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晰和那班近卫,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就那么冷冷的站着,盯着,然后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最终消失,大厅里静的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人们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了,喝多的人也多少有点清醒了。
“很抱歉打扰了诸位的雅兴,作为此间宴会的主人,我不应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既然不愉快已经发生了,那也没必要捂着盖着藏羞遮丑……知错改错,这还算是鄙人的一个小小的优点吧。”林晰看着下面的人,“我在这里要向各位道歉,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在这里欢聚一堂,如果因为这里的保安工作出现了纰漏,导致意外发生,实在是罪难可恕,所以,今天来请大家为我,做个执行家法的见证,以息众怒。”
跪在地上的是龙大,林晰内堂第一纵队的头儿,江湖上赫赫威名的龙大,在很多事儿上都是太子的代言人,在很多小人物的眼里龙大几乎等于太子。也许今天这里有人是第一次亲眼见过太子爷,但在这之前,他们肯定见过龙大。
龙大跪在地上,简单说了一下今天晚上保安的疏漏,无非就是说因为他的工作疏忽,让两位客人误闯了三楼以上的禁区,所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如果因为他的保安措施不到家,累及到客人的生命安危问题,那他一定要接受责罚……
龙大是什么身份的人,说是家法惩罚让在座的见证,实际上还不就是借大家的口,让失职的龙大好有个台阶下,让太子爷的仁慈德行继续光芒万丈之类的……所以龙大这边的自我批评还没说完呢,就有N多人出来求情了。
然后太子爷从善如流的同意减刑了。
很多人心里舒坦一口气,瞧,还不是这样!
减刑之后,林晰当众宣布对龙大的家法,二十鞭。
二十鞭,不算多,真的。道上有不少人喜欢用鞭刑的,一般来说,皮肉伤,疼一阵子就完了。
结果,当林晰把自己的鞭子拿出来的时候,很多识货的人心肝都是冷得一颤,那是乌金鞭,属于硬鞭的一种。每一鞭都是实打实的狠,不仅仅能掀出一大片皮肉下来,而且因为质地韧中带硬,会伤到骨头,累及内脏。
疼,自然就不说了,即使硬汉也没有不再鞭子下痛嚎的。
伤,乌金鞭的一鞭下去,就是皮开肉绽,鞭出来半身瘫痪都不夸张,二十鞭子……就是龙大这类练家子,恐怕也……
既然太子说行刑了,旁边的保镖就搬来一把红木椅,让龙大扶着撑在那儿,会容易一些,结果龙大还没等过去呢,林晰甩开手腕,一鞭子下去,好好的一把红木椅霎时七零八碎,木屑纷飞……那可是坚硬的红木椅!不识货的人现在也脸色煞白了。
“直接跪在那儿!”林晰冷冷开口,“腰弯一下加一鞭!”
龙大直直的走在大厅中央,跪下去。
啪——
啪啪——
啪啪啪——
大厅里的气氛,沉默、恐惧到压抑,鞭子扬起带出的血肉在灯光下纷飞,甚至站得近的旁观者,能感觉到脸上溅到的血肉,却不敢擦,不敢动,甚至到忘了呼吸。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像空荡无人的广场,只有呼啸而过的鞭声,然后是龙大极低极低的闷哼。
眼见着行刑,龙大一鞭子一鞭子的扛过去,后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却直挺挺的连腰也没弯一下,受刑的还没倒下去,旁观的不少围观的人却已经吓得脸色乌青,腿都软了。
龙大是真汉子,太子爷是……是真的传说中的……太子爷。
二十鞭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抽完。
二十鞭子刚一抽完,龙大就再也撑不住的倒下去了,嘴吐鲜血,脸上一片惨白,地上滴下的血几乎成河。
“拖下去,上药。”林晰的声音,依然冷冷清清,甚至二十鞭子挥完了,都不带喘的。
立刻有四个保镖冲上来,小心的把龙大扶起来,托着,火速离开。
林晰收起鞭子看着大厅的客人们,“感谢各位的见证,家法执行完了。龙大失职这件事及相关惩罚,能不能叫各位谅解,并为此而满意呢?”
谁能说不谅解?
谁敢说不满意?
林晰慢慢等马屁声停下,继续说,“那好,龙大失职的事儿,今天就算了结了。”林晰打个响指,然后一群五大三粗的保镖押着两个人进来,直接把人丢在大厅中央,“现在,我们得说说这两个擅自闯入鄙人家宅隐私部分的事儿。我想在各位的请柬上已经做了详细的说明,左右两翼三楼以上是禁区,不对客人开放,并取得了各位的同意和谅解,我不喜欢办事出尔反尔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承认,在四楼走廊发现这两位客人的时候,我,很失望。”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刚才打龙大的那一顿到底是为了啥——是为了堵他们的嘴!接下里这个才是太子爷今天要清算的对象。想想吧,连龙大都能被打成那样,这两个人,擅闯禁地、加龙大刚刚的这笔血债……
“太子爷……您大人大量……”
“太子爷求求您高抬贵手……”
“太子爷,太子爷……”一个年届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跑出来,直接跪倒在地,“太子爷,我是红龙会严白的家臣,请您……请您看在当年林老爷子跟我家老爷子的香火情……这是我们家老大唯一的独苗……”
“你要我给你面子?”林晰打断他,问话,“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两个小崽子坏了我的规矩,闯了我的禁地,伤了我的家人,他们要怎样赔罪,才算适当?”
“我……我……”
“太子爷,太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其中一个闯了祸的,不知道是怕死还是懂得烈士割腕,急急忙忙开口,“我们愿意用东区码头的十个仓库,谢太子爷不杀之恩……”
“太子爷,我们真的没注意那围栏倒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啪啪——
林晰两鞭子抽下去,俩人惨嚎了一声,就被保镖上去堵住了嘴。
“在我定下的规矩面前,你踏线就是死。”林晰看着所有人说的,转了一圈,最后森冷的目光落在那两个人身上,“更别说,你们竟然还敢更上一层楼。”林晰语带双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碰了不该碰的,还伤了自己都不曾动过一根小手指头的萧然。
林晰根本就不是带人来征求惩罚意见的,他今天根本就是要杀人立威来着,为重新让这些人好好记一记太子爷是属老虎的,所以根本也没容有人有时间、有机会扯出什么叔公二大爷之类的老江湖出来说情,雷厉风行的直接把人给办了!
“刚刚龙大的那顿鞭打,各位都做了见证,现在轮到他们,也不能厚此薄彼是不是?”林晰对身边的保镖打个手势,“五十鞭内他们不许死。”
太子爷没给出上限,就是说……一直到抽死?
大厅里除了两个保镖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第36章 有文化的一代流氓 …
地上照旧铺了隔水的油毡布。鞭子也被拿出来了,这次不是乌金鞭,而是一种泛着暗红色的鞭子,是染血的藤鞭,也叫火鞭。因为它的颜色,也是因为这种鞭子抽上去,是见红的火辣辣的疼。不至于像乌金鞭那种一鞭子下去便伤筋动骨的——乌金鞭的话,绝对没有人能承受五十而不死,就算龙大那种硬汉也不可能。用火鞭抽人到死的话,那可真是钝刀子割肉,有人说,死于这种鞭子之下的,不是血流尽而死,就是被活生生疼死。
比起龙大那顿鞭刑,在视觉上强烈冲击让人神经紧绷的到死一般的寂静,这顿鞭刑就是在听觉上给所有人心底里最强烈的刺激。杀猪般的哀嚎最初嚎得声音太大,大到让人隐隐觉得耳鸣。而耳鸣过后,单纯的哀嚎变质了,夹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低鸣,然后是一声声怒骂,还有转瞬卑微的求饶,最后是一声声求死的哀求,慢慢低微……
似乎,没人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声音渐渐变弱的,弱到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加上偌大的大厅里的回音效果,百十来号人,从始至终听着那声音减弱,不闻其他。
林晰坐在那儿看着,手下抽累了就换人,鞭打一直持续着,没人数着到底抽了多少下,反正哀嚎声变成了微弱的哼哼,后来好像很久很久之后,才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等到冬日的太阳升起第一道光芒的时候,地上的俩个人都凉透了,都抽到没人型了,可鞭子声一宿都没停歇过。然后,老黑进来了,低声在林晰耳边交代了一些什么事,林晰才最终举起手,叫了停。
“柳叶刀,狐狸,”林晰15 点了两个人,看那两个老老实实,甚至是战战兢兢的从人群里出列,“红龙会的仓库地盘离你们最近,以陵山厂房为界,东边归柳叶刀,西边归狐狸。”
大厅里有微微的骚动。原来,原来这一宿的机会,太子爷是派人去彻底把那两家的……可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闯了一道线么?但没人敢质疑太子的做法,是的,就是因为他们闯了一条线,太子爷亲手画的线,对太子爷威信的挑衅后果就是几十年的家底儿大过年的就一夜之间被端了,红龙会,再也不存在了……甚至太子爷转手就分了给人,根本不屑一顾。
这就是太子爷么?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太子爷的能力么?
两个被天上掉馅饼砸到了人,迟钝了一下才回过神,“谢……谢太子爷……”一宿没说话,嗓子都在无尽的紧张中变得干燥,沙哑,但是这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啊。
“王三肥,石榴街那边有几家夜总会,你离那里近,去接收吧。”
“谢太子爷。”
“百花,云石码头的……”
“白家小六……”
于是,太子爷轻飘飘的几句话,死那两人的身后琐事,就这样也完美解决了。大家此刻的心头都是一个感觉——狠,真狠!斩草除根也没见过干得这么利索的。一顿鞭子的功夫,彻底绝了两家人日后报复的路。怎么报仇?看看这两份家产被分成了多少份散出去?得了好处的谁又能吐出来?都不用太子爷出手,但凡那两家有报复的苗头,这些吃了好处的就能先出手给灭了——得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啊,对不对?
林晰看了大厅里的宾客,看了一圈,别看都在这里被罚站了一宿,看了一晚上的杀鸡,现在这些野猴的精气神可比昨天晚上那会儿强多了,很好。
“今天的事……”林晰看了一眼外面的大白天光,“或者我该说是昨天晚上的事,我希望你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会很快忘记。我不喜欢有人越界,我也不喜欢三姑六婆。”林晰说完,连句送客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林晰先去看的龙大。龙大趴在床上,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别看龙大和龙二就差一个字,先后之差也只有一步,但地位不一样,龙二是兵,龙大是将,林晰手下七个纵队的头,都是跟老黑差不多的身世,差不多的地位,只不过各司其职,不如老黑时常在林晰面前晃荡而已。
“怎么样?”
龙大咧咧嘴,“林哥抽过的人还少了?”伤是真伤,但没那么严重,俩人摆明了是做戏的,难道还真把龙大打出伤残后遗症不成?
“看来是没事儿,还能开玩笑。”林晰想了想,“我好像还真的很少抽过你。”
“因为我学习好啊。”
林晰也笑了。他没跟龙大说什么‘委屈你’之类的安慰话,龙大也不在意。林晰身边的人都知道,林哥不太擅长口头表情,但是他对你的好,你会感觉到,并且从现在直至未来都会为这个‘好’而真的从心底里感谢他、尊敬他。
引起这场风暴的小王子,正在林晰的大床上睡得香,手腕只是扭到了,龙虾给打了夹板固定,看着挺吓人的,其实没有大碍。不过这几天肯定不能弹琴了,别说弹琴,连吃饭都得用左手。
等林萧然醒了,吃饱了,早上从后院到前院,从花坛到湖边散步回来,客人们早走了,整个左右两翼和中间的宴会大厅也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上不见一丝血迹,所有的物证都被一把火焚毁,百十来号人众目睽睽下的两场虐杀案,彻底没了司法公正的可能。
萧然从外面呼吸完新鲜空气之后,一进来,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大厅里的血腥味——两条人命身上的血,最后的尸身都快打成肉泥了,撮都撮不起来,就算一滴血也没沾到地板上,味道这玩意得靠时间慢慢散。
“大厅里我闻到血味了。”萧然纯属就事论事,语气很肯定。
“所以我让你离宴会远些,昨天有人喝多,借酒劲儿打起来了,有人受伤。”林晰轻描淡写的给萧然解释。然后看了一眼萧然身边站着的云虎。
云虎低头:明白!这就是依山公馆内对昨晚事情解释的官方版本。
“哦。”萧然心里不以为然,做客喝多了还打架?想起昨天那两个误闯四楼的客人。在别人家做客这么肆无忌惮、没有礼貌,他该说那些人果然是没文化的匪类么?
一听而过,萧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甚至那两个害他扭到手腕的人,萧然都没留半分心思多问一句。对萧然来说,这不过是普通生活里的一点小小不如意,跟食堂买饭被人插队,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图书馆里找不到座位一样……都是小事。
萧然没往心里去,正说要上楼,一抬头,却见老爷子精神头很好的从楼上拎着柺棍走进来,身上还披着一个非常眼熟的毛围肩,就是昨天萧然被扯掉的那个。老爷子这是唱哪出?
“乖仔!”林老爷子把萧然拉到一边,现宝兮兮的扯着身上的毛围肩,“你看这个毛围肩好看不?”
“好……看……”那是百搭师兄送来的冬装配件,怎么了?
老爷子得意洋洋的,“你琴姨给我织的!”
萧然迷茫:这跟琴姨有什么关系?
林晰痛苦地揉上太阳穴,他家老爷子彻底没救了。
萧然还没搞明白琴姨、林老爹与毛围肩的问题,注意力就被另一件给吸引走了——邮差来了!
眼下,萧然正关心着一件大事——上学期期末成绩单这两天就要邮到了,其实,有这种担心的不是他一个人。
信件都是一大早被人从门口信箱放到门厅的小几上,除了林晰的信件会直接被派发到书房,剩下都是打扫的佣人帮忙分类别在整理夹上,自己拿。
萧然这两天一直在门厅等第一手资料。等他跑到门厅,他发现龙虾也在,信已经到了,龙虾那厮正双手并拢夹着信,求神呢。走近了,萧然才听到龙虾嘀咕什么‘保佑我考试及格’,‘文曲星,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阿弥陀佛……’
“你这是干嘛?”
龙虾悲催的看了一眼萧然,他知道萧然也在等成绩单,但人家能跟他一样么,人家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得全优,他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及格。
“你拜神晚了点吧。”萧然此刻也明白龙虾求什么呢,有点好笑,“这都发成绩了,拜神是要考试前拜啊。”
“你以为我考试前没拜么?”龙虾壮士扼腕的闭眼睛开始撕信封。“是死是活……开!”
龙虾一眼扫过去,没有红字,先舒一口气,仔细再看,又长舒一口气,都过了!
“及格万岁!”
萧然鄙视他。
萧然的信也到了,成绩全优,当然!
萧然放下信的同时,看到龙虾放在小几上的信封——‘张世康’?萧然看看龙虾,看看信封,再看看龙虾,忽然想笑,‘龙虾’当然不是真名啦,萧然第一次意识到什么龙大龙二,云虎神马这类的应该都是他们的外号,排序简单,好记、朗朗上口。呃,比起‘张世康’这么别扭的名字,还是龙虾叫着听着都顺耳。
萧然顺手把翻乱的信件挨个插回去,然后一目了然的发现,其中好几封在信封角落都带着某某大学、某某学院、甚至研究生部之类的文字与标记——依山公馆里还有谁在上大学么?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是啊。”龙虾一脸悲催的回应萧然的疑问,苦大仇深的,“都是被林哥逼得呀!”
“怎么了?”
“我们是黑社会哇,少爷!你见过几个上街拿刀砍人的混混需要大学文凭哇……可是林哥这里,不念书不行,上学不好好读也不行,看林哥不抽死你丫的……”
萧然惊讶了,原来现在当黑社会都需要大学文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