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闭紧嘴唇,努力回忆着之前的局势。他这时才意识到,花满楼的每一个子,都落在了与他前一子相隔天元对称的位置上。所以他如何开疆辟土,征伐四方,花满楼都像一面镜子般反射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下去只能是和棋,对分疆域。但围棋纵横十九道,共三百六十一子,天元那一子却已为花满楼所占。
无花发现已到手的胜利竟从指缝间溜了出去,愤愤地一拳砸在了桌上。
花满楼笑道:“如何?”
无花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沉声道:“说你的要求。”
他看着以手撑床、却仍然无法顺利坐起身来的花满楼,想不出这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
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总是最重要的。
花满楼终于勉强坐了起来,斜斜靠在墙上,一字字道:“我要见楚留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应该叫“只有陆小凤才能发现某人是在装孙子”→_→
围棋盲表示大家请凑合着看。虽然第一天的棋局确实有谱,但是我看不懂,照着总谱一个子一个子数坐标而已……第三天的第一手点天元后面下模仿棋貌似是吴清源的招数,当然最后结局不会是二分那么简单,你们就装傻吧……
花花说导演你骗人!说好的虐老楚呢???
导演望天……那什么我去找小红来看看他未来媳妇儿?……
小红&曲姑娘:哼-_\\||||||||||||
第四十九章 死刑
无花的心情很不好。
他本以为对花满楼这样斯文温和、一看就出身于富贵世家的年轻人来说,一些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就可以消磨掉那温室中培养出来的意志。花满楼的身体也确实脆弱得超乎他的想像,仿佛再折磨几天就会彻底被摧垮。
若不是捆在那双修长的手足上的铁链带有一种残酷的美感,无花简直要觉得它多余了。
但这一局棋将无花所有假想的胜利心情全都打得粉碎。他发现花满楼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戏耍着自己。就连他以为已饿了快四天的花满楼会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向他要求一些饭食,也马上被现实告知:他错了。
花满楼的嘴唇和他的脸色一样白,说话的声音也比前几天还要微弱。但他尽量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缓缓道:“我要见楚留香。”
说完之后,他就因为体力不支而又一次昏了过去。
无花气极了,但又不得不端来一碗粥,亲自给花满楼一勺一勺灌下去。尽管花满楼根本没有提到食物的事,但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连起身都起不来,走路也不能自己走,更不要提去见楚留香。
无花也不能不让他见楚留香。一来是因为早已答应过他,而花满楼两次的要求都是同一个,无花答应了还算占便宜。
二来,无花已为他们两人精心设计了一次会面,他相信这会令所有人终身难忘。如果他这时又不让花满楼去,他自己更会觉得懊悔。
所以无花一边生气,一边给花满楼灌了一大碗粥,又喂他喝了些水,才重新点了他的穴道,把铁链从墙壁上解了下来,牵在自己手里。
无花牵着花满楼手足上的铁链,带他走出了屋子,走在月色初上的山谷里,心情好了许多。于是回头笑道:“你知道么?我好像牵着一条狗。”
花满楼的脸色就和月色一样平静。他的身子还有些摇晃,但每一步都迈得很沉着。他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什么话也不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无花的嘲讽。
无花撇了撇嘴,继续带他前行,一直走到一条小溪边。因为是冬天,溪上已结了冰,正有人在冰面上嗵嗵地凿着,然后将一桶桶寒冷的溪水提上来。
花满楼不明所以地听着那些声音,突然觉得被人握住了手。
无花抓着他的手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花满楼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无花拉着他上上下下地抚摸一阵,他才发现那是个似乎由钢铁打造成的圆筒,差不多合抱粗细,比他的头顶高出三寸。
他的手仍然被无花拉着,从顶上伸进了圆筒里去。原来那圆筒上面是空的,他的手指可以触摸到那同样冰冷的内壁。
在这样一个严冬的深夜里,一座比一个人还大一些的钢铁大筒,冷得就像雪山上经年不化的玄冰。
花满楼的手几乎被冻僵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指尖突然掠过一点温暖柔软的东西,便下意识地握了一下。
而那个似贴在筒壁上的东西也几乎捉住了他的手指。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无花很快地拉过他的手臂,让他退后两步,然后用铁链把他的双手手腕紧紧地缠了起来。
花满楼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愣怔地面冲着那个奇怪的铁筒的方向,喃喃道:“楚留香?”
楚留香有一双修长而精致的手。虽然勤练武功,但那双手上的茧子并不厚,只在指尖上有均匀的一层。骨节也不粗大,而手指要比寻常人长出一截。
花满楼曾无数次被那双手拉住,在各种地方和楚留香一起飞奔。他们奔跑在济南城的屋顶上,奔跑在仙境般的琅琊山里,奔跑在茫茫无际的大沙漠中……只要有那双手在,花满楼的心中就会觉得踏实、安全,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们不可能做到的事。
楚留香的手,花满楼决不会认错。
所以花满楼又用了些力,放大声音道:“楚留香!”
铁筒中有一个嗓音略带沙哑地道:“……花满楼?”
那正是楚留香的声音。
但那个声音,似乎比花满楼还要虚弱。他已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但嗓音中的颤抖还是无法掩饰。
花满楼再次叫道:“楚留香!”
然而他没有听见任何回答。他惊愕而茫然地站在那里,无神的眸子里似已涌上绝望。
他曾经想过,无花一定是恨着楚留香的。
因为楚留香一步一步地将无花逼得毫无退路,还在大庭广众之间揭穿了这位素来令人仰慕的“妙僧”的真实面目。无花如果不死,最终必然会让楚留香死。
而且将会用极为残忍的手段。
但无花也答应过花满楼,要让他和楚留香见面,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同时打击他们两个人。
既然是这样,楚留香就还没有死。
不论受到怎样的折磨,只要楚留香的人还活着,花满楼总是相信,他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
但是现在,楚留香仅仅说了一句话,三个字。他的声音也那样憔悴无力,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楚留香到底怎么样了?他又为什么会在那个奇怪的铁筒里?
无花看着花满楼的神情,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无花精心设计的好戏,此时才刚刚开始。
“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吗?”
无花斜睨着三步外的铁筒,一丝阴狠的神色从眼底升起。
花满楼虽没有看到,却感受到了。
那比冬夜、比冰雪更寒冷的神色。
无花放缓了口气,悠然道:“楚留香名震天下,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一直在为他设计一个配得上他的死法,一个新鲜不落俗套、又能让他充分享受死亡的死法。”
花满楼的眼角猛地抽动了一下,露出静静聆听的表情。
但他手足上的铁链却止不住细微的颤动。
无花笑吟吟地道:“这个铁筒是专门为他打造的,他现在就在里面。你想一想,在这样的天气里,被剥光了衣服,四肢固定在筒壁上,如果再往里不断倒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花满楼猛地打了个冷战。
他明白了楚留香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微弱,为什么只叫了他一声就再也没说话。
他也明白了自己当时握住的,正是楚留香被捆在铁筒内侧的一只手。筒壁比他们两人都高一些,所以不但花满楼看不见楚留香,楚留香也没有看见花满楼。
他们这一次见面,仅仅是短暂地握了一下手,互相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而死亡已走近前来,随时准备着将他们永远分开。
花满楼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神情和他的双眸一样空洞,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
无花看着他,充满得意地笑着,向溪上那些提水的人打了个手势。
一桶冰冷的溪水灌进了铁筒内。
听到水声的花满楼像被惊醒一般,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但立刻又停止了。他的表情变得紧张、恐惧而又厌恶,脚下却像被钉子钉住似的,只能站在那里,听着那些人将一桶接一桶的冰水倒下去。
一滴泪终于从他眼中滑落下来。
无花顿时大笑起来,笑声尖厉而疯狂,宛如夜空中择尸而食的秃鹫。
这哪里还是那个为无数少女和少妇倾慕着的无花!这哪里还是那个超然物外、不染凡尘、用最精妙宛转的语言讲解着佛经的妙僧!
恶念在他心中潜藏了二十年之久,如今终于爆发出来,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已变成了最可怕的魔鬼。
在这令人憎恶的笑声中,在这令人心悸的水声中,突然传出一个嘶哑而平静的声音。那声音本来细微得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沙漠中的一粒沙,却清清楚楚地传到花满楼耳中。
只因那个声音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花满楼……”
“楚留香!”
花满楼带着惊讶和欣喜叫道,但随即紧紧咬住嘴唇,像是要将迅速涌入眼眶的泪水抑回去。这时他已听到楚留香低声道:“你还好吧?”
即便在这样的时候,楚留香仍然在关注他的安危。
花满楼沉默一阵,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下定决心般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楚留香似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但又是一桶水倒了下去,阻住了他想要说的话。
花满楼继续道:“如果没有我,你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只有他和楚留香两个人明白。楚留香知道,他是指自己的出现也许改变了楚留香的人生,令本来可以名扬天下、又悄然退隐的盗帅传奇,在半途中就戛然而止。
花满楼又道:“我只希望能够代替你去死。”
楚留香能够听得出,他的嗓音已带上了一丝哽咽。在楚留香的印象中,这个外表温和的年轻人其实也有着坚韧而倔强的内心,就算是在最失望的时候,他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然而现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痛和自责,这令他听上去就像是件脆弱的水晶器皿,随时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打碎。
楚留香想要开口,但极度的寒冷让他只能咬紧牙关。倒进铁筒内的冰水已积到他的膝盖上方,慢慢地开始重新结冰。
那就像是将双脚一片一片地割掉,起初疼得难以忍受,渐渐便麻木了,仿佛那里已脱离了身体。
当楚留香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昏迷了一阵。寒冷让他变得嗜睡,眼皮已沉重得快要掀不开了,但新倒下来的冷水和上升到腰间的结冰时的痛楚,又让他保持着一些理智。
这时他听见无花洋洋得意的声音:“等到完全结冰的时候,楚留香就会变成一尊很美丽的雕像。我可以把他放到雪山上去,那里冰雪长年不化,他可以完完整整地被保存着。我们每年都可以去看望他。”
楚留香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努力开口道:“花……满楼……”
花满楼立刻道:“我在。”
楚留香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你……”
他必须把一句话截成很多断断续续的词语,才能用已快要结冰的嘴唇一一说出。说完的时候,他几乎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花满楼顿了顿,低声道:“但我后悔……如果我没有认识你,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楚留香奋力喘了两口气。随着几桶水浇下,他的头发已完全结冰,一绺一绺地冻在脸上,筒中的水面也已接近了胸膛。心脏附近刺骨的寒冷让他意识到死亡的迫近,他知道自己未必再有机会能说什么。
“那……”他拼尽全力挤出声音道,“请……你……替我……活下……去……”
冷水淹没了他的心房。楚留香下意识地最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夜空中皎洁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章完全没有古龙风了。请大家当番外看吧orz
【反正导演自己也在脑补邦德先生了……
又写到很晚,明天有时间我再把那张棋局总谱贴上来哈~
第五十章 温柔乡
楚留香蓦地睁开眼来,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他梦见自己被一丝.不挂地装进一个铁筒里,手脚都被铁链拴在筒壁的内侧。然后这铁筒就被立了起来,有人把冷水一桶接一桶地从上面浇下。
倒进筒里的水很快结成了冰,沿着他的腿、他的腰一直往上升,最后他就被整个封在了冰里,无法呼吸。
这个梦太可怕,也太真实。当楚留香回忆的时候,似乎还能感受到冷水浇在赤.裸的肌肤上那种强烈的刺激,和随着冰凌一点点爬上胸膛、传遍整个身体的刺骨疼痛。
他心有余悸地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而且这样一动,身上竟当真疼了起来,像是全身的肌肤都被一块块撕掉了似的。
难道那个梦竟是真的?
楚留香想转过头看看周围的样子,却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粉色纱衣的女子端着个托盘走到他床边,微微蹲身道:“请楚公子用药。”
她的嗓音又暗哑又粗糙,楚留香简直想像不到,一个女孩子会有这种嗓音。
跟着那粉衣女就放下托盘,把楚留香扶着坐起来。楚留香这才能好好地打量自己,也打量着整个屋子。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最光滑最柔软的丝绸中衣,就像情人的手一般抚过他的肌肤。但就是这种温柔的磨擦,还是会令他感到痛楚。
他只能把目光转向屋内,想借此分散一下注意力。但这间屋子很普通,和寻常见到的任何屋子都没有不同。屋里有床,有桌,有椅,门窗开在床铺的对面,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到地面。
他完全想不出自己现在在哪里。而那粉衣女已走过来,端着药准备喂他。
楚留香一看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禁吓了一跳。
那张脸又黑、又瘦、又干,肌肤看不出半点光泽,眼睛细细的,嘴唇却又厚又肿。
仔细看看,她好像还在两腮涂了胭脂,映着她身上的粉衣,真是要多土气有多土气。
这样的人若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偏偏她还笑得十分“妩媚”,像是普天下再没有人比她更美了。一双眼翻了翻,腻声道:“楚公子,这是活血化淤的药,对公子的身子有好处。我已尝过了,不凉不热,刚刚可以入口。”
楚留香被她那粗哑的声音又惊了惊,看她还要用勺子来喂自己,连忙一把接过药碗,匆匆道:“多谢!”就仰头一口灌了下去。这动作剧烈了些,牵得浑身上下都疼,他也顾不得了。
那粉衣女没能侍奉他喝药,显得有些失望,咬着嘴唇接过碗来,却似无意般碰了碰楚留香的手指。
楚留香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勉强挤出笑容又说了一句“多谢”,就自己躺了下去。
他实在是担心那女子还要来摸他。
粉衣女似乎怔了一阵,才垂下眼去,端起空碗打算离开。但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却像有魔力般把她的身形定在那里。
又一个女子的身影走了进来。粉衣女像是吃了一惊,连手里的碗也未放下,就下拜道:“娘娘!”
楚留香听出那粉衣女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不由眯起眼,迎着光打量那刚走进的女子。
那女子却轻盈地转了个身,背对着粉衣女道:“不守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你该知道。”
这嗓音委实比粉衣女要好听得多了。楚留香觉得,这一生中也没有遇到过声音更妩媚、更迷人的女子。
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像是粉衣女的一道催命符。粉衣女吓得将托盘和药碗都抛在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碰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不一会儿竟有血迹染上了青砖。但那女子不开口,粉衣女就像被施了法似的不能停止。
楚留香不禁皱起眉头。
那女子仿佛看见了他这个表情,淡淡道:“好了。”
粉衣女立刻停了下来,像虚脱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