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占据一个单间,还是视野较为开阔的高处。东方阙和苏辰坐下后,随意扫了眼那些或坐或立的武林人士,然后侧过身,向侍立一旁的单薄使了个眼色。单薄接受到他的指示后,点了下头,躬身离开。
不一会儿,单薄拿着一本小册子来到东方阙面前,双手捧着递过去。东方阙接过来后随意地翻了两下,抬起头淡然问了句:“就这些了吗?”
单薄恭声回答,“有一些人收到展连将会守擂的消息后,便放弃了争夺,实则今次来的人中,真正有意争夺这个盟主之位的人很少,大多是抱着结识豪杰,切磋武艺的想法而来。”
东方阙听了不置可否,他将那本册子递给苏辰,转头对他笑道:“展连的武功勉强还说的过去,不过他让小辰失去一些观看其他各派武功的机会,小辰说,要不要惩罚他一下?”
苏辰看他一眼,没说话,接过册子翻看起来。上面记录着参加这次大选的武林人士的名字,每个名字下都附有他们的所属门派势力,武功特点,擅长的兵器,以及过往战绩等。可以说,是一本非常详细的参赛选手资料。
单薄只是出去转了一卷便拿回这个东西,苏辰相信这应该不是单薄之前自己准备的,很可能是回雪山庄自己整理的内部资料。
“主子,展天问想来求见主子一面。”单薄等东方阙看完册子后,向他禀报道。
东方阙见苏辰不搭理他,向他一靠,懒洋洋躺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把这次大选办得精彩些,做好了,我自会见他。”说完见苏辰的目光看向他,倚着椅背没动,冲苏辰笑了笑,“无非是想求得更多的支持,让他的回雪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更牢固些,出了个武林盟主的儿子还不满足,这些江湖人。”说到这里摇了下头,语气带点嘲弄,继而对苏辰又笑了笑,说道:
“不过,如果他能把这场武林盟主之选办得精彩,让小辰看得高兴,我便见他一见也未为不可。”
苏辰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一事,望着他问道:“盟主大选的规则是你改的?”
东方阙随意点了下头,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的样子,“单薄传回消息说你要参加武林盟主竞选,我的小辰既然对武林盟主感兴趣,盟主之位当然应该跳到小辰的碗里去。并且规则如此一改,比试的内容也会更加丰富,小辰看起来才不会太无聊不是吗?”
苏辰默默地扭过头去,也不知小时候自己是怎么与这人相处的。这人如果以后有了孩子还这样养,那孩子要不长歪简直可当圣人。
今年的盟主大选,既有单人对抗,又有团体对抗。所谓团体对抗并不是打群架,而是两方势力各派出九名参赛人员,依次比试,以赢数多的为胜利一方。若出现单人与团体需要比试的情况,那么则有两种解决方案:要么团体中出一武力值最高的与单人比试,一局决胜负;要么单人拉出自己的门派势力,与对方进行团体对决。
换言之,无论是凭个人武力还是团体实力,只要以其中一种胜过对方,那就能淘汰对方,而让自己获得晋级的权力。
苏辰这边的几位长老,论个人武力那都是能与各派掌门相抗衡的人,由他们代表苏辰出赛,简直势如破竹,直奔冠军而去。
几轮比试下来,外人基本都已看清,魔教势大,等闲中小门派都难撄其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名门大派。然而这些名门大派自矜身份,不愿与魔教中人比试,结果出现魔教打败所有中小门派的代表后,竟无人再上台挑战。
这种不屑有时与不敢是分不清的,尤其现在熊长老站在圆台上,举目四顾,充满挑衅的目光在那些名门大派所在处扫过去。接解到他目光的人,个个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却偏偏因为要维护正道君子的形象而发作不得,生生扭曲了脸上表情。
苗长老看到这些人的神情,咯咯笑了起来,显得很是快活。
“这些武林正道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自恃清高啊,也不知道他们这么端着到底有个什么劲。我看八成是见我教势大,教中人才济济,自知不能相抗所以干脆不上台,免得到时出丑。”
她这番话故意说的大声,甚至运起内力,致使全场之人都能听到,这下子,再怎么要维持形象也有人忍不住了——里子面子都快没了,再忍下去就要成乌龟王八蛋了。
“妖女休得胡言,我等不与你魔教一般见识,是不屑尔等为伍,还真当我们是怕了你们不成?!”
回话的是熊长老,他在台上站的有些无聊,乜斜着眼朝说话那人看去,“既然不怕那就上啊,在下面跳脚有什么用,这大选比的是武功,又不是比谁的嗓门大。”说到这里一顿,咧嘴笑了起来,慢慢道,“何况就算比嗓门大,你也比不过老子。”
那人被气得直翻白眼,光是瞪着熊长老喘粗气说不出话来。这时他旁边一人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踱步走出,看向苏辰的方向拱了拱手扬声说道:
“既然苏教主要夺盟主之位,那么余某来讨教一下苏教主高招。”
话音落下,飞身跳上圆台,依然面对着苏辰,没有去看熊长老。
“此人名唤余横江,乃是祈山赤城道观的观主,功法诡谲,擅长提纵腾挪之术,为人颇负心计。”苗长老在一边为苏辰讲解,望着余横江的眼神颇为不屑,“他直言挑战教主,是在天下群雄面前表明自己胆魄,以示不畏惧我教,若引得教主亲自出手,便是败了他余横江也能赢一个不畏魔教的名头;教主如果不与他战,他正好可以借机下台,旁人只道教主避战不出余观主威名显赫。哼,好一个余横江,好一招以进为退,教主不管应与不应,占便宜的都是他。”苗长老说到最后一句,冷笑不止。
苏辰不知这个叫余横江的人是否知道他不懂武功的事,听了苗长老的话后微微皱起眉头。
“小辰莫为这等人扰了心情,他小小一个道观,怎配小辰你出手。”东方阙拍了下苏辰的手背轻言安慰,然后转头看向单薄,淡淡道,“余横江如此狂妄无礼,他的道观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是。”单薄躬身点头,话落飞向圆台。
苏辰没将东方阙安慰的话放在心上,倒是第一次见单薄出手,有点好奇,视线随着他落在台上。
“单薄的功法比较特殊,不过他天赋不错,曾得师父亲自指点,这满场武林人士,认真算起来,也就展连能与他打一打,小辰想看么?”东方阙靠在椅背上,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精致的黄金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语气随意地与苏辰聊着天。
苏辰回头看他一眼,正见他仰首灌下一口酒,壶口透明液体细泉般坠落,不绝如缕,一滴都没有洒出去。苏辰眼神微暗,这两天他在心中猜测过东方阙的身份,这人身上既有官家贵族子弟有的尊贵气质,又有一种江湖人的潇洒旷达豪情。
当他端坐正堂时,如统帅千军的将领,威仪赫赫,令人不敢逼视;而当他像现在这样随意散漫地坐着时,却又生出种洒脱不羁,万事不落于怀的意味。
两种气质矛盾而又和谐地杂糅在一起,便构成了眼前这人令人捉摸不透的奇异特质。
“怎么,小辰也想喝酒?”见苏辰长时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壶,东方阙以为他也想喝酒,晃了晃酒壶笑道,“这个酒小辰喝不了,如果小辰真想喝的话,我让人送点甜酒来。”说着露出回忆神情,“唔,我记得你小时候有种特别爱喝的果酒,回头去找找看方子还在不在。”
苏辰默默把头转回来,他怀疑在这人心中,自己20 是不是永远停在小时候的模样。到底他小时候与这人相处过多久,又是怎样相处的,才能令这人时刻提起,三不五时便要以一句“你小时候怎样怎样”做为结语。
这时台上单薄与余横江对峙起来,熊长老退到一边。
单薄与熊长老风格截然不同,他只淡淡扫了余横江一眼,声音没有起伏地道:“我单手与你对战,你若不能取胜,道观解散。”
第56章 6.07 魔教教主 & 背后的男人
单薄在说出单手与余横江过招时,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余横江算得上武林中一号人物,开创了祈山赤城道观,也算执掌一个门派的人,本身功力也不容小觑。现在这个不知名号的年轻人,代表魔教教主出战,居然敢直言让余横江一只手,还让解散道观为赌约。
狂,真是狂。
只是不知真有几分本事,还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胡吹大气。
余横江被气笑了,用他细小的眼睛盯着单薄,阴阴地道:”好大的口气,我败了解散道观,那么阁下若败,是不是魔教应该解散了?”
单薄语气平淡依旧,“教中之事有教主裁决,我只听从教主命令行事。你败,解散道观;我观,命你拿去。”
他的这句话再次让台下响起一阵惊呼,每次的大选虽然也有人受伤,甚至也不乏死亡事件发生,但很少有人直接提出以性命为赌注。毕竟他们只是来争夺一个位置,又不是来拼命的。
苏辰皱了皱眉,看向东方阙,东方阙还是懒洋洋靠在扶手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浅笑,“小辰不用担心,好好看着就是。”
余横江拉开架势,绕着单薄快速走动起来,他既以身法诡谲著称,快速转动起来时,旁人眼中无法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甚而只能看到残影。
单薄屹立场中不动,似乎不知余横江已离他越来越近。
忽然一声大喝,单薄上方凭空出现一道黑影,如陨石坠空般袭向他的头顶。
单薄不见如何起势,人已在原地消失,下一刻突然出现在那道黑影之侧,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在场的只有寥寥几人能看清两人动作,其他人眼中,只觉得黑影连闪,眼花缭乱。
忽从场上传出“叮”的一声,两道身影乍然分开,没看清个中内情的人忍不住发问:
“谁赢了,谁赢了?”
哗然声很快自动静止下来,因为他们看到台上的两个人背向而立,一时都没有动。忽而余横江肩头血光一闪,他的一只胳膊自肩膀处断落,掉在地上。
从两人动手到停止,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而创立一个门派并闯得若干声名余横江余观主,竟被人生生断去一只胳膊。且由于动作太快直到两人落定后胳膊与身体才分离,更无人看清单薄用的是何武器。
一时之间,台下围着的数千人都鸦雀无声,场面安静的落针可闻。
此一回合,魔教胜,祈山赤城观余横江,断去一臂。
失去一只胳膊的余横江,还能维系住他的道观吗?树倒猢狲散,只怕不解散也得解散了。
接下来数场,魔教又连战连捷,指名挑战那些武林名宿,激得他们不得不下场比试,结果皆不敌魔教诸人。尤其单薄,下场至今,还没有人可以让他使出全力,即一直单手对敌。
东方坐直身体,看着台上的比试,喃喃念叨了一句,“这大半年的时间,单薄功力有所精进,看来有人要更加苦恼了。”
苏辰转头看了他一眼,东方阙坐过来一点,挨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小辰看着他们的武功,会觉得羡慕吗?”
苏辰眨了下眼,“你不是说我的身体好了之后,就可以修习武艺,并且可以一日千里?”
东方阙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摸了下他的头,说道:“嗯,小辰现在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吧,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辰瞥了下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面无表情。
别以为这种哄小孩子的敷衍口吻他听不出来,果然之前说什么好了后习武进步快是骗人的么?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东方阙又靠近了点,说话时的气息都扑到了苏辰脸上,他盯着苏辰的眼睛,神情认真地低声说道:“小辰就算没有武功也没关系啊,之前你有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惠泽足以令你在整个江湖横着走;现在虽然师父不在了,但你有师兄,师兄会护着你,整个天下你都能去得。所以有没有武功,真的不重要。”
苏辰睡下眼眸,感觉自己背景好强大的样子,不,应该说是靠山很强大。他抬头望向一脸温柔看着他的东方阙,问道:“你跟我爹学艺了多长时间?”
“小辰果然不记得了么?”东方阙摸着他的脸叹口气,语气有点遗憾,“小辰没满月的时候我就上山了,所以你算是我带大的哦,一直到你八岁学成下山。一晃十年过去,接到师父的信后我赶紧上山,只来得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师父临终前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定会护持你一生,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不受半点委曲,没有半点不如意。”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抬手抚上苏辰的眼睛,“所以,就不要再用这种审视打量意味的眼神看我了,凭师兄现在的能力,说出来的这些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苏辰本是要打掉他的手,听了最后一句话却愣住了。
有那么明显么?因为怀疑东方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所以目光总会不自禁往他身上看,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看是否能找出熟悉的地方。他自认为自己的打量很隐晦,至少先前同样被他观察过一段时间的单薄就没有察觉出来。
“小辰的眼神,很寂寞,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人的那种寂寞。我能感觉得到,即使做了魔教教主,做了武林盟主,小辰也没有感觉到开心,是不是?”东方阙的手指停留在苏辰的眉眼处,而他盯着苏辰沉静的眼睛,看着看着,仿佛被那双沉淀着累世寂寞的眼神吸引住,竟看得有些痴了。
而苏辰心弦狠狠一颤,猛地盯着面前这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眼睛眨也不眨,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有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每一个世界,他就算找到了那个人,那人也不记得他们曾经的相遇,最多只记得那一个世界的相识。
而现在东方阙说出这样似是而非的话,难道、难道他想起些什么了吗?
苏辰定定地望着东方阙,没有眨眼,睫毛却微微轻颤起来。
东方阙轻轻抚摸着他的眼角,神情怔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小辰,你为什么这样难过——为什么,要哭呢?”
苏辰并没哭,至少他没有流眼泪,只是他此刻的眼神却仿佛溢满哀伤。没有表情的哀伤,没有眼泪的哭泣。
因为,
每一世,
你都忘了我,
记得所有一切的,
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啊。
望着苏辰近乎空白的表情,和他空茫虚无的眼神,东方阙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痛。这痛虽然来得并不强烈,然而却是一直在叠加着,仿佛永无止息,于是他终于不再按捺自己,遵从心底深处的渴望,双臂一收,将苏辰揽进了怀里。
“小辰,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我不该把你扔到魔教后就不管,以为给予足够的权柄和无人敢犯的威望,让你有恃无恐就可以活得开心满足,却没有去想,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小辰,原谅师兄好吗?”
苏辰静静地靠在东方阙怀里,没有说话,心中有些茫然。
东方阙是他要找的那个人,然而,他也同样没有记起前面几个世界的事情,是他奢求了。
苏辰闭着眼睛在心里叹息,将头埋在东方阙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鼻间萦绕着淡淡的带着暖意的气息。似乎,一直是这个的味道呢。
何必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能得一世的快活,对世上之人来说,已是莫大幸福。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怪只怪,活得太久,已经体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生与死了吧。
台上的比斗已渐趋尾声,因为已经没有人再敢上台接受挑战。魔教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了所有人心头,论个人武力,没人能胜得了单薄;各种技艺比拼,斗不过魔教几大长老。
苗长老也很寂寞,因为开场至今,她一次出场的机会都没捞到。更让她郁闷的是,明明台下有不少用毒的门派,偏偏没一个人上来挑战,而这些人不挑战用毒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识破她的身份,而只是单纯地害怕不敢或不屑与魔教比毒。
在这些人眼中,魔教集齐了一切世间大恶之人,毒道更被斥为旁门左道,用毒最厉害的人,肯定也是极恶之人,而这样的人最终的归宿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