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闻：“……什么玩意儿？”
陶依娜嘿嘿笑着碰碰他的肩，催促道，“说说啊，这毛毛是谁？”
王子闻拿回那个同学录，伸手摸了摸那浅淡的笔迹，回忆着什么似的，“是个男生，一个很喜欢看我打球的球迷。”
陶依娜突然就敛了笑，神色局促起来，小声哦了一声。
篮球是王子闻的忌讳，陶依娜舍不得提这两个字，怕哪里说疼了他。可没想到王子闻倒是自己先说了，“特别可爱的一个人，天天跟着我，对我特别好，还很崇拜我……”话音顿了一顿，才说，“是我对不起他，说好要一起努力的，我却自己逃了。”
陶依娜试探地问，“逃……逃什么呀？”
“他就喜欢看我打球，还说要做我的经纪人，我那时候就跟他吹牛，说一起征服世界什么的，可后来……你也知道，我打不了球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就没有再见面了。”
陶依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犹豫道，“你就真的再没见过他？”
王子闻默了半晌，背靠着墙叹了口气，“其实我出院以后回过一次学校，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班级找他，可其他人都说没有毛毛这个人，我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他，只好放弃了，”王子闻又苦笑一声，说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我。”
“那你没去别的班级找找吗？他那时候高二了吧？你大不了把所有高二年级都翻一遍啊。”
“翻过了，也没找到，”王子闻不想再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全校都知道我出了车祸，说不定就是因为我不能再打球了，他太失望了，不想见我了吧。”
“哎……”陶依娜不知道还有过这种事情，有点儿心疼她哥，安慰道，“反正都过去的事儿了，也别想了，你看你现在歪打正着当了导演，不也挺好嘛，毛毛什么的，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王子闻笑了一笑，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王子闻的电话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朝陶依娜嘘了一声，笑着接起来。
“杜总？有事吗？”
对面的男声听起来有些冷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十分淡漠，“听说王导拿下了《铁海》的ip，想跟您谈谈这个事儿。”
王子闻一向爽快，开门见山地笑道，“杜总是想投资吗？”
对面也不是弯弯绕绕的人，嗯了一声，比他还干脆，“我投资的话，您也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明白，能让杜宁修砸钱进影视剧里，除了一个目的，也没什么别的原因了。王子闻反问道，“看来您是有备而来，是看中哪个角色了吗？”
杜宁修言简意赅道，“男一号，路远。”
王子闻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头疼。路远可是男主角，《铁海》的ip注定会爆火，演这部剧的男主八成是要红透半边天的，可关键就是，那得有两把刷子才行，可偏偏这个杜总要捧的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路远的话，您别怪我说话直接，有点太勉强了，台词太多，我怕谭骁会有压力，万一顶不住……”
“他进步多了，”杜宁修淡淡说道，“最近也报了班学习，每天都在练，你得给他机会。”
王子闻叹气，杜宁修可是个大金主，一个顶十个，有他在基本投资人再找两三个就足够了，省了他不少麻烦，可那个谭骁实在是天资愚钝，也不知道杜宁修怎么想的，就一门心思想捧他，为他砸了好几千万，到现在水泡也冒不出来一个，想想也够心酸的。
王子闻还在犹豫，杜宁修又说，“如果男主有顾虑，男二也行。投资额可以不变，您片场多带带他就行。”
王子闻叹道，“男二已经定了，苏舟那边已经接戏了，不能改的。”
“苏舟？”杜宁修似乎皱了下眉，很快又平静下来，说道，“他一个作品都没有也能演男二，谭骁好歹演了几部戏，演个男主也没差什么吧。”
王子闻真是哭笑不得，和这群钱多又不懂行的门外汉讨论这种事实在没意义，便打算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结果对方忽然反问一句，“还是说，王导也跟我一样，是为了什么人，才让出这个角色的？”
王子闻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问，“我？我能为了什么人？”
杜宁修顿了一顿，说道，“不是因为毛小羽吗？”
王子闻有点搞不懂他的逻辑，“您这是什么话？我和毛小羽一共没说过几句话，怎么会为了他……”
杜宁修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您这么骗我就没意思了，当年他因为你差点被人打死，学都上不成了，您跟我说你们不熟，是不是有点过了？”
王子闻蓦地一愣，有点蒙圈，就听杜宁修继续说道，“他在我这儿买了一年的酸梅汤，天天往你那儿送，跑瘦了一大圈，我可记得很清楚。您为了他照顾苏舟我能理解，您也不用瞒我，我是跟您讲道理，谭骁演技再差也比苏舟强一些，所以这个主角……”
“杜总，”对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宁修听到对方的声音里似乎有着细微的颤动，“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10章 重新开始吧
第二天一大早，杜宁修去茶楼赴约。
王子闻说主角的事儿得当面谈，他就耐着性子等了一天，此刻正准备出门。
他昨晚是住在酒店里，离王子闻约定的茶楼相隔不远，助理看他走出来，迎上去说道，“杜总，新开了个账户，八千万预备好了。”
杜宁修嗯了一声，坐进车里小憩。
助理又问，“谭先生的话……需要请人照顾吗？”
杜宁修闭着眼，淡淡说道，“不用，一会儿送早餐进去，别打扰他。”
“……哦，好的。”
助理实在是摸不透自家主子，包养一个小明星是没什么问题，关键包养的这个人吧……快三十岁了，长得也就一般，五大三粗的身材，比他家主子还壮实。要说是颜值不够实力来凑，也没见那人有什么惊才绝学，就一个一般人，演技还尴尬得要死，实在看不出到底哪儿值得杜宁修这么费心思。
可关键就是，不仅费了心思砸了钱，据他观察，老板似乎压根就没动那家伙，对外称是包养，其实就是为了罩着他，助理就更是搞不懂，杜宁修这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疯。可自家老板一向面瘫，他也不敢多嘴问，只好按杜宁修说的吩咐下去，好吃好喝地继续伺候酒店里的那个人。
杜宁修到了茶楼，刚刚推门进去，就看到王子闻靠窗而坐，姿态优雅地翻着报纸，那画面就和电影镜头一样，特别有味道，看得他眼前一亮。新闻报道总把王子闻吹得天花乱坠，说他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人称什么青年鬼才，新生代实力代表，还颜值和才学比翼双.飞……之类之类的，肉麻得不得了。王子闻一个年轻导演微博就有几百万的粉丝，赶得上二三线的小明星了，杜宁修对这类炒作一向不屑一顾，可今天这么一看，倒也意外，暗忖那些评价看来也不完全是哗众取宠。
王子闻听到门声抬了下头，看到杜宁修走过来，立刻露出热评里的那句“看似恬静柔和实则性感撩人”的浅浅微笑，说道，“早安，杜总。”
可惜杜宁修完全不为所动，只低低嗯了一声，板着脸坐到了对面。
“我还是和昨天一个意思，《铁海》的男主给谭骁，王导以后的戏我都会特殊照顾。”
王子闻却是笑笑，干脆地点头，“没问题，您说什么我都答应，而且我会让副手专门提携谭骁，为他量身定制几场戏都可以。”
这态度转变太突然，杜宁修不由地皱了下眉。
王子闻看他神情严肃，试图用“春风般的笑容”融化两人周围时不时冒出的冰碴，“不过，我有个条件。”
杜宁修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嗯了一声，“您说。”
“昨天您跟我说的话，希望您说得能再详细一点，”王子闻向前倾身，笑容渐渐敛了下去，“您说毛小羽就是送了我一年酸梅汤的人？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杜宁修难得有了点表情，却是疑惑地皱皱眉，反问他，“什么什么意思？就字面意思。”
王子闻：“……”
王子闻理了理思路，不计较他的无礼，解释道，“我一直以为……我是说，当年那个人，他不是叫毛毛吗？他和我说他叫毛毛的……”话音一顿，王子闻蓦地愣了一下。
对啊，毛小羽……毛……毛毛？
杜宁修一脸冷漠，看智障似的冷眼看他，“什么毛毛，就是毛小羽。他那时候天天来我的店，我就问他学校离那么远天天跑过来干什么，这东西有那么好喝？”被王子闻盯得不舒服，杜宁修皱着眉头又说，“他就说是送人的，送王子闻，全校就你一个王子闻，也没别人了。”
王子闻呆了好半天，喃喃说，“怪不得没人知道他……可是，”他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道，“我后来去找过他，你们全年级我都翻遍了，每个教室都找过，可根本没看到他啊。”
杜宁修总算变了脸色，却是忽然冷笑了一声，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嘲弄，“所以你是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杜宁修像是懒得说这些闲话，往后靠着椅子没吱声。王子闻稳了下情绪，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来，干脆地递过去，“主角的合约在这儿，您都告诉我，我立刻签字。”
杜宁修不悦道，“王导还挺会做生意么。”
王子闻收回手来，笑道，“也就一般般吧。”
杜宁修冷哼一声，拿起合同翻了翻，然后朝王子闻那边一推，坐直了身体。
王子闻立刻收了笑，也跟着坐直了。
杜宁修淡漠说道，“当年你突然出了车祸，又音讯全无，毛小羽很担心你，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北京，到清华找你去了。”
王子闻：“！！”
“估计是没找到，回来之后还在打听，他那段时间对你的关心太露骨，到处求人问求人找，就被几个小畜生盯上了。”
王子闻猛地一惊，霍地抬起头来。
杜宁修仍是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陈述，“他本来就怂，一直被人欺负，被安上一个变态的帽子，那些人就更变本加厉，然后就有一天……”杜宁修忽然顿住话头，抬眼看了王子闻一会儿，才说，“他们把他堵在洗手间里，说要看看他是不是哪里不行，才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王子闻慢慢握紧了茶杯，瞳孔里没了焦距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想脱他衣服，他拼命反抗，被揍得很惨，当场休克，差点死了。后来事情闹大了，老师们才赶过来，把他送去了医院，然后……跟着去的人就知道了一个事儿。”
王子闻逐渐神思恍惚，他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个又呆又软的小家伙竟然会遭遇这种事，他总觉得听到的东西不真实，那感觉就像是听着完全陌生的故事，那么残酷的情节，怎么可能会发生在那个人身上？
王子闻咬紧了牙，费力地问，“……知道了什么事儿？”
杜宁修却是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顾虑什么，含混了过去，“总之他出院以后，其他人都把他当病毒一样躲着，因为学校的警告，没人敢在明面上欺负他，可说的话特? 鹉烟罄纯覆蛔×耍屯搜Я恕Ｋ阅憷凑宜哪歉鍪焙颍Ω檬遣辉谘Ａ恕！?br /> 王子闻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好半天才找到点声音，干涩地问，“干嘛都躲着他？就因为他……他喜欢我？”
杜宁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子闻心里疼得要命，也没心思注意杜宁修的反常，喃喃问道，“那他怎么当上经纪人的？我听我妹妹说他上大学了，学的是英文……”
“这我不清楚，他退学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再遇到也是因为谭骁，苏舟出道的那个真人秀，谭骁也是嘉宾之一，我在节目组里碰到了他，他一直躲着我，也没说过几句话。”
等杜宁修说完了，王子闻忍耐着压抑的心跳，匆匆把合约签了，然后当先走出茶楼，跑进了车里。一路上车速飙升，等赶到腾凌楼下的时候，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湿了个透彻。
王子闻终于冷静了一点，看着腾凌的大门，思绪忽然就有些飘忽：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来找他吗？可找到他又能说什么？说我先放弃了他，让他那么担心，到处求人，害得他被那些畜生盯上，被欺负到退学吗？
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吗？这三个字廉价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子闻茫茫然想着，忽然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毛毛他，是喜欢我吗？
天天来看我打球，为了我穿过半个城市，拼了命地跑了一年，每场比赛都逃课来助威，每天晚上陪我在体育馆里练球，仔仔细细记录我的进步，为我高兴，为我难过，为我欢呼呐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我吗？
王子闻想到记忆里那个胆小却又温软的男孩子，那画面渐渐又被那个瘦到苍白的男人取代，曾经那么圆滚滚肉嘟嘟的小胖子，怎么就会……会瘦成那个样子？
是生活得多苦，才被时间磨成了那么疲惫不堪的模样？
对了……他还和娜娜借钱，生着病还要拼命接兼职赚钱，他是……很缺钱吗？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脑子里的思路乱成了一团，王子闻握紧了方向盘，垂头在上面，心思忽然就烦乱起来。
他总容易忘记很多事情，忘记很多人，可唯有关于那个傻小子的记忆却那么深刻，有时候刻意想忘了，竟然都忘不掉一点。他总能想起那个小家伙抱着自己的衣服，欢欣雀跃地在人群里又喊又蹦的模样，可自己走近了，他就害怕地躲远了，可招一招手哄两句，又会乖乖笑着跑过来，软软地喊他一句，“学长，这个给你喝呀。”
那个记录了整整一年的数据本还在他的抽屉里放着，每一笔都记得认认真真，一个球一个球数过的百分比仔仔细细地陈列着，旁边还有详细的批注，写着：“胳膊要再高三厘米（划掉），两厘米就可以了。”“三分线再靠后18厘米准确率会下降，要注意这个距离啊。”“后跳投篮的命中率更高，要尽量后跳呀。”“嘿嘿，学长真厉害！今天百分百全中呢！真棒！”……
他时常会翻看那个本子，也时常会想一些如果的事：如果我没有受伤，这个人还会陪着我吧？如果我还能继续打球，他会不会写十多个这样的本子给我？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征服世界，让他一辈子都以我为傲？
可毕竟没有那些如果。他偶尔也会怅然若失，却从来没想过这么念念不忘的理由是什么，可这一刻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像是被凿开了什么东西，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同学录上被他轻抚了十年，早已浅淡的文字，那上面小心翼翼地写着：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永远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在一起呢？
如果还没来得及燃烧就熄灭了的什么东西，突然又再次温热起来，到底算不算晚呢？
王子闻想不明白，他甚至想不明白，那个熄灭了、又热起来的是什么，或者说，他有点不敢相信，那也许是什么的东西。
他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整个人都有点慌，直到车玻璃被人敲了敲，他抬起头来，看到陶依娜正朝他说着什么。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看到他直视过去，目光闪躲，还紧张地抿了下嘴唇，那个神色和动作和记忆中的少年蓦然重叠，就在那一瞬间，王子闻感到心口汹涌拍打着的浪潮突然就安静了，然后又一寸一寸退去，整颗心刹那间就变得无比风平浪静。
他看了他很久，在陶依娜疑惑的目光中推开车门，走下去，然后一步步走向那个同样困惑的男人。
他忽然觉得，好像这几步不是在走向这个人，反倒更像是在走近一个让人心颤的东西。
“小……”
有点想喊小毛毛，可又觉得惭愧，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下了决心。
就让一切过去的都过去了吧，他不想让他再想起那些带痛的回忆，他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而这一次，就让他来走近他，注视他，就像这个人曾经为他做过的那样。
“嗨，”王子闻扬起眉来，冲着对面微微发愣的男人，露出很多年前，第一次相见时的逗弄微笑，“咱还真有缘啊，这么巧，又见面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