婶依然扯着刘庆喋喋不休,独居村妇嘛,自然多话说。
“刘同学,你家有几兄弟姐妹?父母是什么职业?家里有多少房产?家里有车吗?”李婶哗啦一下子,撒下一堆问题。
刘庆懵了一下,才老实回答:“我是独生子,父母做大生意的,家里房产无数,车……劳斯莱斯、奔驰都有……李婶您问这些做啥,放心,我是品行端正的好学生,决不会欺负同学。”
李婶咧开一口大白牙,笑道:“阿婶我看你一表人才,想给你介绍对象啊!”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小修一下
第3章 寻宝
我嘞个去!刘庆差点暴走,奈何为了维护自己好好同学的形象,只能暂时将自己催眠,直至李婶觉得口干舌燥,聊不下去,最后塞了张符纸给刘庆,两人才各自回营。
“为什么这年头的大姐大妈大娘大婶大姨妈都爱给别人介绍对象!她们该是去广场跳广场舞泄愤的一群人啊!为什么老追着单身青年不放!”刘庆一回到房间,就像打了一管鸡血一样,对着殷浮激动地咆哮。
殷浮又横在床上玩他的精灵宝可梦,等咆哮帝刘庆哀嚎完,才好心地给刘庆同学做心理辅导。他说:“你的问题简直不是问题!你要知道,咱们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唯一没有得到彻底解放的就是已婚妇女,即使她们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她们仍然肩负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料理家务的重担,一刻都没停。所以,有些陷入婚姻旋涡中的女性既渴望解放,又看不得单身狗过得舒坦,所以她们当中有些人就希望更多的人陷入婚姻的困境之中。”
“小殷子,我好感动,平时你屁话不说,今日居然为了我说了这么多屁话,能不能简单概括一下要点,你说的我听不懂。”
殷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白了刘庆一眼,“选修课程老师去年发表的论文你居然说不懂,活该你挂科。还有,我平常少说话是一是对不上你们的话题,二则看对象。”
刘庆伸出尔康手,“你不用说,我懂,你一定是仰慕哥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对哥特别敞开心扉,你放心,哥永远当你是好兄弟。”
“我会看得上你这身猪肉?呕……”殷浮被刘庆的自恋恶心到不行,装模作样地干呕了一阵。
第二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吃过李婶特意准备的早点,两人又各自窝在被窝里打游戏。因为殷浮昨晚被刘庆恶心到不行,可怜的刘庆被迫睡在靠墙的简易床板上,让他肥大的身子缩在只有一米宽的床板,简直是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