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张新杰显然被破坏了打电话的节奏,哽了一下,耿直地回答她:“我觉得你吃不掉。”
楚云秀说:“可是外卖就要八个起送啊,就这个量还要多加三块钱外送费呢!吃不掉姐姐放着当宵夜!”
张新杰这才听出来对方其实并没有太需要他对她食量的建议,于是十分娴熟地放过了这个话题,回归到自己的本意,客客气气地询问楚云秀元旦假有没有空,他要去S市看全明星,正好连着元旦休个年假,到楚云秀这里来玩一圈。
楚云秀虽然觉得张新杰这样的人也会一个人出来旅游实在有些违和,顺便脑补了一个刚从高考里解放出来的文艺小青年形象,然后被自己神展开的脑回路逗笑了——怎么看也更加接近张佳乐的人设,跟张新杰半毛钱关系也不会有。
张新杰不知道楚云秀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笑出了声,然而常年混迹在四期企鹅群微信群中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刻只要闭上嘴静静等待就可以了,而这种钢铁般的认知实际上来自于某次群里追忆似水流年时提起来的各路大神的恋爱史。
当时这种话题被提起来的时候,尚未出柜的刷屏狂魔黄少天通常都在装死,而肖时钦在荣耀外实在是一派与战术大师身份毫不相符的天真烂漫,不当心说错一句话,勾起了楚姐姐对于初恋情人的一丁点想念和百般谴责,于是在苏沐橙的帮腔捧哏里,把年少轻狂时的那点儿情怀和艰难掰碎了填满整个群。
肖时钦作为话题的发起者,只得苦哈哈帮她一道谴责眼高于顶把年轻的女队长当作网瘾少年来怜悯劝诫的渣男,好不容易等姑娘们的重点转移到了美食上面,满心以为噩梦就此结束,不曾想楚云秀又从电脑角落里巴拉出来某家著名餐厅的自助沙拉照片,每一份都被垒出来了令人震撼的高度与分量,在众人的惊叹中,张新杰觉得楚云秀甚至应该去学建筑,实在太有天分——然后所有被炸出来的群众立刻又深陷于楚姐姐对渣男十分不屑垒沙拉塔这种充满趣味的餐前活动的控诉和嘲讽里。
于是张新杰非常冷静地等楚云秀笑完,又默数两秒,这才重新起了话头:“你要去看全明星吗?我还多一张票。”
舒可怡前些日子给她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全明星的票,但是楚云秀觉得一个人去现场看也没多大意思,虽然有些不习惯,最后还是打算宅在家里看直播。
现在张新杰提起来这一茬,楚云秀这才意识到退役之后能跟她一起去看全明星的貌似也不只有同城的烟雨战队了,于是欣然应允,爽快地跟张新杰确定了他过来的时间,顺道黑了人家霸图一张VIP票。至于霸图粉丝们会不会惊奇于自家阵营里坐着个别队的退役队长就在不在楚云秀的考虑范围里了——毕竟只要不是叶修,霸图好汉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楚云秀心情大好,充满了重新找到组织的喜悦。
于是饥肠辘辘的楚姐姐脱口而出对张新杰说:“你酒店别订了吧!我客房给你住啊,还可以凑个免外送费的生煎外卖……”
话刚出口,楚云秀就想把手机当生煎吃了,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邀请张新杰一起吃口味不确定的外卖”和“企图修改张新杰的既定旅行计划”哪一项更值得被牧师放生一辈子,至于邀请男性同事来家里小住这种楚妈妈杀过来突击检查时不知会勃然大怒还是喜极而泣的事情,常年混迹在遍地雄性的联盟的楚云秀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于是楚姐姐忧心着自己从今往后的治疗供给——毕竟四期群里退役的家伙们已经愉快地练起了小号建好了公会正要去网游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强行在强迫症面前垂死挣扎:“我随口一说,客房里没空调住不了人……那什么,小长假酒店要早订,我现在好饿我要订一份免外送费的生煎外卖了那就先这样……”
张新杰在她渐弱的声音里冷静地说:“谢谢,我不怕冷。你家的地址发我一下。”
楚云秀觉得自己大概是饿得狠了,都幻听了。
直到把张新杰领进自家客房的时候,还觉得像在梦游。
张新杰刚刚拆开行李箱,就看见楚云秀从客房的衣橱里抱出来一床羽绒被,张新杰在Q市住惯了霸图宿舍,以前除了张佳乐,大家都是后勤给置办的床品,远没到看起来就热的慌的羽绒被的程度。
张新杰刚要问她晚上难道很冷,楚云秀就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又抱出了一床看起来更厚实的棉被,她一扭头看到张新杰微妙的表情,终于克制不住对于有供暖的北方人的嘲讽和嫉妒,一脸高深莫测,转身又给张新杰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愚蠢的北方人啊让你在江南的冬天里有去无回。
张新杰一时间弄不懂楚云秀的行为,于是谨慎地遵循了肖时钦总结的“闭嘴照做”定律,默默换下了便于旅途久坐的短夹克,换了件毛呢料子的大衣。
楚云秀在客厅里等他,一打眼先是觉得这一身穿的还真不错,掏出手机迅速拍了一张张新杰的正面照,刚想发给苏沐橙以证明她们以前搞出来的荣耀审美排名有些偏差,张新杰大概可以从“循规蹈矩无差池”的分组挪到以张佳乐为代表的“有品位有审美”组。
结果再一细看,这人大衣里面就穿了件衬衫,楚云秀生生给他震慑得仿佛已经置身于无处不在的湿冷里,于是果断换了双过膝的靴子生拉硬拽地套在了加绒打底裤外面,誓要与不知天寒地冻怎么写的北方人划清界限。
楚云秀这里没有机场,张新杰作息严谨,断不会给自己订什么半夜或者凌晨的航班,又在S市倒了一趟高铁,到楚云秀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楚云秀原本都拿好了车钥匙,跟张新杰说带他去逛个园子,临出门又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说不如去吃点特色小吃安慰一下你塞满了飞14 机餐的肚肠——大概在这种善解人意的想法以外,还夹带了一点企图虐待强迫症的兴致勃勃。
张新杰只能在姑娘饶有趣味的眼神里沉默地点头。
虽然地主楚云秀充满了对北方强迫症的恶意,张新杰倒是不太在乎南北差异,具体表现在他对江南吃食的接受程度上。
江南土著楚云秀带他去的店自然是正宗而有名的,张新杰坐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一小本仔细贴了夹页的记事本,翻到标注着“小吃”的那一栏,对照着菜单和楚云秀的意见飞快地点好了菜,搭配精准而喜人的两人份,不说话绝对看不出来是个今天刚到的人,效率之高让与他们拼桌的男生在女朋友面前直汗颜。
楚云秀虽然当久了队长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方式,然而内心深处显然也充斥着对各种喜闻乐见的围观渴望,况且跟张新杰出门实在太舒心,于是矜持地微笑,捧着张新杰给她倒的八分满的茶装斯文。
然后楚云秀就被张新杰的口味范围之广震惊了。
就不说那些来烟雨主场打比赛被甜到齁淡出鸟的正餐和满城遍寻不到的宵夜打击到的职业选手了,就是在杭州生活了十来年的叶修和苏沐橙,也不是很吃得惯,就像苏沐橙不会带她去吃酸得不能忍的西湖醋鱼一样,她也不会带苏沐橙去吃甜到哭的桂花糖芋艿。
然而张新杰十分镇定舀了浅浅一碗桂花糖芋艿,连漂着桂花的糖水一并喝了个干净。
楚云秀顾不得维持大家闺秀的假象,刚要表达一下对小伙伴的惊叹之情,穿着短褂的店员小哥就很没有眼色地给上了一道两面黄,这玩意儿大概要追溯到楚云秀爸妈的童年味道,她自己也统共没吃过几回,眼看着张新杰娴熟地拿了公筷把炸得金黄的面饼分成小块,然后均匀地浇上勾了芡的清淡面浇头。
楚云秀目瞪口呆,默默地吃了芋艿,又吃了两面黄,话也不想说了。
在张新杰的江南美食之旅中,先扛不住的竟然是楚云秀。
在密集地吃了好几天早就吃腻了的各种甜食后,楚姐姐终于在张新杰下楼去吃了一碗红汤头的龙须面,还帮她打包了混入两颗尖角儿汤圆的小馄饨以及半客生煎的早晨爆发了。
楚云秀咔嚓咔嚓地咬着生煎底当面控诉张新杰:“老张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一个吃得出来各种面食的原料比的人设吗!”
张新杰严谨地想了想,说:“吃不出来原料比,张佳乐跟你说的?”
跟同期的小伙伴混在一起好几天的楚姐姐一时间还以为仍然身在联盟,条件反射地在心里为每天都要被副队长催睡觉的乐乐前辈点了根蜡烛,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张佳乐这会儿大概在深山老林里逍遥。
楚云秀痛心疾首:“教练你还记得大雁塔边十分之七勺醋的酸辣粉吗!你让我们这里那些个往死里放糖的厨师们情何以堪!”
张新杰看她拧着眉表情夸张,忍不住笑:“是甜了一点,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我还以为是你喜欢的口味。”
楚云秀穿着珊瑚绒的家居服摊在沙发上装死:“那也不能天天吃啊,今天换个口味我们还是好朋友!”
张新杰大概只做了当地传统小吃的攻略,于是拿出手机要查餐厅。
楚云秀歪在沙发里想了一会儿,突然兴高采烈地爬起来说要带张新杰去吃点不一样的,餐厅什么的不必看了,然后不由分说地爆手速化了个妆换好衣服,还抽出空来强迫仍然衬衫外面一件大衣的张新杰加了件羊毛衫,拖着计划再次被打乱的强迫症患者出了门。
大概前几日他们没有长时间在室外待过,出门要么开车要么地铁,小长假里的小吃店和景点也都热火朝天,感觉不到寒意。所以张新杰事实上并没有真正理解什么是江南的冬天。
直到这天下午楚云秀带着他穿街走巷,拐进一条小路。
一个多小时前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锅贴和酸辣汤的楚云秀奔着街边孤零零的小吃摊而去,摊子支在了避风的地方,草草摆了几张矮桌,然而站定了还是能感觉到细密的凉意从裸露在外细枝末节的皮肤钻进骨髓里,一点一点地浸透了去,悄无声的就从酸辣汤热烈温暖的胡椒味道里跌进了假装柔美的冰窟窿。
张新杰终于察觉到寒冷的时候,楚云秀已经熟门熟路地端了两只塑料小碗,转头招呼他过去吃豆腐花。
她把塑料小勺和醋瓶子一起递过去,张新杰虽然坐在路边摊上,仍然正襟危坐,十分绅士地问:“你要调醋吗?”
楚云秀坏笑着说:“要啊,十分之七勺醋,就用这个塑料小勺,谢谢。”
他们坐的离摊主有些近,大概对楚云秀多少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特意看了看张新杰,也许是在疑惑怎么这些来来往往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们尽找了些七不牢三千的对象。
张新杰于是给楚云秀调了醋,在楚云秀敬畏的注视下,又给自己那碗调了分毫不差的量。
豆腐花确实好吃,堆尖儿的开洋紫菜,淋了香喷喷的芝麻油,颤颤巍巍的塑料勺子盛着颤颤巍巍的豆腐花,实在是顶着寒风也要吃上一回的好东西。
楚姐姐对豆腐花实在是真爱,吃得开心了,也不管张新杰正在进行挖掘豆腐花半壁江山的艰难工程,兴致来了非得捉着他追忆一下自己的黑历史。
“以前我还没进烟雨的时候,就在这附近念书,那个谁,就我跟你们提过的呀,放了学我们一直过来吃豆腐花,还有中午吃的那家锅贴,高中下了晚自习简直饿得分分钟能跪下来,我们就去吃酸辣汤,”楚云秀放下勺子把手塞进口袋里就着暖宝宝缓了缓,毫无压力地换了画风对她少年时代的前男友开了嘲讽,“你说他那种人到底是智商高还是智商低,不就念书好一点,就认定了这世上没有别的路好走。老叶他们那儿不也有个高材生——哦对还坑过你,也没见人家看到网游就要死要活啊。”
张新杰慢条斯理地吃掉最后一口精确到勺的豆腐花,面无表情地说:“那未来的路就让他好好走。”
楚云秀不明所以,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张新杰大概没什么讲笑话或者冷笑话——以及安慰和逗笑女孩子的经验,还没来得及抖出来包袱,自己先隐约漏了一点笑意出来,于是声音也不复刚才的镇定了。
“让他好好走,你坐车。”
楚云秀反应过来,乐不可支,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有次黄少天不知怎么被这句话戳中了笑点在微博上转发艾特了四期的所有人,却没想到张新杰记到了现在。
那天下午他们吃了豆腐花,还顺路去楚云秀的高中晃了一圈。回楚云秀家的时候买一点水果,鉴于张新杰觉得这几天他们的饮食并不均衡。
小长假反而没有补课之类的糟心事情,空荡荡的学校里只有一排一排秃着枝桠的树,却莫名勾起了楚姐姐一点无法言说的介意——大概类似于功成名就然而并不符合大众潮流,包括但不限于表现为被自家太后反复催促找个稳定安逸的工作——最好非电竞相关。
楚云秀带着张新杰在她度过了最挣扎的时光,做出了最艰难的选择的地方慢悠悠地晃了一圈,断断续续与他讲了那些不知道要如何反驳的持之以恒的“劝导”和更加无法形容大概源自于退役的茫然。她曾经强硬地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与众不同的决定,现在十年过去,被强行压制很多年的软弱和凄惶悄悄在心里破土而出,所以她压着那份来自荣耀联盟的工作邀请迟迟没有回复。
就像十七八岁从没有离家太远的时候,从来也不觉得冬天有多冷,现在顶着寒风撸串,都觉得要人命。
就像吃过了沿海的海鲜,就再也不要吃家门口不知道冰冻了多久的生蚝大虾了。
——属于荣耀联盟的楚队长已经过了征战的年纪,悄悄卸下了铠甲,然而名为楚云秀的人生却还有漫长的空白要填满。
楚云秀一到家就洗了个热水澡,卸了妆换回了温暖的家居服。
客厅的空调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张新杰还给她冲了个茶头,楚云秀于是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谁娶了张新杰可真是家有贤妻,一边从茶几抽屉里拿出那份快要到回复期限的工作邀请。继续做与荣耀有关,与联赛有关的工作,实在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更不要说已经渲染的有模有样随时都可能组建的次级联赛。
楚云秀正在纠结,张新杰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绝对无法忽视的盘子。
楚云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盘堆叠起来的水果,仿佛回到了那家著名的快餐店还没有取消自助水果沙拉的年代,那时候的她穿着衬衫短裙奔过许多个寒冬腊月,一点也不觉得冷,说要做职业选手,转头就能用风城烟雨的地图炮轰开烟雨的未来。
张新杰把那份堆了小半米高一看就经过了无数次理论修正与实践练习的果盘端端正正放到楚云秀面前,然后从难得呆滞的楚姐姐手里抽走有着醒目的联盟印章的信件,换成了水果叉。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那份工作邀请,平静地对楚云秀说:“次级联赛的总部已经确定放在Q市了。”
楚云秀回过神来,消化了一下这个她隐约听到风声的消息。
然后楚姐姐电光火石间恢复成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叉了一块切成兔子造型的苹果往后一靠,陷在她沙发上的抱枕堆里,看着面前的张新杰,活像个面试小鲜肉助理的流氓老板。
楚云秀笑眯眯地问:“Q市有什么好的,我干嘛要去呀?”
张新杰想了想,说:“有供暖。”
楚云秀觉得膝盖好疼,又问:“还有呢?”
张新杰说:“正宗的日料韩餐。”
楚云秀再问:“还有呢?”
张新杰说:“现捞现吃的海鲜排挡。”
楚云秀于是笑得更欢了,“还有呢?”
张新杰也渐渐笑起来。
他看着楚云秀的眼睛,说:“有我呀。”
Fin.
☆、翔橙 不辍
这个锅归根到底应该让黄少天来背。
当然如果黄少天知道孙翔兜兜转转得出来这样一个结论,哪怕他确实是助纣为虐让微信变得毫无隐私堪比人性测试的罪魁中的一员,他也绝对会双开他自己和周泽楷的号去把孙翔黑得体无完肤永世不能翻身——比如让“因为太短小所以买不到套”这样虽然没有严谨考据然而来源十分官方的黑料迅速覆盖社交圈,毕竟周泽楷一直挂在轮回的各种群里。
然而黄少天到底还是无缘得知孙翔自己祸从口出还企图甩锅的清奇脑洞,并且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点上也还没有任何所谓的“官方途径”可以得知孙翔买不到套的辛酸苦楚与由此延展开来的身残志坚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