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真今天没有开车,刚出教学楼,手机跟掐准了似的响起来,来电显示上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沈真按了接听:“您好,哪位?”
对面没有人说话,只有极轻的呼吸声,沈真疑惑的喂了两声,说:“谁,再不说话我挂了。”
那人始终沉默,就在沈真按下挂断键前,听筒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分陌生的柔和讨好。
“小真。”
就在沈真按下挂断键前,听筒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分陌生的柔和讨好。
“小真。”
沈真停住脚步,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楚非白?”
楚非白道:“是我,我想……”
他还要说什么,沈真先一步打断他,说:“你怎么拿到我号码的?”
沈真说话一向不温不火,难得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楚非白看不到他的面容,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犹如风雨欲来的冰冷怒意。
“我去过你们学校,保安以为我是学生家长,联系不到你,所以给了我电话。”楚非白语调温柔,满含歉意道:“没经过你允许私自打听你的电话,我很抱歉。”
楚非白和沈真相恋四年,他很清楚沈真的脾气,沈真这个人,一贯的恬静宽和,被人触犯到底线也会生气,但是因为他心肠软,教养又好,所以即使是生气也很克制,只要对方诚心诚意的道过歉,他就不好意思再揪着不放。楚非白态度这样柔软,沈真再是厌恶他,也绝对不会没有风度的直接挂掉电话。
沈真闭了闭眼,压抑了一下情绪,冷淡道:“如果真觉得抱歉,就不要再来骚扰我,还有那些箱子,你送什么,我就把什么摔你脸上。”
楚非白静默了一瞬,笑道:“你来摔吧,我站着不动让你摔。”又说:“摔完能请你一起看场话剧吗?周日西区剧院有一出《无雪》,导演是许岩,你会喜欢的。”
沈真简直要被气笑了,不明白一个曾经为了名声放弃情人的人怎么变得这样厚颜无耻,他觉得跟这人实在没什么好说,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滚。”
沈真才把楚非白拉黑,又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这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换个号码吧,沈真皱着眉接起来,楚非白的声音道:“周日上午九点……”
沈真直接按了挂断,不到两秒,铃声又响,沈真把手机关机,丢进风衣口袋里。
下班时间,A市的地铁一派春运的盛景,从半空丢一片羽毛下去,那羽毛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磨成光杆子才能落地,完美诠释了何为摩肩接踵。沈真从地铁站出来,感觉自己像个被挤爆了馅的锅贴,被地铁上的味道熏了一路,头昏脑涨,什么脾气也给熏没了。
冬天路灯亮得早,昏黄的灯光在地面投下常青树漆黑的影子,沈真心不在焉的走过花木簇拥的小路,摸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见脚边的黑影蠕动了一下,暗影里探出一条细瘦的手臂,抓在他的衣摆上。
沈真先是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楚非白这牲口不会因为打不通电话到家里蹲他来了吧,正要出脚踹人的当口,躲在花丛里的那东西探出了个顶着褐色卷毛的脑袋,五官在昏沉的天光里看不清晰,依稀是个熟稔的相貌。
沈真抬起的脚停在半空,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认出这是谁,他一边开门,一边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吴山青迷茫的脸,不怎么温柔的喊他:“吴医生,快醒醒,上班迟到了。”
吴山青眨巴眨巴眼,躺倒在沈家门前的石阶上,手按着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沈真收了钥匙,手上使力,艰难的把吴山青从地上拽起来,说:“家里有沙发不躺,你钻草丛里做贼呢?醒了自己走,我拖不动你。”
吴山青等了沈真一个多小时,沈家的钥匙连他自家的都给忘家里头了,打沈真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通话中,他困得不行,最后没忍住靠着大门睡了一觉,一个没注意滚到了草里。这会被沈真开锁的声音惊醒,眼睛睁开了,但是人还迷糊着,听到沈真的话下意识的反驳道:“就你那点家底还用劳动我来做贼?”
沈真看他醒了,没有理他,大门开着,自己到客厅打开空气净化器和暖气,然后脱了大衣,到厨房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
吴山青独自站在夜色里,被寒风吹得一抖,霎时灵台清明,赶紧进去关好门,换了鞋跑去找沈真。
比熊本来在后园里趴着睡觉,听到响动啪嗒啪嗒跑到阳台外面,两只爪子挠着落地玻璃门,嗷嗷的叫个不停。
吴山青开门把狗放进来,Ann亲热的绕着他跑了两圈,很快就冲到厨房外面,欢快的冲准备洗手做饭的沈真摇尾巴。
这周沈真都是下了晚自习才回家,陆宣和陆晗也不在,很久没有人陪玩的Ann一见主人就兴奋得不行,不过沈真一向不准它进入厨房和餐厅,比熊只能在门外蹦蹦跳跳的转圈圈表示高兴。
沈真要洗菜,没法摸它,只能出来让Ann抱着他的腿跳了几下,说:“Ann乖。”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吴山青开了电视,随便调了个电视剧,沈真下巴往外面点了点,Ann就乖乖的跑到客厅里,窝到沙发里看电视。
沈真在水池边择菜,也不问吴山青为什么不回家,说:“年段开会,你进不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吴山青端着杯水走过来,人靠在门框上,抱怨说:“打了呀,先是占线,后来关机了,再后来我就睡着了。我发了短信的,你没看到嘛?”
沈真这才想起来他手机还在关机状态,吴山青失踪了几个月,还不知道楚非白也在A市,沈真没打算说出来让他跟着烦心,就说:“开会关机,忘了开了,放在我外套口袋里。”
吴山青把沈真的手机找出来,开机,屏幕上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他打的,还有两个来自不同的未知号码,这两号码还发了短信。他没看内容,沈真猜那俩未知号码多半是楚非白,懒得看他发了什么,叫吴山青帮把手机拿去他充电。
吴山青在草丛里滚了一通,沾得一身泥巴枯叶,借沈家的浴室洗完澡,下来正好面条出锅。
沈真摆好筷子汤勺,说:“吃完你洗碗。”
吴山青快饿成狗了,随便嗯了两声,低下头呼哧呼哧吃掉半完面,饥饿感没那么紧迫了,他才放慢了动作,大尾巴狼一样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的说:“你要肯收留我一周,别说洗碗,我给你做一星期的饭。”
沈真也不意外,动作斯文的喝完面汤,冲吴山青一挑眉,淡定道:“说吧,怎么回事?”
吴山青思考了一下怎么说才能使他现在丧家之犬般遭遇显得不那么窘迫,半天没想出来,反正早晚沈真都会知道,便决定直接和沈真说实话。
他放下筷子,两眼盯着餐桌,尴尬的清咳一声,说:“那啥,我和家里出柜了。”
第28章
有一个瞬间沈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吴山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的发小,小学就知道诓骗他帮着写情书追女生,上了初中以后身边女朋友就没断过,自称比宇宙射线还直的人在他犹自懵懂的短短数月里性向陡变成了经纬线。
沈真扶了下眼镜,勉强保持冷静,问:“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七月份,院里收了一个实习外科医,叫肖然。”已经开了头,后面的话就没那么难说出口了,吴山青揉了把脸,眼睛转动,用回忆一样的口吻说:“J大的博士生,年纪很轻,在国外呆了几年,人居然很谦虚腼腆。肖然跟我在一间办公室,带他的张主任比较凶,他有问题不敢问,就经常来问我。”
“有天晚上我接到他电话,院里收了一只出车祸的金毛,情况很严重,当时其他医生都下班了,他做不了这个手术,只好找住最近的我。术后他要请我吃夜宵,后来就熟了,经常一起吃饭逛街什么的。”吴山青揉揉鼻子,破天荒的有点脸红:“其实我也不知道啥时候看上他的。他生日那天我们几个不值班的医师和助理到KTV给他庆生,喝多了酒,我送他回去的路上没忍住……咳,就,亲了他一下。”
沈真眉一抬,道:“就这样?”
吴山青瞪大眼睛:“什么叫就这样?我很认真的。”
沈真道:“你只是亲了他一下,怎么能确定是喜欢他,或许是那天月色太美,也可能是因为你喝了酒一时脑子发热,你没那么纯情吧。”
吴山青摇头说:“我不是没亲过人,但都没有和他那种……下一秒死了也心甘情愿的感觉。”
说到最后,吴山青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不是平常那种贱兮兮的或者自恋的笑,而是发自内心,很满足很温柔的笑容。
沈真一看知道他完了,头疼的说:“好吧,就算你是喜欢他,他喜欢男的吗?你表白他答应了吗?我猜肯定没有。”否则吴山青现在就该在男朋友家互诉衷情,而不是可怜兮兮的躺在他家门外的草丛里。
这句话正中红心,吴山青顿时跟被大狗欺负了的小狗一样垮下眉眼,沮丧的说:“我没说,他有女朋友的。”
沈真拿这个为直男把自己掰弯的逗比发小简直没辙,叹了口气说:“我有几句话,八成是你不想听的,听吗?”
吴山青用眼神示意他说,沈真道:“趁你陷得还不深,放弃吧。”
不待吴山青说话,沈真说:“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你喜欢他,可是这条路太难走了。”
“别说什么时代在变化,社会宽容了。”沈真唇角一动,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我们学校那个学生跳楼的事情你知道吧,当年如果不是我爸妈,我不见得能比她好多少。如果你是真的只喜欢男人就算了,可是你不是,肖然也不是,你们两修成正果的几率有多低你心里清楚,到时候人没追到,家庭、工作都要受影响,你夜里想起来不觉得亏出血?你喜欢女孩子喜欢了27年,没道理为个肖然就不喜欢了。听我一句劝,珍惜你的性向,走正道吧。”
沈真一番肺腑之言,吴山青当然知道沈真是为他好,可是一个人的感情若能轻易控制,要么是圣人,要么这人没心肝。
啪的一声,吴山青把头磕在饭桌上,呜呜哀嚎:“我也想啊,女孩子软软的多好,为了躲他我都跑去国外了,请了两个月长假,手机卡都扔了,但是没有用啊!”
见了人想他,不见更想他。
吴山青长吁一口气,无奈道:“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回不去了。”
吴山青不撞南山不回头,一晚上撒泼耍赖就差抱大腿强迫沈真和他统一战线,坚持不向家里低头,眼看是要吊死在肖然这棵直得不能再直的树上了。
沈真有心劝他,奈何自己弯得彻底,以身说法毫无说服力,再者陆宣走后他就时常辗转反侧,自身那点飘忽的心意尚且无处着落,实在没有底气去置喙别人的感情。
当然掰弯肖然撬人姑娘墙角这种缺德事沈真是绝对不肯同意的,吴山青人虽弯了节操犹在,他再喜欢肖然也不能越过底线,强硬的手段他使不来。最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吴家爸妈那里先拖着,肖然的事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指不定哪天就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了呢?
吴山青一晚上没休息,收完碗筷就要睡觉。沈家常用的两间客房被陆家舅甥占了,陆宣伤愈回家,陆晗下个学期还是要回沈真这里的,房间里的衣服、日常用具都没带走,给别人住不方便。
吴山青想住楼下,沈真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绝,吴山青一脸‘小白菜,地里黄’的表情,嘤嘤嘤的委屈道:“小真子,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两好歹有过同床共枕的情谊,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你就忍心让我睡客厅沙发?”
沈真不行两个字是脱口而出,说完也觉得这反应太大了,闻言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说:“你睡我房间,我睡楼下。”
吴山青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考虑到现在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处境,他只给了沈真一个探究的眼神,没说什么就老实的上楼去了。
沈真把笔记本和要用的教案、资料搬到客厅里工作,期末总有一堆教学常规检查,等他把要交到教务处的材料整理完就差不多十一点了。
沈真洗漱完,站在客房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窗户关着,米色的布帘垂在飘窗上方,毛绒绒的地毯上扔着两个南瓜状抱枕,还没拆封的拼图盒搁在墙角,床头柜上摊着本看到一半书,随手画的分镜图凌乱的堆满半个书架,除了枕头被套的换了新的,一切都还是陆宣在时的样子。
沈真关了灯,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发现自己失眠了。之前去《生如夏花》剧组探班,沈真和陆宣虽然睡的同一张床,但那会中间还有个陆晗,不至于太尴尬,这时候他一个人躺在自家的床上,房间里到处都是陆宣的气息,心里反而生出一种微妙的窘迫感。
睡在陆宣住过的房间里,仿佛就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更亲近了他一点,这隐秘的亲近又滋生出一丝飞蛾扑火的快乐和无可奈何的不甘。
沈真把被子拉高,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两个小人打得翻天覆地,脑海中不时闪过沈芸的话,他煎熬了大半个晚上,终于在将睡未睡之际向内心深处难捱的思念妥协了,迷迷糊糊的想道,不知道男神和小晗喜不喜欢看话剧,或者电影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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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沈真并没有在请陆宣看电影还是看话剧间犹豫很久,第二天一早,他在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里找到了陆宣的简讯。
陆宣接到国外经纪公司的邀请,到A国为一个大制作的角色试镜。陆宣在国内的事业已然到达顶峰,这几年都在逐渐向国外发展,这一次机会来的恰好,发行和制作团队均是国际一流,给的角色出彩有挑战性,陆宣拿到邀请函的那一刻就做了决定,不过他档期排得太满,不得不临时调整行程提前出国。昨晚八点半登机前,他用新手机卡发的短信,这个时候人应该还在飞机上。陆晗仍住在燕西别墅,顾宁最近休息,正好搬过去照顾他。
短讯末尾,陆宣还天真无邪的卖了个萌。
陆宣:专业美洲代购,要带什么给我微信。要想我哟=3=
想到昨天因为楚非白的骚扰而关机,结果错过了陆宣的电话,沈真简直想把手机摔到楚非白脸上。
不知道楚非白是不是隔空感受到了沈真的恶意,一直到期末考结束,他除了偶尔打个电话讨嫌、送花寄零食之外都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考试结束当晚,沈真带陆晗看了场《无雪》,隔日陆晗就被顾宁送去A国和陆宣团聚,吴山青无处可去,沈真回家前留了钥匙给他,说好春节调休来D市一起过年。
D市近日阴雨连绵,沈真到的那天,天气难得晴朗,沈芸开车来接他,因为是周日,沈靖和方艾蓉都休息,便跟着沈芸一起来了。
沈真一上车就得到了方艾蓉爱的抱抱,他笑着伸手揽住方艾蓉,说:“爸、妈,你们怎么也来了。”
方艾蓉抱了沈真一会,宝贝、真真的叫了一通,两手捏了捏他的手臂和腰,不满的说:“我们想你嘛!唉,才回去两个月,怎么瘦了怎么多。”
沈靖坐在一边,儿子在老婆怀里没好意思上手,眼睛却把沈真上下看了好几遍,说:“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别忙起来不吃饭,回头把胃弄坏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沈真穿得不算厚,高领毛衣外套一件修身款的长风衣,灰色围巾里露出一截修长柔韧的脖颈,脸颊因消瘦而显得棱角分明,看起来有种长身鹤立的气质。学生和同事见到他,都说沈老师你最近好帅,只有亲近如父母才会在意他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沈真心里一暖,亲昵的靠着方艾蓉的肩膀,笑道:“有瘦吗?我都没感觉,其实瘦一点也好,比较帅。”
方艾蓉嗔怪的瞪了沈真一眼,说:“我儿子本来就很帅,瘦得剩下一把骨头有什么好。你看看,芸芸一个女孩子都比你胖了!”
无辜中枪的沈芸不满的叫道:“亲妈,你又黑我,我哪有胖啦?”
高架桥上车水马龙,沈靖一见她转头,登时心惊肉跳,忙道:“没说你胖,转过去好好开车。”
沈芸一撇嘴,不敢再东张西望,方艾蓉好久没见沈真,一路上唠唠叨叨,问他A市冷不冷、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生病了看没看医生、期末学生成绩怎么样,一直问到回家开饭都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