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腰把那叠用过了的绷带收起的顾黑阴阳怪气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嘀咕道，“这不还得问你吗？”
“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绑缚在右肩上的绷带依稀还透着些许血色的顾长离一指头戳在顾黑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刚好让他打了个趔趄，“去倒杯热水过来。”
“唔——”
顾黑顶着张大写的委屈脸倒水去了。
在顾黑离开后迅速坐到顾长离附近的沙发上凑近他的伤口观察的莱因哈特神色阴沉，“究竟是谁伤了你？”
“……你已经问了好多遍了，烦不烦。”没好气地把那毛绒绒的金色脑袋推到一边，顾长离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在真正该放的地方，“喏，看那里。”
顺着他的力道朝着右边空地上看去的莱因哈特在见到那一堆制式武器的时候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开天弩？！”
“要不是这些玩意，我也不至于会受伤。”顾长离气哼哼地抱怨着，斜眼瞟向还是一副震惊过度回不过神来的莱因哈特，“反正我拿着它们也没用，就交给你吧，之前你不是还和我说过进入圣城需要贡献度吗，你给我算算这能换多少。”
“开天弩是很珍贵的战略武器，一般只配备给负责城防的守卫者队伍，这里一共有……”
“六十五把，顾黑他专门清点过了。”看出莱因哈特在大概估计数量的顾长离很贴心地替他补足后半截话。
“是深渊，又是他们。”没想到这个组织针对自己下手，夺走武器还不算，居然还要对只是跟着自己执行任务的长离下手，新仇旧恨集结，莱因哈特一张俊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真是该死！”
“你倒是聪明，一猜就准。”因为肩膀上的伤势，顾长离此时并不能完全穿上外套，而是只能虚虚地披着，“就是深渊，他们似乎对于我救了你一条小命这件事情感到相当不满，我刚回黑街就遇见他们在找我小弟的麻烦。”
总算是在顾长离平静的叙述语调下察觉到些许怪异的莱因哈特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起来的，“等等一下……长离你收缴了这么多开天弩，那它们原来的主人——”
“当然是都宰了，往我肩膀上戳了一箭的混蛋，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眉毛一扬，顾长离十分费解地注视着莱因哈特，像是在看另一个位面的弱智生物，“难道我在什么时候给你留下了仁慈的错觉么？”
“……当然没有——我的意思是，那些人的确该杀。”莱因哈特被顾长离盯得无地自容，只能垂下脑袋呐呐地回复。
可是我关注的重点不是长离你杀了那些人，而是你怎么杀了那些人啊！
在几十名开天弩弩手的围攻下仅仅只是伤到了右肩，甚至还成功地反杀，这样辉煌而不可思议的战绩，在莱因哈特的前半生可谓是闻所未闻。尽管内心深处早就意识到对方的强大，可是顾长离的表现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对世界的认识。
对这样一个天生就擅长创造奇迹的人动心，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思及此处，莱因哈特薄唇微扬，绽开一抹无奈又甜蜜的弧度，然后俯身在顾长离受伤的右肩上轻轻烙下一吻。
他闭上双眼，赤金的发丝在灯光之下闪耀着太阳般的色彩，莱因哈特挺直脊背，修长的身体像是一棵笔挺的小白杨，他举起右手贴近自己的心脏，与当初加入守卫队时宣誓对圣城忠诚不移时如出一辙的动作显得诚挚而庄重。
“我，莱因哈特·吉修斯于此日立誓，从今往后，绝不会让顾长离在我之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圣城为证，有违此誓，人神共戮。”
在莱因哈特靠近自己伤口的那一刻，顾长离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硬是止住了动作，这才让前者有机会在绷带上面留下一个轻吻。至于之后莱因哈特那一番看似无比真诚感人的誓言，提及的时候便已经足够叫顾长离的脸上露出怪异又嘲讽的微笑。
他的手轻轻地在还依稀显露出几丝血色殷红的绷带上方拂过，内心像是一潭深水般平静无波。
一些异兽的鲜血，及格线上的演技，再加上对方的关心即乱，便顺利地把最有可能泄露来历的“纯白之血”一茬揭了过去。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就是真正的，一个庞然大物势力的怀疑和考核。
“你最好能记住今天的誓言，记住“圣城为证”。”
看着对方立誓完后蓦地睁开的双眼，几乎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感不感动，求表扬”的神采，顾长离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意有所指地回应道。
“当然会记住，会记得一辈子。”
发现顾长离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和厌恶样子的莱因哈特猛地点了点头，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被喜悦和欢欣所淹没。
——记住是为了让你到时候能够反悔地轻松一些。
这句话被顾长离埋在了心底，并没有真正说出口，反正总有一天莱因哈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可不会傻逼兮兮地去问一个自小被圣城收留，培养，教育，成材的人会在忠诚和所谓“爱情”的天平上如何抉择，这里又不是琼瑶奶奶笔下充斥着各种“情不自禁”的世界。
迄今为止遇到到两大势力，深渊和圣城，虽说二者天生对立，彼此敌视，然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对于顾长离并不适用。即使他对深渊敢派人来袭击，觊觎武器的行径感到愤怒和杀意，这也不妨碍他同时对圣城恶意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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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出发回圣城，你有两个服侍人员的名额，最好挑一些强……呃……”原本按照惯例提醒初次前往圣城之人不要浪费名额，尽量带些不拖后腿的战力强悍者的建议在莱因哈特说来忽然卡了壳。因为就他所知的那个臭脾气小鬼肯定就占掉其中的一个份额，而那个小鬼的未来暂且不论，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说一句“拖油瓶”并不为过。
“差不多已经选好了，一个顾黑，还有一个待定。”
像是压根没有察觉莱因哈特表现出的异状般，顾长离眼也不眨地说出一早便想好的人员。
果然有那个孩子……
莱因哈特在心里喟叹一声，很快又因为那个“待定”而眉头大皱。
“待定的意思是……？”
“他还没做好是去圣城还是去死的决定。”顾长离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
这两个选项还有值得思考的必要吗？难道去圣城会比去死还要可怕？！
莱因哈特忽然就对那个不知名的第二个候选人产生了森森的恶感，一时气得有些牙痒痒。
第127章
李想这家伙来得要远比顾长离预料的要早。差不多就在第二天清晨七八点的时候便听到有人在疯狂砸门的动静。顾黑一开门，便看见顶着一对分明是一整晚都没睡着造成的硕大黑眼圈的李想，后者正像几百年没下过雨的沙漠里的焉巴巴植物一样，灰头土脸，没精打采。
“你要是再拍下去，吵醒了主人，就不要想着去圣城这档子事了。主人的起床气可是超级大的，不需要开口，见到你的第一面肯定是把你手撕了。”
顾黑冷着小脸阴测测地仰起头看他。
敲门的动作蓦然止在半空中，李想耷拉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上甚至还有着灰尘的痕迹，这对于一贯注重外表形象的他而言算是相当罕见的一件事，“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们一起走。”
“哦，不纠结了？”在看到对方肩上背着的硕大行李包的时候就明白对方抉择的顾黑并没有一丝一毫吃惊的模样，而是眉头一挑，比起调侃更像是讥讽地评价道。
“不纠结了……我也没有纠结的余地。”神色难看地搓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李想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勉强，“知道了那个“秘密”的我，如果最终没有选择加入你们的话，肯定只有被灭口这么一个下场。我根本不是那位大人的对手，异能对他没有作用，同时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从一早开始我就没有退路。”
“怎么会？！”刚刚在昨晚花了很长的时间为李想设计了各种死法的顾黑故作惊诧地捂住嘴，圆滚滚的大眼睛神采分明，依稀显露出些许的萌态，“主人都说过会把别墅里的东西留给“离开”的那个人，还劝他去另一处安全的地方，哪里有提过杀人灭口这么残忍的事情，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们都相处几个月，这种演技就不要再摆在我面前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有气无力地牵扯起嘴角，李想的脸上分明写着“信你才有鬼了”这几个大字。
“啧——”看到自己的表演没有骗到这个愣头青的顾黑不满地撇了撇嘴角，松开门把手后径自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进来吧。”
“你在准备早饭吗？”
刚一踏进屋内就闻到一股诱人浓烈食物香气的李想长吸一口气，眼睛发亮地看向跟前那个小不点。
“是，而且没你的份。”
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里，单纯（蠢）如李想都多少了解到这个看似无辜无害的小孩潜藏着阴暗和恶毒一面，就更别提本来就心思灵透的顾黑。比如说现在，顾黑基本连头都不用回，便可以想象到那个二货垂涎欲滴的傻样。
“……你这臭小鬼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被结结实实噎到的李想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声抱怨着。
“讨你喜欢一点好处都没有，黑街的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顾黑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莫名地开始期待之后了解到现状的李想会是怎样一副表情，“而且比起我，现在该烦恼怎么“讨人喜欢”的人应该是你。”
他特意在这四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一开始李想还没明白顾黑话语里的深意，只觉得这小屁孩一天不见，怎么又变得神神叨叨的。然而不久之后，顾长离和莱因哈特——特别是后者现身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几乎要把他冻成一座冰雕——李想的两腿一软，险些给这位圣城的守卫者跪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想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存在着“用眼神杀人”这样bug的战斗方式。身为上位异能者的莱因哈特本身就对异能低下的普通异能者有着天然的等级压制，加上前者上过战场杀过异兽的军人肃杀气魄，还有内心深处对李想这位“不尊重圣城的小人”的不满和敌视……多重因素杂糅之下，真正实力类似于一只弱鸡的李想被碾压地找不到北当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适可而止。”
跟在莱因哈特身后下楼的顾长离眨眨眼，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力道之大差点没让莱因哈特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毕竟也是自己未来小弟的人选之一，当真着的面这么随随便便地被外人欺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画面。
“这就是长离你特意留下的第二个名额？”顺着顾长离的力道安稳下楼的莱因哈特上上下下挑剔地扫视了僵立在原地的李想几眼，眉头紧蹙，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太弱了……就算是异能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异能波动这么轻微的，简直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
屈辱地低下头躲避对方仿佛打量货物般的估量眼神，李想的双手紧攥，几乎快要把掌心戳出血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现在把话说得那么满，以后很有可能被打脸的。”走进厨房叼着一块夹心面包出来的顾长离随口反驳道。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太建议长离你这么浪费宝贵的名额。那个叫做顾黑孩子还能有照顾你生活起居的作用，至于这位李想先生——”
莱因哈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不知不觉间，李想的牙齿磕破了自己的嘴唇，现在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
“决定带他去圣城的人是我，判断他是否拥有能力的人自然也是我。”把最后的一块面包角塞进嘴里的顾长离斜睨了莱因哈特一眼，表情淡淡，“既然人员已经到齐，我们可以出发了。”
既然顾长离如此坚持，莱因哈特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强求。
属于顾长离和顾黑二人的行李包囊在昨晚便由后者整理妥帖，那数十把开天弩则是被莱因哈特交给黑街的一名地头蛇，对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好这批物资。
深知黑街人脾性的顾黑对此表示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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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小队出发之际，已经把斗篷加身当成自己惯用皮肤的顾长离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扮，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一马当先地在前面领着头，而是放慢了脚步，渐渐靠近了一直远远坠在队伍最后方的李想。
“你是被刚才莱因哈特的话语刺激到，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强大吗？”
这是顾长离今天同李想说的第一句话，不过很显然的是，后者并没有真正弄明白他的意思，回敬的只有一张懵逼的脸。
“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顾长离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相当头疼地说道，“你现在身处的这个位置，说好听点的叫殿后，实际上就是炮灰专位。一旦队伍遇到危险，这里就是第一个被抛弃的，甚至还有可能让你引开异兽或者敌人，物尽其用。”
盯着李想方才反应过来的煞白面容，顾长离方才继续往下开口，“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十分乐意跟随我，在你眼中，这是不折不扣的贼船……对了，还是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沉没的危船，你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然满心的拒绝和别扭。”
“可是我一早就和你们说过，这条路，没有反悔的机会。在你听到，看到，知道那个“小秘密”的时候，你的人生就已经转到了另一个崭新和未知的方向。”
“放轻松些吧，伙计。”顾长离的手搭上李想的肩膀——这厮的个头比顾长离还要矮上一截，对此顾长离表示非常满意——同时大力地拍着他的后背，“人嘛，总是要抱着一点小希望，说不定哪天愿望就实现了呢？”
“不可能的。”
李想的回答既轻且快，顾长离差点都没有听清。
“啧，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顾长离摊了摊手，表示李想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你和顾黑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一路以来都保持着异样沉默的李想的爆发来得突然而猝不及防，他颤抖着声音，像一头受伤的，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嘶吼咆哮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和顾黑一点都无法了解和明白，圣城的实力和能量究竟有多大，它根本就不是靠着区区几个人的力量就能动摇和威胁的！如果圣城的统?2 蔚闭婺敲慈菀拙捅缓扯趺纯赡茉谀┦酪倭⒅两癫坏梗踔脸晌奘说淖非蠛托叛觯俊?br /> “这么说的话，你很清楚圣城的情况喽？”
顾长离藏在兜帽下的脸上没有一点被自己的小弟斥责“无知”的愤怒不满，反而眉眼微弯，带着如同狐狸般狡黠莫测的浅笑。
这样的态度顿时让方才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地正爽快的李想卡了壳，像是多年没有上油的老朽机器人一样，一挪一顿，神色木然地看向顾长离，旋即表情开裂。
“你……”
“反正都上了“贼船”，现在还藏着掖着也太不地道。礼尚往来，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最大的秘密，也是时候把你的身份说出来了罢？”
顾长离歪了歪脑袋，之前那双在李想后背上不轻不重拍着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后者的脖子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于那处肌肤上轻柔地划过，顺利地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第128章
那天的话题最后还是被李想破绽百出僵硬万分的干笑声扯了开来。
索性顾长离也没有一次就把人家的老底都敲出来的心思。虽然李想看上去是个很弱鸡的怂货，但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把人惹急了然后鱼死网破可不符合顾长离物尽其用的行事手段。
———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当然要榨干净了再丢掉，要不然多浪费，一点也不满足可持续利用的原则。
圣城同黑街的距离比当初后者距离研究所的还要远上许多，至少在荒野上走了足足一个多月的四人依然没有见到曙光到来的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