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讨他的欢心,总不能把自己明天打算送给他的礼物在今日送出去吧。
又是愁眉苦脸地前行一段路后,衔蝉奴寻到了一处幽谷,花香鸟语,满地蕊光摇曳,他顿时豁然开朗,兴冲冲地前去采花。
东一朵西一朵的蓝白色小花,他采了一大捧,抱在怀里,满满的有种踏实感。
所以,他丝毫没有注意被花香掩盖住的某种不祥气息。
……异变是在他踏入了一片馥郁芬芳的花田时发生的。
疼痛来得很迅速,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很快,难熬的刺痛感弥漫到了他周身上下。
但是这样的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反倒愈演愈烈,衔蝉奴青色的衣衫开始透出大团大团的血色,他手中的花朵纷纷直坠而下,掉在地上,瞬间化为腐灰。
这是什么……
只稍稍愣了片刻,衔蝉奴便是浑身一颤。
……释迦法阵!
怎么会是释迦法阵?!
几乎是在发现不对的瞬间,衔蝉奴伸手一握,整座幽谷在瞬间土崩瓦解,草木与泥土齐齐飞散,露出了隐藏在花木下的一片流光禁阵,他忍痛一划,便把法阵割裂了开来。
直到此时,衔蝉奴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释迦法阵的中心!
释迦法阵的产生远早于衔蝉奴和倾官诞生之前,是为神主之敌所创,他妄图戮神,随后取而代之,当然,经过试验,这种法阵根本无法禁锢住成熟完整的神体,只能勉强困住神一时半刻。
……但是衔蝉奴的体质,却与其他的神截然不同。
撕开一条口子、跳出释迦法阵后,衔蝉奴终是不支,跌倒在地,口中不住发出难忍的呻/吟和喘息。
……好痛!
剧痛在他周身放射性地蔓延开来,折磨得他面色煞白,盗汗汹涌地沿着背脊爬下。
他的左腿曾因为贪看风景摔断过一次,现在,他的左腿就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扭曲弯折着,让他根本爬不起身来。刚刚割过肉的双臂更是鲜血淋漓,可怖至极。
放肆粗嘎的笑声在旷野中回荡起来,这笑声渐呈一个圈,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向衔蝉奴包拢而来。
痛到双眼发黑的衔蝉奴正要迷迷糊糊抬头去看,就被人揪住头发,强行扬起脸来。
一把难听的声音配合着嗡嗡的耳鸣声,刺激得衔蝉奴心生躁郁:“啧啧,可惜了,可惜,好容易搞来了这个法宝,却没能封住双神,只逮到一个。”
衔蝉奴周身疼得几乎要碎掉,一时间气息紊乱,竟是动也动不了,只能忍着烦躁,听着魔修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羞辱自己。
从他们的言辞中,衔蝉奴知晓,他们知道自己和倾官喜好胜景,便故意选择了一片天然美境,在此恭候他们到来,谁想倾官未至,自己却独身一人踏入了这陷阱之中。
疼痛逼得衔蝉奴双目赤红,眼中含泪,脑海中模糊地闪过几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找到释迦法阵?
……神主临走前,留了很多卷册在仙界,以资其修炼。就算神主把释迦法阵也一并留下了,可又为什么会流落到魔道手里?
——该死!怎么这么疼……为什么还没有恢复……
为首的一人看着衔蝉奴只顾着皱眉忍痛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歹意,掐住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他的脸来:“……久闻衔蝉奴美貌,还以为是谣传,却不想……还真是个标致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众魔一齐大笑起来。
衔蝉奴千百年来怎受过此等□□,此次不慎中招,更是羞恼,听着这样不敬的言辞,脸都涨红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人怪笑两声,狠狠把衔蝉奴往地上一推:“当然是渎神啊。”
☆、双神(五)
衔蝉奴一时血冲额顶, 两肋犹如火烧,疼得发白的唇被咬出丝丝缕缕的唇纹,厉声呵斥:“滚!”
为首的人挤出一个淫/荡微笑, 丝毫不顾衔蝉奴的警告, 抬起弥漫着肮脏魔气的手指, 抚上了他的唇, 沿着他漂亮的唇珠一路向下,指尖掠过下巴, 又缓缓滑过他一动一动的咽喉, 最终停留在了他的领口上端。
魔修笑道:“虽说咱们不好男色, 可这天神摆在咱们面前, 咱们也得好好让神享受享受这凡世间的乐趣啊。”
话音刚落,抵在衔蝉奴胸口上的指甲暴涨成小刀长短,连着血肉,割开了衔蝉奴的衣领。
衣料撕裂,皮肉撕裂,但随着嗤嗤的响动声,那魔修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小刀一样的指甲停留在了衔蝉奴左胸蕊珠处, 再无法下移分毫。
衔蝉奴用目光死死锁住了他的咽喉。
……仅仅用目光就可以了。
为首之人撤开了手, 将生满锋利尖刃的手指交替握住自己的喉咙, 倒退数步后跌坐在地,气管内卡痰一样咯咯有声,像是有一条响尾蛇正在里面撕咬。
看到衔蝉奴身受重伤、难以寸进的模样,几十位魔修本是蠢蠢欲动, 想一尝渎神快/感,谁想突兀见到此情此景,顿时被唬住了,眼巴巴望着为首之人痛苦异常、面容扭曲地左跌右撞,一双利爪凌空乱抓,硬生生把自己的喉咙抓了个血肉模糊。
少顷,只听一声闷响从为首魔修的颈间传出。
他浑身一滞,即刻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喉咙间穿刺出一根长约两丈、由他血肉凝成的长/枪,把他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变化来得太快,这些被精挑细选出来对付双神的魔修,本以为在经历过释迦法阵的重创之后,拿下他们是轻而易举之事,怎么也没想到,衔蝉奴根本动也没动,就杀了他们中修为已进入空冥期的人。
剧痛让衔蝉奴的思维模糊起来,但他知道现在远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刻,他努力勾起唇角,眼瞳中盈满了勾魂摄魄的讽笑:“来啊,谁还想来?”
话音刚落,距离他最近、想要押住他手臂的两个魔修,体内乍然爆出一团血花,一声都没吭就倒了下去。
……他们的心脏在胸膛里爆炸了。
这下,众魔修魂飞魄散,俱是望风而逃。逃跑在最前面的三两人,听着从身后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呕血和皮肉爆裂声,更是不敢怠慢,御风乘剑,一瞬间逃了个精光。
在外围守戍的还有一百多魔修,皆是为防万一、前来策应的,眼见幽谷中的自己人狼奔豕突、丧家之犬似的窜出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荡开的凌波金环瞬间割裂了喉咙。
死的死,逃的逃,前来围剿双神的魔修精英,百十人中居然只活了五六人,朝南方没命地奔去。
力竭的衔蝉奴仰头栽倒在地,大量失血和过度调动灵力的后遗症在一瞬间迅速爆发,一股腥甜涌到了他的喉咙处。
突出的喉结小幅度上下滑动了一番,终是狠狠地往下一咽。
勉强咽下一口血,衔蝉奴的神志才清明了些,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一翻身,竟然爬起了半个身子。
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一挨地就疼得像是要炸裂开来,衔蝉奴伏地僵硬了半天,才攒足了一口气,用勉强还算完好的右膝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拖着一条废腿、踉跄着寻到一处岩壁,倒靠在上面头晕目眩了半天,衔蝉奴总算缓过了那阵恶心劲儿,回首环顾了一圈被自己的神力扫荡而过的幽谷。
……一处桃园胜景,硬是被糟践成这副样子。
衔蝉奴扭回头去,支在岩壁上的手掌微微攥紧,往前走去。
他的血滴在草叶花木之间,就像是起死复生的良药,血溅之处,植被重生,花香漫溢。
阿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镇里的,他只知道,自己进入镇中时,已是暮色四合。他怕吓着别人,调动已经所剩不多的力量,敛去了身上的血腥气和血迹,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喝醉了酒的青年。
他从未尝试过这样久伤难愈的滋味,周身越来越疼,只得停停再走走,眼看着夜色一点点把自己吞没殆尽,四周的路人越来越少,阿奴心里害怕得紧,像是有一只大手循环按揉着他的内脏,把五脏六腑一样样掐紧,迫尽内部所有的空气和血液。
终于,他怕得腿软,走不动路了,索性把自己当做垃圾似的揉成一团,蜷在了街角边。
他痛得直打颤,又冷又怕。
倾官……
来接我回家……
不知在街角缩了多久,身体却越来越冷,在阿奴以为自己会这样冻僵在街边时,一只手强硬地拖着他的小臂,把他拉了起来,声音中饱含着怒意:“……给我起来!”
小臂的拉扯牵动了上臂,衔蝉奴痛得嘴角一抽,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殊不知,这样的抵抗动作让倾官更怒。
——知不知道他找人快找疯了!
眼看着天黑了,人还没有回来,倾官哪里还顾得上赌气。
他是知道自家猫有多怕黑的,黑夜里根本连步子都迈不动,这要是万一找不回家门该怎么办?
镇内阿奴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去寻过了,却始终找不到他,倾官已经做好了出镇的准备,却不防在这里捡到了团作一团的阿奴。
心一放下来,怒意就上了头,倾官抓住阿奴的手,逼视着他,厉声呵斥:“跑哪里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阿奴的障眼法骗得过平民、仙、魔、妖,却瞒不过神的眼。只是倾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身上这些斑斑驳驳的撕伤和鲜血,大多数不是来自于别人的。
衔蝉奴痛得发晕,可还是卖力地挑了挑唇角,答非所问:“……礼物。”
抬手之间,一朵染了鲜血的蓝色小花就出现在他掌心之间。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对倾官扯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倾官,我采了很多的,可惜都掉了……生辰吉乐。”
倾官总算发现不对了。
他的阿奴周身虚软得很,摇摇晃晃的根本站不住脚,他揽住了他纤细的腰身,却摸到了一手的潮湿温热。
被这样一搂,阿奴立时泄了气息,倒在了他的怀中。
倾官面色一凝,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气,让他意识到必然是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怎么了?阿奴?阿奴?!”
衔蝉奴想应答,一口濡热偏偏在此时从胸口泛了上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口血尽数吐在了倾官的肩膀上。
在倾官震惊欲绝的目光中,他的腰身虚软了下去,头也向后仰去,口角潺潺流出的血液一直淌到耳后,染湿了一小撮头发,发尖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呛人的腥液。
他听到了倾官撕心裂肺的呼唤,感受到了打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液体,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
就在体位变换的瞬间,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此事一出,二人栖身的小镇是住不得了。
天上人间,任何地方的药都医不得神伤,唯有神自己才能自医。对倾官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寻到一片仙境,有仙流灵气,能供阿奴休憩恢复。
此处属于余杭界内,据倾官所知,有一修习乐音的仙派,得道者众,发展蒸蒸日上,与周围的小仙派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是姓宫,位于悟仙山上。
悟仙山年轻的宫家主见倾官携昏迷不醒的衔蝉奴上山,受宠若惊,连连称双神莅临,小派蓬荜生辉,对于倾官提出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宫家主不仅把自己所居的殿室让给了衔蝉奴,还四处搜集灵药,不间断地在殿室间送入送出,悉心照顾侍奉,生怕有一丝不周到。
倾官自不会在意这些,礼节性地谢过便罢。
……他们身为神,合该有此待遇。
管不得宫家主的殷勤,他只一心守在自家阿奴身边。
他身上伤得很重,从那日昏厥开始,阿奴就一直没再醒来。
天知道倾官小心翼翼揭开阿奴的衣裳,看到内里破损狼藉的皮肉时,内心是怎样的恨意汹涌。
而当他读取了阿奴的记忆后,知道了幽谷中阿奴险些被人亵渎的事情,心中更是多了十二分狠戾的杀意。
……魔道。
魔道!
碍于阿奴还未苏醒,他需得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因此他吩咐了咐宫家主,务必派人把那逃逸的数个魔道抓回,他有用处。
宫家主顶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毕恭毕敬地应下,直到跨出殿室大门、进入奉祖殿时,他还是没有褪去这样面具一样标准而又热络的笑颜。
他的儿子办完了他委托的事情,早早地候在了奉祖殿之中。
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却已有了翩翩君子之风,负手而立,颇有鹤骨仙风,引得宫家主笑容更盛,上前去柔声询问:“那些魔道可招了?”
少家主摇摇头:“他们必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们似乎存了死志,宁死不肯招供背后是谁指使。”
……不仅是倾官,就连宫家主也从未想过竟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倾官把衔蝉奴送来前数个时辰,有一股流窜的魔道路过悟仙山,正巧碰上一队巡逻的宫氏弟子,甫一迎头碰上,宫氏弟子就吃了大亏。
这些魔修人数虽少,却修为极高,多怪奇之术,若不是宫家主接到了求救信号,下山来援,怕是这队宫氏弟子就要全军尽没于悟仙山脚下了。
宫家主打死了两个魔修,生擒了三个,带上山去严加拷问,还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册《释迦法阵》。
现在,这册释迦法阵,就在少家主手中捏着。
宫家主含笑看向少年:“一冲,你说说看,从这册释迦法阵里,你能看出什么?”
名为宫一冲的少年将卷册翻开,重新审阅一遍,肯定道:“这是一册拓印本。魔道本来就和衔蝉、倾官两神存有深仇大恨,不知从何处搞来了这样的宝物,想要镇压他们,却不想……”
宫家主却突兀地打断了宫一冲的话:“一冲,你可知道,这释迦法阵原是在谁手中的?”
宫一冲略略蹙眉:“据孩儿所知,释迦法阵原本是在上界保管。该是魔道想要窃取这法阵,才……”
说到此处,宫一冲突然闭了嘴。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宫家主赞许地望了宫一冲一眼:“孺子可教,一点即通。”他接过宫一冲手中卷册,慢条斯理地拍击着手心,笑道,“此物乃拓印而成。若魔道自行偷盗而来,倒还好说。万一是从某处流出来的……”
此话到此便戛然而止,虽不挑明,但父子二人已然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双神在人间盛势至此,久而久之,人间只知道有倾官和衔蝉奴,不知仙界威严,仙帝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恐怕上界也对这两位仅存于世的神,起了些旁的心思罢。
宫家主粲然一笑:“上意如何,我们揣度不来。不如将此物藏于书阁中,至于双神命运如何……”
……但听天命吧。
☆、双神(六)
衔蝉奴苏醒过来已经是半月后的事情了。
一睁眼就看到雕镂精细的天花板在眼前滴溜溜打转的感觉委实太糟心, 阿奴立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忍住胸腔里沸腾起来的呕意,稍稍挪动了一点身子。
这一挪不要紧, 随之而来的周身裂痛让他差点儿一嗓子嚎出声来。
要说起来, 阿奴还真没什么忍痛的经历。他身上的伤口向来是随生随好, 就算是痛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现在这种周身骨头被人敲松了又草草拼起来的痛法儿, 让他略微有点绝望。
阿奴吞下一口泛腥气的口水:“倾官……”
其实不用他开口召唤,听到床榻处有动静, 本来就在殿室另一端书写着什么的倾官很快坐回了床边。
注视着床上小家伙水雾满满的宝蓝色眼珠, 倾官真的挺想抽他一下的, 可他现在这样满身纱布、可怜兮兮的模样, 倾官委实下不去手,索性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一会儿,被他捏紧的地方就泛了红。
阿奴受了伤,自是不敢乱动,任他捏够了,才挤出一个灿烂过度的讨好笑容,眼睛弯弯的透着股媚气儿:“倾官, 消气了吗?”
……更想揍人了。
见势不妙, 阿奴立刻忍住双臂的痛意, 把手探向虚空之中,很快,空中幻化出了一柄流光神剑的形状。
倾官面色一变,捉住他不安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塞回被子里, 才伸手去拿起那把剑。
只一触手,倾官便知此剑绝非凡品,起码也有半神神格。做工异常精细,剑柄镶嵌着青鸾羽石,剑身雪光流淌,倾官的手甫一握住剑柄,便有一阵流光自他掌心激荡开来,暗纹凹槽里闪过一片纹路复杂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