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存在过,灿烂过,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些独一无二的经历,那些共同的记忆,会一直延续下去,纠缠蜿蜒,如同藤蔓一般,终于有一天,在十分稀松平常的日子里遇上一位故人,带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旧时光,面带微笑的看着你,说,好久不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乌龙的比试
明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九月,癸酉。
绍兴府。
正阳门外的一处空地上,正围着一大群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垫着脚尖往里瞧。一溜的吴语嘟里嘟噜的说个不停,旁人却一句都听不懂。
待走近了之后才看清,原来今日是绍兴府三年一次的大比。
这所谓的大比,既不是乡试,也不是春闱,不过是吴中文人墨客自发而起的一项活动,类似于女子七夕乞巧节的技能大赛。虽然不是官办,但大比请来的嘉宾评判可都是文届泰斗。若是能够在大比中崭露头角,得了好名声,不仅能在县学的生员中扬眉吐气,运气好的还能获得被举荐的名额,连乡试都免了。
今番大比,主审评判为左春坊大学士兼太子侍读杨瓒,杨大学士虽已告老,但在朝中颇有声望,又曾为皇太子讲学,若能拜其为师座,实在前途无量。
此刻,年逾古稀的杨大学士却对着擂台上发愁。
江南织造大户钱老爷的独苗钱益而今就在台上,这钱益平日里拈花惹草纨绔风流实打实的草包一个,偏偏他爹钱老爷喜欢附庸风雅,硬是要让他来参加这个大比,不仅是参加这么简单,还要有名次,那名次还得必须好看。
当日钱老爷的提议一出,在场没有人敢反对,毕竟几乎整个绍兴府都是他们钱家的。本来这事儿也好办,可钱老爷又异常耿直,完全不屑采取旁门左道,他就是要向世人证明,他们老钱家不都是铜臭味,就是要钱益堂堂正正的赢个好名次。
然而现在,看着半个时辰过去却依旧趴在卷子上来来回回涂改画圈圈的钱益,杨大学士第一次对他近乎完美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其实为了照顾钱益,此番题目已经出的尽量简单,只要他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个一二三来,就算只是一两句俗语,他们都能给他个好看的名次。只是这钱益的废柴程度大大超出了一众评审的想象,虽然背对着看不清他的卷子,但从那明晃晃僵直的背影上判断,这小子绝对是没有写。
大比限定的一个时辰转眼过完,按照惯例在参赛者当众交完卷后,评审要当众阅卷评出名次。看着面前一堆密密麻麻的卷子,杨瓒正琢磨着该怎么样给钱益一个好名次时,旁边的副官递了张卷子过来。他刚想问这卷子有什么问题,却在下一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大比结束,位居榜首一二名的依旧是吴中才子顾久和、王中已,对于顾、王二人的名次,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怪异的是第三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稷下大比第三名竟然是不学无术的钱益而不是比前就众望所归的陈子龙!在场没有人不怀疑,可偏偏人家那张卷子就是让人挑不出错来,除了字写得丑了点。
用杨瓒杨大学士的话来说是,文章漂亮沉郁,尤其“春已堪怜,更能消几番风雨;树犹如此,最可惜一片江山”这两句,心怀社稷,却不明言,一语道尽天下苍生大事。
其实话说回来,都不用说钱益得了个第三名,就算是给他个第一名,也不敢有人明着说什么。敢得罪江南织造老钱家,以后都不打算穿衣服了么?
抛开以往阿谀奉承的那些场面话,这是老钱家第一次被人夸有文化,对方还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钱老爷开心的都差点当场跪下了,心头一热,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一座城西的宅子给钱益作为奖励。
城中来福楼生意正好。
茶客来来往往,多半是今日来大比的文人。夏叶瑾捡了个隐在柱子后头的位子坐下,点了一壶茶,叫了一碟蜜饯,慢腾腾的正想啜一口茶,大堂里突然喧闹起来,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3 桓鋈擞靶缢频谋嫉搅怂拿媲啊?br /> “啪”的一声,一串崭新的铁铸钥匙拍在了高脚方桌上,钱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算你的。
这么大方?
看到这钥匙夏叶瑾首先想到的就是可惜这宅子太大带不走,不然她这回的古董就有着落了。也不知道几百年后这宅子还在不在,不过就算在也跟她没有关系,怕是早被当作文物保护起来了吧。
所以夏叶瑾抬头白了他一眼,说钱大少爷你一点诚意都没有,单送一把钥匙给我算怎么回事,想让我被当作贼送进衙门吗?
“不会的,有我在,谁敢把你当贼!”
看到对方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夏叶瑾忍不住想笑。所幸在乌龙了那么多次之后,宫辰时这回总算是靠谱了一次。只不过此番任务的身份,她怕是又要从头到尾女扮男装了。每次都这样放心大胆的让她扮男子,也不知道宫辰时是对她的演技太过于自信,还是她长的真的就像个男的?
明末绍兴府李员外家大小姐李琳琅,与吴中才俊陈子龙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应该是才子佳人好事一桩,却在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最终导致一缕香魂无归处。
而眼前的钱益,就是这个程咬金。
二人不过是在今年的乞巧节上见过一面,可钱益却再也忘不了李琳琅的面容,只可惜李琳琅早已芳心他许,对他是一点好感也无。
但钱益却丝毫不被影响,依旧是每日花样百出的软磨硬泡。
说来也巧,陈子龙那段日子为自身前途担忧四处奔走,根本无暇顾及李琳琅。在多次寻他未果之后,李琳琅迫于其母李王氏的压力嫁进了钱家。
等陈子龙回来后发现这件事,一气之下加入了李自成的农民军,离开了绍兴府。
婚后两人幸福了一阵,可惜李琳琅身子不好,才一年不到就因小产而死。
后来明末农民战争爆发,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横扫华夏,陈子龙那时已是李闯王手下的一员心腹,他对钱家怀恨在心,认为是钱益害死了李琳琅,率领大军血洗绍兴府,将钱家上下五十五口人全部凌迟处死。钱益更是被当众斩首,头颅在绍兴府的城门上曝晒了七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天仙般的人物
“你要做的就是阻止李琳琅嫁进钱家,最好能促成陈李二人的姻缘。”
宫辰时永远都是面无表情。
“可是你不觉得那个陈子龙太残暴了吗?李琳琅嫁给他会幸福吗?”
像这种性格的人一看就是家暴好手。
“会。”
“……”
“陈李二人原本命数是归隐山田和美平淡过完一生,李琳琅没有小产而死,陈子龙没有加入农民军,绍兴府没有被血洗,钱家人没有被凌迟安然度过明末动乱。而钱益的既定姻缘是小他三岁的远房表妹谢岫烟。”
夏叶瑾撇撇嘴,没有再接话。
再次踏上大明的土地,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金戈铁马,意气风发。
西风肃杀中,年轻郡王弑敌于马下的画面还犹如昨日。
相较于保定府那肃杀嗜血的气氛,此刻的江南水乡却多了丝温婉与旖旎。只不过两百多年过去,当初有人拼了命守护下来的江山,如今也变得风雨飘摇。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要去哪里才能寻得回当初的那一抹温暖?
“喂你傻愣着做什么?”钱益的声音将夏叶瑾从回忆中拉回来,他说你不用太过于受宠若惊,我家宅子多得是,城西这小小的一座算不了什么。
夏叶瑾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她没滋没味的回了一句,“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这一下换钱益吃惊了,“咱们俩素昧平生,你帮我做那么大一张卷子,只是举手之劳?”
夏叶瑾心说如果不是宫辰时提前特意交代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帮你做卷子,虽然她也不过是把提前背好的答案写下来而已。但想到要与对方建立革-命-友谊的重大使命,便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不瞒你说,我生平最讨厌那些浑身发酸的读书人,这回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你要出恶气写自己名字就好,干嘛要跟我对调在卷子上写我的名字,用一张一等的卷子换我一张白卷?”
“……哎呀你这就不懂了吧?”夏叶瑾边说边倒了杯碧螺春推到他面前,话里意思颇有些语重心长,“咱们俩身份不同啊。你说我一个无名小卒,赢了就赢了,最多让那些人吃惊一下也就过了。可钱大少爷你不一样啊,你是谁呀,你可是……声名远播啊,这些文人一向自视甚高,被你赢了,那不得郁闷死?”
“……”
跟在钱益身边的小厮刘二吓得屏住了呼吸,这人是找死吧?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揭少爷的老底?前一个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坟头的草如今都有两人高了。
就在刘二以为会血溅当场的时候,钱益却只是说了句“从来都没人敢惹我。你不怕死吗?”
“怎么个惹法?”夏叶瑾忽然觉得这人还挺好玩,一边问一边鬼使神差地伸手象征性地揉了下钱益的头发,说,这样算惹你吗?
刘二吓得直接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正在心里计较着刚赢了大比就打死人要怎么回去跟老爷交差的时候,却听到钱益笑着骂了句“没毛病吧?”把夏叶瑾的手拨开。
“脾气也还行。”
“你再揉一次试试?”钱益勾着嘴角,露出一脸阴狠表情来。
夏叶瑾已经伸手了,但到了半空却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钱益,说我才不试,谁知道洗没洗头脏不脏?
“洗过了不脏。”他说。
夏叶瑾再一次忍不住想笑,但看到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最终还是憋住,正想着要不要借机住到城西的宅子里去,却突然感觉到右侧角落一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那一桌坐着几名读书人,夏叶瑾转头望过去的时候,发现在座几人脸色阴沉,青筋暴起,手中竹筷被握的嘎吱响。
“旁门左道,胜之不武!”
“末等之流,竟也敢如此张狂!”
“我只是可怜子龙兄,好好一个人才竟落在此类白丁之下。”
对方几人显然都有了几分醉意,声音越说越大,让人听得分外清楚。
夏叶瑾都还来不及伸手拉住钱益,他就一下子窜到了对方面前,那几名书生也不过是私下愤愤不平,根本就没有想到钱大少爷会出现在这儿,还听到了他们的牢骚。一时间进退两难。
“说谁白丁呢?”
钱益生的人高马大,此刻站在那群书生面前,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书生志气是有的,可到底是在背后说人闲话嚼人耳根,几个人听了自觉理亏,原本昂着的头微微低了低。
气氛僵持着,就在夏叶瑾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劝几句拉一拉架的时候,楼梯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哂笑,“要说白丁,这儿除了你还能有谁?”
循声而望,只看到一张穿着湖水蓝比甲小丫头的脸,此刻她眼里带着轻蔑,目光落在大堂上,刚才那无礼的话,正是出自其口。
夏叶瑾正纳罕这丫头片子怎么敢如此说话,忽然有人先她一步开了口,“离月,不得无礼……”
天籁般通透的声音传来,一位上着浅黄撒花烟罗衫,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少女婷婷从楼梯拐角转了下来。靥如春桃,眉若青柳,莲步乍移,蹁跹婀娜,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美目,只稍一眼,众人便觉被生生的抽了魂魄。
四周霎时一片静寂,落针可闻,早已不复先时的热闹喧嚣。
夏叶瑾也看的出了神,果然是她目光浅薄见识短小吗?她本以为红玉已经够好看的了,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
就在夏叶瑾被眼前美色晃得词穷的时候,却瞥见一抹身影快速从眼前闪了过去,下一刻就听到“李姑娘真是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可见咱们俩缘分不浅……”
钱益一扫此前的嚣张霸道之气,站在那“天仙”的面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挠着后脑勺,一眼望过去,笑得像个傻逼。
只可惜他的殷勤模样落在对方的眼里,倒是真的成了个傻逼。此刻那天仙般的李姑娘朝着他淡淡一笑,说,是很巧呢,若不是今日遇见又怎么能有幸目睹钱公子您仗势欺人八面威风的气概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受挫
话音糯软婉转,却说得钱益满脸尴尬。
一看钱益如此这番窘迫,在场的书生们顿觉十分解气,面上虽依旧不敢言,但投来的目光里全都带上了轻蔑与不齿。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数名澜衫年轻男子入内,纶巾玉带,为首的三人夏叶瑾却是认得,刚才在擂台上见过。
几人进门后四顾张望,待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李天仙”,全都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的神色表现的尤为明显,他走近了些,看着她问,“琳妹你怎么出府了?”
人家天仙还未回话,就听到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说道,“我们小姐出来还不是因为担心陈公子你……”
在一旁看热闹的夏叶瑾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这丫头,也着实不懂说话了点。
正说话间,待那“陈公子”见到钱益也在一旁时,当即蹙眉,眼里闪过一丝不善。不过这不善还未发作出来,就被旁边的另外一人抢先了去,只见那人对着钱益拱手道,“稷下大比虽不是登科,但也不可小觑。这几位仁兄酒醉乱语,还请贤弟担待则个。”
此人一身月白色儒衫,相貌清俊不凡。
在场书生有人低语,此人便是此番大比的榜首,吴中八大才子之首,陈子龙的至交好友——顾久和。
此刻顾久和说罢又看向众人,“钱贤弟年少英才,文比秦汉,诗如盛唐,放眼满朝,怕是只有季翰林能够与之比肩。同榜有如此贤能,吾等应感到共荣才是。”
声音亲和,语态和缓。
钱益冷不丁被这么文绉绉的夸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窘状更加明显。
可他是谁啊?
他是钱益,是江南织造老钱家的独苗,是说一不二完全不懂脸皮为何物的绍兴府一霸。说的直白点就是肚里无半点墨水的草包白丁一个,此刻听到有人夸他,不好意思的情绪大概持续了三秒不到,马上就得意的飘飘然起来,正要伸手与来人打成一片,却被夏叶瑾拦了下来。
说他傻钱益还不高兴,如此明晃晃的捧杀和拉仇恨都没有听出来,头脑简单到说他是一根筋都还是给他面子的。
夏叶瑾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谓的季翰林到底有多厉害,可一个小小地方大比,不过才得了个第三的名次,就敢自比朝中官员学士,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可以形容,简直就是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大不敬!
所以她越过钱益上前一步,朝着顾久和微微做了个揖,笑道,“兄台所言差矣,在场诸君,又有几位不是才高八斗博览群书文采卓群?兄台刚才也说了,大比虽重要但远不及金榜登科,我家公子实非机敏之人,与诸位相比都是萤火之光,更不用说朝堂诸公了。此番能够险胜,除了勤勉还带上七八分运气,他日诸君位列朝堂,必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到了那时,还望不要忘了今日的同榜之谊……”
文绉绉的一番话,说的她差一点咬到舌头。
自古文人相轻,却喜欢互夸。在场一众被夏叶瑾这么满嘴跑火车的一通狂夸,都被挠到了痒处,脸上的神情全都带上了丝飘飘然的意味,好像下一刻他们就真的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一般。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番话虽帮钱益正了名,却为她自己拉来了仇恨。
在场的众人,不仅刚才那几个书生,还包括被惊为天人的李家小姐,目光全都落在了夏叶瑾身上。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多是探究的意味,饶是夏叶瑾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她正想讪笑几下糊弄过去,就听到有人问,“这位兄台面生,不知师从何人?”
大明朝文人讲究师从传承,就跟当今问从哪所学校毕业是一个道理。本来这也只是句文人间平常普通寒暄问候语,可此刻问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因为夏叶瑾身上穿着短褐,而这短褐只有乡下的农人才会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