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
“怎么了?”
“俺好了。”
“……”阿叔无语了,在农夫期待的眼神中自得站起身,离开得却有点不是滋味。阿叔站在厨房和卧室的隔门前,琢磨老半天,到底心里不吃实,转过头,看了又看,床头,殷勤服侍,不时按被角,换凉帕的农夫,心中的阴影,悄然越来越大。
“喂,傻大,叔问你件事儿。”阿叔犹豫了又犹豫,到底转过身,拖了板凳,坐到另一边,问道。
“啊,问呗。”
“你为啥这么大了还不娶媳妇儿?是不是……”阿叔犹豫了片刻,艰难地吐字,“阿叔知道这话问起来不好听,不过……阿叔也不是外人,若是你有什么问题……阿叔可以……给你置点好用的药……”
“叔!别说了”农夫脸红了,低下头,手指无处安放“俺……阿叔别乱想,俺……俺才没有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阿叔不愿意放弃,下定决心刨根问底,虽然自个儿脸也有些不自然的烫,不过到底人老皮实,稍微一狠心,反倒觉得没什么了,“我们都是男人,这儿也没外人,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阿叔说,不论是什么,阿叔都会给你保密的。”
“没什么。”农夫努力把自己变成鹌鹑,头缩得不能再低了,“真没什么。”
“哼,不说又不说!”阿叔气极,吹胡子瞪眼,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拍开农夫的手,“手!松手!拉着人家干啥?”
“俺……”农夫低下头,有些惊奇,又有些尴尬,“俺……”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借口,“俺不是怕他着凉吗!阿叔火气壮,被子薄点不怕,这小孩身子骨单薄,被子就薄了点,不过还好,俺正好是个人形暖炉,一年四季手心都热乎乎的……”在阿叔目光的炙烤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个……你要不信,你摸摸好了,绝对是热的!”农夫突然想通了,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自己也纳闷自己干嘛心虚,索性抬起头,把手伸过去。
“臭小子!谁要摸你的臭手!阿叔是在怀疑,你……你对这小子不会有什么鬼心思吧!”阿叔目光狐疑地盯着农夫。
农夫撇了撇嘴,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床上的人儿,“阿叔……你……你不要乱说哦。俺能起什么坏心思。他是很可爱,可漂亮,不过他……可是个男的!”
“咳……男的又如何,村里的丫头们都说……”
“没由来的事!”农夫脚部充血,“俺……俺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很可怜,很想对他好而已。”
“这样么……”阿叔扯了扯嘴角,“你这话……哎,傻小子,可不但没能让我放下心,反而……”
“反而什么?”
“哼,笨小子,自个儿想去吧!”
“哦。”农夫挠了挠头,坐下去,脸红红的还没完全褪色,又开始专注地盯着床上的人了。阿叔看了好一会儿农夫,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天,渐渐黑了。风呼啦呼啦地吹。炉子里烧着洗脚的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想来是要开了,烤火的木炭不时发出滋滋的爆裂的声响。
相对静谧和喧嚣之间,谁也不曾发现,病床上的人儿越皱越紧的眉头和蝶翼般扑朔的眼睫。
“热!”阿奴不自在地翻腾,手一挥,额头上的帕子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小嘴微张,嘴巴里不时地抱怨着什么,却听不清。
“什么?你说什么?”农夫又惊又喜地将耳朵凑了过去,“大声点儿。”
“哼哼……”阿奴嘀咕两声,嘟着嘴又开始抱怨个不休,眼睫毛扑腾扑腾,却怎么也睁不开。反倒是两行清泪慢慢流淌了下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农夫低下头,翻出衣袖里干净的羊羔绒毛,轻轻地去擦那泪水。
“乖~别哭了,别哭了。”农夫轻声说道,头微偏,小声地招呼,“叔~叔,阿叔快过来,人醒了!”
“啪!”农夫听到很响亮的一声,同时脸颊俱痛。他转过头,惊颚地看到了一双澄澈又明亮的眼。
阿奴的脸还是红的,带着未退烧的粉,声音是无力又微弱,语气却是坚决而狠辣的,“狗奴才,从本王的身上滚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入农药的坑
第9章 阿叔的话。
“你怎么了?”农夫困惑不解地捂住脸,眼巴巴地盯着床上的人儿。
“禁卫呢?叫他……滚出……”阿奴骤然捂住腹部,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好……好疼。”
“你还好么?”农夫凑上去,攀住阿奴的肩膀,轻轻往后扶,“怎么了?快躺下。”
又偏过头,“阿叔,你快过来看看!”
“你……你放开本……放开我!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阿奴眼睛红红的,耳朵尖儿火辣辣的,手还紧紧地捂住肚子,却不安分地探出脑袋将整个屋子扫了一遍,重点看了看地下,然后心口松了松,接连着一阵剧痛翻涌而上。
“这里是……哎!你怎么了?”农夫挠了挠头,哎人怎么昏过去了。
撑着下巴盯着人,农夫有些委屈,还有些说不清的滋味,看着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的那人,有种摇醒他的冲动。
“醒了就好了,就怕醒不过来!”阿叔走过来,摸了摸额头,“没多大事儿!你好生伺候着,应该……大概……哈哈臭小子瞪叔干嘛?逗你呢,阿叔把话放在这里,你放心,肯定!”
“那就好。”农夫低下头,轻轻给掖了掖被角,“希望这两天能出个太阳。”
“怎么?”
“太冷,可不好。”农夫叹了一口气,冒着热气的叹息从他口里慢慢地吐出,他听着外面唱歌似的风声,眼神有些忧虑。
“滚!”把农夫吓得一抖,他赶紧转过头。
“哎,真不老实,像个孩子。”床上的人毫无病人的自觉,手舞足蹈,张牙舞爪,咬牙切齿,眼角泪水决堤,管不住似的流淌奔涌,凶狠和哀伤和谐地盛开在他的脸上。
“来人!杀了他!拖下去!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杀了他!挫骨扬灰!呜呜……本……本……王王要要……”
阿奴声嘶力竭地吼着,叫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近乎是呜咽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么?还好么?做噩梦了?”农夫吓了一大跳,将阿奴手脚紧紧抱住,轻轻按在床上,声音低沉轻柔,不住地说着安慰的话语。
“乖乖的,没事了啊,没事了。”农夫凝神看着身下可怜兮兮的人儿,那人又哭又笑,全身蜷缩成一团,双手不住地挣扎,像只好没安全感似的小动物。
“谁欺负了你吗?俺帮你收拾他,乖,别哭了……别哭了……”
农夫觉得自己的心都那汹涌的泪水中的盐气渍疼了,脸上的巴掌印还辣辣地疼,他却完全忽略了。只觉得那人太可怜可爱,让他的心化作了一汪水。
终于安分下来了,农夫试探性地松开手,弯下腰,用手轻轻拍那人的背脊,一下又一下,作为一个老实头他显然并不会也从来没有安慰人,他只是本能地拍打着,希翼对方能够接受到自己从掌心中传递过去的温暖的力量。
“呜呜……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犯了……你带我走吧……他们好坏……都欺负我……我又饿又冷又痛……我可怜得不得了……求求你来带我走吧……我好怕……咯!咯!。”阿奴突然剧烈抽搐了好几下,然后又不动了,只是摇晃的额头,嘟哝的嘴巴显示着他正被糟糕的梦境所折磨。
“他!他……他怎么了?”农夫无助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阿叔。在这一刻,束手无策的农夫无比希望自己的身份能够和阿叔互换!
“没怎么。”阿叔有点怜悯地看了看农夫,又抬起头瞪瞪农夫,“做噩梦没见过?紧张什么?再坏能再多一刀伤?小心点!老夫包扎了很久的!”
“知道了!知道了!”农夫额头渗出汗,“瞧俺……只顾着担心了…………都忘记这茬儿了……俺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一……不,不!没有下次了,一定没有了。”
他看着床上虚弱的人,掂起衣袖挑了块看起来干净的地方仔细地擦了擦阿奴额头的汗。
“对了,俺得去烧点粥,太瘦了,太瘦了,得赶紧养胖点。”农夫低声嘟哝道。
“养胖了,你好吃?”阿叔玩味地瞅着农夫。
“阿叔!你这……老不休!”农夫瞪了老头一眼,看了看彻底安分下来的阿奴,“俺去了,劳烦您照顾你下他。”
“去吧去吧,废话太多。”
阿叔看了看农夫的背影,又低下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儿,半是怜悯半是忧虑,“忧虑过重……小小年纪能够有多大的忧虑呢!富人之家难免藏污纳垢,你也是个可怜人啊!只不过……大个子……好像对你……唉希望只是老子想多了吧……不过……你这样的相貌和身子,天生就是个狐狸精转世投胎投胎……老夫真不敢想象要是让那臭小子知道你是那那样的身子……只怕……唉……只盼着你好了,就走吧!那傻大个子可是个好小子,但自古……哎,我看他那样子,危险咯,只希望你知恩图报,别让那小子毁在你手里了。”
阿叔说完又深深地瞅了床上的人一眼,“人老了,总是往坏里想。老夫看着你呀!那么晶莹剔透赏心悦目的人儿,我却总没法喜欢上你,只盼你日后,不是真正薄情之人啊。”
“阿叔,他还好么?”农夫端着碗白汤走了过来。
“这么快!”阿叔膛目结舌,探过头瞅了瞅,“嗯……不像白粥,倒像是……嗯,看起来不错。小心点喂给他吧。”
农夫听话地坐到了床头,轻轻地吹着碗边。
“对了,你拿什么熬的?”
“俺抽了点尽排骨间的骨髓条儿,拨了皮加了两碗水加大火熬成一碗,就端了过来,这天见儿,光喝白粥没有油水怎么成!”
“你小子!平日里没见多聪明!这时……花花肠子倒出来了。”
阿叔有些吃味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只有一碗,哼哼,都不知道孝敬老头子,老子也需要油水撑着这身子老骨头好不好?哼,让你娃继续秀色可餐,最好饿死你,我去粥,就煮我自个儿的!”
“对了,阿叔,俺把柴火架起了,粥一会儿就熬好了,劳烦您去切点肉成不?俺一会儿吵了给您吃。”
“哼,这才像点话!”阿叔心道,嘴里却回道,“知道了,先说好啊,只切不炒啊,我烦那股子油烟味儿。”
“晓得了,喂完就来。”
门外风雨呼啸,厚实的木门将寒冷尽数阻挡。噼里啪啦燃烧的木炭提供了充足的热量,柔软的棉被给予温情的暖意。阿奴小脸烧的通红,半坐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的,头一点一点地直打摆子,嘴巴微微长着,隐约可以看见鲜红的口腔和舌尖。农夫已经吃完了饭,骨髓汤喂完了白粥也喂完了这会儿又端来药喂了。
“啧啧,真像个贤惠媳妇儿。早二十年,老子定娶了你。”老头吃完饭回来看见看农夫小心翼翼的模样,恨其不争地摇了摇头,“等他好了,就把他挪回你自己的窝吧!在我自己家里,老子竟觉得自己多余了!怪哉!”
“阿叔!您老是跟俺开玩笑!”农夫并不抬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专注于成功把药喂进对方口中却不漏出嘴角。
“您可别东想西想的。”农夫放下干净了的碗,认真地看着坐着烤火的老头,“这村子……终归不是俺的的根,就在您这里,能得点清静了。俺知道您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咋想的。所以……”农夫笑着拱了拱手,做了个嵇,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做着求饶的模样看起来分外荒诞可笑,“饶了俺,别老打趣俺,俺感觉不自在!”
“知道我打趣你……你小子还不准我说了?哼!男人干嘛长成那样子?比姑娘还好看!你又不成家!年纪轻轻的……火气盛,阿叔是担心你!”老头子没好气地说,“自从你把他背过来自己就成了个老妈子!傻小子!坐过来!”阿叔指指身旁的地方。
农夫眨眨眼睛,放下碗,拖了个板凳乖乖地坐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开了新文,长篇末世百合,和短篇现代耽美,正在找感觉,哪篇感觉更好就写哪一篇,到时候还是希望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支持,捧个场。还是老规矩,存稿到完结再更,强制保证不坑。这篇文主打温馨治愈,因为正文已经足够宠溺了,所以番外写的很难,不知道能不能把握好甜的度。到时候番外看情况一日一更或者两日一更。
另外,厚颜求个评论收藏吧,哎。
第10章 阿娘,家
你乖乖给叔说,你到底咋想的,你是孤儿……好吧别瞪叔,你和孤儿也没差了,你吃百家饭长大,等于是咱们村所有人的孩子。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伙……都很为你操心。你从小就亲近我,我又没有孩子,也是把的当半个娃看待的,你以为他们光在你面前咋呼?那些女人啊,把我的耳朵都听烦咯!”
“俺也没法子。”农夫有点别扭,还有点羞臊,“俺知道,年龄大了就娶媳妇儿,生娃,传宗接代,可俺……俺就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么?女人?”
“俺不知道,俺无法接受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过日子,俺觉得不自在。”
“啥叫陌生?都是邻里近亲的。”阿叔白他一眼,“你呀!想太多,在这乡里,别跟阿叔一样,读了两本书,识了几个字,就自以为不同了,想要追求书里的情情爱爱了,你看叔现在……得!老子不想说了,一说就郁闷得不行。”
“俺……阿叔,别说了。”农夫偏过头,两颗黑幽幽的眼珠里闪过倔强的光芒,“俺坚持俺的想法。”
“得!你不听就算了。阿叔问你个闲话,咯……”阿叔对着床撅了撅嘴,“那小子你怎么处理?”
“他么……俺不放心,他身子骨太单薄,外面风雪又大……阿叔,反正俺有力气,随便打头猪就够他吃一年了,他看起来饭量就不大。俺跟你说实话,俺打算让他留下来,等身子养好了,外面天气好一点,再送他回家。”农夫偏过头眼睛深深地盯着床上的人儿。脑海里闪过许多模样,都是他。
“哼!身子骨养好了?天气好了?送他回家?你以为阿叔是傻子?他那是积弱之症,养一辈子,天天喝猪油也长不成你满意的样子!而且……这是北国!哼天气好的日子?比白天比夜晚长的日子还少!再说,家?照你说的样子,八成是家里犯了什么事儿,被朝廷抄家了,一个奴仆拼死送出了唯一的独苗苗!”
“那俺就养他一辈子,俺又不是养不起!如果真的如您所说,他该多么可怜啊,世间再也没有人对他好了。”
“你!你糊涂啊!咱们这里与世无争!他进来……哎反正和朝廷掺上就没有好事!而且你……算了不说了!反正如果他是个女人,你留下他阿叔绝无二话!但他却是个男儿!这里民风淳朴,可正因为民风淳朴才接受不了……那些……腌颤之事!”
“别说了,叔,你话已至此,多说无用,俺这就带他走!不碍你的眼!”农夫奔到床前,做势要抱起阿奴离开。
“等等!”阿叔狠狠瞪了农夫半响,突然嘴角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干嘛!这是干嘛!找死啊!阿叔多说了两句就要跟阿叔断绝关系?人老了,话就多了。你想抱他走我不拦你,哼,老子也拦不住你,不过……死了可就怪不到我了。”
“这……”农夫迟疑了,垂下眼眸,好半响没有动作。
阿叔叹了一口气,“傻小子,坐下吧。就当阿叔……杞人忧天吧。那些事情……都过去很远了,或许……也并不碍事。你要留着他,就留着吧,想留多久留多久。你大了,我却还没回过身,还当你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鼻涕虫,忍不住说了好多让人讨厌的话。”
“阿叔!俺……”农夫急切地抬起头,眼中已经有了惶惑的不安,“你知道,俺不是哪个意思!您不觉得,他真的很怕你认为心疼么?那么瘦.小,那么……”他陡然住了嘴。
“嗯,或许吧。”
窗外,北风呼啸个不休。这个冬天,格外漫长。
遥远的京都,平静的水面下动荡的波涛正在悄然衍生。三只成年的,力量差不多的,猛虎还在拼死相斗。除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似乎就仅存僵持的选择。风声鹤唳的紧张氛围内,一名幸存的士兵又带回了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