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羡倪打断周慕庭,朗声道:“姜家被灭门了。”
“什么?”许壹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手上拿着的玉简顷刻就被捏成了粉末,“姜家被灭门了?!怎么可能?!”
姜羡倪脸上有些失神,顾桥握了握他的手聊以安慰。周慕庭则开始讲解起来龙去脉来,从姜家弟子频频死亡,讲到了五年的平静时光。
原来这五年,不过是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者的玩笑罢了。等着姜家人都放松下来的时候,姜鸿藻及其两个叔伯都消无声息地死在了外面。这时候姜家再一次草木皆兵,全神戒备,只是那暗处的人亦是沉寂了下来。
这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不把老鼠捏死了,一次次地给它机会,让它以为它可以逃出去。然后猫再在老鼠真正要逃出去的时候一口吞了它。命运或者说暗处的那方对待姜家就如同对待这只可怜的老鼠一般无情,他们一次就杀那么几个人,然后等待几年,等着大家都快忘了这创伤的时候,他们再次行动。23 他们要让姜家永远笼罩在那恐惧的阴影之下。
许壹听完周慕庭所说的沉默良久,以姜鸿渐道侣的身份道:“那要多谢你们收留了姜羡倪了。”
哪知道周慕庭摇摇头,犹疑地说道:“姜羡倪…似乎……姜羡倪的情况很奇怪,他会有危险,但是在危险里总有那么一丝生机。”
许壹抿紧了嘴唇,看着姜羡倪憔悴地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姜羡倪的声音非常的迷茫,“我父母说起来并不是没有机会活下来的。”
他沉郁地叹了口气,“我母亲叫我以后好好修炼……她似乎在最后知道了什么内情,说是姜家自己造的孽,这是报应来了。”
许壹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能埋头掸掉衣服上的粉末。
又是长长的无言,最后还是顾桥道:“我和慕庭这次就是把姜羡倪送过来,既然交到你手上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如果东陆那边有消息我们再告诉你。”
“多谢周、顾道友两位道友了。”许壹起身极为郑重地向他俩到了个谢。
周慕庭摇摇头,看了看一旁魂不守舍的姜羡倪,“你想想这事怎么跟姜鸿渐说吧,要不……等修士大会之后再说?”
“我想想吧。”许壹蹙眉,这时候姜鸿渐正在训练,要是突然之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尽管他和姜家亲缘淡泊,许壹还是怕他会难过。他揉了揉眉心,惆怅地道:“先等他出关吧……总之,多谢二位道友了。”
周慕庭和顾桥走了,许壹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了一遍姜羡倪。他瘦了许多,身上那股志气昂扬、活泼向上的感觉没了,整个人变得阴沉沉的。真是愁人,许壹在心里哀叹了一句,他拉着姜羡倪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握着他的手。
姜羡倪的眼眶在许壹的注视下慢慢地变红了,最后终于扑倒许壹的身上大哭起来。他哭得难看极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张着嘴,偶尔还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就像是三四岁被抢了玩具而心疼得不得了的小孩子一样。
许壹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姜羡倪的背脊,在他抽噎的时候一下一下的拍着。一炷香后,姜羡倪终于收拾好了情绪,他身上的阴沉感淡了很多,声音听起来亦是有了生气。
“谢谢你。”姜羡倪道。
“没事,”许壹的心里泛上了一种难言的酸涩,姜羡倪好像忽然之间就成熟了许多,“我带你去找姜鸿渐吧?”
姜羡倪笑了笑,是那种大人间充满了理解的笑容,“我哥不是要参加修士大会吗?这种事情等之后再说吧。”
那种酸酸地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许壹拉着他,“这事听我的。”
许壹直接去了百崇峰,抱扑真人和姜鸿渐在训练,暂时只能见到陈莺。大概是许壹的表情太过难看,陈莺连许壹身边跟着的是谁都没问就带着他们两个去了后山。
“你怎么带着人过来了?”抱扑真人靠坐在树下摇着一把烂了的蒲扇,面前的紫砂小茶壶里的水咕噜作响,“这是谁?”
许壹看了一眼识趣自己离开的陈莺,拉着姜羡倪在抱扑真人对面站定,“这是姜鸿渐堂弟,姜羡倪。”
一听到这个人是姜家来人,抱扑真人多打量了姜羡倪两眼,语调里说不出是欢迎还是不欢迎,问道:“姜家过来的,找我徒弟有事?”
姜羡倪对情绪感知很敏感,他敏锐地察觉到抱扑真人对他这个“姜家人”不大欢迎,便埋着头没说话。由许壹代为答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姜师兄说。”
姜家自从姜鸿渐传出天才之名以来,没少找他讨要丹药。抱扑真人以为这次有是类似的事,他心里不屑,面上却不显,只是说:“等着姜鸿渐出来再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修炼重要。”
许壹隐约有点明白抱扑真人这是在替自己的徒弟打抱不平,可是这次还真的不是简单的事,他唯有异常认真地再次说道,“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真的是现在、马上、立刻必须要见到姜师兄。”
抱扑真人亦是发觉了许壹格外严肃的态度,想到这事既然他都出面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是之前的那种糟心事。秉承着“许壹跟我一样护着鸿渐”的想法,他手上动了动,放开了大阵。挥袖道了句“你们在这说话吧,我先走了”就隐去了身形。
许壹看着姜鸿渐从阵中缓缓走出来,他的左臂上有一小块伤痕。仅仅是和姜鸿渐的一个对视,就让许壹在过来的路上演练了千百遍的句子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怎么了?”姜鸿渐自然而然地搂住许壹的腰,看着姜羡倪。
许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姜鸿渐的手,平静地道:“姜家被灭门了。”
第69章 似曾相识的手段
姜鸿渐的手极为轻微地抖了一下,随后回握住了许壹。他的脸上全程波澜不惊,几个吐纳后,他镇定地问姜羡倪:“所有的人都……”
“嗯,除了我。”姜羡倪苦笑一下,“其实我父母应该也是能逃的,只是被姜焕春拖住了。”
姜鸿渐难得地有些站立不安,他最终还是抬手摸了摸姜羡倪的头,“对不起。”
姜羡倪则闭上眼摇摇头,咬着牙根道:“和哥你没关系。是姜焕春,也是我父母的命……”
“凶手有眉目吗?”姜鸿渐弯腰倒了一杯热茶给姜羡倪,“暖暖。”
“没什么眉目……不过看着像是寻仇。”
“寻仇?”姜鸿渐思索片刻,“你把整件事细细地给我说一遍。”
姜羡倪的解说和之前周慕庭的解说比起来就细致多了,从最开始姜家外出的弟子屡屡遇险开始,他还说了自己的怀疑,说到了上次去无底洞就是为了找这么一位遇险弟子。然后他说起初期姜焕春组织家里的子弟调查这些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五叔那一脉,好像是五叔家的人在外面结仇了。再然后五叔家死光了,大家都以为此事告一段落。哪知道五年之后,蛰伏在暗处的那人又毫不犹豫地搞死了姜鸿藻和姜焕春两个极忠诚的支持者。
想到姜鸿藻的凄惨死状,姜鸿渐攥紧了许壹的手。
姜家的势力被渐渐瓦解了,主家姜焕春一脉没了可用之人,旁支个个儿都想上位。姜羡倪的脸上满是嘲讽,“就在这样紧张的外部环境下,他们竟然还斗得不亦乐乎。合力把姜焕春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来后,他们开始相互攻击,最后是三叔得了权。”
“只是可惜,三叔连家主的凳子还没坐热乎,姓姜的一个一个都没跑掉,就这么丢了命。”
“死亡多公平呀,管你是有钱没钱,有权没权。死了,都是一样的。”
姜羡倪情绪看似稳定,姜鸿渐却怕他出了什么差错,他看着姜羡倪透着灰败的脸色,拉着他径直去了吉羽峰。
“你先在这里住下。”姜鸿渐把他按在床让,他一只手抚过姜羡倪的双眼,“睡一会吧。”
姜羡倪睁着一双眼睛,心有戚戚地道:“睡不着。”
姜鸿渐手上一动,室内就弥漫开一种非常好闻又清淡的味道。他合上姜羡倪双眼,拍了拍姜羡倪紧绷的肌肉。等着姜羡倪的呼吸变得和缓绵长,姜鸿渐轻手轻脚地和许壹退出了房间。
他俩坐在平日里姜鸿渐钓鱼的平台上,许壹埋头就能看见姜鸿渐左手的小指靠着自己的右手小指,他动了动,勾住了姜鸿渐的小拇指,“你没事吧?”
“还好。”姜鸿渐声调有些怪异,“你说我是不是太冷清?姜家被灭了我居然既不心痛也没有什么仇恨之情,有的只是满心的怅然罢了。”
“感情都需要相处的,你自小就长在青山宗,能对姜家有什么感情?”
“是啊,如果有人动了青山宗,那我就真的要恨死那人了吧。”姜鸿渐轻笑一声,“我以前一直在想,姜家就像是那句话所说的:欲将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这灭亡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许壹侧着倒下去,横躺在姜鸿渐的大腿上,和他垂下的目光相交,“那我们要去东陆看看吗?你想报仇吗?”
“报仇……”姜鸿渐的声音很遥远,“我也不知道,我该去报仇吗?”
许壹哑了,他没办法笼统地告诉姜鸿渐他应该去报仇或者不应该,所以他只是说:“姜家的山谷都被烧了,或许线索都断了吧。”
姜鸿渐温柔地摸摸许壹的额头,“不管断没断,不管抱不报仇,我起码得先把究竟谁是幕后凶手抓出来。”
“那我们启程去东陆?”
姜鸿渐犹豫了,不是犹豫去不去东陆,而是犹豫带不带许壹去,“你先回去吧,我和师父商量一下。”他看着许壹略显不虞的表情,道:“放心吧,不会背着你偷偷去的。”
许壹靠过去安慰性地亲了亲姜鸿渐就回了问道峰,大致将事情跟明澄剑君说了。明澄剑君看着自己小徒弟一脸坚定要跟着姜鸿渐回东陆有些无奈,他知道自己没法拦住许壹,只好再在许壹身上放了几道剑气作为防身。
“多谢师父了。”许壹心里一热,“师父别担心。”
“能不担心吗?你们俩去了那边千万要理智,”明澄剑君没好气地道,随后又缓和许多,“姜鸿渐是个极懂分寸的人,只要你别逞英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在您眼里就这么冲动?”许壹无奈,“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你自己知道就好。”明澄剑君不耐地摆手,“行了,滚吧。”
“那我告退啦。”许壹笑了笑。
******
许壹在问道峰等了姜鸿渐五天,五天之后姜鸿渐才施施然地过来找他。可是看到姜鸿渐是独身一人,许壹有些奇怪:“姜羡倪没跟着你?”
“伤心地就别让他再去了。”姜鸿渐道,“具体的事情我都问了一遍了,其他的去了菰城再和周慕庭商量吧。”
还有一点姜鸿渐没说,那就是他自己现在是元婴了,姜羡倪却是修为没什么长进,搞得他不敢带着姜羡倪乱跑。
姜鸿渐和许壹这一次同样是通过传送阵去了菰城。一到菰城他没有再别处浪费时间,直径去了周慕庭之前留的地址。驻守的周家弟子看见令牌通快地就领着姜鸿渐进了屋,周慕庭和顾桥正在下棋,看见他俩顾桥把手上的黑子放下,招呼道:“过来啦?”
“嗯,”姜鸿渐应声,“这次姜羡倪的事多谢你们了,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修士的话言出必应,姜鸿渐这么说了,自然是认真的。
周慕庭目光在姜鸿渐浑身上下一扫,“你看起来没有受太大影响。”
“毕竟和家里不亲。”姜鸿渐拉着许壹坐在垫着缎面软垫的石凳上,“你这边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周慕庭道,“你要说谁盼着姜家倒霉,我敢说东陆大部分,或者说几乎所有想上位的家族都盼着姜家倒霉。如果问哪家曾经对姜家出过手,我还是敢说大部分东陆的家族都搞过小动作,我们家搞过,涂圣星家也搞过,就你那个朋友,段青曼家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照你这么说还全有嫌疑了?”姜鸿渐冷声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事,不好查。”周慕庭指了指棋盘,“姜家就像是这被困住的一个子儿,动哪步都可以吃,这样要怎么去分辨真凶?”
姜鸿渐盯着棋盘,随意走了一步,“这么走就活了。这事我和许壹去谷里看看再说吧。”
说罢姜鸿渐就带着许壹离开了,他们并没有马上就去姜府所在的山谷,而是在周围的茶楼坐了坐,等到日薄西山,街上的人少了,这才慢悠悠地晃到了姜府。
姜府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焦土。门口巨大的牌坊柱子上被火熏出了黑褐色的痕迹,以前的花田都变成了一堆灰烬,之后的竹林一样变成了难看的竹子桩,唯有湖面上还遗留着那么几株未被毁掉的莲花,让人得以窥见这谷内原有的美景。
走过竹林的残骸,之前依山而建的府邸破破烂烂地,琉璃瓦砸在地上摔成四瓣,名贵的木头歪斜在地上,那块上品灵石造的连珠纹影壁被不知道谁敲碎了,变成了一堆碎石。
许壹侧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姜鸿渐。
姜鸿渐没什么表情,他牵着许壹在谷内穿行。从府门口,走到他们两人曾经留宿过的小院。他略微站了站,又带着许壹下了苦牢。苦牢和之前没什么差别,除了地上多了许多血迹。姜鸿渐领着许壹巡视一圈后回到了地面。
“这里真是烧得干干净净,不过烧干净也没什么不好。”姜鸿渐和许壹站在原本是姜府中心的位置。在他们背后的山还是那座山,在他们前方远远立着的牌坊还立在那里,消失的只有姜家。千百年来的春秋大梦,就这么终结在了一场大火里。
“姜羡倪不是说姜鸿藻死的时候被放干净了血,那凶手还留信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许壹紧靠着姜鸿渐,试图替他挡一些风。
“对,从姜羡倪那知道的消息看,这人像是来报灭门之仇的。”
“那他为什么独独放过了你和姜羡倪?”许壹尖锐地指出关键,“你可以说是远在中州,他鞭长莫及。但是姜羡倪呢?姜羡倪修为才在开光圆满,这个凶手连元婴都能随意杀死,为什么没有动他?还让他遇见了周慕庭?”
姜鸿渐没有接他的话头,起了一个新的话题,“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在北极冰窟的事情吗?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找不到破绽的手法让我觉得相似极了。”
“你在北极冰窟遇险也是那人的手段?”许壹紧紧抓住姜鸿渐的小臂,“他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吗?”
第70章 疑点
“没有证据的怀疑罢了。”姜鸿渐随意踢开几块木头,捡起地上的玉珠,“这是姜家弟子的配饰,看来那人把尸体都随着姜家一起烧了。”
又在废墟里绕了两圈,姜鸿渐叹口气,“走吧,回去我有事问周慕庭。”
周慕庭在庭院里和顾桥赏花,看见姜鸿渐和许壹他偷偷撇嘴,又迫于顾桥的善心,只能好言相待。
“去了那边有发现没?”
“没什么,”姜鸿渐平淡地道,“”这场火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
周慕庭的表情淡了下去,沉声问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你家族世代都在天音城,在菰城设了个驻地不过是盯着姜家获得第一手消息罢了。你为什么突然过来菰城?”
“我父亲说这边有个生意让我来看看。”周慕庭老实答道。
“生意?什么生意?”
“龚家老大说是要从我们合办的拍卖行撤资,他手上缺钱了。不过后来我私下先借给他钱,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是在办完了这事之后遇见的姜羡倪吗?”姜鸿渐追问道。
“姜羡倪……我是……”周慕庭突然愣住了,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片刻,“我……不记得我怎么遇见的姜羡倪了。”
顾桥一把抓住了周慕庭的手,“你把经过好好说一遍。”
“和龚老大谈完之后我们就去喝酒去了,那天的灵酒味道很好,我就多喝了几杯。月上中天才和龚老大分开,那时候我昏昏沉沉的,然后……然后……好像就变成我带着姜羡倪回家了?姜羡倪怎么说?”周慕庭也重视起这个事情来。
“羡倪说姜家大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自相厮杀起来。他被母亲推了一把跑出来,跑了没多远就晕倒在小巷子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掺着他往周家的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