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响,衬得四下里安静得渗人。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可毕竟还是看不真切,那些树枝啊、叶子啊、藤蔓啊,随便哪个一动都跟鬼影子似的,吓得唐塘半条命都快没了。如果不是死死抓着师父,放他一个人在这儿,估计整条命都很快交待在这儿。
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想说句话来分散一下注意力,结果一开口就是:“太……有气氛了……”说完更觉碜得慌了。
正暗自哆嗦着,突然腰间被师父伸过来的胳膊搂住轻轻一提,顿时脚尖离了地面,接着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别出声。”
唐塘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心神汤漾,但是也就那么一刹那,紧接着便更加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出,深怕有什么厉鬼来索命。
不过片刻,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微弱的亮光。唐塘心里惊诧不已,不会这种时候还有跟他们志同道合的人吧?难道是武侠版盗墓笔记?妈呀!盗什么啊?盗尸体?
唐塘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心到了,正惊疑不定,眼前的亮光越来越明朗,接着便出现一道石门,门口坐着两个……呃……是人是鬼?!唐塘再次心惊,伸出手死死揪着师父的衣襟,生怕那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突然抬头。
流云侧耳倾听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动静,当然,除了唐塘牙齿打颤的声音。他掏出两枚石子,轻挥衣袖,紧接着,那两个人影就缓缓倒了下去,又侧耳再次确认了一番周围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开口:“这两个是守墓人。”
“啊……不是鬼就好……”唐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大大喘了一口气,紧接着咦了一声,“还有守墓人啊,难道里面有什么宝贝?”
流云看了他一眼,明明没有月光,却仿佛看到他眼珠子里突然冒出的亮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淡淡道:“没有宝贝,只是尚未过断七。”
“哦……”唐塘捂着发烫的额头,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走到墓前,唐塘无比崇敬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对着他们抱了抱拳:“你们胆子够大!佩服!”
流云斜了他一眼,走上前四处查看一番,在角落处找到旋钮机关,试着转动了两下。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侧移,看得唐塘一阵瞠目,不得不感慨古人对于机关的造诣。
流云拉过他紧贴自己身边,缓缓走了进去,眼前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过道,墙壁上点着火把,将过道照的透亮。
唐塘见里面这么明亮,顿时胆子长肥了一点,脑子也活络了一点,踮起脚凑到师父耳边小声道:“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流云道:“应该没有,这墓里不会有宝贝。”
“你怎么知道?”
“死的是清水派掌门,一个穷门派。”
唐塘顿时对这位掌门无比同情,默默汗颜了一会儿,接着道:“还是小心点好。你看这墓虽然不奢华,但是也不寒酸,比普通人家的好多了。”
流云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只需跟紧我就好。”
唐塘正要因为他的小动作再次心情荡漾,又突然听他说:“担心你害怕,没去寒酸的墓,那些是真的要挖的。”说完掏出石子,投石问路。
唐塘顿时荡漾不起来,后心冷汗刷刷的直往下淌。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唐塘突然神经兮兮的扭头朝后看。
“你看什么?”流云问道。
“我看看门是不是还开着……”唐塘说着把头转回来,看着师父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垂下头弯起嘴角轻声道,“我怕万一有什么机关把门关上,那我们就被困在里面了。”
流云侧头看了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一瞬间似乎唐塘很高兴的样子,再看一眼又什么都没发现,便继续投着石子向前走去:“石门不会关死,既然未过断七,他的门下弟子至少还需再进来一趟。”
“噢!”唐塘点点头,不再说话。
没多久,过道尽头再次出现一道石门,流云在墙上四处摸索一阵,在一个地方按了下去,石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间圆形密室,也在墙上点着火把。唐塘看的一阵惊奇,这墓室看起来密封性挺好的,哪来的氧气燃烧火把?不过他没敢问出来,氧气什么的,师父他应该还不懂吧?想到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懂而师父不懂的,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这间密室明显比外面的过道要宽敞,不过也不算太大。密室中间摆着一口棺材,周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唐塘上下左右四处打量了个遍,终于相信,这门派真的挺穷的,一件陪葬的物件都没有,于是凑过去对着师父耳语道:“如果他去做官,肯定也是个清官。”
流云没接他的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纹理细密的绸缎,扭头将它覆到唐塘的脸上,绕到脑后替他扎紧:“一会儿开棺味道可能不好闻,忍着点。”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唐塘的呼吸乱了一下,以为他紧张,便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慰。
随即掏出另一块绸缎替自己扎好,拉着他转身向棺材走去。唐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亮晶晶的胜过墙上的火光,连害怕都忘记了。
走到近前,流云又掏出一块帕子。唐塘看的满头黑线,师父不会是个多啦A梦吧?怎么那么多帕子?那我是啥?大雄?呸呸呸!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流云隔着帕子使出内力向棺盖击出一掌,棺盖应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唐塘这时才再次感觉到害怕,死死揪着师父的衣服,扭着头不敢往里面看。
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存放了不少时间,果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唐塘隔着绸缎还是觉得一阵恶心,连忙腾出一只手紧紧捂住鼻子,只希望师父尽快完成早早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流云隔着帕子将尸体身上的衣服解开前后翻了翻,见这尸体全身上下只有心脏处一个伤口,似是被刺穿心肺而亡,但是身上却有着无数个诡异的暗斑,看起来并非尸斑。
他借着火光再次仔细查看,将斑块的颜色和形状牢牢记住,随即翻开伤口看了看,将衣服重新整好。随后掏出两根银针,一根扎在伤口,一根扎在喉部,将两根银针取出来,拉着唐塘绕到另一边,抬腿踢向棺盖,棺盖凌空翻了一翻,重新盖了上去。
流云将一跟银针用手中的帕子裹好,又解下脸上的绸缎裹住另一根,拉着唐塘走进过道,将石门合上,又是一路无声前行,出了石墓的大门,再次将外面的大门关上。
唐塘一把扯下脸上的绸缎,对着树林大口大口的呼吸,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心里不停地呐喊着:老子再也不干了!
唐塘低下头,准备对脚边的两个守墓人再表达一下敬仰之情,突然看到其中一人的手指动了动,顿时吓了一大跳,想都不想抬起手掌朝他颈后敲下去。
那人还没转醒就再次晕了过去,唐塘怕出意外,连忙对着另一人如法炮制一番。做完这一切抬起头,就见师父正冷着脸看他。
“这几个月学的什么都忘记了?怎么还用以前那套笨拙的掌法?”
哪里笨拙了?!这是我亲爹老子教我的!这是本能!唐塘心里无声抗议,表面却是规规矩矩把头垂到胸口:“师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流云被他弄得一下子没了脾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既然有用,用用也无妨。”说着便拉起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唐塘跟在他后面,嘴巴裂到耳根,心里吭哧吭哧10 笑个不停。
两人顺顺利利出了树林,很快回到客栈,这一路着实是有惊无险,所谓的惊也全部是唐塘他自己吓自己吓出来的。
一进门,流云便一言不发地坐到桌前,点灯、取碗、倒水,将其中一根银针放入水中。
唐塘则是三下两下将外衫扒拉下来扔到墙角老远的地方,嘴里嘀嘀咕咕:“不行了不行了,不洗个澡会恶心得睡不着觉……”刚要开门喊店小二,流云突然在身后喊住他:“等等!”
唐塘回头一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凑过去看他捣鼓。不过片刻功夫,碗里的水突然变了颜色,由透明变成微黄,然后渐渐加深,黄中带着点绿,最后变成某种似黄似绿的颜色。
随后,碗里影影约约飘出一股香味,逐渐变浓。唐塘机警地捂住口鼻,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流云的,将正专注思考的流云吓了一跳,指缝里含糊不清地蹦出声音:“师父,有没有毒?”
流云将他的手拿开:“这香味无害,有毒的是水中的东西。”随后将水倒入一旁的盆栽,那盆栽的叶子即刻枯萎。流云打开门喊店小二来送热水。
不久,两个小厮打着哈欠抬着木桶进来,又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离开,嘴里不停的抱怨:“真是困死了……大中午洗澡,大半夜还洗澡,什么人啊这是……困死小爷了……”
唐塘才不管他们的抱怨,看到热水就跟看到亲舅舅似的,一下子就扑了过去。躺在木桶里舒服得直哼哼,考虑到师父还在一边,强忍住没敢开口唱歌。
抬眼看了看师父,见他还在那边研究另外一根针,一脸专注的模样,唐塘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
师父不管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都很养眼,只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正面和侧面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师父鼻梁挺直,从侧面看那一条凹凸曲折的中轴线很深刻,显得轮廓更添几分硬朗,可神奇的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反而柔和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那双幽深瞳孔中寒冽蜇人的视线?若那双时而冷漠时而戾气的眼中能透出温柔来,那师父会是什么样子……?
唐塘不知道是热水泡着淹没胸膛的缘故还是自己想得太多,心口胀得慌,脑子有些混沌,伸出刚才捂住师父口鼻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滞留着那种湿润柔软的触觉。
没想到,师父这么冷的人,唇竟然是软的。唐塘在掌心摸了摸,咬着唇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可脑子还是跟脱缰的小黑一样肆意狂奔。咬咬牙,突然侧过脸将脑门磕到木桶壁上,来来回回地碾着额头,企图将混乱的心绪碾平。
第22章 偷窥失败
流云将两根针都检查过后,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一回头发现唐塘又靠着木桶睡着了。原本心里还奇怪他怎么一泡热水澡就睡着,但想到他紧张了一晚,便轻叹口气将人捞起来用被子裹住。
正准备渡真气,突然发觉他的脸烫的厉害,连忙拉出手腕把了把脉,只是脉搏跳动略微有些快,并没其他异常。流云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便推测可能是要伤寒了,连忙催动真气将他身上的水渍弄干,又把人放倒在床上拿被子盖盖好,这才出门去喊店小二换水。
被窝里,唐塘紧闭的眼慢慢睁开,眯缝着偷偷朝门口看去,胸腔里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就跟得了神经病似的,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节奏。等到水抬进来,流云开始脱衣服,唐塘便眼巴巴的躲在他身后偷看,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随着衣服越脱越少,唐塘脑子里充斥的全是心跳声,越来越没有规律,他死死咬着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眼瞧着最后一件衣服即将解开,唐塘突然认命的闭紧了双眼,唰一下翻过身不敢再看。
流云听到了动静,连忙走过来将人翻平,只见他脸色潮红好似真的得了伤寒,伸出手背往额头上贴去,刚一碰就被烫得缩回了手,把了把脉,觉得又不像是伤寒。
天下闻名的神医流云公子头一回把脉把到神伤,最后只好将人再次裹裹紧,决定静观其变。
唐塘听到他入水的声音,这才偷偷喘了口气,手抓紧被子控制自己不要睁眼,连连自我催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很正直的,我很纯洁的……就是想看看,没想别的……睡觉,睡觉……
等流云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又替他把了把脉,发现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放心地躺了下去。刚掀开被子,突然发现唐塘身上还没穿衣服,连忙唰一下将被子重新压好,去拿了干净衣服给他穿上。唐塘早就睡得死沉,又是毫无知觉。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唐塘再一次挨在流云身边抓着他的衣袖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很难得没有大眼瞪小眼。
师父眼睛闭着,应该是还没睡醒。
唐塘强忍住心头狂跳,神似一个沉沦多年的瘾君子,痴着一双眼失神的看着面前美的不像话的侧脸。睡梦中的师父完全敛去锐气,不再是无法接近的万里雪域,也不再是难以攀登的绝顶冰川,更不是充满血腥一触即伤的利刃……师父就是师父,一个很普通的人,甚至睫毛睑影下的眼角,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心疼的脆弱。
师父怎么会脆弱?唐塘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烧糊涂了,神经搭错了,眼睛糊眼屎了,整个人都昏惨了,可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将攥紧衣袖的手松开,慢慢向下滑去,握住了师父的手……触碰的一瞬间,唐塘眩晕的厉害,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混沌的脑海中只剩一下个念头:我果然胆肥!闭眼!装睡!
流云似乎睡得挺沉,直到手上传来清晰的触觉才被惊醒,睁眼的一瞬间有些迷茫,眼睛难得出现片刻的失焦,随即迅速恢复清明,因熟睡产生了一股不安的感觉。他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包括睡眠。只是,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这么没有防备?
漆黑的眸中露出一丝迷惘,扭过头,看到身侧熟悉的短发,凌乱不堪乱糟糟的样子,习惯性地伸手去揉了揉,这才发现搁在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有些奇怪。
低下头,手竟然被握着。稍稍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流云反手握住了唐塘的,把唐塘惊得差点直接蹦起来在屋顶砸个坑。
“师父?”唐塘咕哝着,伸出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揉眼睛,努力揉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我了个靠,幸亏老子反应够快……
流云抓着他手腕把了把脉,这才将他的手松开,用刚睡醒时特有的嗓音道:“往后沐浴时清醒些,不要再睡过去了,容易受寒。”
唐塘这时候本应该因为他的话感动一番的,可注意力全在那声音上了,控制不住脊梁骨酥了一下,魂都飞了,最后只咬着唇胡乱点头嗯嗯两声。
流云只见他头顶的发旋摆动了几下,半天没见人抬起脸来,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啊?”唐塘终于把脸抬起,眼中还残留着刚才一瞬间的失神,“呃……没,没睡醒……”
流云见他眼神迷离,便以为他真的没睡醒,又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再睡会儿。”
“……好。”
唐塘的脑袋一直垂到吃早饭,坐在饭桌上也恨不得将脸埋到桌子底下去,自己想想都觉得昨晚丢死人了,早上更是惊险万分,实在是抬不起头来。
流云看着他那样子,以为他还没睡够,按着额头将他的脸从碗里推出来:“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你若实在困乏,可以再逗留一日,等休息好了便回去。”
“回去?!”唐塘一听瞪大了双眼。哎呀!医谷的竹楼软床啊!医谷的大湖垂柳啊!唐塘眼神刚刚兴奋起来,突然想到这一回去,他就不能和师父靠这么近了,心情一下子又跌落谷底。
流云眼瞧着他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不由皱眉道:“你这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唐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笑嘻嘻道:“当然想,当然想。我一点都不困,今天就可以回去了。”
“也好。”
唐塘顿时哀叹:师父,你生活好没乐趣,我说回就回啊?你怎么不说再逛一逛啊,再玩一玩啊?唉……都怪我嘴快。
唐塘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吃完早饭一脸郁闷地跟着师父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两人回程依然走的山路,唐塘抱怨归抱怨,心里倒是跟明镜似的,师父肯定是要急着回去,那针上的毒药来路不明,必定要早日查出来才能放心。不过,师父为什么要查这些?这是他想问又不敢问的。
出了临州城,唐塘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催小黑追上银霜,侧头问道:“师父,我们就这样回去啦?要不要去药铺买点药再走啊?”
“什么药?”流云淡淡问道。
“解毒药啊!”
流云看了他一眼:“你是要让我买了药材回来自己慢慢炼,还是留下来等他们炼出了解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