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完本[古耽]—— by:暖阳浅念
暖阳浅念  发于:2017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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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毒宗覆灭,唯一的线索也在无维谷断了。
而如今,于毒宗总坛旧址之上,百花谷的出现,终于又遥遥看见了真相一角——如此机会,又如何能够放过?
☆、十八
我是从屋梁上看见的白羽生——那位百花谷的新任谷主。
有杜嫣然教与我的破阵之法,当晚我便离开了庄子,一路马不停蹄赶到无维谷,饶是如此,抵达的时候也是第二日黄昏。
我乘着守备换值之时,乔装打扮混入其中,看着正堂无人,使了个轻功翻上梁柱,准备先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许是日夜赶路太过疲惫,等我再睁开眼,大堂之内,多了几个人。
我压低了呼吸,稍微挪动些许,从横梁上往下看,一眼便见着了为首那位——
那人看年纪也就二十□□,样貌偏阴柔,长得唇红齿白,不施而黛,微笑的时候,眉眼间无端透出些妩媚来——此般模样,搁在女子身上,大概是个红颜祸水,可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还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我一向对人样貌不作过多评判,只是此人太过扎眼,特别是那一身大红大紫,立在古朴庄严的厅堂之中,刺得我眼角发疼。
当年我也算为恶一方的魔头,魔道之中有些名声的也见过不少,那些人长得不是五大三粗就是短小精悍,勉强几个过得去眼的也喜欢将自己倒腾的不人不鬼,见得多了我也算阅人无数,平常也便见怪不怪了——却没见过像眼前这位那么会作践自己的。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庆幸——幸好沈梧没有此般爱好,否则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如眼瞎来的好。
花公鸡负了手,在桌案前来回踱着步子,连带着脑袋上插着的那撮毛一晃一晃。
我闭了闭眼,终于不堪重负,把头扭了开来。
只听屋外传来微响,像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接着,只见一直白羽红喙的鸽子自窗户打开的一角飞了进来,直落在白羽生手臂上。
我猛的睁大了眼,心跳有了短暂的停顿。
浑身的血液都似逆流了般,一鼓作气冲到了脑袋里,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让我险些不能自抑。
只看那鸽子原本雪白的羽毛上,用墨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白羽生取下那鸽子脚下系着的纸筒,读罢其中内容,将那纸条在灯上点燃,转瞬便作灰烬。
此时,自门口走进一个黑袍老者,略一施礼,禀报道:“谷主,毒宗余孽已尽数伏诛,只是不知这位…该如何处置?”
我稍微移了下身体,看见那老头身后挡着的人——那人约莫四十出头,手脚皆被利器划开,约莫是被挑去了经络,血水顺着手腕滴落,已在地下聚了一小滩。
此人我倒是见过一面。
不是旁人,正是前任毒宗宗主。
当日围剿毒宗,正道人马翻遍整个无维谷都不曾寻得此人踪迹,却不想今日在此得见。
白羽生一撩衣摆,坐上主位,身体微微后靠,微笑道:“师弟,许久不见。”
“当日叛离师门便罢,如今又助纣为虐!”那人目眦欲裂,直挣得腕上铁锁哗哗作响“白羽生,你是何居心?!”
“好一个是何居心!”白羽生冷笑“只是这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状似癫狂:“你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不得好死!”
白羽生站了起来,面上无甚表情,直走到那人面前止步。尔后,一脚将人脑袋踩到了地上。
磕到地上,重重一声响。
白羽生低了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我本意不想参与这些,当年你对我下毒之事也可既往不咎,耐不住有人非要将这一潭水搅混了。”
说着,他轻笑了声:“我也是受人之托。”
“你联合外敌,将我派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其心可诛!”
话音方落,白羽生脚下用力,接着传来一阵可怕的声响,像是什么被一点点碾碎开来,带着黏腻水声。
血腥味扩散着蔓延开来。
我忍不住别开了脸。
再看时,白羽生已经走回了大堂正中,衣角沾了些许血迹,凝固之后,和布料原本的颜色混在了一起。
只见他一脸的兴致缺缺,低眉轻叹了声,忽然对半空说道:“瞧瞧,为了你,我在师弟眼中都成了什么人。”
我正感到奇怪,下一瞬,只见白羽生面对着的方向,一个人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整个大殿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那人每迈出一步,踏在地上,带了空旷的回响。
阴影一点点自他身上退却,而阳光又将他的容貌寸寸勾勒——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容,往常一贯带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漫不经心,似乎万事不过尔尔。而今不笑的时候,便无端透出些冷漠疏离。
于角落的剪影终于散尽,而在那光影交错的转瞬,露出一张我日夜相对的面容来。
下一刻,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十九
沈梧一袭白衣,墨发用一支玉簪束了,打扮很是清简,只是眉宇间戾气难掩。
方才白羽生在堂上,一屋子的人行礼时也不曾跪拜。可如今除了这位谷主,竟是没有一个人抬起头。
白羽生倒是没什么礼数,笑道:“瞧你这面色难看的,不就是把人又给弄丢了么……你说这楚小公子一个大活人,早晚找得回来,何必拉着一张脸呢?”
沈梧冷眼瞧他:“少说废话。”
白羽生摊手:“沈大庄主还请宽心,看见来信我就派人去寻那位小公子了。”他顿了顿,又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派人去找的,毕竟小家伙当年还跟在我身后喊哥哥呢……”
闻言,沈梧沉了眸色。
白羽生见状,幽幽叹了口气:“你总是要把人攥在手里才放心,可这人啊,难免有叛逆情绪,你越是追着不放,别人就越躲着你……”
沈梧皱眉:“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可能放手。”
“倒也是,为了把人留下来,你连人师父都不放过……整这么一出,害得我现在忙里忙外,闲都闲不下来。”白羽生顿了顿“…按辈分,我还该喊黎亦远一声师叔。”
“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今二宗皆亡,连《百草录》都到了旁人手中。无为散人的传承,到这一代也算是断了个干净。”
沈梧忽然道:“还有楚鸿。”
“你会让他去学这些,然后告诉他‘你师父其实是我害死的,因为黎亦远在一天,就会为了守那暗室里收放的《百草录》而不会让任何人进谷,所以也就制不出百日散的解药’,再指望着他能一笑泯恩仇?”
沈梧不语。
“万仞门之祸你应该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才是一切毒人的发源。当时万仞门下全部弟子都中了百日散和噬心,逐渐丧失神智,根本不可能有活下去的可能。黎亦远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杀些将死之人,又为何独独放过楚鸿?”
白羽生自顾自说了下去:“他之所以要杀那些人,唯一目的就是避免噬心的扩散。而楚鸿年龄尚小,未曾受到噬心影响,才会被他破例放过。”
“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作为便罢,还将这一切的罪责归结于黎亦远身上……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辩解吗?”白羽生长舒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黎亦远才是无为散人真正的传人,也是我们这帮人中唯一继承了散人遗志的——为大义而舍小节,哪怕所有人都以恶意加之,依旧不曾易折。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正道直行’四字。”
沈梧神色淡淡:“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道’。”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师叔祖,但你比苏无道手段又要高明得多——他死在了黎亦远手里,而你,兵不血刃便解决了黎亦远。”
沈梧皱眉:“我没想到他会死在鸿儿面前。”
“他知道能救楚鸿的只有你,而他又不可能违背师命,是以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就像你当年知道能救楚鸿的只有他一样,所以才让他带走了楚鸿。可知道是一回事,却还是心有不甘,如此罢了。”
沈梧虚了眼,低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可能放过他的……他抢了我最重要的珍宝…”他的声音忽然上扬,面上闪过几分厉色“难道不该死吗?”
白羽生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听完这一番话,我愣愣坐在原地,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上面好像还沾着温热的血水,灼灼烫人,透过皮肤,直烧到心口。
——那是师父的血。
原来我以为的善恶是非,不过旁人编构出的谎言;我以为的恶人,却是将我自危难之中救出,教会我武功道义,让我得以在这乱世立身的恩师。
是我亲手杀死了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然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身侧,一点点教会我如何握剑;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听我胡言乱语,取宠卖乖。
我自幼蒙昧,分不清是非对错,只知晓在选择来临之时,我必须做出判断。
而结果如何,终究要由我自己承担。
当自以为的正邪对错轰然崩塌,才发觉,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我依旧如儿时一般,蒙昧无知,自以为是地做出选择。
只是这个错犯下了,再无挽回机会。
☆、二十
沈梧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里捉蝴蝶,刚扑到一只漂亮的小家伙,被沈梧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惊,小东西便自手中飞了出去。
沈梧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他嘴唇有些颤抖,半天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要跑?”
闻言,我也狠狠回瞪着他,语气十分恶劣:“你吓跑了我的蝴蝶,我要和你分居!”
当晚,我终于达成了分居的目的。
其实我不需要急着往外搬的,只要找个由头把沈梧撵出去就好了。
可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又决心不向沈梧屈服,强迫着自己闭眼。
只是一闭眼,又是血色弥漫。
一会儿是万仞门被屠的场面,一会儿又到了师父所在的山谷,最后的场面,是我手里的青吟刺入了一个人的胸口,血水顺着剑身一路流到剑柄,没入袖口,沾了我满手。
最后,整个人都浸泡在了鲜血中。
耳边嘈杂极了,各种声音不断出现,一张张面容交叠,扭曲成诡异而狰狞的模样——而那每一张脸,都是死在我剑下之人的。
我想要挣脱,却被无数只手死死抓住,直将我拖进那无边的血海之中。
自百花谷回到这里之后,一连几个夜晚,皆是如此。
有时候,夜半时分,我会忍不住将青吟的剑锋对准胸口,想要感受一下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可我终究没有这么做。
哪怕噩梦缠绕无数个夜晚,那深入骨髓的悲哀如影随形,我始终没有把那剑锋刺入身体的勇气。
这大概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不怕死。
只是我还不能死。
因为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沈梧救了我,作为回报,我该陪着他的。
有一天晚上,再次被噩梦惊醒,实在受不了屋内沉闷压抑,我寻了件外披,打算出门走走。
推开门,一眼便看见屋外站着的沈梧。
刚入秋,夜寒露重,他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古槐树下,背后是漫天星斗。
见着我,他勾唇,挽起一个笑来:“鸿儿怎么起了?”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握他的手的时候,手心一片冰凉。
饶是武功再好,大约也抵不过这夜风冰冷。
和他对视了半晌,我别开了脸:“床边缺了个人,害得我一直睡不着。”
沈梧弯了眼角,在我唇角落下一个吻,冰凉琐碎。
再之后,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转头去看他。然后掰着指头,一点点地算日子。
半年很早就过了,百日散的毒也已经完全解了。
只是我看起来比没解毒的时候还要糟糕。
沈梧不停的弄一些药来,找了无数大夫前来看诊,听他们信口胡言也算是我日常消遣之一。
直到后来有一次,白羽生被叫来充大夫了。
他这次穿的还算正常,对面一坐,盯着我看了半晌,凭空冒出来一句:“我们以前见过。”
“没印象。”
他皱了眉毛:“百日散的毒已经解了,该是有记忆的。”
我盯着他瞧了会儿,吐出两个字:“庸医。”
白羽生瞪大了眼,猛的起身,表情很不善:“你说什么?!”
沈梧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以为他要干什么不好的事,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中元节那天,庄里不少丫鬟约着出去放河灯,我则是因为身体不好被沈梧勒令待在庄内。
我倒能理解他此般做法,明日便是师父的祭日,沈梧怕我一个不开心趁机跑了。
说实在的,他这些担忧完全多余。我已经好久没安安稳稳睡过一觉了,整个人凄惨得像是刚从地里掘出来,就算给我跑的机会现在也没那个气力。
可节日终究是要过的,附庸风雅也是要做的,没有河灯,沈梧便给我找来湖灯放。
我坐在湖心的小亭里,眼巴巴瞅着那几盏灯在湖面上打了个旋,接着就跟在那里生根发芽了一般,再也不动了。
饶是我再怎么努力,甚至用石子砸翻了几盏,终究拧不过大势所趋。
我抱着青吟,坐到了湖岸边上,仰了头数星星。
沈梧就坐在我旁边,和我十指相扣。
我说:“小时候,我娘和我说过——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后来,大家都死了,我就经常往天上看,想见见他们。可白羽生告诉我,那都是大人说来骗小孩的,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我不服气,就冲上去跟他打了起来,可我打不过他,后来还是你出手帮的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白羽生是孤儿,被自己视为亲人的同门陷害,险些丧命。”
“我就跟他说:‘你抬头看看,说不定真能见着父母呢’。他嘴上说着不信,还嘲笑我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可终究还是抬了头。”
沈梧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我。
“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在我眼里,师父就像父母一样……”我笑了笑“沈梧,你知道么,师父他,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
“但我后来还是信了你。”我起身,向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亭中惯常的位置“因为你说你会在我身边,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其实我很孤单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想找一个人陪着。”
“……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
沈梧定定望着我,嘴唇动了动:“鸿儿……”
“可你骗了我。”
沈梧猛然睁大了眼。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剥开伪装的从容,自他面上见到这样的惊慌失措的恐惧。
青吟自我胸口穿过,剑锋没入身体,直至没柄。
除却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的眼角迅速红了。
他起身,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刚跨出一步便被自己绊到,扶了亭住才勉强稳住身体。
沈梧的目光死死盯着这边,他浑身都在发抖,面色惨白,嘴唇咬出了血。整个人再也没了往日的淡定从容,显得手足无措“鸿儿…为什么…?”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抬手,想要抹去唇角溢出的血,却只是徒劳带出更多的血水,便不再管它,继续说了下去“…我欠你的是情,可我欠师父的…却是命……”
夜色淡去,隐隐显出日光的轮廓。
看着沈梧,我忽然想露出一个笑,可惜没能成功。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流失,接连涌上的困倦让我很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好在今日…终于算是还干净了……”
沈梧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似哭似笑,就那么直直跪了下去,经受不住般弯了腰,一手按住胸口。他神情恍惚,面容惨淡,似乎伤得比我还要重。
我真的很累了,太多的事情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午夜梦回,所见的尽是过去犯下的错误,悲哀如影随形,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够好好休息了。
我有些困倦地低了头,胸口已经不痛了,剩下的只有充斥身体的疲惫。
阖上眼前,最后看见的是沈梧的面容。
他似乎是哭了。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清晨,少年背着药篓自树下走过,日光斑驳,树影婆娑,拓落一地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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