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在努力着驱除这份压力。
刘阳没有心力再去想别的，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离的很远，他的脑海里白茫茫的一片，里面站着一个缩小的自己，不断的下达着指令。
扭动脖子，活动肩膀，放松手臂，大口的深呼吸调整肺活量，一步一步的，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赛前的准备工作。
热身池边上站了一名中国教练员，是专门被安排过来提醒时间和打打下手的，这个时候教练员的作用只有这些，他们没办法敲开队员的大脑命令他们放松，更不可能代替队员比赛，他们能够做到的只是安静的等待结果出来的那一刻。
还好刘阳和叶书文的准备工作做得让这名教练员非常满意，于是在他们下水20分钟左右才将他们叫起来说话。
刘阳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神情放松，状态很不错，大脑分外的清醒。
而叶书文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一起了水就又想勾搭着刘阳赌上一把。
教练员在叶书文脑袋上打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擦干头发，拭去身上的水珠，刘阳扶了扶泳镜，当着教练员的面说，“拿不到牌子2000个引体向上，输掉的还得再加2000个。”
叶书文咂舌，瞪圆了眼。
教练员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往集合处走，边走边说，“不错，还有心情开玩笑。”
刘阳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绝对不是开玩笑，拿不到牌子都有罚，输了的更要罚，谁叫我们是对手呢，当然要往死里整。”
“好小子，挺有自信啊。”教练员在刘阳的后脑勺打了一下，“那我就等着看了啊。”
叶书文朝着刘阳呲牙，“还记着呢？”
“那是，两个多小时呢，换谁能忘记？”刘阳哼哼了两声，一想起上次的1000个引体向上手臂就开始发酸。
叶书文心情倒是愉悦了起来，总体来说这次比赛期间他的成绩都比刘阳要好上一点，一想起几个月前的全运会输的那叫一个憋屈，一种即将报仇雪恨的快意就席卷了他。
到了集合的地方教练员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就离开了，刘阳和叶书文又斗了一会儿嘴皮子可算是等到了比赛进场，这才都松下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状态，就像即将被砍头的囚犯，关在牢里的时候就一直害怕着，可是真到了那一天，站在砍头台上会有一种惊恐的日子终于过去的放松想法，甚至有些硬骨头的更会突然涌出一股慷慨赴死的豪气，所以电视里那些个大吼18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人倒也不算是虚假。
走进泳馆，站在自己的赛道前，刘阳转了下脖子，发出轻声的脆响，静静的等待着播报赛道的程序。
广播响起。
“第一道的选手是来自中国的刘阳。”
刘阳伴随着声音走前了一步，第一次在这个泳馆里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无畏的面对所有的观众，展示出自己必胜的气势。
赛场里响起掌声，他退后了一步，开始了最后的热身。
脚腕，手腕，脖子，肩膀，每个部位都活动到。
刘阳很专心，即便是叫到第7道日本选手时，场内如雷鸣般的加油声也没有打扰到他，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
姚烨再一次站在了栏杆旁，眼神专注的看着泳池边正在热身的刘阳。
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因，刘阳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吸引他，看着刘阳进场，昂首挺胸的抬起手臂，那一瞬间，似乎他的情绪也被猛然调起。
很多年了，不知道从第几枚金牌挂上脖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丢掉了一样东西……
荣耀感！
脖子上的牌子不再费心计算数量，摆放在家里的只有自认为代表最高荣誉的世锦赛奖牌，其余的都被关在了盒子里埋在了抽屉内。
然后在时间的流逝里，最终遗忘掉当初第一次参加小型比赛的记忆，那个因为进入了决赛而兴奋的无法自已，那个为了有可能再为队里添得一枚奖牌的荣耀感，那个最初的单纯的热爱游泳的自己。
姚烨的眼底漾起笑。
他想，或许这就是刘阳之余他的意义。
在事业上不断的激发着他对游泳兴趣，鞭策着他往前走的同时更深的感悟到这项运动的意义。
而在感情上……
姚烨的眼染上了一层亮光，黝黑深邃的瞳孔里面完全框着一个人……
各就各位的哨音响彻全场。
泳馆里安静了下来。
姚烨思绪翻涌，看着缓步走上跳台的刘阳，嘴唇开启，无声的说着。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你能够喜欢我，更是我的奇迹。
所以……
期待着能够和你并肩而行的日子，不要让我失望。
黑色的泳镜。
视线里暗沉的色泽。
可是双眼却无比坚定的透过这个色泽看着前方。
100米蝶泳……
刘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悠长的吐出，缓缓的弯下了身子。
垂下的头抬起时，他眯上了眼，如狩猎时的猎豹，散发出凛冽的气势。
100米，只有100米。
刘阳告诉自己，认真对待眼前的比赛，一往无前的拼尽全力，不要考虑保留体力的问题，要相信自己。
“哔哔——”预备。
刘阳绷紧身体，让力量在肌肤下流动。
四周很安静，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全神专注的等待着出发的声音响起。
“嘟！”
从紧勾着台沿的脚趾处发力，力量传达到小腿然后再到大腿，最后蹬起，身子斜射而出。
水花飞溅。
身体带着空气整个埋入池中。
视线里一片白茫茫的细小水泡，纷乱的扑面而来。
三次快速的蝶泳打腿，出水。
日本转播电台的播音员正在屏幕前做着这次比赛的现场直播。
“各位观众朋友们，现在收看的是男子乙组的100米蝶泳比赛，第一道的是来自中国的刘阳选手，第二道是……”
“比赛已经开始，四道的澳大利亚的选手安德里出水领先，第二位是来自中国的叶书文，第三位是来自英国的凯瑞.琼斯，我国选手工藤池在第七道，目前排名第六。”
“赛况很激烈，暂居第一名的是安德里选手，优势很不明显，叶书文和凯瑞.琼斯紧追不舍，前后差距不到0.1秒，随时有反超的可能。”
“50米转身，凯瑞.琼斯追上去了，各位观众朋友，现在第一名是来自英国的凯瑞.琼斯，安德里落到了第三名，第二名的是来自中国的叶书文，看起来冠军将在他们之中产生。”
“哦！还有一道的选手，一道的选手是……来自中国的刘阳，他的速度同样很快，以水平线观测几乎和第一名的凯瑞.琼斯持平。”
“选手们都在加速，速度在不断的加快，三道的叶书文提速很快，超过了，凯瑞.琼斯在距离终点25米处被反超了！
“一道的中国选手紧咬不放，依旧和英国选手持平，两名选手速度也提了起来，随时有可能再次夺走第一。”
“观众朋友，观众朋友，男子乙组100米蝶泳的决赛最后冠军将在两名中国选手和一名英国选手中产生！”
“他们还有机会，剩下15米，最终结果还无法确定，选手们水平非常接近，全力以赴！中国选手能不能保住第一，英国选手能不能在最后阶段实现再次反超！”
“最后10米，速度很快，非常快！中国选手拼尽全力，看能不能保住?能不能保住！？”
……
寂静……
“咕噜噜……”耳边充斥着气流在液体中的声音，刘阳在水里大口吐出一串气泡，跟着银色的气泡窜出了水面。
又看了一眼记分板，漂到水线上抱着，远远的对叶书文竖起了大拇指。
播报员：“各位观众朋友们，男子乙组100米蝶泳比赛结束，来自中国的叶书文选手最终获得了这个项目的金牌，英国选手凯瑞.琼斯以0.08秒差距获得了银牌，中国选手刘阳落后0.02秒无缘银牌，只获得了第三名，我国选手工藤池在这个项目获得第六名……”

第87章 决赛——少年的眼泪

叶书文大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计分板，然后又傻傻的看向站起身鼓掌的队友们，最后才移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身边的刘阳，眨巴了一下眼，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阳阳……”
“嗯。”刘阳的脸上带着笑，贴过去搂上了他的肩膀，拍了拍，“金牌，高兴不？”
叶书文点了点头。
刘阳见叶书文依旧一副呆愣愣的傻样，于是眉毛一挑，带着一串水珠就在叶书文的后脑勺上打了一下，“不会笑了？”
像是一下子被打醒，叶书文的脸上瞬间亮起光彩，哈哈的笑了起来，“阳阳，你不知道，我真的没想到，太好了，太好了！YES！”叶书文一掌打在水面上，晶莹的水珠四溅，反手就把刘阳紧紧的抱住，“第一名啊！金牌！！怎么办，太激动了，真的太激动了，阳阳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阳拍了拍他的后背，刚想说让他叫出来就好，没人会笑话，结果肩膀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一声痛呼顿时溢出，“我靠，你他妈就算激动也不能咬我啊！”接着抬脚就踹到了叶书文的大腿上，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时候捂着肩膀后飘了出去。
刘阳低头看了眼肩膀上的一圈牙印，气的歪了鼻子，与叶书文对瞪了几秒，就见叶书文皱着眉叫痛，歉意和激动揉捏在脸上，笑的合不拢的嘴。
一瞬间，刘阳的心被触动了……
残酷的赛场，艰苦的付出，意料外的收获，所以，果实才会格外的香甜吧……
喜欢这样的笑脸，年轻充满朝气，一路无悔的拼搏下来，笑得灿烂如斯。
脚尖踮起，缓缓的飘回去，在对方惊讶的眼中互碰了一下额头，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高高的举起，向观众席的位置摇动。
掌声再次响起。
刘阳的脸上笑容大放，对叶书文说，“太拘谨了，其实你可以张扬一点，再张扬一点，这是你应得的。”用实力证明自己，向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然后坦然的接受这些祝福。
叶书文扭头看他，“阳阳，你的名次……”
“挺好的。”刘阳松开他的手往池边游，见叶书文还在原地没动，一脸的揶揄，“走吧，起水了，等下金牌就到你脖子上了，别担心。”
叶书文两下扑腾过来，贴着刘阳继续用语无伦次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激动，“阳阳，金牌也，我真的没想到，那个澳大利亚的选手在前面比赛一直那么好，还有英国的那个，还有你，我还想说最多拿个铜牌的，真的……”
“嗯嗯。”刘阳点头，“人家澳大利亚的估计太紧张了，就这么让你捡了个漏，兴奋是应该的，人品决定一切。”
叶书文眼一瞪，“瞎说，实力决定一切，兄弟我靠的是实力，知道不？实力！！”
刘阳正扶着杆子往上踩，听完话扭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叶书文，“这就是了，说谁谁谁比你强有什么意义，比都比完了你还想这些？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笑，可劲的笑，好好让自己激动一下。”
“也是。”叶书文嘴角一勾，“等下给我妈打电话去，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应该的。”刘阳淡淡的笑着，向姚烨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是第三名，也有一种想要和这个人拥抱庆祝的冲动，把自己的喜悦和这个人分享，看见那张脸上露出对自己认可的笑容。
刘阳和叶书文勾肩搭背的进更衣室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获得第二名的英国选手凯瑞.琼斯，去掉了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后，这名英国男孩展现出英格兰人的友善性格，他笑容满面的主动向刘阳和叶书文握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由于很快就要进行颁奖仪式的原因，三个人便在更衣室里并排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刘阳乘机压低了声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凯瑞，莱恩的事情你知道吗？”
凯瑞点头。
“你怎么看呢？在决赛前突然查出年龄不符。”刘阳拐弯抹角的问，问完后才觉得自己有点八卦，到底是谁举报的又关他什么事儿，反正他这个渔翁当的也挺快乐不是。
凯瑞嘴角勾起笑，耸了下肩膀，“是我提出的疑问，但是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这样很好不是吗？公平的比赛结果，我们都很开心。”
刘阳赞同点头，转开了这个不适合在公众场合大声讨论的话题，“你认识瑞卡德吗？我半年前去英国外训的时候接触过，很不错的人。”
“瑞卡德？瑞卡德.布鲁特？当然，作为英国的游泳运动员我当然知道，我们的关系很好，不过就像你们中国的姚烨一样不能参加这次的比赛，所以没有过来。”说到这里凯瑞.琼斯顿了一下，作出了邀约，“以后我们再在大赛上碰面可以约出去走走。”
刘阳自然是点头应下了。
女子乙组100米蝶泳比赛结束，工作人员叫他们准备上台颁奖。
凯瑞先离开后叶书文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低声抱怨两个人叽里呱啦的说着英语把他丢一边。
刘阳挤出一脸的奸笑，“要不这样，我教你一些日常的英语口语抵那2000个引体向上，怎么样？”乘机提出了交换条件。
叶书文狠狠的推了刘阳一把，“美得你，我要学英语学校有老师，队里有指导员，回了家还能请到家庭教师，干吗找你，你这叫自做孽不可活，活该！”
刘阳一个踉跄跌了出去，彻底被呛住，悲愤欲绝化为暴力，抬起一脚就踹到了叶书文的屁股上，见叶书文瞪着一双眼就要回扑，他急忙举起双手，“还有一个小时我就要参加100自的决赛了。”猥琐的递了个眼色，摆明了拿接下来的比赛做护身符。
叶书文鼓着腮帮子揉屁股，哼哼了两声，丢出一副暂时放你一马，等着秋后算账的表情，往门口走。
站上颁奖台，一块铜牌挂上脖子，手里抱着一捧鲜花，刘阳听着中国的国歌注目两面红色旗帜冉冉的升起，神情肃穆。
即便只是第三名，可是看着这面为叶书文升起的国旗，刘阳却依旧自豪的无法自已。
为身边的这位兄弟，为中国代表队，荣耀加身，而感到骄傲。
他以为叶书文会激动的流出眼泪。
可是这个孩子却红着眼圈咬紧了牙根，至始至终嘴角都带着淡淡的微笑，直到走下颁奖台，走出人们的视线……
叶书文突然转身搂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阳阳，这个国旗是为我升起的，只要这么一想，我就……怎么办？我快要忍不住了……”重重的鼻音被压抑在唇边低不可闻。
刘阳在他后背拍了拍，眼底被染成了粉红的色泽，“那就哭呗，我也看不见。”
“我是男人。”叶书文说。
压抑的气氛被这句话瞬间冲淡，刘阳一下就笑了，“小屁孩一个，还男人？”
叶书文抬起头瞪他，眼圈血红发亮，泪水包在里面到底没掉下来，“你开导人的方式真恶心。”
“嗯嗯。”刘阳忙不迭点头，“我也是小屁孩一个可以了吧，要不要我们俩一起抱头痛哭发泄发泄？”
叶书文抽着鼻子，笑了，“算你狠，你敢不敢在100自拿块金牌？让我看看你怎么忍的。”
“我嘛……”刘阳嘿嘿的笑，“不像你，明明忍的脸都歪了还憋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人生才叫快意啊~~姚烨？”尾音还没拉长，就见到姚烨从身后冒了出来，一脸惊讶的开口，“你怎么又过来了？”
姚烨的手掌在刘阳脑袋上揉了揉，“来恭喜你们呗，顺便近距离观摩一下叶书文小朋友有没有激动到掉下金豆豆，这不，正好赶上现场直播。”
叶书文无语，用一丘之貉的眼神扫了俩人一眼，低头折腾起自己的金牌。
叶书文在身边这俩人也不敢眉来眼去，姚烨一路问着刘阳获奖后的感觉，一起上了看台。
到了队里当然又是一番热切的恭喜声，叶书文这次也没什么保留，一张小脸几乎能笑出一朵花来。
应付完一圈，刘阳松了一口气的和姚烨并排坐回了椅子上。
姚烨用胳膊肘拐了刘阳一下，眉眼满是笑，“高兴吗？”
刘阳点了点头。
“失望吗？”姚烨又问。
刘阳又点了下头，“有点儿，但是尽力了。”
“我看未必。”姚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