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不由想起当初南迁时仓皇奔走，偶然间瞧见那些逃难民众啃草根嚼树皮的惨象，心里一阵绞痛，不禁越发恨起常氏来。
彩霞和石岚手牵着手走了进来，身后两个宫婢托着果盘和茶盘。
宫婢将果盘放在临窗的榻几上，躬身退了下去。
彩霞伺候石岚净手，将她扶到榻上，将雪白的糕点切成小块，放到她面前的碟中，又将茶汤泡好，放到她手边。
石岚抬眼悄悄贵妃，端起碟子起身，递到贵妃面前。
贵妃眼眶一红，却又担心吓到石岚，连忙露出笑容，夹起一块，放到嘴里，道：“很甜，真的像云彩一样好吃。”
石岚一直忐忑的看她，见她这样说才松开紧绷着的肩膀，露出舒心的笑。
彩霞忙又切了盘，送到石岚跟前。
石岚朝她甜甜一笑，道了声“谢谢彩霞姐姐，”倒把彩霞叫得红了脸。
贵妃微微皱了下眉头，朝汪女史看了一眼。
汪女史立刻会意，拱了下手。
贵妃点了点头，又吃了块糕点，这才放下碟子，看向吃得香甜的石岚。(未完待续。)
☆、第202章 被调包的女孩（九）
短暂的茶点过后，汪女史怀揣一封书信带着石岚离开这座鸟语花香却又森严戒备的行在。
坐在轿中，石岚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朝汪女史卖萌。
汪女史见她这副模样，微微一笑，“今晚你跟我在小院将就一晚，明天的去处就听老夫人安排。”
石岚点头。
汪女史笑了下，觉得石岚非常乖巧，这样的乖巧作为仆从很招主子喜欢，但若是作为侯府小姐，却又有些太过软性，想到那时贵妃娘娘的神色，她快速盘算了下，才道：“等一切安置妥当，你每天过来我这里一个时辰，贵妃娘娘喜欢你，我教你些宫里的规矩，免得以后进宫失了分寸。”
石岚眨眨眼，点头应是。
粉嫩软萌的女娃带着挂着珠花的丫髻，糯糯的让人觉得好像冒着热气的米团子。
汪女史瞧着这样的石岚，抿了抿嘴，脑中不由回想起当初刚一进宫时，那个同样粉糯的潘家小娘子来。
轿子摇晃着停了下来，汪女史将石岚送到通往小院的路上，自己转去另一边小径。
石青色的衣袍很快被碧绿的枝杈和嶙峋的瘦石挡住，石岚定定看了一会儿落在石头上，风吹树摇的暗影，抿了抿唇。
从今天贵妃和汪女史的表现来看，她的身份已经被确定，现在的关键是老夫人的态度。
潘三娘承欢老夫人膝下几近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可不是谁说句话就能取代的。
说心里话，她其实根本无心争这份宠爱，她来到潘府，本意只是想拿回原主的名分，老夫人的疼爱，有最好，没有她也不强求，反正只要是潘府子嗣，就算做面子，也不会短了她的。
仰头看看即便已经偏西却依然灿烂的太阳，石岚微微一笑。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这府里留不下她，那她至少努力过，不愧对原主和本心就好。
夜幕很快拉开，石岚撑着手臂苦等汪女史回来，一旁食盒里不断散发着香气，勾引着她的味蕾。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石岚起身，站在门边垫着脚往外看。
一片通亮的灯光中，汪女史带着一群丫鬟正朝这边走来。
石岚赶忙奔了出去，拉开院门。
片刻后，众人走到跟前，汪女史朝石岚一礼，道：“小娘子，小人给你道喜了。”
这是石岚从见到她面，第一次看到她给自己行礼，一时间竟愣住了。
身后的丫鬟们也纷纷屈膝行礼，齐声道了声“小娘子。”
石岚翘起一边嘴角，意思的笑了下，眼睛看向汪女史，露出询问的神情。
汪女史一笑，命令丫鬟给石岚收拾东西。
丫鬟们应声，鱼贯而入，厢房里很快传出响动。
周围很快没了旁人，石岚看着汪女史没有动，汪女史本就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低声将面见老夫人的事情说了，言毕还道：“三娘子毕竟长在老夫人膝下，她老人家宅心仁厚，虽恼她不是自家骨肉，但也念在不是她的过错，老夫人几经思量，觉得还是把你认作远房族亲为好，不过辈分还是跟府里的娘子一起排，只是这样就委屈你了。”
石岚垂着眼，忍着气，半晌才道：“合着我这亲生的反倒出了五服了？”
汪女史抿了抿唇，道：“没出，老夫人有个嫡亲妹妹，南巡时走散了，若从那边论，倒也能免了旁人猜疑。”
石岚默默算了下，如果那么说那还算什么认亲。
老夫人对她这样刻意疏远的态度，让她心生怨怼，忍不住就冷声道：“罢了，这般九转十八弯的关系，不用说旁人，就是我也乱了。我看，这个亲不认也罢，岚娘只想请汪女史帮忙，消了我的奴契，从此以后我便是孤家寡人，走到哪里也不会饿死。”
说完，石岚直接出门，朝着之前去过的角门走去。
汪女史没想到看似软萌的石岚性子竟然这么烈，一言不和直接提步就走，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身为小辈，哪里有高堂健在就大剌剌说这样不敬的话的道理？
可转念一想，她自幼长在北地，诗书礼仪又懂几分？再有这事的确是老夫人不公，也怨不得她不平。
只是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汪女史慌忙掩住她，又担心被厢房里的丫鬟们看见，她只得压低嗓门呵斥道：“不要胡闹，你有母有父，哪里是什么孤家寡人。”
石岚冷哼道：“可惜我母已逝，父另娶，祖母疼爱另有其人，我左右是个谁都不疼了，走到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汪女史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事是老夫人不对，哪有把自家骨肉推出去，反倒疼爱没一丝瓜葛的丫头，但她是奴婢，就算身有官职，可也管不到身系诰命的老夫人头上。
“你先不要妄动，”汪女史也很头疼，只能劝道：“老夫人那里我去说，你本就是嫡女，没理由给那个无名小卒让位，”她拉着石岚，想要往回走，拽了两下却没拽动。
一回头，就见石岚绷着脸，两只小脚好似钉在地上，动也不动。
汪女史无奈摇头，道：“老夫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娘娘受今上宠爱，今上爱屋及乌对侯府另眼相待，朝堂上有那眼红的、不得志的，瞧见侯爷得了好差，自然想要抓住咱们府里的纰漏，趁机参上一本。”
汪女史观察着石岚表情，轻声道：“混淆子嗣这种事非同小可，这关系到侯府的家风和治家之道，老夫人也是担心此事处理不好，会给侯府和娘娘招来祸事，再有府里还有几位小娘子，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会质疑当家主母的能力，从而拒绝与侯府结亲。”
石岚眉心微动，今天一见，贵妃对她着实不错，这府里的娘子也跟她无仇无怨，犯不着坏了人家姻缘，只是……就这么委屈自己，她觉得非常不甘。
汪女史极擅察言观色，见她面色缓了下来，又道：“当然，这件事老夫人处置的的确有失公允，我会跟娘娘回禀，之前我也说了，娘娘喜欢你，她知道了必定为你做主，不会看着你受委屈的。”
说完她试探的去牵石岚，石岚被她说动，也不在僵持，乖乖的跟着她进了小院。
厢房里已经收拾妥当，丫鬟们都是极有眼色的，瞧见两人说话，都远远候着，待到汪女史叫才都笑眯眯的靠了过来。
此时已经夜深，丫鬟们重新挑起灯笼，拥着石岚穿过游廊，绕过莲池，转过楼台，远远的就看到灯火通明的寿安堂。(未完待续。)
☆、第203章 被调包的女孩（十）
穿过树叶渐黄，草花敛色的院子，门前两个小丫鬟屈膝见礼，挑开撒花门帘。
门内听到动静，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打扮的有几分体面的丫鬟迎了出来，一瞧见石岚忙笑吟吟上前，半扶着门帘，作势请石岚进来。
石岚朝她含笑点头，顺着她的身形迈进厅堂。
刚一站定，还不等查看屋子情况，一股温热的暖流就扑面而来，石岚下意识的转着眼珠朝热源看去。
临窗的榻边升着一个暖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榻上，身边一个梳着丫髻，穿着桃红色藏花襦裙，眉眼只是清秀的女童扶着她膝盖，软软的依偎在一旁，看年龄，跟自己相差仿佛。
石岚眨眨眼，府里的小娘子虽然年纪都跟她差不多，但到底还是差些，大娘子潘瑾萱年芳十二，二娘子潘瑾瑶十岁，四娘子潘瑾妍六岁，还有尚在呀呀学步的五娘子潘瑾婧，唯有三娘子潘瑾月跟自己年龄相仿。
老太太手持念珠，面容虽然带笑，但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打量着石岚。
石岚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恭谨的低头，上前一步，双膝跪地，给她行了个大礼，大声道：“不孝孙女岚娘给老祖宗请安！”
老夫人被石岚喊的一愣，目光不由转向一直紧跟在后的汪女史。
汪女史面上带笑，眼底快速划过一抹异样。
这孩子是不相信她呀，想要这般逼着老夫人将她认下。
汪女史暗自叹息，却也理解她的做法，同时也佩服她的心气，换做是她，恐怕不敢这么做。
石岚头一触地，便抬了起来，小小的身躯挺得如同迎着风雪的小青松。
老夫人回神极快，石岚起来只看到她满脸欣慰，眼底甚至还有些泛红。
老夫人作势要起来道：“你这孩子，入了秋，地上就有寒气了，如何能这般跪，”说着又骂适才扶帘的丫鬟，“你这懒货，明知道娘子见礼也不备下软垫。”
那宝瓶也是个机灵的，忙扶起石岚，又跟石岚认错。
石岚摇摇头，摸了摸泛起泪花的眼睛，看着老夫人，道：“不怪姐姐，是我见到祖母，一时激动，等不得布置。”
女童扶着老夫人又重新在榻上坐稳。
老夫人亲热的拍了拍她手，抬手招石岚。
石岚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
老夫人细细打量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石岚心里蓦然泛起波澜，一股酸意直冲鼻梁，只让她眼睛湿润，水汽弥漫，一张粉嫩的小嘴不知觉嘟了起来。
老夫人瞧着她这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女儿小时候，心里也是一片酸软，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暖意，她转头便看到睁大眼睛，好奇看着石岚的潘瑾月，心头竟不知什么滋味。
明明是自己的嫡亲骨肉，但却因为这个孩子的娘的缘故，分离将近十年之久。
想要怨她，心知非她之过，且多年的祖孙情让她实在不忍心弃她不顾。
心头百转千回，良久她只是虚握着她的手，给她介绍：“这是你四妹妹，跟你一母所生，这些年一直跟着明知师父在外修行，如今她回来了，你可要好生跟她亲近。”
潘瑾月笑吟吟道了声是，转眼看石岚，屈膝施礼道了声“四妹妹。”
石岚咧嘴笑了笑，回她一声三姐姐。
潘瑾月细细打量石岚，转头朝老夫人撒娇道：“祖母，四妹妹长得真好看，比起大姐姐和二姐姐还要像姑母，”她揪着老夫人裙角，道：“不像我，只有头发跟姑母像那么一两分。”
老夫人背脊微微僵了下，忙笑了下，抚着她头道：“你的模样随了你娘，岚娘随了你爹爹，左右都是亲人，像不像的又能怎样？再有容貌如何都是双亲给的，以后可不行再说这样的话。”
潘瑾月鼓着腮帮，点头，软软的道：“祖母，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抚着她发丝，潘瑾月仰着头朝老夫人呵呵的笑。
石岚淡淡的眯起眼，瞧着这番祖孙互动，心里有些发堵，刚刚升起的慕濡之情立时消散一空。
汪女史才是瞧着情景也有些看不下去，明明该是祖孙抱头痛哭的相认戏码，硬生生被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搞成了谈天论地的闲话家常。
汪女史是个有官阶的，照比旁人还是有些资格说话的，因此她想了想还是贸然开口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不知四娘子该在哪里安置？”
老夫人想了想，刚要开口，潘瑾月插嘴道：“祖母，不如让她跟我一起住碧纱橱？”
老夫人低头看她，道：“那里地方小，住你一个尚可，若是再加一个，有些窄仄，要不你跟我挤一晚，让你四妹妹独个占了你的碧纱橱，如何？”
潘瑾月笑着拉她衣袖，道：“好祖母，我跟亲妹妹这么些年未见，你就让我跟她一同在碧纱橱好好说会话吧。”
老夫人被她说得笑眯了眼，点头道：“好，就依你。”
石岚脸色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汪女史瞧她这副模样，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潘瑾月上前挽着石岚，道：“四妹妹时辰不早了，我们过去歇息吧。”
石岚抿嘴点头，朝老夫人行了个礼，跟着潘瑾月去了碧纱橱，片刻后，一个叫绿玉的丫鬟进来，说是老夫人命她过来伺候的。
石岚挑眼看了她一眼，模样周正，神态平稳，看起来倒像是能经住事的，便估摸应该是在老夫人身边有点脸面的。
潘瑾月想要跟石岚说话，早早把伺候她的丫鬟婆子打发了出去，又瞧着站在跟前的绿玉不耐烦，便道：“你去外边伺候，有事我们再来叫你。”
绿玉抬眼看石岚，石岚也想知道她为什么死拉硬拽要跟自己睡在一起，便点头，不过绿玉刚才的举动倒是石岚有些出乎意料。
绿玉施礼退下。
屋里只剩下潘瑾月和石岚两人，潘瑾月挑了下桌上的烛火，转而看石岚道：“四妹妹这些年一直跟着师父在外修行，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石岚抽了下嘴角，淡声道：“还好，粗茶淡饭，习惯了也就好了。”
潘瑾月转眼看她，嘟着嘴状似无意的抱怨：“祖母也真是的，这么久才把你接回来，如果早点，四妹妹你也不必受那些苦，”她忽然挪着身子，朝石岚靠了过来，“你不会因此怨了祖母吧？”
潘瑾月一脸童真的问，可字里行间都挖着坑。
老夫人是家里长辈，就算一时疏漏没照顾到，作为晚辈的石岚也只能受着，若是怨怼不满岂不是不孝？
石岚转着眼睛，定定看她一会儿。
自己才刚回来，还没怎么样，这个潘瑾月就琢磨着坑自己了，只可惜自己可不是九岁什么都懵懂的孩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大宅院里的门道她比谁都门清。
石岚嘴角露出一抹笑，淡淡的道：“不会。”
潘瑾月似乎被她眼底漠然吓到，缩了缩脖子，又挪到烛火前，将探知她为何回来的疑问咽了回去，转而嘀咕道：“我就知道四妹妹心性好，心胸开阔，不会埋怨祖母和大伯母。”
石岚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懒得在应付这种没营养的问答和试探，蒙了被，把身子扭过去不搭理她了。(未完待续。)
☆、第204章 被调包的女孩（十一）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绿玉伺候她起身，洗漱完毕，姐妹两来到老夫人住着的暖阁。
此时时辰尚早，屋里只有一位容貌端秀的妇人正在跟老夫人说话，见到两人忙露出柔和的笑，道：“瞧瞧，才一个晚上这姐妹两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潘瑾月笑嘻嘻的松开挽着石岚胳膊的手，朝妇人行了个礼，叫了声：“大伯母，”转身要往老夫人身边扑着，叫“祖母。”
老夫人笑呵呵的应着，伸手将潘瑾月搂在怀中。
石岚冷眼看着她动作，上前显示给老夫人见礼，转头之际，正好瞧见妇人轻蔑的瞟向潘瑾月那丝嘲讽和鄙薄。
石岚一愣，很快明白她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
原以为珍稀的珍珠美玉，成了糟贱的土块瓦砾，本应一脚踢开的腌臜却因顾忌自己的身份和面子，不得不咬牙忍耐，甚至还不得不笑脸相迎，这让出身名门的平临侯夫人韩氏很受不了吧？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韩氏膝下又一女，如今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子嗣混淆这种大事若是传扬出去，府里的其他娘子姑且不论，她的女儿却要首当其冲做第一个受害人，这让韩氏如何能承受。
就在石岚两人到来之前，老夫人已将利害关系分析的明明白白，因此韩氏就算厌恶潘瑾月到极点，却还是做出慈和温善的样子，潘瑾月不知详情，照例骄纵无礼，却不知在韩氏的心里，她的地位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