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对了,今天晚上仲华若是无事,请到老夫住处,那贵人信里写的几条练兵的条目,我揣摩了一番,尚有不明之处,还请仲华指点迷津。”
“自当奉命!”荣禄一抱拳,扬起马鞭,重重地打在胯下马臀上,那健壮的骏马一吃痛,四蹄腾空,径直往前去了。
九月的京城已经是白霜满地了,江淮一带才刚刚见了秋色,风吹在脸上,颇觉得凉爽,在马上奔驰的荣禄心里火热一片。
等着我!等着我建功立业!
☆、十一、后宫之争
永和宫。
小宫女扶着用了晚膳的丽贵人慢慢在宫院里正殿和后殿之间的游廊上的美人靠坐下,掌事的姑姑梦馨送上来了刚制好的玫瑰露,并两碟冰糖梅子和药香李子以作消食之用,丽贵人用了两枚梅子,对那香甜的玫瑰露却没什么兴致,饮了一口,便丢在一边不喝了。呆呆着看着院中开的正好的菊花出了会神。
梦馨见状就关切的问:“小主,您这是怎么了?去了钟粹宫,贞嫔给你脸色看了?”
丽贵人懒懒地道:“这倒是没有,贞嫔是个和蔼的人,面子上总不会差,新封的兰嫔也在,这兰嫔么,”丽贵人变得若有所思起来,用手绞了绞绢子,“为人不卑不亢,在潜邸就是老人的贞嫔面前也是坦然自若,我私下瞧着,她对我们谈些衣服料子,还有首饰水粉什么的,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像这些她也没什么兴趣儿,”丽贵人眼神一凝,想到了什么,“就是在用膳的时候和喝茶的时候,兰嫔对着南边的长毛乱匪动向还有点子兴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丽贵人又哑然笑了起来,“不知道的我还以为对面坐了个外头的爷们呢。”
如果杏真在这里听到丽贵人的分析,估计会吃惊地跳了起来,这女人的直觉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梦馨神秘的笑了一笑,道:“小主你还不知道吧?晚膳之前皇上从储秀宫出来,脸色有些不好呢。”
“哦?”丽贵人挑了一下长眉,饶有兴致地发问:“可打听到什么了吗?”
“储秀宫的人嘴紧,问不出来什么,到了养心殿那边打听了跟着皇上去储秀宫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站在殿门外,隐隐约约就是听说了兰嫔说了什么古诗,然后提到什么长毛的事儿,皇上本来挺高兴的,呵呵大笑,说什么兰儿比外头的军机们强多了,后来就不笑了,过了一会子,就木着脸出了储秀宫,回了养心殿。”梦馨细细地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禀报给丽贵人。
丽贵人的眼神一阵闪烁,想了半日,不敢相信地道:“难不成,这兰嫔,居然去建言政事了?可是这祖制,可是说的是**不许干政的呀。”
“娘娘我倒是觉得*不离十,您也说了兰嫔对匪氏甚为关注呢。看来这兰嫔可是要倒大霉咯。”
丽贵人慢慢地摇了摇头,“这可不见得,咱们皇上我见的次数不算太多,也不算少了,这皇上可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狠不下心的,换了旁人,别说是雍正爷,嘉庆爷,就是先帝爷,兰嫔说这话的下场,不是褫夺封号,就是晓谕六宫要罚她几个月的月例了。那里能这么轻轻松松地只是木着脸出来而已。”
“那贵人您的意思是?”
“罢了,我反正是自个儿知道自家事,我是半点政事不懂的,打扮好自己,取悦好皇上也就是做好了我的本分。我也不去饶舌在皇上面前说起这回事,就当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丽贵人提起精神,“上次那蜂蜜玫瑰花还有吗?晚上咱们多放点在那沐浴的水里,那花用热水这么一烫,我这身上啊,可真是香的紧!”
“回娘娘,早就备下了。”
钟粹宫。
谁也不是从生下来就是一直贤良淑德的,贞嫔钮祜禄氏也不例外,日后不争权淡泊名利的慈安太后,这年轻的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贞嫔坐在正殿里面,听着地下掌事太监的回禀,巧了,太监也是说的是储秀宫里头的事儿。
贞嫔听了太监的汇报,挥了挥手,掌事太监默默地退下了,在两对牙雕绘四时花卉枣型灯笼的边上,一个人坐在宝座上不做声的想着心事。
作为咸丰皇帝的枕边人,贞嫔可以敢说除了自己之外,**里没有别的女人能赶上自己对咸丰皇帝的了解程度,(杏真在嘿嘿冷笑)皇帝是有励精图治的想法,实在是烂摊子一大堆,自个又是中人之姿,做不成唐太宗、圣祖爷那样的圣明天子,若是有个知心知底无做鳌拜逆臣可能性的枕边人来参知政事,恐怕皇帝早就巴不得了,自己可是听说了好几次皇帝的口气隐隐约约露出,对前朝皇帝轻松愉快生活向往的意思了。
再说了,后座,谁不想着去坐着!谁能给皇帝不找乱子,帮着分担重担,谁就就是皇后!
贞嫔打定了主意,准备下次皇帝来钟粹宫的时候,要向着皇帝进言,这祖宗家法,不能乱!
储秀宫。
“祖宗家法?”
杏贞哼了一声,放下锤着皇帝双腿的纤纤玉手,皇帝正被按摩地直哼哼,轻轻地掐了咸丰皇帝的小腿一下,力度刚刚好让皇帝在复述有些人在自己个耳朵边上吹着暗箭的话里醒过来。
“兰儿,你这是怎么了?一群庸人而已,不必理会,朕不是拿了一对羊脂玉如意谢你了吗。”咸丰皇帝懒懒的拾起了一片薄荷松糕,送入口中。
杏贞拿眼看了看殿里服侍的众人,安茜会意,拉了帆儿和一群人出了宫殿,还带上了门。
“臣妾实在是想着皇上您日夜烦心,所以才绞尽脑汁儿帮着皇上想了个法子,还被他人说这样的闲话,臣妾觉得委屈。”杏贞含了一份哭腔,手指拿着帕子在紧紧地绕着,低着头不说话,在装委屈了。
咸丰皇帝看见兰嫔这幅模样,不禁带了上几分怜惜之意,把杏贞的肩膀搂了过来,环着兰嫔的娇躯,温声抚慰:“兰儿你对朕的好,朕自然知道,既然外头的大臣说什么祖宗家法,你以后呀,朕悄悄的来问你,你悄悄地告诉朕,咱谁也不告诉他!”
杏贞有些沉溺于皇帝的温柔环抱了,听到这最后的暗渡陈仓之策,心里狠狠地冷笑了一下,紫禁城藏的住消息吗,听安茜说上次自己刚说完这件事,皇帝一回养心殿,消息立马就在六宫传出来了,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和咸丰皇帝聊起来了这个“祖宗家法”的事儿了。
“皇上,说到这个祖宗家法,臣妾倒是有一点自己的见解。”杏贞笑吟吟地说道。
“哦?”咸丰皇帝闻着兰嫔头发上的秋兰香味,随口应了一声。
“太宗爷那时候的四大贝勒议政是不是祖制啊?”杏贞扳着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数着,“圣祖朝可是没有军机处的!”看着咸丰皇帝听到自己的先祖时变得严肃起来,就换了个轻松的角度来证明这件事,“咱们满人入关得了天下之前,太祖皇帝可是每年都要去长白山祭祖,然后还要冬泳天池的!嘻嘻,皇上您怕冷吗?”
咸丰皇帝听到冬泳脸色有点发白,“这话倒是没错,这些个以前都是没的。”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列祖列宗们的情况和现在是不同的,所以呀,每朝都有不一样的变化,有个词不知道皇上您听说过没有,叫:与时俱进!所以呀,实在是没必要拘泥于祖制!皇上您现在和康熙爷他那时候的情况差不多呢,三藩、准格尔、台湾前明余孽,您这里呀有长毛逆匪,还有英法俩夷在海上当着跳梁小丑呢,对了,还有呢,俄罗斯也是一样一样的呢!”杏贞拍着手,“皇上这可是您向着圣祖爷看齐的机会呢!”
“与时俱进?唔,不错就是这个理,”咸丰皇帝拉着杏贞的柔荑,忍不住赞许兰嫔,“真是朕的解语花也!”
“不过皇上,”杏贞继续扮演着深明大义的解语花,“臣妾不愿意皇上被外头的闲言碎语烦扰,以后皇上要是有什么事想考考臣妾的,咱们还是悄悄说!”
“好好,今天晚上朕就在这里陪着你这朵解语花,杨庆喜,把今年山东新进的金丝小枣拿两笼赐兰嫔!”
靠着咸丰皇帝怀里的杏贞得意地笑了,祖制不祖制的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让皇帝坚定一点,那就是来和兰嫔我商量政事是没存在什么违反祖制的问题的,要毫无别扭感!“多谢皇上。”
寿康宫。
寿康宫首领太监叫做德龄,干干瘦瘦的,永远闭着眼,似乎在打盹,德龄在皇太贵妃搬进钟粹宫抚养咸丰皇帝的时候,他就跟在皇太贵妃身边了。咸丰皇帝一即位,想让德龄做养心殿大总管,德龄却推辞着说自己“年老力衰,恐误了皇上的大事”,坚辞不就,皇帝也不欲难为看顾自己多年的老伴当,便只是在西边赐了一套宅子给德龄,让德龄在寿康宫当差完了之后出宫就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皇太贵妃跪在佛堂里低着头,正在叩拜着供奉的观世音佛像,德龄汇报了贞嫔对皇帝劝诫的事儿。
皇太贵妃双手合十,嘴里低低的诵着佛号,香案上的檀香染得佛堂里云雾缭绕的,德龄说完了话,就默默地垂着手,等皇太贵妃吩咐。皇太贵妃良久不语,过了一会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德龄恭敬地回答:“那皇太贵妃,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皇太贵妃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德龄赶紧上前扶着,“哀家没什么意思,这事儿和我这个不住在慈宁宫的皇太贵妃有什么关系?哀家又不是皇太后,犯不着和贞嫔一样,为了所谓的祖宗家法和皇帝置气,哀家只是有幸抚养了皇帝几年,在这紫禁城里头没那么重要,也不能够名正言顺地管着**!”皇太贵妃转身缓缓走到正殿外头看着太阳光,用手搭了个棚往寿康宫外头看了看,“你得空,把这件事悄悄地告诉储秀宫里的人,储秀宫的那位自然会记得咱的好,”皇太贵妃转过身,准备走进里间打个盹,“到时候,要是和那个能帮着皇帝出主意的主儿搭上关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哀家估摸着能换个宫室住住!”
“喳!”
☆、十二、初露峥嵘(上)
江西境内,吉水县驿站。
曾国藩坐在居室内捏着五柳长须凝思不已,书桌上赫然摊着几张信纸,信纸上是颇为有风骨的颜体字,下面还铺了一张南方各省地图,窗外夜色弥漫,房里油灯似豆。
门口的老家人叩了叩房门道:“荣禄少爷到了。”
“快快请进来。”曾国藩站了起来,看着荣禄走进来,荣禄这时候全身整洁,身后的辫子还有些水汽,想是刚刚沐浴了才过来了。
“仲华快请坐。”曾国藩和荣禄各分主宾坐下,待得荣禄喝了一口茶,便缓缓地开口问道,“那日仲华你说老夫丁忧返乡,倒是得了便宜,还避开了祸事,这话如何说起?老夫倒是不明白了。”
荣禄放下茶盏,开口笑道:“老大人在丁忧之前办的可是江西乡试的差事?”
“正是。”
“以老大人的声望,若是逆贼蜂拥至江西境内,您又恰巧在江西境内? 炝嘶拭飧玫比绾危俊?br /> “军机那边必然提了老夫剿灭乱贼。”
“这便是了,您可知道前几日,前任湖广总督已经在菜市口论罪斩了!”
曾国藩悚然一惊,随即若无其事地淡然笑道:“这和老夫又有什么牵连?”
“呵呵,老大人这是在考我,”荣禄笑了笑,“封疆大吏虽然是一地诸侯,起居八座,但守土有责,湖南局面败坏如斯,岂能不问其罪?”
“那位贵人早就断言,十年之内,江南局势依旧不堪!八旗自然不必说,绿营在江南承平之地百年,也早就烂到根里了!这样的局面除了僵持之外,然后缓缓地将陕甘绿营调过来才能一股气消灭!但是陕甘铁骑还需放着蒙古人和俄罗斯人,皇上和军机处必定是不会放着他们过来的,而且,兵如蝗虫,过境必然满目疮痍,寸草不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着皇上进言,许地方自建团练,保家报国!”
“所以老大人您这祸事就是封疆大吏的守土有责!您现在丁忧在家,只需建好团练,完全无需坚守空城,此外,您只要收复失地就行,长毛逆贼没有固守一城的准备,老大人只需远远的缀在后头,打几个漂亮的埋伏,杀几个生力军,再收复几座城池,在焦头烂额的军机处那里,那就是泼天的功绩!这就是老大人您的便宜,进可攻,退可守,此乃真正法器!”
曾国藩捏须一笑:“诚哉斯言,仲华你说的的确在理,前几日收到乡里宗亲的来信,湖南一代哀鸿四起,人怨沸腾,得知皇上的旨意要老夫组建团练,组织乡勇,早就义愤填膺,要出钱出人了!相信老夫一回乡里,拿着那贵人和惠道台的雪中送炭,必定能声势赫赫,一举扫平湖南的洪逆匪患!”
曾国藩志得意满,又想起了之前接旨时自己的错愕,哑然道:“没想到那贵人如此神机妙算,能将此事牢牢地落在老夫的头上,真是没想到啊。”
“那是自然,就连在下,刚开始都被贵人的料事如神所吓到,幸好认识多年,不然荣禄必然以为贵人是诸葛孔明转世的,在下除了天授神智之外,也想不出什么言语来形容这位贵人了,刚好这位贵人信里还提到了红毛逆贼下一步流窜的动向,不如和老大人打个赌?好叫在下赢个彩头。”
“哦?”曾国藩一脸难以置信,“若是让那贵人猜到,老夫便是输给你那又何妨,贵人要是猜到,那皇上必然也就知晓了,刚好未雨绸缪,能集结满汉八旗,给逆贼一个痛击!”
荣禄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放下茶盏,指向一点,“便是此地!”
储秀宫。
咸丰皇帝恼怒地从宫门口走进来,不顾着跪了一地迎接的宫女太监,径直掀开厚棉布的帘子,进了储秀宫的正殿,这时候杏贞还刚从炕上下来行礼,炕上还蜷缩着一床又轻又暖和的暗紫色锦缎芦花被。
没办法,谁叫杏贞前辈子是南方人,重生到了这北边,实在是怕冷的不行,自己的血气倒是足的很,主要是还是脑子里怕冻,幸好在自己位分之上的嫔妃一个也没有,除了偶尔去皇太贵妃处请安之外,剩下的都是各宫嫔妃来自己储秀宫串门子,杏贞就肆无忌惮地日日在储秀宫里的暖阁里面猫起了冬。
杏贞行了个礼:“兰嫔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咸丰皇帝快步走进暖阁,坐了下来,看见炕上的被子,“兰嫔这是怕冷吗?庆喜,把今年吉林将军新进的黑狐皮子拿来赏给兰嫔。”
“谢皇上。”杏贞尴尬地把杯子拢了拢,叫安茜赶紧拿走,看到咸丰皇帝神色不爽快,知道又是政事烦心了,这不是废话吗,**一片大好局面,姐妹们之间和谐的紧呢。
“皇上这是怎么了?”
“兰儿,朕有一事难以抉择,倒是要问问你怎么看?”
“臣妾虽然不一定能想出什么法子,但是很愿意听皇上说一说。”杏贞接过帆儿送上来的桂圆红枣汤,连着盖碗递给了咸丰皇帝。好香的桂圆红枣汤,我都忍不住要喝一碗了,帆儿这个死妮子,居然这么好的汤,不先紧着给我喝。
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帆儿,帆儿知道自己主子的馋嘴毛病又犯了,趁着皇帝没注意,默默地翻了个兰嫔那里学来的白眼,出去给自个儿主子弄桂圆红枣汤解馋去了。
咸丰皇帝喝了一口,就把粉彩西番莲花纹的盖碗放下了。
“还是南边洪逆的事,长毛逆贼盘踞在岳州已然一个多月了,湖北巡抚,湖南巡抚,新到任的湖广总督都上了折子,都说长毛贼必然要另攻他处,但三人都是废物,”咸丰皇帝冷笑了一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叫着军机里面的大臣议了议,众说纷纭,祁??藻、彭蕴章、说着必然北上,但是去哪儿,说不上,邵灿、麟魁说是长毛逆贼们会盘踞在湖南,稳了南方再做打算。穆荫不置可否,直说要朕圣裁。”咸丰皇帝说到这里,看着兰嫔说到:“兰儿,你猜猜看,这逆贼们,到底是会要去哪里?”
杏贞早就知道了洪秀全他们下一步的去向,但还是要推托一下,免得咸丰皇帝觉得自己老早在盘算干涉政事了,帮忙可以,现在还不到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儿,“这臣妾怎么知晓呀,皇上您真是难为臣妾了。”
咸丰皇帝看见兰嫔的娇憨模样,心里的不痛快烟消云散了,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对了,朕忘了给你说,你上次出的主意很是不错,今个湖南衡山县来报,当地的士绅伏击了逆贼的尾巴,杀了几百乱贼,这功劳啊全在你的主意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