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谨一突然犹豫,“既然又翻出来,要不,还是给他看看吧?”
顾斜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惊讶,惊喜,得意?
“喵!”
“我自己还没看完呢。”万一写过很肉麻的东西呢!
谢谨一自己都不记得他和顾斜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和顾斜同一个大院里长大,他们不仅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们两家还是世家交好。
他是他们这一波人里最小但是成绩顶好的一个,宋玺肖淮旭摇着他的肩膀,咬牙恨恨,“谨一啊,你考这么好让哥哥们怎么办啊,今天晚上拿着分数回家又要挨骂了。”
顾斜点着他的额头,老父欣慰一般,“吾儿争气啊。”
说完又觉得不够,笑着揉了揉他的发。
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顾斜的手指头点到他的额头上,心突然砰砰跳起来。
顾斜宋玺他们一帮人都是家里放养长大的,早熟的一帮人玩都很开。
但是高三的那一年顾斜变了,宋玺肖淮旭去外面玩他也不跟着去,宋玺笑他说,“顾斜,你改不了的。”
顾斜要改什么?
“如果喜欢,有什么改不了。”
当时他也在旁边,听得懵里懵懂,顾斜转头对他着笑,然后说,“你啊,可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这句话。”
九月,顾斜上高三,他升入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夕阳西下,天是红霞天,顾斜骑着自行车一脚刹到他面前,拍拍后座,“顾哥哥送你回去。”
谢谨一看了看,顾斜脚下蹬的分明是自己前几天才新买的自行车。
“你……”谢谨一看着后轮本应该上锁的地方,一时梗了话。
“嗯,我撬的。” 顾斜注视着谢谨一的脸,就看着他一低头,那长睫毛扇啊扇真好看呀真他妈好看,“我喜欢就给撬,怎么,你不乐意?”
“以后都带你上学放学,你多省事。”
谢谨一很想提醒他,自己高二和他高三第一节课上课的时间不一样,可是顾斜已经抢先说,“你看我多好给你当免费的脚夫,又快又安全多省事,你不上我车那多亏啊……”
谢谨一很想提醒他,这是他的车。
“不答应我不还你车!”好凶神恶煞的一个人。
“也不是不可以。”其实……
其实当班上第一个进教室的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吧。
傍晚顾斜把他带回家。
“我到家了。”
“嗯。”
“嗯?”就嗯一声?谢谨一看着被顾斜霸着的自行车,“别嗯了,快下来。”
顾斜就是不下来,“推我家去,我每天骑到你家来接你。”
“你起不来。”他想了一下每天叼着吐司火急火燎出门让司机送的顾斜,笑了笑,“还给我吧,你真起不来。”
顾斜坐在自行车上稳如二大爷,“我要没起来我过年给你包一大红包。”
望天叹气,他真的拿顾斜头疼了。
“不信我呢。”单脚一撑,车身倾斜,一个嘣弹他额头上,没轻没重的,弹得他脑门都有点痛了。
顾斜笑,“你顾哥哥肯定早睡早起,作息规律且优良。”
顾斜带着他去学校,要不就是堪堪擦着点到校要不就直接迟到,本来他一个人骑车回家只要十五分钟,顾斜带他回家居然能在路上耗半个小时。
十月二十三,那天是霜降,谢谨一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天他和顾斜吵架了。
就是因为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晚上顾斜说想喝牛奶可是家里的喝完了,于是谢谨一陪着他去买奶喝。
他们骑车自行车去超市,一路闲聊,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聊到了女孩子身上了,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其实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
“嗯。”顾斜骑自行车漫不经心。
“你没有想过不这么玩下去认认真真地谈一个女孩子。”
蹬地突然刹车,谢谨一的头一下子撞到顾斜的背上。
顾斜回头,沉着声,“我现在玩没玩,你看不出来吗?还是你打心底里就觉得我是一个收不了心的人!”
顾斜怒气将发,谢谨一懵懂不知,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顾斜生气了,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撂就走了,谢谨一看着摔地上的自行车,摔得太狠连车篮子磕歪了,他都不知道顾斜到底为的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人走了,牛奶也不用买了,他把自行车推起来往回走,然后把车放到大院附近的修车行去修。
谢谨一想从明天起就要麻烦家里司机送他去学校了,入了秋冬多雨生凉,自行车修好了也是停家里歇,明年等到梅雨时结束车子差不多就生锈了。
第二天,他在家里小楼上写作业,正写着就听见顾斜在楼下嚎着嗓子喊他名字。
顾斜扩着手在他家楼下喊,“谢谨一!”
谢谨一不想理他,继续写作业。
“谢谨一!”
谢谨一戴耳机继续写作业。
“谢!”
“谨!”
……
等半天最后一个字没声了,下边的顾斜突然语调一转,“干爹好嘞,吃了吗?我干妈呢?”
谢谨一:“……”
楼下的顾斜可乖一样子跟他爸说话,“您吃完饭了没啊?”
谢谨一:“……”
“吃的什么啊?鱼汤啊,哎哟我在楼下就闻着味馋死我了。等我高考完我陪你去小八塘通宵钓鱼去,对了,谨一在吗?”
“在家啊,他在干嘛?没事,他昨天把自行车给摔了,我推去修好了我又给他推回来,嘿,多小一事,您帮我喊声他呗。”
大白天瞎扯!谢谨一给他气得“嘭”一声把窗户打开,下边顾斜一听声就抬起头来,不知道哪里搞一粉红色自行车蹬着,笑眯眯冲他招手,“谨一,我把咱宝马推回来了,我还喷了漆,和水蜜桃一个色。”
吵了一次架和好后更加和和美美起来,上学期结束,放寒假了。
过完春节的寒假开始显得无聊了,顾斜打游戏全了通关,呆家里半点乐子都没有。机关大院里有个室内活动场,院子里喊一声就凑齐了人去打篮球。
今天元宵有活动,顾斜让谢谨一下午来篮球场去找他。
篮球场上打得火热,大? 齑蜃糯蜃啪统龊沽耍岩路煌崖陡觳猜锻扔执蛄似鹄矗午粽饪踊踝擦斯诵焙眉赶裸妒敲话阉掷锏那蚯雷摺?br /> 顾斜三步上篮,一投就把分给吃了,隔壁羽毛球场上几个叔伯说,“顾斜又蹭个头啦。”
谢谨一坐篮球场边上,抬头看,正好顾斜也找他要水喝,谢谨一把水递给他说,“听说高三会抽条,是长高了。”
“有吗?也不觉得。”顾斜拧开水瓶子就喝,一口下去,“温的?”
“不能喝冷水。”
他们两个说闲话的时候,一边宋玺肖淮旭几个不甘示弱,连指了自己,“您们不能就偏他们顾家的啊,我们几个也得夸不是。”
“咱们院里这批皮娃娃都长高长大喽,好好念书成栋梁。”
顾斜额头上还有汗,睫毛上还挂着,一眨就掉下来了,把水还给谢谨一又要上去打,“我等着你也长高,能和我齐着一块儿。”
走之前还摸了一把谢谨一的头。
还没到点回家,肖淮旭合算着还能再来几场说不定能把分掰回来,宋玺立马过来拉谢谨一,“谨一,你坐边上看一下午了,也来打几盘啊。”
顾斜见了,一球冲他那猪蹄扔过去,“打一下午球,你那手脏死了,让他上球场衣服脏了你给洗。”
宋玺为躲球忙缩了手,又听顾斜语气有刺,立马不爽地怼回去,“从头来一场,谨一做裁判,谁输了给赢的洗衣服,敢不敢!”
顾斜加码,“手洗!”
一场球打到天黑,顾斜回家之前还善意提醒道,“我去回去洗个澡,你们挨家挨户收完他们的再来收我的,洗的时候别太用力了,衣服贵,惜着点儿。”
今天的元宵活动就是他们两个留守儿童约着一起出去吃晚饭,他们两家家长又约着一起出去度假了,嫌熊孩子碍事就没带他们,今天家里的阿姨也要回家吃元宵团圆饭。
大街上,过完年摘下来的灯笼今天又挂了上去,路灯下都挂了中国结,晚上路灯的光一打,多喜庆……
洗完澡顾斜直喊饿,头发没干个透就出来了,谢谨一坐后座伸手揉了揉顾斜的头发,“去剪一下吧。”
今天打了一下午的球,到最后热得没办法,顾斜在地上捡个皮筋直接在头顶绑了穗儿,跳起来投篮的时候那撮头发也晃晃歪歪惹人笑,“嗯?”顾斜单手控着车,另外一只手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也好,打篮球也不方便,什么时候去剪?”
“现在吧,反正我们都出来了。”
“现在?不行吧。”顾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有点顾忌,“这正月不能剪头发吧……”
两个有舅舅的人:“……”
是一家老店子,最近这片划成了开发地不久就要拆迁了,过了元宵这一片都要关门了,最后一天,所以元宵节晚上也营业。
谢谨一要的是甜酒冲蛋放芝麻馅的汤圆。
“老板,我也加元宵,甜酒放多一点。”
谢谨一看着他,忍不住问,“你确定是元宵?”
顾斜没觉得有问题,又拍了拍他的头,“死孩子,元宵节就得管汤圆叫元宵你不知道了吧。”
“行。”点头,谢谨一再次点头,“行,你记得吃完。”
东西一端上来顾斜就傻了,谢谨一拿勺子敲敲他的碗,“奶奶说的正月不能剩啊,吃完。”
顾斜以尝试的心态盛起他这个比汤圆大那么一点点的元宵。
咬一口,没吃馅全是皮儿,还有一点糙,没汤圆那么软糯的滑劲。
再咬一口,花生芝麻混一起,不是他喜欢的味儿啊……
顾斜果断松了口放下勺子,看着谢谨一的碗,“我觉得你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谢谨一回答他,“挺甜的。”
顾斜又说,“我的元宵不好吃。”
“……”
“汤圆放甜酒里好吃吗?”
谢谨一看到顾斜眼睛都快瞅到自己碗里去了,实在受不了,“要不要我给……”
顾斜张嘴,“啊——”
顾斜推开自己的元宵碗,问,“汤圆放甜酒里好吃吗?”
看到他眼睛都快瞅到自己碗里去了,实在受不了,“要不要我给……”
顾斜张嘴,“啊——“”
把老店子里的甜酒全部喝光了,顾斜脑袋贴墙上打个嗝都是米谷味。
“回家了。”
顾斜懒,不动。
“喝完了,回家了。”
顾大爷伸手,“喝瘫了,拉我一把。”
谢谨一就走过去把他给拽起来了,门口停着他们的自行车,顾斜暼了一眼自行车,指了指自己,“我喝了酒。”
学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甜酒不算酒。”
“不行,我是好市民,不酒驾不醉驾。”顾斜根本没管他说什么,大大咧咧直接往后座一霸,“带我走吧,回家了。”
赖脸皮是顾斜的看家本事,他自知僵不过顾斜,只能认命地带着顾斜回家。
元宵节家家户户团圆饭,路上车辆很少,路灯一盏盏投下来。
顾斜懒,就喜欢找什么东西枕着自己,现在也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怎么样,头往他后肩一靠。
“打瞌睡?”已经快九点了。
“没有,给靠靠,甜酒还是有点醉。”
默许之下,顾斜的脑袋变成钻子,在他后背钻啊钻钻啊钻,钻到肩胛骨钻不动了就贴着,他知道顾斜是自己弯了腰才靠他背上的,于是就说,“比我高好多。”
“嗯。”顾斜声音闷闷的,“冷吗?”
“有点,不过快到家了。”刚说完顾斜从后面伸手将他脖子圈住捂着。
“现在不冷了,骑慢点吧。”
《喜晴》
——范成大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窗外梅树上的梅子熟了,墙下的竹笋长成竹林,春雨连绵不觉,等初晴的时候方知道已经是深夏了……”
正是夏天,知了,夏蝉,谢谨一坐在正乘得了凉风的好位置上。
正在讲诗词鉴赏的语文老师一扫全班,苦口婆心,“心要静下来,同学们不能浮啊!这夏天啊……”
夏天热,摇书扇风的,在桌子下边偷偷开冰可乐的,最后一排风扇底下睡了好几个,讲小话的讲着讲着就瞌睡了。
手往讲桌上一拍,教室里最后的细碎声终于没了,明明已经安静下来,可谢谨一觉得窗外的知了夏蝉叫得越来越响,更燥。
语文老师还在说,“刚高考完,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你们了,有人紧张到一抓笔一手汗,你们看看你们周考这卷子,这燥的呀,同学们你们得静下来,慢慢想,想好了再下笔,这高考可是人生大事啊,冷静,莫紧张莫慌。”
手心全是汗,放下笔后擦了汗,又拿起笔,笔尖即将要落在纸张上时又提了回来,如此反复。
皱眉,放松,却又了皱眉。
千回百转最后想到脑子里一篇空白,一咬牙一狠心,写了一个大实话:“紧张。”
纠结无比,干脆又在后面又添了一个大实话:“很紧张。”
正是耳乱心麻,心烦气躁之时,语文老师果断干脆,“遇到不会的题啊,想到伤脑还想不出来,这个时候就别管什么科学理智了,相信自己第一感觉!钟意哪个填哪个!直觉这种东西……”
犹如一阵强心剂。
落笔——
车子被骗走的第一天,是高二,那天九月十四:六点五十到校。
第二天:七点到校。
第三天:七点一十到校。
第四天:迟到,就知道你好不了
十月二十五:放晴,早上六点三十五,对着自行车大眼瞪小眼。
你果然是脸皮厚,“要不你骑吧。”
“为什么。”
还敢拍拍我的肩膀,“我喷的时候觉得挺好看的,不过让我骑就……没事,你骑不丢脸,我家的崽我还不知道,白白净净的和我的水蜜桃色多配啊。”
十月二十六:和好,再次差使我骑自行车。
十月二十七:和好的第二天,下雨,不用骑粉红色的自行车十月二十八:和好的第三天,今天又不用骑粉红色的自行车。
十月二十九:还要下多久呢……
十月三十:没完没了的下雨,到底还停不停了。
三月一日,第一次剪头发
“懒得跑了,你帮我修吧。”
等我撩起一撮头发准备下剪刀,突然威胁地来一句,“要剪毁了,我就把你卖掉去买假发。”
剪完后问我好看吗?
我说好看!
四月一日:又剪了一次头发,一回生二回熟,被练出了一门手艺。
五月一日:修一下杂毛,感觉好像长高那么一点点。
六月一日:不能再长高了,不然摸不到头了。
夏天,高考结束。
紧张。
很紧张
但是,哪怕紧张也是要喜欢的。
六月十日
谢谨一
信到此就末了,纸张泛黄,还有粘合后的疤痕,皱皱巴巴的也不好给他看。
于是谢谨一走到书桌前坐下,准备把纸张弄平整了再给他看。
夹在书里,边角都折起来了,本来就是一封粘合过的老纸,极其脆弱,手上的动作尽量小心翼翼。
把折起来的尾底展平,谢谨一愣了。
本来应该是空白的地方,却多了一行字,这行字并不是他写的,是后来另外一个人添上去的。
谢谨一都不知道顾斜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他将这封信一字不落地看完,然后将深情写至末尾给了回答。
谢谨一看着他在边角上添的这句话怔了许久许久,握着信久久放不了手。
“喵。”小饺子叫了。
谢谨一低头看着地上小小的饺子,然后蹲下来,饺子凑过来乖顺地舔舔他的手心。
“喵。”
见它这么乖,谢谨一就笑了,笑时眼角又湿又红,“原来那天你们找出来是要给我看啊。”
摸摸它的头,“对不起啊,今天才看到。”
某年某月某日
顾斜写道:
须将巧色表衣脱尽,赤裸纯粹去爱一个人。
顾斜惦记着谢叔叔家的谢谨一,其实他课桌洞里也有不少人塞的情书,一个又一个漂亮招人的女孩儿粘过来,可是他偏生就瞅中这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