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思哲喝江水喝的差不多了,林婉儿感觉火候正好,让对方抱住船桨,对身后众人喝道:“一群笨蛋,还不快点帮忙,真想让这小胖子淹死在江水中?”
众人呼噜噜一窝蜂全冲了上去,也没人在意林婉儿嘴里的“一群笨蛋”和“小胖子”是多么的让人难堪。
等把林思哲拽上来,对方已经被江水灌了个通透,仰卧在床舱内,肚子鼓的如同皮球一般,但是紧闭着双眼,不知死活。
众人围着林思哲,顿时又没了注意,竟然下意识的看向林婉儿。
而其中最紧张的是王定远,因为如果出了人命,自己那位父亲说不定真的会打死自己。
林婉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群二世祖平时嚣张跋扈,做事刁钻刻薄,但是真的遇到事情各个没有注意,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都让开。”林婉儿没好气的喝道。
众人乖乖听话,让出一条通道。
林婉儿走到林思哲面前,挽起衣袖,然后双手相互紧握,抡圆了胳膊,狠狠砸在林思哲的胸口上,众人大惊,这林婉儿莫非失心疯发作,还是报刚才刁难的仇,要生生砸死林思哲,但是林思哲扑哧一声吐出一口江水,有了呼吸。
众人心里一安,原来这林婉儿真的是在救人。
如是三次,林思哲将吞进肚子里的江水吐了个七七八八。
林婉儿擦擦脸颊上的汗水,常常呼出一口气,这小胖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众人准备向前查看林思哲的情况。可是林婉儿想起今天晚上这个小胖子的百般刁难,气不打一出来,伸出小脚,势大力沉的狠狠踹向林思哲的胸口。
“哎呦!”林思哲一声痛呼,肚子里剩下的两两三三的江水完全吐了出来。
众人欣喜,完全不觉得林婉儿最后一脚有私人恩怨和个人情绪在里面,只是觉得林婉儿踹的越狠,这林思哲的小命越能保住。
等到林思哲完全缓过神来,林婉儿早就掀开船帘走了。
话分两头,陈笑笑的画舫船内,和大宝坐在桌子两边,大宝狼吞虎咽的吃着糕点。
其实有些人在陈笑笑的事情上面冤枉了林婉儿,除了偶尔几次,林婉儿帮助陈笑笑“偶打”不知好歹的登徒子以外,其余都是大宝动的手。甚至有一次是林婉儿和陈笑笑死命拉住大宝,大宝才没有拿起凳子砸对方的脑袋。
至于大宝为什么这么护着陈笑笑,林婉儿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
笑笑看着大宝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不由得一翘,浅浅的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心中却不由来的想起当年的他衣不遮体,初次进画舫也是饿的饥不择食,旋即心里又是一黯,悲苦之情油然而生,眼泪不争气的涌了上来,脑海里却不停的安慰自己:“要像婉儿姐一样坚强,笑笑不哭。”
大宝看到笑笑的模样,顿时手足无措,想起大姐平时怎么安慰自己,嗖的一声站起身来,搓了搓双手,学着林婉儿的样子将笑笑拦在怀里,一手轻轻的拍着陈笑笑的肩膀,一手帮对方擦拭眼泪,含着糕点的嘴里还喏喏的安慰道:“不哭,不哭。”
本来能止住泪水的笑笑被大宝一抱,心中顿时乱了方寸,心中想挣扎开来,但是却反手抱住了大宝的臂膀,委屈的泪水再次决堤,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脑袋深深的埋在大宝的怀里。
大宝像澶州的柳树一样,静静挺立,丝毫不敢动一动,眼睛却眼巴巴的盯着桌子上的糕点,忍不住咽咽口水。
笑笑哭够了,从大宝怀里挣脱出来,感觉尴尬异常,胡乱抹了抹脸,理了理刘海,假意咳嗽了两声,看到自己的泪水打湿了大宝的衣衫,脸色更红。
大宝呵呵一乐,笑笑终于哭完了,伸手摸起一块糕点就向嘴里送,但是眼角看到脸色通红的笑笑,心中纳闷,还以为对方又不高兴,然后悠悠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的将糕点送到笑笑嘴边,说道:“嗯,你先吃。”
笑笑看着大宝清澈的眼神,想着自己身在画舫,虽不是妓,但是也只是供他人取乐的戏子,今日不知明日事,想来只有大宝对自己真心,心中又是一苦,眼泪又在眼框框里打转转儿。
大宝无奈,这女人怎么老是哭,自己平时哭一次也就罢了,她还哭上瘾了,又准备将笑笑揽入怀中。
笑笑却抢先一步扑入大宝怀里,许久之后口中幽幽的说道:“你这个傻大个哟。”
站在画舫船外面的林婉儿看到里面的场景没有进去,而是悄悄的退了回去,仰头看看天上的明月,天上一轮明月,大江映衬着一轮明月。林婉儿突然间看不明白,这天上的明月和水中的明月,到底那一轮才是真的,自己的前生今世到底那一世才是真的。
☆、第007章 御书房内见海棠〔上〕
林思哲的小命保住了,王定远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心中打定主意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不等林思哲完全清醒过来,对着众人拱手告别,掀开帘子,一提长衫出了画舫船,快步走出画舫街,坐上马车,督促马夫快点,快点,再快点。
澶州知州大人王启年是大魏四年科举中的举人,被朝廷分配到澶州做知州。王启年严以律己、为人刚毅,做事雷厉风行,但是绝对不迂腐刻板,比如对待富人和穷人官司的问题上,只要不是人命关天,有违道义,王启年会在相对公平的基础上,偏向于富人,为什么?因为富人能1 够给朝廷带来税收银钱,税收银钱可以治理大坝,造福一方。而穷人呢,会向朝廷伸手要救济钱。
此外,王启年在教育子嗣方面是出了名的严格,虽然王家只有王定远一个子嗣,但是打骂也是经常的事情。
马车到了知州府,王定远快步下了马车,慌慌张张的准备敲门叫醒门房,但是当双手离着房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手来,扭了一个头,向知州府的后门走去,因为心中实在害怕被父亲逮个正着,准备从后门进去。
王定远偷偷从后门摸进知州府,只要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过父亲的书房,就算万事大吉了。王定远踮着脚尖,猫着腰准备从王启年的窗子下混过去。
王启年的书房内,灯光闪闪,知州大人坐在书桌前,时不时伸手捋捋胡须,时不时持笔书写一番。
知州大人的身影从房间内投射出来,看在王定远的眼中比之洪水猛兽还要的凌厉几分。
就在王定远马上就要逃出生天,顺利蒙混过关的时候,王启年威严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来:“站住。”
王定远一阵龇牙咧嘴,但是马上摆正态度,微微弯腰,对着窗子前的身影深深作了一揖,然后正色正声的说道:“父亲大人。”
王启年冷哼一声,语气不善的问道:“这么晚回府,去什么地方了?”
王定远心思急转,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和同窗好友切磋诗词去了,一时忘了时间,还望父亲恕罪。”
听到“切磋诗词”几个字,王启年突然被气笑了,心想就几个娃娃还能做出什么诗词,嘴上说道:“就你们几个还做诗词?这理由太过荒唐,传出去是要贻笑大方的。以后不准晚归,今天就算了,年轻人偶尔荒唐一下也可,去吧。”
王定远心里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一声“谢过父亲”,准备转身离开。
父子俩隔着一个窗子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但是王定远却连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王启年好像想起什么事情,突然间说道:“站住。”
王定远心里那是苦啊,苦得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刚刚转过的身子再扭过来,小声问道:“父亲,还有事?”
王启年开口说道:“既然是作诗词,那就读几首说来听听。为父品品你们这帮小孩能做出什么诗词。”
王定远心里更苦了,这次是苦的都已经哭出来了,但是定定心神,想了想画舫船上的几首诗词,小心翼翼的诵读出来。
这不读还好,越读,书房内的王启年越是气愤,连捋胡须的力道也不近加大了几分。
站在外面的王定远都能看到父亲大人呼出的气息将烛火打得左右摇摆。
王启年忍不住大骂道:“狗屁东西,左右不通,上下不通,无异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王定远心里苦,这次是苦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胡闹台,胡闹台。”
王启年将自己平时的口头禅都用上了,王定远心里明白父亲这是真的生气了。
“进来!”王启年喝道。
王定远心里苦,这次是苦的连怎么哭都忘了,小腿肚子打着颤,扶着房门进了书房,然后站在书桌前面,脑袋压得低低的。
王启年上下大量一番,看着自己儿子这个样子,恨铁不成钢,更是恼怒,快步走向前去。
王定远以为父亲要动手,慌忙举起胳膊准备抵挡一二。
王启年冷哼一声,看到王定远手中好像攥着一团纸张,伸手拿了过来,冷冷的问道:“这是什么?”
王定远知道自己失态,但是更没想到自己在画舫船上太过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林婉儿做的诗词拿了回来,一路上竟然没有注意手里一直攥着一张纸,说道:“做的诗词。”
王启年将纸张展开,趁着烛火灯光。
“昨夜雨疏风聚。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遍读完,王启年心中大惊,虽然只有六句,了了三十三个字,但是这小令写法别致,曲折委婉,层层转折,步步深入,意境层层叠进,几度转承,时时宕开一笔,委曲精工,含蓄无穷尽。
再读一遍,王启年心中更为惊讶,心思百转,能写出此等诗词的人必定大才,当然也不信自己儿子的那群狐朋狗友有这份能耐,问道:“这首小令是谁所写?”
王定远哪里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回道:“林家的林婉儿。”
“林婉儿,林婉儿?!”王启年仔细思考,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林家那场大火被救起来的林家大小姐林婉儿,下意识的去捋胡须,然后想起林婉儿当时撤拉自己胡须的光景,脸色变得极为精彩,吩咐儿子下去。
王定远走出书房,颤抖着双手扶住柱子,终于躲过一劫,这林婉儿好像还救了我一命。
书房内的王启年将那首小令又读了几遍,越读越是觉得欢喜,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这首小令也是了却心中一桩心事。
大魏以武力建国,但不以武力治国,当今陛下励精图治,极为重视科举考试,此外,还有多种措施推举贤士。比如大魏每个季度一次的举国文章小评就是其中一项,所谓的文章小评,就是大魏七道十八州七十二郡每个季度都要向上京城交纳两到三篇文章,然后由翰林院的大学士评论,推举出十篇前十名,作为“小文榜”排名,昭告天下,等到年末再将每个季度推举出的十篇文章论资排辈,作为“大文榜”排名。文章题材不限,长短不限,能入榜者只要的家世净白就能入仕当官。当今陛下喜诗词,擅歌赋,曾以一句“气吞山河,胸纳宙宇”成为大文榜的榜首,当朝陈大学士的独女陈诺诺曾经以一首小令入“小文榜”便被陛下赐婚三皇子,成为一段佳话,其中一句“人到黄昏思念瘦,停笔听风愁也轻”更是被太后赞为“亘古说思愁第一句”,可见大魏对文榜的看重,凡是能入榜的皆是一方读书人的楷模。
但是澶州多商人,重利不重文,王启年虽然是科举出身,但是对澶州的“习惯”也是无可奈何,每个季度很难向朝廷的推举出一两篇文章,所以文评榜多年,澶州还没能出一篇能上文评榜的文章,连小文榜都没有,这让知州大人好生难堪,每次和同僚聊天,总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有几次为了凑篇数,知州大人不得不亲自上阵,但是整日繁忙,哪有心情静下来写文章,哪能写出锦绣文章。
王启年自是有鉴赏水平和能力的,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篇佳作,林婉儿做的这首小令说不定能扫澶州几年阴霾。想到此处,王启年心中欢愉,想着明早便让人将这篇小令送往上京城。
再读几遍,王启年改了主意,马上就将这首小令送往上京。
这首小令如同插上了翅膀,从澶州出发,一路向北,越过高山大河,最后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王定远的苦和哭,咂摸了很长时间,层层递进,有味道,我醉了。还有这也是俺当年对当老师的父亲感觉!)
☆、第008章 御书房内见海棠(下)
这首小令如同插上了翅膀,从澶州出发,一路向北,越过高山大河,最后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御书房本是皇帝陛下御用办公的地方,但是近几年在御书房偏房多了一个小位子,不是给皇子听政所用,而是为了筛选大魏国从四面八方的搜集而来的文章,而誊写文章的差事分配给了刚刚进宫的小太监余桂。余桂也是苦命的孩子,为了活命进宫当了小太监,皇宫内有规矩不准太监学习写字,余桂也没想过学习写字,但是写字的天赋很高,换句话说,余桂不知道这个字念什么,但是能够有模有样的写出来,而且字体俊秀,力透纸背。所以誊写文章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余桂身上。
余桂被当值的老太监在半夜叫起来,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但是心里难免有些嘀咕,这澶州本就是就商人积聚,缺乏书卷气息的铜臭之地,接连几年都没能出过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今儿怎么奇了怪了,半夜来了一篇文章,还要快快誊写,明天交给圣上品阅。
快步跟在老太监身后,余桂迈着小碎步,眼睛的余光在皇宫周围的景物一一掠过,虽然进宫已经几年了,但是余桂总是感觉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双阴嗖嗖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自己一口。
到了御书房,余桂一手拿着煤油灯,一手推门进去,然后径自走到小书桌前,虽然余桂每日离着皇帝陛下很近,但是却从来没敢抬头看看那位真命天子,今夜御书房内没人,可是余桂还是觉得心里怕怕的,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敢扫过龙椅。
余桂摊开纸张,拿起砚观轻轻研磨。大魏国北方的冬天比澶州冬天更冷,研磨了半天,墨汁还没能化开,余桂有些气恼,气愤的将手里的砚观放下,从袖子里拿出澶州送来的那篇文章,打开,趁着烛火灯光,定睛一看。
余桂看过各色各样的文章,上到万字大篇,小到几十字的小篇章,如果余桂平时看到字数很少的文章,心里肯定高兴的很,因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誊写完毕,但是今天晚上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叫起来就是因为一首小令,实在让人恼火。
余桂不懂诗词,每次拿到文章之后,总会数一数字数,仔细一数,整整三十三个字,不多不少。余桂不是泥人,也是有脾气的,嘀咕从心里蔓延到嘴上:“什么劳什子,这澶州府的知州也真是胡闹,区区三十三个字就想进小文榜,是不是急糊涂了?”
“余桂!”正在余桂嘀咕的时候,一个身影跨步进了御书房,嘴里随意喊了一声。
余桂心里一惊,想着自己刚刚的失态,慌忙跪下,嘴里颤颤巍巍的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但是心思急转之间,听出了对方是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麻利的站起来。
来人看着余桂又是下跪,又是叹气,又是起身,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余桂身前,拍拍对方的肩膀,开口说道:“余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半夜来御书房,不怕坏了皇宫里的规矩,被人砍了脑袋。”
余桂没有搭理对方,复又研磨墨汁,说起前面这位身份比自己尊贵多了——皇子伴读,听对方说父辈在对抗匈奴过程中都战死沙场,陛下念起孤苦,便带进皇宫成了皇子伴读,还赐皇姓赵,名为乾。这位皇子伴读好像深受陛下喜爱,随意进出皇宫无妨,在皇宫内随意行走无妨,这不半夜随意进御书房的都是无妨的,这可是天大的皇恩啊!
余桂刚进宫那会儿对谁都是战战兢兢,不是弯腰就是下跪,弯腰下跪错了可能会被惩罚,但是不跪就有可能被砍脑袋。余桂第一次看见赵乾也是弯腰下跪,其他贵人虽然瞧不起小太监,可是一声“起来吧”总会说的,但是赵乾不一样,扭头就走了,害得我们的余桂跪了半夜,后来这位神出鬼没的皇子伴读半夜路过余桂跪着的地方,很惊讶的看到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余桂,将对方扶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