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来的太早，拐进场馆的路口已经设了路障，却没有认得他车子的工作人员，只有大概要执勤到深夜一脸麻木的交警大叔和包围着交警大叔和路障的狂热荣耀粉。
交警大叔一眼看见他前挡风玻璃上的内部通行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千辛万苦挪开路障拦住蠢蠢欲动的粉丝把他放进去。周泽楷隔着深色的车窗感受了一下外面不知道为什么来这么早的年轻人企图朝里看的探究目光，果断在心里过了一遍今晚散场后的撤离路线，直接把车开到了场馆后门，以便散场可以赶在场馆外大拥堵之前迅速驶出包围圈。
他停好车走下来，刚拉开副驾的门拿外套，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周泽楷听见声音，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然后在转头时又平静如常，冲他身后轮回公关部的经理打了个招呼。
轮回能有如今的形象，公关部功不可没，而一个常年在各种媒体与赞助商当中游刃有余的专业PR显然必备自来熟与能说会道的特长，从这一点上来说，这类人确实是周泽楷的死穴，而黄少天与眼前这位陆经理在周泽楷这里最大的区别显然是前者的任何要求周泽楷自己也并不想拒绝——落实到细处，显然体现在他早上被吵醒时全身上下仿佛被狂奔的羊驼踩过一轮似的酸软无力，而后者则是大多数情况下无法拒绝，毕竟他作为在没有任何可参考的前例的情况下把周泽楷一手送上联盟形象巅峰的功臣，在周泽楷的形象打造上用一言九鼎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在第五赛季出道，今年恰好是他征战荣耀的第十个年头，他拿过三次联赛冠军，一次世界冠军，当然也经历过这些年来职业圈里或剧烈或微小的变动，青训营模式的全面普及让黄少天这种风格的选手几乎绝迹，而商业模式的覆盖则让他们中的很多人无论场上场下都必须要戴起他们并不那么喜欢的5 面具。
刚刚在路上，苏沐橙还跟他们吐槽说赞助商连她全明星赛的首饰都想要干涉一下，真不怕她带着戒指手链上台，比赛还没打完就被挂去论坛掐职业态度。他也看过黄少天的广告剧本，大段大段毫不停歇的台词，他的粉丝看完广告嗷嗷叫着黄少话再多我们也爱你，而他自己的代言无一例外都只要画好精致的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被放到楼宇间的巨幕广告屏上，多的是女孩子——当然也有男孩子吵着要给他生猴子。
他不喜欢这样。尽管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十年，然而他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样，他们在少年时代诸多平坦而宽阔的道路里选择了最为艰难、不被理解的这一条，而直到将要离开的时候，也依然记得最初的自己心无旁骛的模样。
“小周怎么也来这么早？”陆经理看了一眼周泽楷的车，“最近都回家睡吗？车停这里散场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出不去就给我打电话，安排人送你。”
周泽楷点了点头。
陆经理与他同一个方向，边走边同他闲扯，“在车里不觉得，外面还是挺冷的，”然后他看向周泽楷拿在手里的围巾，问他，“难得看到小周戴围巾，女朋友送的吗？”
周泽楷想了想，摇头否认。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然而考虑到对方的承受能力以及可能会有的可怕反应，周泽楷还是把真相吞进了肚子里。
陆经理显然也跟周妈妈一样长期忧心着周泽楷薄弱的交际能力和语言能力会阻碍他原本应该十分平坦的脱团之路，因而在随口玩笑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一并走进轮回大楼，陆经理给自己和周泽楷分别按了楼层，突然想起来元旦前周泽楷托他办的事情，趁着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笑着说：“对了，之前说的那事，恰好有个机会，小周要不要亲自去帮吴启一把？”
周泽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所谓“之前那事”，说的是元旦前吴启嚷嚷着全明星的时候要把他女朋友请上来打完比赛顺势求婚的事，当时周泽楷虽然在心里质疑了对方作为直男的审美与情商，言简意赅地否决了这个建立在三下五除二把妹子打爆的前提下因此过于血腥大概可以写作注孤生的提议，然而他自己作为一个暂时无法公然秀恩爱的脱团狗，还是希望自家队友的人生大事能够心想事成，所以他私底下找了陆经理，拜托对方在并不那么血腥的趣味表演赛里给吴启留一个发挥的机会。
陆经理当然与他一拍即合，毕竟就算请上来的观众是黄少天的粉周泽楷的黑，他们也得硬着头皮把观众互动部分轻松愉快地进行下去，主持人现场打趣一下请上来的观众，临时凑个情侣组基友组都已经是老梗了。陆经理当时刚刚否掉一堆底下人交上来的全明星周末推广方案，正愁今年没什么能包装成事件来做宣传的爆点，这边周泽楷就雪中送炭来了。于是陆经理带着一干小弟，思如泉涌麻利地把趣味表演赛里的环节定了下来。等到吴启被喊过去填鸭一般听完流程目瞪口呆的时候，策划已经把灯光配乐全部整理好现场就着投影就能给他彩排了。
元旦放假回来，吴启还因为这桩周泽楷一手促成的事情给他带了一大包零食，风尘仆仆招呼也没打一个就杀上了门，周泽楷猝不及防听见敲门声，只好把黄少天留在关了灯和浴霸的浴室里，自己胡乱裹着浴巾出来开门，好不容易送走了吴启，黄少天才哆哆嗦嗦地从浴室里出来，一肚子的悲愤全部化了食欲，咔嚓咔嚓吃了一晚上零食。
这事情理论上早就拍了板，周泽楷自己也知道流程，无非就是那几样双人配合的小游戏，在既定的游戏程序里加个特效彩蛋，营造一点煽情氛围让吴启自由发挥。周泽楷实在想不出来这种场合有什么地方是他可以去帮忙，于是他对着陆经理露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
陆经理兴致勃勃地向周泽楷解释：“是这样小周，竞技场新玩法你知道的吧？次级联赛的总部已经在组建了，新竞技场要主打跟职业圈没有距离，联盟的意思是实装前的最后一波宣传希望我们配合一下，”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跟周泽楷吐槽了起吴启，“而且小吴的演技实在太差了，给他彩排了不知道多少遍，还是满脸的心中有鬼，这种视频留下来简直砸我招牌！”
周泽楷闻言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脸上写没写着心中有鬼。
陆经理沉浸在他的完美主义里，没有察觉到周泽楷细微的不自在，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可以两相结合一下，观众挑战赛加一轮出来，2V2的赛制，打得正式一点，就用比赛的服务器，让小吴他俩组个队，你看看要不要给小吴当个对手？不过随机抽观众上来就不合适了，到时候小吴那边戒指一掏出来，你这边肯定跟着被想歪了。可以现场喊个职业选手上来，退役的也不错——小周你觉得呢？要不要凑个热闹？”
周泽楷默默地跟陆经理对视了一会儿，觉得搞公关的人真厉害，三言两语连退役选手的宣传性都给算计了进去，顺便为大概直到被主持人拎上台才会知道剧本已经改得天翻地覆的吴启默哀三秒钟。
然后他说：“好。我想一下，叫谁。”
——我想一下，怎么把我男朋友叫上来。
全明星周末开场前的半小时，黄少天才带着大概放眼全联盟也能说最得罪不得的两个姑娘赶到了轮回场馆。然而大包小包里甚至还有周泽楷和张新杰的衣服配饰的三人组因为扫货扫得太起劲，彻底忘记了场馆周围交通管制要查票入内这回事，没有一个人把门票带在身上。
顶着粉丝针扎似的视线成功把周泽楷放进去的交警大叔站了快一整天，暴躁指数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于是合情合理地拦下了这三位的车——乍一看是应该被取缔的黑车，再一查是凭着各种优惠券扰乱市场的APP打车，总之不是正规的亮着顶灯的出租车，于是交警大叔更加铁面无私了。
这三位随便下车一位，估计都能就地引发推搡踩踏事件，而哪怕剑圣的妖刀之名再如何名实相副，也是无法在三次元带着两位穿着高跟鞋的姑娘飞奔的——不要误会，不能飞奔的是黄少天自己，并不是提着购物袋健步如飞了一下午的姑娘们。
于是累成柯基的黄少天和在扫货中回满血蓝的楚云秀和苏沐橙只好默默坐在车里等待救援。
等黄少天拉着濒临崩溃的交警大叔从出租车的良性竞争一直讨论到荣耀未来五年的发展趋势，终于要夹带私货问大叔认不认识S市土著的轮回战队，他家队长是不是神气得不得了，秀一下他蹩脚的S市方言的时候，各种意义上——尤其是在被黄少天魔音穿耳许久的交警和司机的眼里自带圣光效果的张新杰终于赶到，带着不靠谱三人组踩着开场时间刷脸进了VIP区。
黄少天一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投放荣耀论坛实时界面的屏幕闪了一下，然后场馆整个暗了下去，在满场的欢呼声中，冷冽而锐利的音乐缓缓响起来。
黄少天摸黑翻进了蓝雨战队的坐席，把郑轩吓得差点跳起来。他终于坐定下来，有功夫喝口水歇一歇，正要向身边的队友表达一下对轮回场馆新换的音效设备的赞扬，就看见浓重的黑暗里，与音乐同样清冷的光束打下来——在潮水一样的欢呼声里，周泽楷一身仿佛直接从一枪穿云身上扒下来的风衣，夸张的礼帽与略长的额发斜斜挡住一侧眼尾。
一枪穿云的全息投影打在他身边，他从那些熟悉的技能动作里安静地走过去。礼帽上更加夸张的装饰与冷冽而艳丽的眼妆遥相呼应，几乎连他平日里一贯的不在状态的表情一并掩盖过去，只剩下一个随时可以子弹出膛的枪王。
黄少天眼睁睁看着高清大屏幕上他男朋友浓墨重彩的眼影眼线，一口矿泉水呛在喉咙里，咳了个半死。而此时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黄少天盖章“枪系多基佬”的郑轩凑在他耳根边上真情实感地赞美道：“黄少眼光真好——楷皇美颜盛世。”
☆、15
15.
虽然场馆内兴奋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其声势之浩大大概与论坛上要给周泽楷生猴子的帖子数量成正比，但是从枪王匆匆离场的背影和剑圣微微扭曲的表情来看，这个突破耻度极限简直不敢想象造型师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才迫使他就范的出场造型显然始终不被周泽楷本人——以及场下没眼看的他男朋友所接受。
黄少天在短时间内先是猝不及防直面了他男朋友比烟熏更烟熏的妖异眼妆，然后又被他的猪队友郑轩同学劈头盖脸砸了一道“楷皇美颜盛世”的天雷，连苏沐橙到底是怎么在几分钟内换好衣服补好妆气定神闲地走完开场秀都没有功夫去深究。
直到开场部分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来，剑圣仍然保持着难得生无可恋的呆滞表情目送周泽楷被镜头追逐的风衣下摆消失在退场通道。
黄少天麻木地听着坐在他身边从语量上看大概是跟自己互换了灵魂的郑轩从一贯的画风中挣脱出来，坦诚着一颗明媚的少女心，喋喋不休地赞美着轮回主场别出心裁的全明星开场，以及枪王除了拍广告难得不穿队服的惊艳造型，顺便还要代表蓝雨全体表达一下对于黄少天成功追到了这样的美男子的与有荣焉。
黄少天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内场区里举着各种无法直视的灯牌嗷嗷叫一看就是周泽楷粉的观众，觉得郑轩的画风跟她们毫无违和感，然后才突然想到与有荣焉是个什么鬼，本来已经被冠以“少林寺”之称了，是要真情实感进化成基佬战队的意思吗？
黄少天于是转移了注意力打算就地教郑轩做人，然而他刚刚想要付诸行动，走完开场秀回到坐席的喻文州已经面带微笑地出手了：“明年全明星应该是我们办，让宣传部给你设计一套更炫的出场，”蓝雨队长看起来已经忍了很久，毕竟少女心和少林寺都很碍眼，于是轻飘飘地给郑轩放了一个死亡之门，“我保证你可以穿裙子出场，弹药的技能打出来肯定比神枪更好看。”
郑轩于是一秒萎了，歪在椅子里重回了压力山大的画风。
黄少天琢磨了一下，表示不服，正要就神枪手和弹药专家的战斗观赏性与喻文州说道说道，沉浸在惊艳开场中的观众们绵绵不绝的欢呼与尖叫终于被姗姗来迟的主持人压制了下去。
今年的全明星在顺序上略有调整。这一年荣耀职业联赛开赛至今涌现出最多优秀新人的赛季，又赶上各家战队迭代大换血，新秀们在混战中爆发了能担大任的惊人能量，而丰富直接的实战经验又让他们迅速成长，早早脱离前辈的庇护，显露出理所当然野心。
因此这一届全明星的新秀挑战赛一直备受期待，官方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仅在出场名单上制造了好几拨烟雾弹保持着这场重头戏的热度，还把原本放在第一天的新秀挑战赛调整到了第二天。
全明星周末所有的票都是三天的联票，加上事先已经公布过顺序上的调整，主持人开始宣布游戏规则的时候观众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顶多只在某几位走了狗屎运被抽上台与参与游戏的职业选手们握手拥抱的时候发出一些酸楚而嫉妒的嘘声，转头又因为你追我赶状况频发的的小游戏笑得前仰后合。
转眼一轮游戏告一段落，主持人例行请上了本届全明星入围的二十四位选手——这个环节本来应该接在开场之后，然而众人对此的疑惑在看到卸了妆换回常服的周泽楷时也都烟消云散了。
黄少天看到周泽楷干干净净的脸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在满场掌声中听见了一些违和的大概是对于枪王已经卸妆表达的遗憾之声。饶是黄少天也有点无语，他把真情实感替周泽楷感到的尴尬吃进肚子里，不动如山地看台上主持人强行与周泽楷互动。
主持人从开场秀切入：“周队今天的开场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然后他还要恪尽职守与台下观众互动，“大家说呢？”
然后黄少天又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耳朵的尖叫。
周泽楷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他很拽过主持人的话筒告诉大家他自己觉得一点也不帅，然而想到这种冲动行为可能会导致的公关部那群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仍然只好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凭借坚韧的意志力被诸如“但求一睡周泽楷”、“枪王正面上我”的灯牌糊一脸。
所幸他的人设注定了他不需要在这种环节里多费口舌，适当掉落几个“嗯”、“啊”、“哦”已经足够让现场和看直播的观众心满意足了。于是在众人眼里安静乖巧的荣耀男神默默地开起了小差——他在心里向无数要睡他给他生猴子的粉丝们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对不起已经跟黄少天睡了，大家没机会了。
主持人终于放过了周泽楷，大屏幕上随之切换成了微笑着的苏沐橙。周泽楷于是不着痕迹地往近处的选手坐席里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在蓝雨区域里看到了黄少天，周泽楷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仍然稍微有点惊讶，他不知道黄少天是怎么在一下午的时间里成功改头换面的——字面上的意思，换身衣服周泽楷还能理解，毕竟把他拎去逛街的苏沐橙在开场前刚刚给他表演过30秒进出更衣间的大变活人，然而他还染了个头发这就难以想象了——虽然周泽楷此时的关注点更加偏向于为什么他男朋友要把头发染成他家楼上那只狗的毛色。
然而周泽楷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跳脱和明亮的造型才是黄少天应该有的样子——事实上黄少天在G市的大部分时间里确实如此，狗仔追在后面偷拍的照片修一修能当街拍照上杂志。奈何怕冷实在是土生土长在G市的剑圣大人不折不扣的死穴，而已经成功脱团并不需要继续招蜂引蝶的事实让他果断在温度和风度之间作出了理所当然的选择——想想再过以后能在一众关节炎患者中仍然傲视群雄把自己对象扛进卧室，无论羽绒服还是秋裤，黄少天都没有放在心上。
周泽楷不止一次想要重新给黄少天置办冬装，扭头看见他冻得直哆嗦，心一软就随他去了。反正也就今年在S市逗留的时间长一点，从前聚少离多，等这个赛季结束，以后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然而苏沐橙和楚云秀在这方面显然比周泽楷更有行动力，任凭黄少天压低了声音拼命解释他并不是审美有问题他搞了周泽楷这个事实就足以说明他在审美上笑傲全荣耀，只是因为S市的冬天冷得太丧心病狂所以他不得不裹着羽绒服出门，然而四期的姑娘们向来自带黄少天屏蔽装置，还是不管不顾直接在男装店里扒掉了黄少天身上怎么看怎么臃肿跟追到了周泽楷的审美一点也不搭调的温暖外套——同样怕冷的楚云秀还要向他安利自己用来过冬的发热打底裤，然后在黄少天看尽人间沧桑的投降中刷他自己的卡给他现场置办了一身所谓的去看他男朋友主场全明星的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