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不明所以，“沐橙？”
周妈妈笑着点头，“你那两台电脑不都是顶配吗，还都连着那个游戏读取器。我当时给你爸说儿子的对象也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他还不信。”
周泽楷动作顿了顿，他想起来当时他父母过来给他盯装修，连相同配置的两台电脑一并装好，帮他搬家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地让他早日带人回家的事情，那么按照这个发展——周泽楷当然知道他妈妈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他顺着想了想，然后无奈地抬起头，慢吞吞地问她“所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妈妈尝了尝黄少天的手艺，正嫌弃地把没洗过大概也没用淀粉处理过的瘦肉挑到一边，闻言轻描淡写地说：“知道什么？他吗？”她冲着黄少天抬了抬下巴，“全明星呀。你自己去看看视频，整场就你们两个在说个不停，我光顾着看聊天框了，一转眼小吴就被你们打死了。”
她慢悠悠地抿了口粥，“能跟你说个不停的，还能是谁啊。”
黄少天：“……”
他想起来自家母亲大人的火眼金睛，真情实感地觉得妈妈们真的惹不起。
送走了周妈妈，时间还没有太晚。周泽楷原本要开车送，结果就听到楼下短促地响了两声喇叭。所幸过来接太太的周爸爸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一定要上来围观一下黄少天，最近接二连三受到各种惊吓的小情侣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黄少天这边刚关了门，转身就把周泽楷按在墙上腻歪了一阵。然后他开始犹豫是要遵从本心两个人一块儿洗个澡，还是坚定一下责任感去把今晚的竞技场打了。在人性与道德博弈的十字路口，黄少天的手机响了。
因为黄少天的缺席不得不单刷了十几场的苏沐橙在那头咆哮：“黄少天你还打不打竞技场了不打把你踢出队了啊！”
黄少天回味了一下刚才如同重返赛场一般的情绪和状态，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点不论质量的战斗来宣泄一下未尽的情绪。
而除此之外，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是已经退役的剑圣还是已经易主的夜雨声烦，都并没有消失，那些曾经有过的迫切渴望与巅峰荣耀始终蛰伏在他心底，等待着与他共同苏醒。
周泽楷也能感到他比起前些天退休老大爷一样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虽然他也喜欢收敛起所有锋芒的黄少天，然而他永远不会忘记意气风发只要冰雨在手就没有可以阻挡他的黄少天，他想等他们都退役了，还是可以在荣耀里并肩而战，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于是亲了亲黄少天的唇，“碰到孙翔，下手狠点。”
☆、23
23.
早上闹钟才响了半声，就迅速被按掉了。
与同床共枕的人在生物钟上莫名时差的结果就是每天早晨都要被男朋友的闹钟吵醒一下，而男朋友过于纵容——并不在意他每天玩游戏玩到深夜，也并没有因此孤枕难眠——直接导致了黄少天熬夜的架势都要实力诠释“注孤生”了却还是有恃无恐，前些日子还装模作样地搭闭着眼皮爬起来磕磕绊绊讲两句情话腻歪一个早安吻，后来干脆眼睛都不睁了，听见闹钟就翻个身继续睡。
周泽楷像往常一样独自起床，刷牙刷到一半才想起来今天要飞G市，又折回去把黄少天喊起来。
黄少天昨天三点多才睡下去，奢侈地唤醒一点点脑细胞琢磨了一下今天的行程，迷迷瞪瞪地哀嚎，碎碎念说马上起床。假如黄少天的妈妈在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揭黄少天的被子和老底——这人赖床的时候能一边会周公一边嘴上不停，造成一幅已然起床的假象。
算起来周泽楷跟黄少天在一起也有三年多了，期间聚少离多，双方都在役的时候，打完比赛争分夺秒见个面亲热一下，隔天还要打个时间差赶飞机的赶飞机回战队的回战队，全明星人多眼杂更要小心，夏休期倒是可以小聚，然而拗不过体育总局年年想拿冠军的心，不是打比赛就是集训——所以联盟里这么多单身狗，冯主席得背一半的锅。仔细算下来，他们俩上一回正儿八经的同居竟然要追溯到第一届世界联赛，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也因为这样，周泽楷其实从未直面过赖床状态下开启了所有技能免疫并持之以恒用意识流嘴炮试图反杀喊他起床的人的黄少天。
所以当陆经理亲自开车过来接人的时候，周泽楷才刚刚发现黄少天并没有起床的真相。陆经理气得七窍生烟，奈何电话那头是周泽楷，舍不得骂，所幸时间还算宽裕，不至于要让剑圣大人糊着眼屎出门丢人现眼，陆经理于是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匆匆停好车，打算证明一下自己宽广包容的心胸和作为一个合格PR为楷皇鞍前马后的决心，冲上来帮他们拿行李——然后此时虽然处理起枪王私生活可能造成的舆论影响得心应手本人却尚未脱团在感情方面十分纯情的陆经理就被黄少天脖子上坦坦荡荡的吻痕和匪夷所思出现在餐桌上的润滑油迎面冲击得满脸通红。
等到黄少天仍然睡眼惺忪地跟着周泽楷钻进车里，陆经理已经开始盘算就地把这货扔在寒风里的可行性了。
早高峰交通广播隔空听到了他的殷切心愿，声音甜美致力于在各种正经的非正经的广播时段向听众不断安利轮回战队周队长的英姿的女主播提醒他：“各位车主朋友在开车路上千万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避免路怒症的发生，特别提醒辛苦工作的载客司机朋友，切记您不是一个人在路上，为您和乘客的安全，请在明媚的早晨保持好心情哦！”
陆经理开着车灯直面着东方明珠仿佛已经被发射了的明媚雾霾，耿直地想，好的，让周泽楷一起下车吧。你们可以一起骑自行车去G市，边走边唱《简单爱》。
战队几乎每周都要出去打比赛，原本往返机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次次都有送机接机的粉丝，大多也比较理智，平常就一辆大巴开过来，把一队人往VIP候机室一塞，留两个助理跟着，一般没PR什么事。
然而这次为了偷渡黄少天——还是在去蓝雨的路上，轮回公关部简直严阵以待，阵仗大得生生吓跑了孙翔的瞌睡虫。早上出发的时候他叼着个食堂吃饱喝足还要打包一份以皮薄汤多闻名俱乐部的小笼包，路过扯着那位据说是黄少天粉吃里扒外的助理姑娘匆匆交代各种琐事沉重得像在说遗言的陆经理时，小声咕哝了一句“太夸张了吧”，被陆经理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吓得一气儿吞下去了大半个小笼包，一旁的江波涛看着都觉得噎得慌，忍着笑过来打圆场。
陆经理看向孙翔的眼神充满怀疑，在心里生动形象地脑补了孙翔老远看到黄少天挥着胳膊冲上去找喷或者约架的情景，并且真情实感地认为发生概率竟然很高。于是彼时完全进入了公关狗角色入戏太深以至于忽略了自己同样是一个孤家寡人的陆经理一本正经面沉如水地耳提面命了一番正准备爬上大巴继续睡觉的战队成员们，末了看见方明华从食堂出来，跟这边打了个招呼就要往青训营走，冷不丁冲着面前的一众人说，“谈恋爱要跟战队报备，”然而他看向始终站在联盟潮男之巅这会儿强行给并不长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子的孙翔，“不管是唐昊还是刘小别！都要报备！”
孙翔咬着小笼包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问：“唐昊刘小别怎么还得跟咱们这儿报备啊？”
众人纷纷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方明华特意多走两步，过来拍了拍孙翔的狗头。
孙翔作为一个大写的直男，直到架着搭配难得斯文的发型的平光眼镜坐在VIP候机室里吃坚果，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陆经理还要兼管呼啸和微草的选手恋爱问题，他想也许是陆经理公关之神的名号已经在联盟里成为了传说，于是深感与有荣焉，干脆地说服了自己，压根没有想到一切源自于被手黑心脏的四期众拐弯抹角在职业圈里宣传得人人意会却不言传的七期腥风血雨的大三角，佐证就是他与唐昊撞了两回的发型和与刘小别撞了款式的耳机。
之后的某一天，孙翔终于知道了真相，他觉得很委屈，口不择言和大家说你们十天半个月都不换个发型站一块儿一个个都土得跟叶修似的，然后收获了在场众人的仇恨眼神，他浑然不觉，继续说四期那帮人连家里的扫地机器人都是同一个型号呢。
周泽楷想你怎么知道的，我都只知道家里的扫地机器人是黄少天买回来的，并不知道又是四期群里海淘的，早知道就给我妈也买一个了。
江波涛帮他问了出来。
孙翔理所当然地说，“那天晚上黄少天跟我说的呀。”
所有人：“……”哪天晚上……呀。
周泽楷转身就走——不要误会，他显然不会吃这种莫名其妙智商下线的飞醋。
他回去劈头盖脸给他男朋友说，别欺负孙翔了，太惨了。
周泽楷和黄少天被陆经理从员工通道塞进了候机室，安全地与轮回大部队汇合。
黄少天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在心里给陆经理点了个赞，他再一次觉得轮回的公关部简直不能更靠谱，战术走位大概能跟打单挑的肖时钦相媲美。
轮回众人差不多刚好占满一套沙发，孙翔大刀阔斧一个人占了一条长沙发，边上堆了一座包与外套的小山，黄少天顾着手机，匆匆打了一圈招呼，看也没看在仅剩的空位上坐下来。
江波涛见状刚想叫孙翔跟衣服堆挤挤给周泽楷腾个座，周泽楷就默默坐到了黄少天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黄少天聊天聊得专注，连边上是孙翔都没注意到——鉴于他没有逮着机会就对孙翔放嘲讽贯彻四期竞技场队伍的原则。然而他却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周泽楷的动静，沙发扶手凹陷下去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十分自然地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换成了单手打字，另一只手从周泽楷背后绕过去，搭在他腰侧。
江波涛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无论什么话统统咽了回去。
孙翔扭头看了看他们，还特意探了探脖子，对上周泽楷波澜不惊的视线，他想了想，耿直地问：“队长你不是怕痒吗？”
所有人：“……”
江波涛觉得心好累，这就是轮回的未来吗。他想给方明华打个电话，问问青训营现在的成果。
黄少天一边搂着他男朋友一边在手机上和楚云秀聊天，仔细看了一遍楚云秀那头给他拍照发过来的合同内容，十分满意，回了个四期专用表情包里孙翔点头的GIF表情，然后才分出神来，深吸一口气，开始教大概这辈子都学不会说话的孙翔做人。
孙翔撸着袖子有心抗敌，然而他向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黄少天面前大概还要再狠打个折的嘴炮技能实在无力回天。轮回众人时隔半年被迫重温了一回甩开如今的蓝雨嘴炮担当卢瀚文同学八条街的原装剑圣版垃圾话，还是面对面真人秀，一时间人人自危，并没有人打算出声拯救孙翔于水火。
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概是孙翔的自带技能，比如全明星赛后他站在职业圈首席潮男的立场上真情实感地赞美了周泽楷开场时的眼妆，不过因为这个技能释放的对象是周泽楷，出于对弱小动物的怜爱和同队滤镜的加持，再加上他本身也不爱说话，顶天了也就对孙翔尴尬地笑笑，而孙翔甚至没有领会到队长内心狂奔着草泥马一整个平原的尴尬，理所当然认为周泽楷自己也觉得很好看。
而黄少天显然不会沉默不语，他会反杀。
当孙翔因为说起手速问题第三次提到黄少天退役的事实时，黄少天的表情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暴躁。
再表现得如何洒脱，看着自己一天天力不从心，再也回不去巅峰的状态和手速，然后从自己热爱并为之永无至今地拼搏的领域激流勇退都不会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比赛情绪的调动尚且可以借力于外物和队友，退役这件事从来也只能靠自己慢慢走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黄少天半年来一直游手好闲混吃等死周泽楷也统统纵容的原因之一——当然在周泽楷看来，黄少天就算要这么玩下去也没什么所谓，反正他养得起。
黄少天倒也并不是自暴自弃陷进了颓废状态，他只是一时间看不到太清晰的未来，就像楚云秀退役之后同样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一直到成功脱团，才骤然从混沌里清醒过来，给望眼欲穿邀请她去为次级联赛工作的联盟总部回复了消息，然后楚姐姐手脚麻利地跟着张新杰看完全明星一块儿去了Q市，前几天刚在联盟分部办好入职，今天已经雷厉风行地连黄少天的主播合约都敲定了。她现在看起来跟曾经的烟雨队长没两样，仍然时不时鸡血上头却又冷静靠谱，好像当中那段时间里怎么也起不来床的楚云秀根本没有存在过。
对于职业圈里的人而言，荣耀是一条心无旁骛的路，却没有想到走到了尽头，迎面是数不清的岔路和看不穿的浓雾。短暂的停留、犹豫、迷茫再正常不过，而在这之后，还有更加漫长的路，更加有趣的副本在等他们去一一通关。
每个人重新迈开步子的契机都不一样，比如张新杰给楚云秀垒的水果塔，而到了黄少天这里，竞技场虐菜没让他有多少斗志，全明星也没让他热血沸腾，他一度只想陪着周泽楷——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把联盟同样也给他发了的工作邀请和挂着名不干事的蓝雨顾问统统抛在了脑后，颇有些要就这么进入退休副本的架势。
然而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在周妈妈面前竟然重新拾起了他从退役那天起就封藏起来的诸多情绪，而与之一并苏醒的，是不愿意离开荣耀的坚持。
他一反常态在竞技场里也重新认真起来，就像在苏黎世的酒店房间里，与周泽楷一起打的那些竞技场一样，他男朋友比赛也好，练习也好，吃饱喝足随手打两把竞技场也好，都认真地像在打总决赛。而如何用经验9 和技巧来弥补下滑的状态与手速，不用去看叶修，黄少天自己身边就有一个从训练营就开始诠释此中真谛的鬼才。
于是热血沸腾的黄少天大半夜睡不着觉，吭哧吭哧翻了近千页群聊记录终于找到了当时楚云秀科普的次级联赛直播。联盟一早就把新竞技场当作次级联赛在预热，退役大神基本都收到了直播邀请，在最初的井喷式流量趋于平稳自后，就会上线竞技场直播平台，功能齐全，观众能切多角度游戏视角，也能把主播这边摄像头实时拍的近景大神最大化舔屏，切实感受一把跟职业选手视频的福利。
刚刚上任的楚云秀简单粗暴地把这套东西概括为“卖艺又卖身”，然后强迫她男朋友以及她的四期小伙伴统统过去给她撑场子，黄少天一开始兴趣缺缺，结果猝不及防被什么都没干的周妈妈打了一记鸡血，想着总不能虎落平阳真的沦落到在网游里找存在感，于是他毫无愧疚之心地把楚云秀吵醒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直播合同的事情。
被勃然大怒的楚云秀挂了电话之后，黄少天仍然觉得一腔热血无处安放，手痒得不行，于是同样熬夜刷竞技场积分的孙翔同学不幸躺枪。
平心而论孙翔并不是在嘲讽昔日剑圣下降的手速，他在诸如人际关系一类的领域时不时会双商下线一会儿，在荣耀上却绝对不会。他确实是非常可观地在与黄少天讨论，甚至可以说复盘这几天深夜的竞技场单挑，然而挡不住他语气太欠打。
而事实上黄少天脸上的暴躁也并不像强行挤进来打圆场的江波涛以为的那样，是因为孙翔提到了退役。仅仅是因为孙翔挑选的时间点不够好，不足以让重新振作起来的黄少天忘记之前颓废了整整半年的事情。所以孙翔一提，他就觉得十分丢人，尤其是在周泽楷面前。
江波涛熟练地和着稀泥，提醒大家准备登机。
周泽楷却仿佛感受到了黄少天真实的情绪，尽管此时他并不知道黄少天要去给联盟卖艺卖身的决定。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黄少天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跟孙翔置气，他没有那么无聊，更没有那么脆弱。
黄少天说得起劲，突然感到周泽楷的手十分自然地环着他的肩膀轻轻按了按，然后柔软的指尖钻进了他的围巾里。
黄少天缩了缩脖子，突兀地停了下来，他一秒钟就把认真严谨的打法讨论和他燃烧着的热血统统扔到了脑后——毕竟已经退役了，复盘什么的当然要重视，也当然要排在男朋友之后再重视。
孙翔再次看了看，仍然没有明白为什么黄少天突然闭嘴了，而有所进步的是他在江波涛快要抽筋的眼神里终于把绝对会破坏气氛的话原样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