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向和说,“上次这么冷还是七年前,那时候我刚刚警校毕业一年,带着一小队人去捉一个歹徒。我没保护好我的搭档,太自负,结果看着他死在了我面前。”
“……”黎旭努力憋出来一句安慰的话,“你别太难过。”
向和哂道:“今天怎么回事,尽想伤感的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黎旭问,“去查cinderella,查邢如雷?”
“嗯,是的。”向和抬起手在手心呵了口气,“我回来就是为了对付他,就算现在还不行,以后也要找到搞垮他的机会。……我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黎旭没有回答。他们又沿着街道走了几分钟,黎旭才开玩笑似的提起来:“冒昧问一个我和卢晖都比较好奇问题,你和那个邢老板,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这回轮到向和陷入了沉默,他顿住脚步,沉声说道:“他是我法律意义上的爸爸,我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儿子。我们不是亲生父子。”
卢晖的猜测居然是正确的。
“很不可思议吧?儿子居然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的老爸倒台。”向和讽刺地笑着,“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还好。”黎旭显然见多识广见怪不怪,“我以前有过亲儿子雇人去撞亲爹的案子,做爹的还希望我手下留情。”
向和大笑起来,爽朗的声音直穿阴沉沉的云层,笑声慢慢平息下来时,却有几分落寞。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黎旭回到褐色以后,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向和的问题。
真是个好问题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接下来他该干什么呢?
要去打破姐姐的心防,要去向家人表明自己的性向,要去接触远大于自己这个圈子的圈子,还有……要去找出父亲去世的真相。
卢晖把醉成了一滩泥的王一山扔进客房,四处没看见黎旭,于是下楼去找,发现他正点了杯酒在发呆。
“在想什么呢?”
他坐到黎旭的对面,拿过他的酒小抿一口。“朗姆可乐。”
黎旭指了指台上,那儿一个弹吉他的男歌手正在唱着《水木年华》。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卢晖跟着唱道,“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黎旭说:“卢晖,明天我们再去一趟五院。”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我姐。”
第60章 各自为营
“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我姐。”
卢晖听得有点儿愣神。“不是说,她现在还不愿意见你么?”
“是啊。所以要想个两全的办法。”黎旭说,“涉及到我的终身大事,她总该愿意见我了。”
卢晖看向他的手,黎旭的小指被搓得发红,他握住他的手,说道:“你不要勉强自己,还可以再缓一缓。”
黎旭摇头。他也不是在勉强自己,出柜这种事,提前和尹慧珊说是比较好的选择,尹慧珊比起他妈妈更容易接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而且尹慧珊这样一直选择逃避,要恢复原状就太难了。
“找个周末过去,早一点好。”黎旭想了想,“提车那天吧。看完姐姐我们就去拿车,再去那个茶楼坐坐。”
“新补的约会吗,这算?”卢晖笑道,“好,我提前定个好位子。”
歌手的歌已经从《一生有你》换到了didn',沙哑的男声唱道:
you'hig——
这份感情你试图隐藏已经许久
theycan'there'
谁也看不出来你的内心如何挣扎
aus
因为理智告诉你应该远离我
内心却想一步步向我靠近
……
“周正道的判决是什么时候?公开吗?”卢晖突然问,“我不想山子过去,他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说不定他这几天就干出什么事情来。”
“不清楚,大概还要一个月,向和也不确定,得等法院的出庭通知书。不过像这种大案子,一般都会公开。”
黎旭喝了一口酒。“王一山不是小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要分得清。向和可能会想办法保吴凯,对周正道却不会手下留情。”
“向和要保吴凯?为什么?”
“嗯。你也知道,他在收集整垮邢如雷的证据。吴凯可能知道些什么,也可能和邢如雷有点瓜葛,不然邢如雷当初不会找人帮他,他连牢都没有坐完。”
卢晖问:“他要保吴凯,你要怎么办?”
“嗯。”黎旭把杯中的酒喝完,“所以我把这个案子托付给了那个毒舌师兄。”
黎旭的这个师兄卢晖有所耳闻。三十多岁,据说是s市律界的一张利嘴,从业十几年金枪不倒,说的玄幻点,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稻草说成金条,嘴毒似鹤顶红,毒到没朋友。也难怪会被叫做“蝮蛇”。
“我原本以为你和向和是统一战线的,没想到你们刚散伙就开始敌对。”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的立场不同,这是迟早的事。”黎旭说,“向和虽说会保吴凯,应该也就是把他判得稍微轻点儿,能保住命。”
“万一邢如雷再插手呢?”
黎旭撑着脑袋,看着他笑。“你肯定比我了解,如果你是邢如雷,不讨好的事情你会不会做第二次?”
十一月。
距离杨启安失踪整整三年过去了。
人死如灯灭,杀死他的人终于要得到惩治,这一桩风波也终于能够结束。
黎旭去律所上班,他自己待着有点无聊,想起来这几天应该算杨启安的忌日。
“虽然我还是觉得向和他们没有查出真相,不过周正道确实是杀你的人没错。我跟山子一样,不相信杨燕南是无辜的。所以这件事我们还会接着查下去。”卢晖对着对面空荡荡的位子说,“你不爱喝酒,我就给你倒了杯茶。一路走好,启安,来生投个好胎,别再遭这辈子的罪。”
他朝着对面举起酒杯。“干。”
如果启安还活着,他会怎么回应呢?肯定是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说:“喝酒伤身,还是茶最好。”
茶……卢晖记起来黎旭说要去茶楼的事情。
黎旭做事一般都带有某种目的,这不是贬义,而是黎旭的做事风格,衡量事情的利弊,再决定该怎么办。他很少有只凭感觉做事的时候,所以由他主动提出来的约会,还是去茶楼,他想做什么?
难道是他想得太多,黎旭其实转性了就想和他好好喝个茶聊聊天享受一下空余时间?
他拿着杯子转了转,总觉得不太对,心里有点不安宁。
他拿出手机给王一山打了个电话,王一山回去以后估计又是一通闷头大睡,现在迷迷糊糊的说不清话,卢晖只听一句“操.你妈”,后面就又没声音了。“山子,是我,卢晖。”
“……我知道是你!”王一山粗着声音吼:“有话快说!”
“你那几个探子最近是不是没事?找个人帮我盯着点黎旭。不要跟太紧,保证他没事就好。”
王一山的起床气慢慢散了点,他抓了抓脑袋上的鸟窝。“怎么着,黎旭出轨找三儿了?”
“出你大爷的轨,反正你帮我看着点儿他,我总觉得他又憋着什么心事。……可能和杨燕南有关。”
你们家黎旭事儿可真多。心里是这么想,但他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突然意识到这个可能是揪出杨燕南的机会。如果像卢晖说的,杨燕南对黎旭有想法,那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用黎旭把杨燕南引出来?
“你那儿现在空不出人手吗?”王一山问。
卢晖:“平时让他们帮个小忙可以,但是盯梢这事让他们做他们也不一定做得来,你那儿不是专业的么?现在启安的案子破了,杨燕南那儿的警察眼线估计也就撤走了。你现在派人正好,省事,我也放心些。”
王一山觉得自己有点……不,不是有点,是很不厚道。
他一直没回答,卢晖都快以为他是继续睡过去了,王一山才出声:“行,我让他们看着,不过如果被你老婆发现了可别怪到我身上来。”
卢晖应道:“嗯,没事,你让你的人注意一点吧,反正别让他碰到危险就好。”
挂断电话,王一山重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回想着卢晖对他说的话,黎旭要对付杨燕南?为什么?没有道理啊。
他把抱枕揽进怀里,睡意渐渐地重新涌了上来。他想,就这样吧,顺其自然,管他们想干什么,想太多乱七八糟的真是烦死了。
黎旭走进公用电话亭,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心的号码,按下数字键。
“嘟——嘟——”
“喂?你好。”杨燕南的声音传过来,“请问你找谁?”
黎旭抿了抿唇。“是我,杨叔叔。您最近过得还好么?”
“哦,小旭呀。”杨燕南笑着说,“托你的福,最近日子过得挺惬意,感觉像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的日子,哈哈。”
黎旭:“您不回医院工作么?缓刑期间不会过分限制您的人身自由。”
杨燕南的笑声听起来有几分无奈。“就算医院还肯让我回去,我这张老脸也不好意思再待。”
“您还正值当年,总要找份工作的吧?”黎旭在想自己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这通电话不是那么突兀,“每天呆在一个地方,心态也会变差。”
“哈哈,经过了这种事情,心态想不差都难呐!”
黎旭:“……”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上次您说要找律师为周正道辩护,找到了么?”
“找是找到了,不过周正道不领情。毕竟师徒一场,我是很想帮帮他的,可惜啊!真的可惜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好孩子,心里拿他当儿子来看待……”
黎旭心道:这真是演得一出好师生情,令人感动极了。
“他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黎旭说,“我听说警方已经破案,杨启安就是他杀的。”
“什么?!”杨燕南震怒道,“真的是他?这怎么可能?警察找我调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他们根本没有过节,小周怎么会对启安下手?”
黎旭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凉薄的语气:“杨叔叔,周正道杀的其他人,也和他没有任何过节。”
这通电话打到现在,已经开始达到了黎旭的预期。不过有一点他没有想到,杨燕南在得知了“真相”后,马上就开始哭。
如果此时黎旭站在他的面前,可能他会哭得老泪纵横情难自已涕泗横流撕心裂肺。
可惜黎旭没有站在他面前,所以看不见。
“您别太难过。”黎旭本来就不会安慰人,现在更是一点也不走心,“好在启安的案子已经破了。真凶总是要伏法的。”
等杨燕南的情绪渐渐平复过来,黎旭试探着开口。“杨叔叔,我记得您说过,您和我父亲曾经在一起租过房子。”
“对。”杨燕南说,“原本还说要带你去看看的,现在也不方便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何必等以后呢?”黎旭笑着说,“虽然您还在缓刑期间,但是基本来往还是自由的,警察不会限制那么多。”
这句酝酿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得以说出口,黎旭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我很想知道父亲的事,您乐意的话,下周就带我去那儿看看,好么?”
第61章 坦白从宽
卢晖把两个苹果切成一颗颗的小粒,菜刀剁在砧板上蹬蹬作响,别有一种节奏感。切完苹果,他把小块用菜刀扫起来放进榨汁机中,打开冰箱拿了一盒酸奶,揭开盖子往机器里倒。
玄关那儿响起了开门的声音,黎旭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开始脱西装外套。
“这么快就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黎旭静悄悄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上没说话。
卢晖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看,对上黎旭安静的眼睛,笑道:“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居家好男人?爱我爱得无法自拔了?”
黎旭很给面子地没有嘲笑出声,点点头。“嗯。”
“我准备榨汁,你渴不渴?”卢晖开了榨汁机,嗡嗡的响声侵占了整个厨房,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压仄起来,他继续说:“卢照今天送酒酒过来,顺便给我们带了点水果。”
“酒酒?”黎旭的注意力全在这上头,“在哪?”
“在屋里睡觉。”卢晖从消毒柜里拿出玻璃杯,又抽了个调羹出来。“这猫一到冬天就更懒了,除了睡就是吃,一点别的追求都没有。”
他把果汁筛出来,用调羹撇去奶泡,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味道不错。……要尝尝么?”
黎旭已经不在身后了,他听见卧室里传来酒酒撒娇的叫声,喵喵喵的一点也不矜持。他端着杯子,颇有种自己已经失宠被打入冷宫的感觉。
不对,他得宠过吗?
卢晖给黎旭也倒了一杯苹果汁,两手各拿一杯,走到卧室去。黎旭已经趴在了床上,酒酒贴着他的手臂,和他保持同样的姿势。黎旭拿着手机在打电话,那边有个女声在说,这边黎旭不时应道“嗯”、“好的”、“我会及时通知您”。
从卢晖的角度能够看见黎旭脊背后面弯起来的幅度,让人很想伸手出去摸一下。
有猫速度比他快,酒酒悄悄地攀上它的爪子,最后整只猫都窝在了上面,还惬意地甩了甩尾巴。
“好的,明天见,张女士。”
卢晖把果汁搁在床头柜上,自己也爬上床躺在黎旭身边。“这么忙,又有新案子了?”
“是给一家公司做法律顾问,他们正准备上市。”
卢晖把酒酒从他腰背上捉了下来,仰面抱在怀里,酒酒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喵~”
那他今天去电话亭里打的那个电话呢?
卢晖抓着酒酒的前爪和它握手,酒酒不乐意,想要拍开他的手。卢晖没理,手上仍然自顾自地晃着。接到王一山消息的时候,卢晖就知道黎旭这是想要开始行动了。
“喵——!”酒酒猛地大叫一声,卢晖才反应过来把它捏疼了。他急忙松开手,酒酒就跑去了黎旭那边。黎旭把它揽进怀里,它使了吃奶的劲儿狠狠蹭了蹭,然后挪挪身子,拿屁股对着卢晖。
“你有心事?”黎旭抚摸着酒酒的毛发,低声问道。
卢晖笑了笑:“你没有心事?”
“……”
“喝果汁吧,刚刚榨好。”卢晖撑起身子,“我去做晚饭。”
吃饭的时候酒酒缠在黎旭腿上,眼巴巴地等着他投喂。这小家伙很挑食,一边望眼欲穿想吃东西,送到了它嘴边的它嗅了嗅就别开头。
“你别惯着她,她真饿了什么都敢吃。”卢晖说,“去,酒酒,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进宠物店让你和那只藏獒玩。”
酒酒听不懂,但它能get到卢晖的威胁,所以它安静下来,趴在黎旭腿上开始用爪子轻轻地挠他的裤边。
“王一山怎么样了?”
“比前两天好点儿。”卢晖说,“虽然还是小孩子心性,至少懂事了点。没以前那么让人操心了。”
“哦……”黎旭继续吃饭,没再作声。
但是卢晖被吊起来了胃口,“怎么了?突然想到了问这个。”
“向和和我说,判决大概在下个月月初。他问我有没有时间过去旁听。”黎旭说,“我是觉得,最好可以让王一山过去现场。公诉人会说明周正道的所有罪行,这也算是对杨启安的一个交代了。”
卢晖:“你真的觉得前只是死在周正道手里?”
“尸检报告在那里,这个有什么好怀疑?”
卢晖往嘴里塞了口花椰菜。“没事,可能是我想得有点多。”
黎旭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悠,没看出什么不自然来。“你也去吧,那天我应该没什么事,我也想看看周正道的结果。”
“凡人皆无法隐瞒私情,尽管他的嘴可以保持缄默,但他的手指却会多嘴多舌。”——弗洛伊德
周末来得很快,快到卢晖感觉自己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到了和黎旭去他姐姐那儿出柜的日子。老实说,很兴奋,也很紧张。兴奋是黎旭愿意让他的家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紧张是怕黎旭的这点勇气被无情的拒绝。
一直到他去接黎旭下班,黎旭坐在了他的车上,他还处在这种复杂的心理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