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娘刚想自我介绍,便听得那婢女身后有一个男子说话:“荷叶,跟谁嚼舌根儿呢?”
叫荷叶的婢女闻言吐一吐舌头,对顺娘轻声道:“你运气好,咱家二郎来了。”
说完,她又赶忙将门拉开些,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门外来了一个郎君找陆全。
陆全听了在门里往外看,一看就看到了顺娘,以及顺娘脸上的状况。
一开始他见到顺娘是笑着的,直到他看到顺娘脸上的青紫伤痕,三两步就跑过来了,盯着顺娘的脸急声问:“二哥,你这脸是怎么了?谁打得?你跟小弟说,小弟去帮你打得那孙子满地找牙!”
顺娘不想在陆家门口说这些,只说自己闲来无事,所以想请陆全去喝酒。
“喝酒?这个时辰?”陆全看了看天儿,接着一拉顺娘往前走,边走边说,“二哥,既是你今日有空,不如陪我一起去齐大郎的赌坊里玩儿,等晚一些咱们再一起喝酒。”
“这……”顺娘明显不想跟着陆全去什么齐大郎的赌坊,但她这一趟来找陆全,是想让他帮自己教训那个赵三郎一顿的,如果拒绝了陆全,那这个想让他帮忙教训赵三郎的话又该什么时候说出口呢。
陆全见顺娘犹豫,一拍脑袋:“对了,我怎的光想着去赌钱了,二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吧,方才不是说到了你脸上的这个伤怎么弄得么,你快告诉小弟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顺娘看到不远处有个小茶坊,就让陆全跟自己到那里面去坐着说话。
两人前后脚进了茶坊,顺娘要了两碗茶和两碟子点心,跟陆全在店中靠窗的一桌坐下,请陆全吃茶,她就把今日遇到赵三郎,他是如何刁难自己,以及找了个黑汉子来打自己的事情对陆全说了,说到最后顺娘难过道:“你二哥是个没用的,若是不想到家里老小还要靠我养,怕是这会儿就见不着你了……”
陆全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咬牙一拳锤在桌子上,愤然道:“赵三郎那厮竟敢如此欺负你,二哥,你等着,我必定帮你出气,让他从此后见着你也要绕道走!”
顺娘虽然正等着陆全说这个话,可她也担心陆全弄出什么大乱子来,所以她紧接着就问陆全想怎么做,并提醒他不要闹太大,不要动刀。
陆全道:“二哥,我有分寸,你放心……”
见陆全如此保证了,顺娘放心了,并说这才跟陆全成为兄弟,就要麻烦他帮忙实在太过意不去。
陆全爽朗道:“二哥说这些太见外了,兄弟是什么,就是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不能帮二哥分忧就不是你兄弟……”
顺娘向他拱手道谢,道:“三哥对我的情义我记下了,若以后三哥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帮忙的,也请尽管提。”
陆全一拍顺娘肩膀:“好说,好说。”
两个人又喝了会儿茶说了会儿话,陆全便起身了,他见顺娘不愿意去赌坊,就让她先回去,说收拾赵三郎的事情他会尽快安排,让顺娘在家里等好消息就是。
顺娘点点头,付了茶钱,跟陆全两人在小茶坊跟前分了手回家去。
回到家的时候,她老娘和嫂子还没回来,她就拿了药酒对着镜子自己搽药,然后去给豆芽浇水,紧接着又把柴房里的柴火给收拾了下。这脸上的淤青让她没法子明天就进城去送柴火,她怕宋玉姐看到。说不上什么这是一种什么心思,但在宋玉姐跟前,她从来都希望宋玉姐看到的自己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而不是这种丑样……
看来这脸上的淤青好得差不多之前,她是不能进城了,顺娘估计没有四五天,是没法好得差不多的,这四五天又得损失多少钱?一想起这个,她心里就堵得慌,但她明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除了脸上的淤青需要时间消散,还有就是她也要静静等待陆全帮自己出面教训那个赵三郎,让赵三郎不再找自己的麻烦。然后她才好继续做她拿手的事情,在冬天之前,多钓些鱼卖了攒钱。
她在家里无聊,就把自己钱袋子里的钱拿出来,除了留下几十文,剩下的都放进钱罐子里去,想一想,她又把钱拿出来数一数,正数着呢,她听见外面院子门响,就赶紧把钱放回去,再把钱罐子放到床下的角落藏好,这才出去看是不是老娘和嫂子回来了。
谁知道出去一看,却并不是她娘和嫂子,而是谢家二娘,她站在院子门外正拍着门呢。
顺娘走过去开了院子门问她有什么事情。
谢二娘面无表情说:“我娘留你娘和嫂子在家吃饭,你也去吧。”
顺娘看她的表情,好像并不乐意来喜家见到自己一样,就说:“算了,家里还剩下些小米粥,我一会儿喝点儿就作罢。”
谢二娘抿抿唇,继续说:“是我娘让我来叫你的,你若不去,她一会儿又要说我了……”
“你这是?”顺娘忽然想笑,觉得这个小辣椒何必如此纠结呢,到底是希望自己去还是不去呀,可回头一想,她想起了脸上的那块淤青,真不太想去了,于是便说,“你回去吧,替我谢谢你娘。”
说完想将院子门给关上,谁想谢二娘却一伸手将半边门给拉住,盯着顺娘羞愤道:“你这人怎么恁不知道好歹,真想让我被我娘说呀?”
“这世上还有强逼着人去吃饭的?我说过我不想去的。”顺娘陡然来气了,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看着谢二娘硬邦邦道。
她这个话把谢二娘气得够呛,莹白的脸上骤然浮现了几抹嫣红,看来她是真得生气了,大眼睛睁得溜圆,咬着唇,瞪着顺娘,眼眸渐湿……
顺娘不明白为何自己不去吃饭,小辣椒就这样生气,竟然眼里涌现晶莹,这到底是委屈个什么劲儿嘛?难不成谢家娘子真会因为她请不去自己吃饭就会打骂她,顺娘觉得很不可能,分明谢乙夫妻是很疼爱谢二娘的。
再僵持下去,要是弄得人家谢二娘真掉金豆豆了,顺娘会觉得自己犯了罪,只要看见女孩儿的眼泪,她就会心软,这毛病即使穿越千年还是没改掉。
心中暗叹了口气,她将院门拉开了,对着谢二娘和煦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等我,我去把屋门锁了就来。”
第21章 柔肠百转
顺娘走在去谢家的路上,一路上都莫名想笑,因为谢二娘这个奉母命来请她的人,这会儿在自己身后十来步走着。这是谢二娘的主意,让顺娘在前走,她在后面跟着,顺娘寻思这丫头莫不是怕自己说话不算数,担心自己在她身后走,一会儿溜走了,她没地方找去。这点儿小心思真让顺娘觉得小辣椒还是一个纯真的小姑娘,虽然她自己的年纪现在也比人家谢二娘大不了多少,可她自认为自己的心理年龄比谢二娘成熟多了。
还别说,谢二娘心里还真是如同顺娘想得那样,然而又有一些别的心思,她自己也琢磨不清。
当她娘非要她来喜家叫喜二郎去谢家吃饭时,她磨磨蹭蹭的,还被她娘说了两句,说总不能让她弟弟三郎去喜家叫人吧。谢二娘说可以叫店内雇佣的伙计去呀,她娘却说他们都忙着生意呢,没空,硬要她来喊人。
本来她来喜家把她娘的话传给喜二郎就可以走了的,谁知道喜二郎一点儿不识相,直接拒绝了,说他不想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冷漠的拒绝,让谢二娘一下子觉得无比委屈,这个人,她知道,她爹娘有心要为她挑女婿,喜家二郎应该是其中之一。她也并不是完全懵懂的少女,毕竟十四了,明年可就及笄了,她娘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及笄,就要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家结亲,比起对方的家境来说,显然,她爹娘更加看重这个人的相貌和人品。他爹常常说的那个话,谢家不缺钱,给自己女儿找的女婿一定要相貌堂堂,人品好,这是最重要的。
她自己呢,暗中认为,她将来如果真要嫁人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要自己看得上眼的。
喜二郎……
她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讨厌他,除了一开始在河里被他救起来,他说话很臭,当时她对他印象不好。后来,多跟他说几次话,谢二娘觉得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她一直认为他勤快,面相也老实,有好多次,喜二郎挑着柴火从谢家肉铺跟前过,谢二娘看见了,都要多看他几眼。另外,藏在她心里一个不足跟外人道的秘密就是,她觉得自己的胸被喜二郎摸到了,所以,对于喜二郎她不想上心,也要上心起来了。
在如此复杂和矛盾的心理之下,喜二郎说的话,做的事情,在谢二娘心里就被放大了,让她很容易计较。就好比刚才喜二郎拒绝她去谢家吃饭,她就控制不住想,一定是喜二郎很不喜欢自己,所以他才那样说。她还想到,喜二郎真记仇,难道他还在计较上一次在河边他把自己救起来的时候,自己对他恶语相向吗?
好在,后来喜二郎改变了主意,愿意跟着她去谢家了,她才不那么纠结和难受了。
她让喜二郎在前面走,喜二郎也听她的话,愿意走在前面,她这才心情平复了下来,然而,她真得想问他脸上那一块淤青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仿佛一开口,就会暴露她的心思一样。可这想要打探的欲望就像是一只猫藏在她胸怀中,不断挠着她的胸口,好痒啊……
从喜家到谢家的这一段路,顺娘走得轻松,谢二娘却走得柔肠百转。
快到谢家肉铺跟前时,顺娘停了下来,等谢二娘上前来,毕竟自己是客,总不可能不在主人的带领下就直接走进别人家里吧。
谢二娘呢,看到喜二郎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就赶紧加快脚步走到喜二郎身边,然后对他说:“跟我来。”
两个人前后脚走进谢家肉铺,谢二娘领着他直接上楼上去,楼上她爹娘正在招待喜二郎的娘和嫂子,见到顺娘进去,谢乙先就跟她打招呼,接着看到他脸上的淤青,便问顺娘是怎么弄的。
顺娘把早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就是因为砍柴下雨跌倒,摔伤了。
吴氏赶忙关心的问,除了脸跌伤了,别的地方没有伤吧。
顺娘笑着说别的地方都好,边说边转了转手臂,踢了踢腿,以示自己的话不假。
谢乙便招呼顺娘入席,陪他喝酒说话,吴氏和谢二娘则是招呼刘氏和齐氏吃饭。
两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喜家人辞了谢家人回家去,一路上,刘氏都在说谢家人的好话,在她眼里,谢家人个顶个都是好人,就连对谢二娘的印象也完全改观了,不再说她没礼貌,着急忙慌的,而是说她待人热忱,人又漂亮,将来不知道哪一家的郎君有福气,能娶她做媳妇呢。
顺娘和齐氏只是默默听着,她们两个都知道今日刘氏在谢家饱餐了一顿,心情正好,这些话听听就好了。
回到了家,顺娘对老娘和嫂子说她最近几日都不进城,要等到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进城去。
刘氏不理解地问顺娘,这个脸上的淤青也不耽误卖柴和卖鱼,毕竟不是伤着了手和脚,她怎么这几日就不去呢。
顺娘当然不好说真实的原因,只说自己想歇几天,顺便在家里伺弄下豆芽。
刘氏听女儿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钱跟人比起来,还是人更重要,她自打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之后,是越来越这么认为了。
顺娘带着脸上的淤青连续上山砍了两天柴,尽管不能进城去卖柴,可不耽误她砍柴,她照常每天清晨起来,上山去砍两担柴回来晾在自己家院子里面,下午则是在家睡觉逗孩子,陪着老娘和嫂子说话,再去看一看她放在柴房柳条篮子里面的豆芽发得怎么样了。
这一天,她算了下日子,豆芽已经发了第五天了,吃完晌午饭,帮着嫂子洗了碗,就进了柴房,揭开了柳条篮子上的黑布,然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第一次发出来的豆芽果然长成了她心中豆芽的样子。虽然这些豆芽卖相不是很好,不像她看到的人家卖的那一束一束捆扎起来的豆芽,粗细长短都差不多,还挺直。她的呢,尽管粗壮,可是长得就像是一蓬蓬的乱草。
虽然是乱草,可顺娘也非常高兴,毕竟她第一次按照儿时记忆来发豆芽,还是发成功了。
刘氏和齐氏听说她要收豆芽了,也兴奋地跟在她后面进了柴房,两个人盯着顺娘揭开柳编篮子上的黑布的时候还挺紧张,生怕种生发不出来,那样一来她们想要在家里挣点儿钱的希望就落空了。好在,顺娘在揭开黑布后,她们看到了那一蓬蓬像野草一样长着的茂盛的种生,这东西在顺娘嘴巴里被叫做豆芽。不管是豆芽也好,还是种生也好,她们知道顺娘成功了!于是她们都和顺娘一样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顺娘甚至分别掐了几根黄豆芽和绿豆芽下来放进嘴里咀嚼,刘氏和齐氏见状也像顺娘那么做,刘氏一边咬一边笑着说:“真脆!真香!”
齐氏也乐呵呵地说口感很不错。
顺娘道:“咱们得用秤来秤一秤,算一算这黄豆芽和绿豆芽一斤能发多少出来。”
刘氏看了眼两个柳编篮子里面的豆芽说:“为娘看那个绿豆发出来的多些,怕比黄豆发出来的多一半不止,”
齐氏也在一旁如此说。
顺娘道:“这样,我去买一把秤回来秤一秤,反正以后若是咱们发豆芽卖也是要给人家秤的。”
齐氏问顺娘,这是决心要做这个买卖了吗?
顺娘知道老娘的意思,买一把秤又要花钱,她舍不得。
于是顺娘笃定的点头,说已经决定了,既然要做这个买卖,那家里还是买一把秤回来的好。
说完,她就抬脚出门,打算去街上卖秤的店里买一把秤回来。
刚出门儿,却碰见了隔壁的赵家娘子,只见她慌慌张张地走了来,见到顺娘立即上前来拉住她,求她帮忙去救一救赵家父子。
顺娘觉得奇怪,便说自己又不会拳脚功夫,又没有权势,再说也不知道赵家父子出什么事情了,为何赵家娘子要来求自己。
赵家娘子抹着眼泪说:“我官人和我家三郎被齐大郎赌坊里的泼皮闲汉们扣住了,说是他们父子在赌坊里输了不少钱……”
顺娘不等她说完,就接话了:“既是输了钱,就该拿钱去赎人啊,我是帮不了忙的,身上拢共几十文钱,您若是要借,那我可以借给你。”
赵家娘子摆手,哭道:“喜家二郎,我不借你的钱,我只是想要你陪我走一趟,去齐大郎的赌坊里跟那齐大郎说个好话,他就会放了我官人和三郎。”
顺娘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为何我去见了齐大郎他就要放人?我跟那齐大郎可是素不相识啊!”
第22章
赵家娘子哭哭啼啼说反正齐大郎赌坊里的人来告诉她的话,就是要找赵家隔壁喜家的喜二郎去,他们才会放了赵家父子。
听了这个话,她就着急忙慌地来喜家请顺娘了。
顺娘听完忽然想到,前几天跟陆全见面时,他要拉自己去镇上齐大郎赌坊去玩的事情,莫不是这赵家父子被扣在齐大郎的赌坊是陆全设的局,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让赵家父子在齐大郎的赌坊欠下了不少银钱,然后他再让齐大郎出面来教训赵家父子。齐大郎放出话来要自己去才能放赵家父子,定然是要趁机让赵家父子知道好歹,以后不再找自己的麻烦。至于具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她觉得怕也是要到了齐大郎的赌坊才能知道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
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答应赵家娘子去齐大郎的赌坊的,她脸上的淤青都还没完全消散呢,她可不敢忘了几天前赵三郎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而且她断定赵三郎几天前找那个黑脸汉子来做帮手打自己,应该是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来看了喜家锅里炖鱼,然后回去告诉了赵三郎,还不知道她如何在赵三郎跟前挑唆呢。如今赵家父子被陆全设计扣在了齐大郎赌坊,赵家娘子就知道哭哭啼啼来求人了。自己要是随随便便答应了去齐大郎赌坊,赵家娘子这个小人岂不是没吃到什么苦头吗?
不说怎么惩罚她,至少要让她多心急火燎一会儿。
顺娘打定主意,便扯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说在这街上,男女拉扯授受不亲不好看相,自己这出去还要买把秤,买了才能去帮她。
这赵家娘子一听,便立即说她要跟着顺娘去,等顺娘买了秤就跟着她去一趟齐大郎的赌坊,看起来她生怕顺娘跑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