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次临时决定的任务安排之后,陈荣总觉得心神不宁,每每梦见夏成蹊离开自己,他都惊出一身冷汗,但这种直觉他却谁都不能说,千万不能挫伤自己人的锐气和信心,传递这种消极的态度。
后来在密支那行驶任务,被人带走,他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他觉得预感要来了,这次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才发生这种致命的错误,但好在,他们还有一条逃生的通道,是在这里的同事花了好长的时间秘密准备的地下联络路线,他绝对不能让夏成蹊被人带走,因为去了可能就是九死一生,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悲哀,他还没有得到夏成蹊的心,就要离开夏成蹊的生活了。
所以临行前,他对夏成蹊说:“成蹊,如果我能回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复。”
其实他更希望夏成蹊能立刻给他一个答复,因为他可能等不到以后了。
但是夏成蹊没有,陈荣的心一沉,看来他是没有时间等到夏成蹊回心转意了。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夏成蹊活着,他也活着,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陈荣定了定神,看了看北京为数不多的湛蓝的天空,将指尖的烟喂到嘴前,狠狠的吸了一口,他现在的形象可真是落魄又潦草,但是他依然挤出一丝微笑。
“不找个地方我们聊聊么?”
还是陈荣先说出了这句话,夏成蹊眼泪彻底流下来了,一个消失不见的人,突然活生生的给你打电话,他已经满足了,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被击碎。
他这些日子没有哪一天不在羞愧和懊悔。就因为他是他爸的儿子,就因为他爸的一道命令,所以他注定不会死,陈荣注定获得不了重生的希望,可他们明明是平等的,都是为了国家洒热血的人,他并不比陈荣多什么,却有了截然相反的结局,他曾经愤恨,挣扎,自我否认,对夏隆和的印象几乎一降到底,这不是他父亲应该做的事,他从小就被教育,人人平等,他也亲眼看着夏隆和没有架子,和其他人同吃一锅饭,平时生活极其节俭,别人想要总东西一概不收,是个骨子里正直却又固执的好将军。
但在这件事上,他开始觉得夏隆和也不过是个凡人,是个在某些时候也一定会自私的凡人。
“好,什么地方?”
夏成蹊的嗓音沙哑。
“□□吧,不过我要一个小时才能过去,想好好洗个澡。”
陈荣嗅了嗅自己身上落魄的气味,觉得无比难受,纵使知道夏成蹊不会喜欢他,他也想在夏成蹊面前一直维持好的形象,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好,我先到等你。”
张霆端着锅喜气洋洋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夏成蹊握着手机,泪流满面,黯然伤神。他有点儿蒙,本来想跟夏成蹊说鸡蛋他都铲下来了,就是洗锅困难点儿。话到嘴边又让他给咽回去了,忙问道:
“怎么了?”
夏成蹊看向张霆,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拉过张霆抱住,在张霆肩头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霆哥,陈荣回来了。”
张霆蓦然蒙了,陈荣回来了?什么叫陈荣回来了?不是生死不明了么,居然回来了,张霆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无法阻止夏成蹊喜极而泣,事实上,他也知道夏成蹊应该开心,应该无比开心,可他就是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但他真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脸惊喜的问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张霆实在不会伪装情绪,他也着实不需要,可这次如此笨拙的惊喜,夏成蹊居然没有意识到。他依旧欢喜激动的紧紧拥着张霆,想要与最爱的人分享他的喜悦。
张霆手里端着锅,好悬把刷锅水倒到夏成蹊身上。
“等我见到他,会好好问问他。他说约在天兴门见面,霆哥和我一起去么?”夏成蹊眼睛亮晶晶,真挚的让人无法拒绝。
“我?”张霆吃惊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个......我锅还没刷完呢,要不你先去?我收拾好了再去。”
夏成蹊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自己连忙从衣柜里拿衣服,连手都是哆嗦的,张霆有些受伤,他很少见到夏成蹊激动的手哆嗦,连和他上床在上面撑着一晚上都没有。
夏成蹊整理衣容,张霆心不在焉的刷锅,等夏成蹊一出门,他连忙把锅一扔,拽上自己的大衣就跑。
自己的肥肉正晃晃荡荡的赶往别的肉铺,怎能让他安心,他决定暗搓搓的跟着夏成蹊,但他也不指望自己的跟踪水平能让夏成蹊一个专业人士发现不了。好在北京地铁挤,人多,天兴门流动人口更多,但是如果真被发现了,他也不怕,夏成蹊可是约他一起去呢!
他从没见过那个陈荣,只得一路盯紧夏成蹊,否则把夏成蹊跟丢了,他可就只能在天兴门下抓瞎了。
夏成蹊果然招桃花,以往他都是跟着夏成蹊一起走,到没这么明显,这次在暗中观察夏成蹊,发现和他一样偷眼看夏成蹊的,居然有好多人。
张霆有些来气,又不是明星,至于这么看么,别看了,这株草早就有主了!
一路坐着地铁赶往天兴门,夏成蹊起码惹了五个姑娘,三个小伙,张霆嘟嘟囔囔吐槽一路,老婆太好看也是心累,总是被人惦记。
夏成蹊一个人在天兴门等着,心不在焉的玩手机,张霆在人群中来回乱窜,时不时的偷眼观察夏成蹊。后来夏成蹊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的往左前方走去,张霆赶紧跟了上去。
可是迎面就给他一记暴击!
夏成蹊和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块儿,两人个头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那人似乎刚剪了头发,明显是为了见夏成蹊特意剪得,张霆酸酸的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居然五秒才分开!
他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让夏成蹊和陈荣发现,只得随着人群走动,走过来走过去,尽量让自己自然些。
陈荣含笑望着夏成蹊,夏成蹊的眼眶早就湿润了,久久不见,这第一眼望到,竟也是酸涩的战友情,仿佛个人情爱的心思早已被出生入死的情谊淹没了。
“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总算是问出来了,夏成蹊有种意识,陈荣并不想说他的去处,所以才一直都没有提,但他还是问出来了,看陈荣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过得并不差,神清气爽,身材与长相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皮肤变得有些白了,似乎这段时间并没有训练。
“看来你爸并没有告诉你。”陈荣摇了摇头,拉住夏成蹊的袖子,往五星-红旗近处走去。
“我爸果然知道。”夏成蹊眯着眼睛,他大概知道了,有什么事是其他人都知道但唯独瞒着他的,这让他感觉极其不舒服,但他觉得陈荣会告诉他,既然陈荣决定来见他,总会对他说明什么的。
当初不是没有第二次营救么?为什么陈荣完好无损的在国内出现,为什么夏隆和会知道陈荣在哪儿,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单单要瞒着他?
“他不告诉你也是对的,是为所有人好。”陈荣叹息了一声,目光望着在风中扑啦啦翻飞的五星-红旗,眼眶一热,没有人比一个军人更懂得这面旗帜的意义,也没人比一个被开除的军人更懂得无法面对这面旗帜的遗憾。
陈荣颤巍巍的举起右手,恭恭敬敬的对着五星红旗敬了个礼,然后他深深地朝着红旗的方向鞠了三躬,再起身的时候,头发有些乱了,泪水被他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只剩下微红的眼圈。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成蹊皱眉,但见陈荣敬礼,他条件反射似的站直了些。
“听说你回来就退伍了,也谢绝了一切的荣誉?”陈荣避开夏成蹊的问题,转而询问夏成蹊这段日子的生活。
他在狱中太久了,久到没有任何夏成蹊的消息,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那个瞬间想起自己,是不是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踪迹,还是已经相信自己死了。他唯一得到的,是夏隆和的一句无可奉告。
但他已经满足了,他知道是夏隆和保的他,否则以他犯下的罪名,判多大的罪都不为过,他早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毕竟,他没有哪一刻真正的原谅过自己,但是他仍然希望,希望有一天可以听到夏成蹊的回复,所以他不声不响的努力活着。
看着夏成蹊的面子上,夏隆和保他保的很努力,哪怕提出了只要留一条命,就算无期也可以。他还记得自己的弟妹,和远在乡村的父母,他一直都是村子里的骄傲,是弟妹的榜样,所以他求夏隆和,告诉夏成蹊,告诉他的家人,陈荣已经死了,不要再找了,他是战死的,他还是个好人。
夏隆和并未答应他,只是沉默的转身就走,但他明白,凭夏隆和刚烈的本性,没有当场毫不留情的斥责他是个卖国贼,已经是格外隐忍了。
夏成蹊见陈荣果断的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再强迫,他知道,陈荣不想告诉他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查出来,否则绝不会从陈荣嘴里挖出一个字来。
在陈荣向五星红旗鞠躬的时候,张霆就对他没有那么反感了,最起码,这个人还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虽然他报了夏成蹊吧,但那也是因为人家俩好久没见了,自己不是也经常熊抱弥撒么?每当弥撒帮他修电脑的时候,带他打怪练级的时候,他都觉得友情的美好啊,胜过一切。
他对夏成蹊喜欢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也很暗自得意,谁能像夏成蹊那么细致妥帖呢,知道自己的一切习惯,容忍自己的一切毛病,夏成蹊对他张霆才是真爱啊!
他说罢就准备上前去,正大光明的打声招呼,嗨,你好,我是小夏的男朋友,来接小夏的。
夏成蹊正背对着他,他抬起手刚要拍夏成蹊的肩膀,就听陈荣问:“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么?”
张霆的手僵了僵,嘴唇抽了抽,这句话他刚好听的清清楚楚,心里正在腹诽,呵呵哒怎么可能是为了你呢,完全没有这个可能啊!不管什么事儿小夏都应该只为了我做啊!
然后他就看见夏成蹊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张霆觉得自己建立的强大的自信碎了,一片一片的,惨兮兮的。
小夏为什么要点头啊!
但他赶紧安慰自己,或许小夏只是为了安慰他战友,毕竟失踪了那么久也挺不容易的,说不定像鲁滨逊一样,流落到哪个荒岛,自己劈柴打猎,没有衣服裤子,没有手机wifi,特别可怜。
他的手僵在夏成蹊的肩膀后,陈荣自然看见了,他疑惑的看向张霆,又用眼神扫了扫夏成蹊。
夏成蹊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也有些意外:“霆哥?”
张霆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尴尬,尴尬的他想暂时退场,可现实不是游戏,不是他想下线就能下线,他虚伪的对两人笑了笑。
陈荣诧异的问道:“你们认识?他是?”
张霆刚要找个借口赶紧溜走,他可不想给小夏惹麻烦,也不想在这儿添麻烦。
夏成蹊自然的拉住张霆的手,幸福的笑笑:“我男朋友,张霆。”
张霆愣了,陈荣也愣了。
张霆是没想到夏成蹊能在战友面前自如的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这个战友还对夏成蹊有过那种心思,他虽然惊讶,但也惊喜,甚至冷不丁的被夏成蹊炫脸红了。
陈荣愣则是没想到夏成蹊,竟然有了男朋友,他原先一直知道夏成蹊对gay并不排斥,但夏成蹊却默不作声的拒绝了他的示好,他觉得,夏成蹊可能还没有完全接受以后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所以才不容易喜欢上他,只要有朝一日夏成蹊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一定会被他感动的。
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夏成蹊也并没有等他,他不仅接受了爱情,也接受了另一个人,原来他真的从头到尾就不喜欢自己。
陈荣觉得有些凄凉,他咳了咳,抬头望望天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么?”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敌人蓄势待发,他则视死如归,临行前他将夏成蹊单独带走,跟他说悄悄话,他看向夏成蹊的目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成蹊,如果我能回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复。”
现在答案终于来了,他突然又希望自己一直不知道答案。
夏成蹊看着他的眼睛,拉着张霆的手,没说话。
“风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吧。”陈荣道,说罢转头向一旁走去。
张霆就算再迟钝,也从陈荣的表现里看出这个人对自己极其没有好感,甚至在夏成蹊介绍过自己之后,连声招呼都没打,亏自己已经伸出手去了。
他悻悻的收回了手,瞥了瞥嘴。
夏成蹊揽过张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霆哥是偷偷跟过来的吧,否则怎么会那么快找到我。”
张霆心虚的看了一眼夏成蹊,之间他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张霆故作硬气道:“不行么?”
夏成蹊立刻宠溺道:“当然行,霆哥在意我,我可高兴了。”
张霆嘿嘿一笑,美滋滋的被夏成蹊拉着走了。过了好几天他才反应过来,夏成蹊哄他的段数简直不是一般的高,每次都是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让他没了脾气,还暗爽好久,他现在已经完全忘了陈荣的不友好,只剩下夏成蹊一双黑亮微弯的大眼睛。
几人去了新维度沙拉吧,有关好吃的,自然是张霆建议的,夏成蹊当然顺着他,陈荣皱了皱眉,却也没反对,他大约看出来了,张霆是个小开之类的人物,他不明白夏成蹊为什么喜欢上这样的人,他在部队最看不惯不靠自己努力只靠父母的二代了。
可转念一想,夏成蹊的父母不也是很厉害,或许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等几人落座,陈荣突然道:“成蹊,我从没吃过这种玩意儿,不如你去帮我选吧。张霆,去厕所么?”
张霆:“......”
我们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相伴去厕所了?
夏成蹊犹豫了一下,显然,陈荣的目的是支开他,有话对张霆说,他能跟张霆说什么话呢,夏成蹊担忧的看了张霆一眼,张霆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过来的样子,他觉得张霆很有可能说,没有尿意,不想上厕所。
但没料到张霆欣然道:“好啊,小夏也帮我选一份,多加醋多加醋多加醋!”说罢用眼神儿示意陈荣,那意思,走吧。
然后两人搭伙去了卫生间,留下夏成蹊一个人凌乱。
刚一进门,张霆就道:“你有话对我说?”
陈荣点点头,他一边打开水龙头洗着手,一边对张霆说:“我喜欢成蹊,很久了。”
张霆大概也料到对方会很直接,却没想到真的太够直接,其实这场面他也见过,还不少,但是结果通常是,他的男朋友最终会被人给勾搭走,因为觉得他不够体贴。
“哦,我知道啊。”你还被我岳父给打出来了,因为我岳父喜欢我这样的儿婿,我二弟也喜欢我。
“他喜欢你什么?”陈荣有些迷茫的打量张霆,他并不觉得张霆比他强在哪里,除了家庭条件比他优越。
张霆一脸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帅啊,你可能不知道,小夏他是极度颜控,每天对着镜子都能陶醉一个小时。”
陈荣:“......我记着他以前没有这个毛病。”
张霆故作叹息道:“当初他还小,不会美呢。”
陈荣知道他大约在胡说八道,却也不再追问,可能这个人身上真的有极度吸引小夏的点吧。
他犹豫了一下,道:“我问你个问题。”
张霆倒是很豪迈:“你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锤子对着成蹊的头,就要砸下去,但成蹊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你救不救他?”陈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当初他与夏成蹊被带走,均是遍体鳞伤,后来他对疼痛已经麻木了,他想夏成蹊也是。夏成蹊被拖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夏成蹊胸口鲜血淋漓的伤口,带着丝丝灼伤的痕迹,他的喘息很微弱,已经人事不省,一张清秀的脸完全看不出模样,头发被冷汗和污水打湿,让他心疼极了,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怒视这些外国佬。然后他就看见一柄黝黑的锤子,高高举起在夏成蹊的头顶,吓得他头皮发炸。
张霆没有丝毫的犹豫:“废话,当然救。”
陈荣又道:“可这么做却又违背你的信仰和责任,甚至会牵连无数的人,该怎么办?”
张霆不解:“我救我老婆关别人什么事儿?”
陈荣咬了咬牙,似是回忆起了痛苦的经历,额上青筋都暴-露出来:“如果救他的代价,是交出我国当地联络站的地址和主要联络人的名字呢?你救不救?”陈荣痛苦的蹲下身,在当时,眼看夏成蹊就要被锤子砸的粉身碎骨,他几乎脱口而出,他说,我告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