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辕心里一个嘀咕,难道他记错了?其实他这个节度副使不是账房先生,而是考察官吏的?没道理啊,他来剑南之前特意补过一次百官志,按赵宋官制来说,节度副使管的就是辖地里三分之一的军权和年末大计啊!
没道理剑南路的节度副使就是管吏治的吧?
往里看看,这布置有点像公堂衙门的意思,门口没有影壁,一望就能见到堂上。院落里还有些花木种植,后面似乎还有些空间,一会儿进去了自然可以看看。
楼辕的观察还没有完,和他一同前来的霍湘震则是一驻足,问他:“暮皓,我一直忘了问你,你说让我做你幕僚,那我要干什么的?”
楼辕没闲心搭理他,只随意应了一声:“记得你话本里面说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么?你就是我的公孙先生,必要时候你连展昭都是。”
霍湘震默默觉得这比喻有点不对味儿,公孙先生和包大人和展昭也不是咱俩这种关系好吧?
说话间,楼辕已经慢慢驱动轮椅。然而还没上副使司前门台阶,就听身后突然一声疾呼:“副使大人留步!有陆大人信函!”
回头,就见是昨夜间,在城门口摊上了贼喊捉贼一事的那个捕快,卡文,拿着封书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副使大人可在?!”一边喊着是一边跑,忙翻了的模样。
一看到楼辕和霍湘震,愣了,左脚一绊右脚,踉踉跄跄好险扑倒街上。此时楼辕穿着节度副使的红紫公服,身份一眼就可明辨,让卡文一愣,说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就是新任的节度副使?!”
楼辕唇角微微一扬,小猫儿的坏气是显露无疑:“怎么了卡捕快?这才一夜不见,就认不出本副使了?还是……”略带坏气笑着看向他,“还是没想到本副使是个病弱的妖物?”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卡文赶忙是连连摆手,头上冷汗都不敢擦。简直不要太意外,这个病弱小子是新任的节度副使?!
怪只怪陆放翁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除了他,整个剑南路没人知道这位新来的节度副使是赵宋楼家的五公子,只知道是赵宋新京派下来的。否则,昨日楼辕一个“姓楼”出来,卡文能以为是“娄”么?
卡文这也是终于想了起来,昨夜这位病弱公子称呼他时,是“卡捕快”。捕快的地位在公门之中是最低的,但在老百姓之中,哪有不称呼一句“大人”、“老爷”的?!他当时只道是富家公子的盛气凌人,却全然没想过这是未来上司最正常不过的以官职称呼!
此时,卡文可是悔得脚后跟都青了:“大人,原来您是赵宋楼家的人?!”
最后一点期望,这位可千万只是恰巧姓娄,万一是赵宋楼家的,那自己昨夜那个办案无能不分好坏、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得罪的可就大了!
楼辕却是笑眯眯摇摇手指:“不是。”
卡文刚松了口气,霍湘震一挑眉,就听楼辕慢悠悠补上了一句:
“我不是楼家的人,我是赵宋楼家的半妖。你不知道么?赵宋楼家五公子是个半妖这件事?”
卡文忽然就觉得小腿肚子一软,差点扑街。这个大喘气!
楼辕这就是在戏弄人罢了,倒也不至于真和这人计较什么。恰恰相反,他还就喜欢这种装小柔弱装半天、然后突然一抖实力吓一下对方的小把戏。据吴积白说,这叫打脸。管他叫什么呢,反正爽翻了!
看看卡文这个反应,楼辕也玩够了,便微微笑着:
“卡捕快,什么事找我这么要紧?”
卡文这赶紧双手奉上信函,微带弯腰,语气不自觉有些惶恐:“楼副使”,这是陆节度大人让我交给您的,他吩咐一定要在大人进副使司之前交给大人。
这可有趣了。楼辕暗想,陆大人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怎么都不见他一面说清楚,而且好像还在故意玩什么玄虚?这样的小老头,可有点像他们楼家那位家主老狐狸了。
想归想,楼辕还是接过了信函。拆阅之,霍湘震为了避嫌自然没有凑上去,卡文也在一边等着,怕楼辕另有吩咐。
而楼辕很快阅毕,却是脸上微带笑意,笑骂了一句:
“又是个老狐狸啊!”
老狐狸?又?
霍湘震不明所以,就见楼辕随手折起了信函,回手递给他。这意思应该是让他看,霍湘震便接过来,浏览起来。
而楼辕则是对着卡文微是一笑:
“卡捕快,烦劳回禀陆大人一句,知道了。”
“啊?”卡文一愣,“大人你说……”
“对,你没听错。”楼辕依然笑微微,“就这三个字,知道了。”
而霍湘震看完了这封寥寥数语的信函,微微愣了片刻。这时候卡文已经往节度院跑回去了,霍湘震也是摇了摇头:
“真是老狐狸……怎么一个楼大人一个陆大人全都这样的?”
楼辕笑微微,继续驱动轮椅往副使司里面去,一边是淡然开了口:
“不止是这位陆放翁陆节度大人,师兄,你还没见识过陆家家主陆灭明陆大人的手段呢!”说着摇了摇头,“他那才是老奸巨猾!”
那一封信函,不过寥寥几句——
“剑南路节度副使者,从八品,然因剑南路原处李唐,故品阶虽低,然司事为多,乃剑南之副长官也。剑南军治虽佳,然吏治繁乱,不甚清平,向日积弊良久,望小公子善处之。”
什么意思?前半截的意思是说,虽然这个节度副使是个从八品的官阶,但是,官阶小,权力大。而后半截就是,剑南路的吏治不怎么好,和他那位倒霉催死的前任分不开,而且还得是要他楼辕这个新任的来收拾一下烂摊子!
为何说陆放翁是老狐狸?楼辕和霍湘震都是心知肚明的,陆放翁能把剑南路军队管好,自然也能管好吏治,可他就是放着不管。楼辕猜测着,估计吏治主要是节度副使的事情,陆放翁或是和前任节度副使互有嫌隙,或是不愿插手,以至于吏治不佳。
而现在换了楼辕,这就是对他楼辕的一次考验,也就是陆放翁观察他的机会。
看看楼辕怎样处置此间吏治,是严刑峻法整治一番,还是同流合污得过且过?
严刑峻法?可有确凿证据?楼辕初来乍到,自然没有。
同流合污?那就算是陆放翁看错了人,更是他楼辕自己对不起自己!
所以这吏治必然是要整治,而且,还要整治得漂漂亮亮!
楼辕眼里有几分精明闪过,这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心生计策。
而另一面,且说起捕快卡文这厢,急急忙忙赶回陆放翁办公的节度院,回禀消息。
见卡文回来,陆放翁笑眯眯一打扇子:
“卡捕快,信可送到了?”
卡文忙躬身抱拳:“回大人,交给楼副使了!”
“他看过了?”
“是!……”卡文略有犹豫,还是据实禀告,“楼副使让小的回话大人,就三个字,知道了。”
“哦?”陆放翁并不意外,只是笑笑,“就这三字,再无其他?”
“没有了。”
陆放翁笑道:“不是他让你给我带的话,卡捕快,本使是问你,楼副使看了信之后还说了什么?”
卡文一犹豫,寻思着嚼舌根毕竟不好,却见陆放翁笑道:
“你但说无妨。”
那还是说吧。卡文想,老实回答道:
“楼大人看了信之后,笑了,说……”有些犹豫不敢开口。
“什么?”陆放翁和蔼笑着催促一句,便见卡文一咬牙一跺脚,答到:
“说,又是个老狐狸!”
又?
陆放翁先是一愣,继而再度长笑出声。
楼止至家的五小子,不知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呐!
第七章:新官上任
副使司里,几个官吏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见今早的爆竹声了么?”先是一样作为节度使属官的节度判官,凑上前来,神神秘秘道,“就是节度副使家门口放的,看这意思,咱这位新来的节度副使到任了!”
而节度掌书记则是给了节度判官满满的不屑神色,嫌弃一般道:“人来了还用你说!人没来,陆节度能让咱们几个上这儿等着么?”
他这一句呛完,一边?0 男芯韭肀闳滩蛔〔辶俗欤骸八灯鹄矗馕唤诙雀笔沟故歉鍪裁慈税。柯浇诙纫膊幻魉担退凳裁丛劭醇司湍苋铣隼矗馐羌父鲆馑及。俊?br /> 行军司马这话刚刚说完,门前便传来“咳咳”两声清嗓的声音。一干大小官员及衙门皂隶连忙是端端站好。目光往门前一投,集体就是愣怔怔呆立了。
门前,逆着光两道身影,一个是站姿端直,如问世之剑,剪影里就是肃肃煞气;一个看得见坐着轮椅,却颇有八风不动之风采,仿佛孙膑再生。
待两个身影出了门口逆光的一处,一干吏员这才看清了来者相貌几何。那站着的男子一身水蓝衣裳,腰间斜斜挂着古朴至极一柄长剑。面带肃敛,仿佛就是身畔少年的侍卫,却有大内三千精兵无可抵挡的气度。飞眉两道,星目一双,端端不世出之英俊侠士。
而他身畔,坐着轮椅的少年,便是身着红紫官府,手上一柄折扇,此时合起握在手中。这少年发虽束起,只一简朴男簪别住,不事冠冕;一黑一绿阴阳妖瞳带些狡黠如猫儿,唇角似有似无一弯浅笑若嘲弄。远山眉桃花眼,面如冠玉,姿容若闲,分明乱人间的妖孽公子。
只是少年面色里的白有些病态,身形虽见笔挺却是瘦削十分。
没想到这神魔乱世之中,见惯了神仙妖魔个顶个的美之后,却还能见得如此惊为天人的存在!而且竟是两个!
而更令人惊讶的,乃是身着节度副使官服的,竟是那坐着轮椅的阴阳眼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便着实的病弱,一干吏员不由得怀疑,就这个身板儿,能活得比他这位意外短命了的前任久一点么?
楼辕此时只是微微浅笑,慢慢驱动轮椅到了堂上。回转过轮椅,环顾一圈,才微微是浅笑着问:
“人都到齐了么?”
霍湘震此时便侍立在了楼辕斜后方不过一步的地方,淡淡看着堂下众人。
这时候几个官吏才反应过来,这位病弱的残疾少年,真的就是他们的新任节度副使。
于是站在最前的节度判官,便上前来,拱手长揖:
“禀报大人,剑南路锦官城内,凡听令于副使司者均已到此!”
楼辕想起了卡文。却不表示,只是依然微微笑着问道: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司掌何事?”
立刻高声回答道:“下官节度判官顾仁,专掌文书事务,以备副使大人差遣。”
原来是判官。楼辕微笑颔首,心下却是另一番主意。他看赵宋的百官志,里面说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等均设有判官,往往由本使选充,专供差遣,和他这个副使的权力是差不多的。
但这位却是专供他这个副使差遣,想来也是剑南路的特色?不知这位顾仁是真的有什么本事,还是靠着前任节度副使,走关系上来的?
他猜测是后者,因为这个人一上来就说错了话,应该是没那么大本事的。
于是他只是依然带着那高深莫测地微笑,看着这位节度判官因为揣摩不到他心事而一身冷汗地退开。
他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什么。正如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官场陋习,新官上任,往往拖带一群的亲信,替换掉自己手下的官吏。这也是吏治不甚清明的一个原因。
于是他淡淡开了口,依然是挂着那微微笑意:
“想来陆大人并未和诸位说过在下,那在下先说一句好了。”
接着,唇边一抹浅笑:“本官姓楼,字暮皓。这位是本官幕僚,姓霍,字浩然。”说着微微侧身,牵起霍湘震的手,毫不避忌,转而面向堂下众人,“本官身子不是很好,相信各位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日后,本官若是缠绵病榻,诸位大人有事就只管交付这位霍浩然霍公子,他处理和我处理是一样的。”
听他这话,霍湘震也有些意外,看了楼辕一眼。楼辕只浑然不觉,看着堂下吏员。
吏治不清明,往往不是因为官吏多昏庸,而是太圆滑。楼辕这几句话放出来,一干吏员自然就猜得到霍湘震对楼辕来说是“不一般”的。
而楼辕此时只淡淡微笑继续:
“另外诸位也可放心,楼家家教严谨,本官赴任而来,随行不过这位霍公子,和我府上几位,并无置换属官的打算。”
看堂下的吏员们似乎是放下了心,楼辕只是浅笑微微,仍是一团和气。霍湘震很快领会了楼辕的心思——整治吏员,不代表要全都换了。
有趣,不知他的小猫儿,会怎么做这个节度副使?
此时楼辕还是浅笑盈盈,继续道:
“暮皓初来乍到,还不知职责所在,不如烦请各位同僚,不吝指点一二?”
这几句话说得是真漂亮。霍湘震想,文绉绉的,倒不是那个野孩子了。
只是他不明白,楼辕为何要说自己不懂。一只每天都恃才傲物的小猫突然示弱,一定是有所图的。
而且还是所图不在小。
但别人却并不了解这个小黑猫,于是几个官吏纷纷对视。节度判官便上前一步,微微垂首道:
“大人,剑南路的官制和赵宋多有不同,但是和李唐却是相仿。大人身为节度副使,与陆大人的节度使是分掌剑南路政务的。陆大人司掌军政财政,楼大人您则是掌管民政吏治。”
楼辕这便是微微颔首:“如此,那么今日堂下各位大人都是与本官一起,负责剑南路民政的了?”
节度判官依然是垂着头:“回大人,正是如此。”
楼辕依然淡淡莞尔:“见门前立着獬豸,也就是说,刑狱律例等,也要归我管?”
也不知楼辕这到底是要问些什么,节度判官只得连连颔首。楼辕唇角一丝浅笑,藿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小猫戏耍人就快得逞了的笑法。接着,就见楼辕微微是一抻懒腰: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啊。”
霍湘震眉梢微微一动,他在想楼辕这是在卖什么关子。他可知道楼辕是什么样的小半妖,从小喜欢听那些公案话本,能嫌弃司理刑狱麻烦?
难道说,这是楼辕要“整顿吏治”的手段?霍湘震暗想着,等着看楼辕的行事。
果然楼辕是还有后话的。说完这一句“麻烦”,接着便道:
“不知本官尚未到任之时,几位是如何处置的?可有什么事,是非要本官审阅不可的么?”说着,一手架在轮椅一侧的扶手上,一托腮,满是惫懒怠惰的模样,“本官的身子也着实不太好,不如劳烦几位同僚……看着办?”
霍湘震心说什么叫“看着办”啊?你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偷懒,甚至是在公然地玩忽职守吗?
似乎是察觉了霍湘震内心的不解,楼辕微微是回眸,看着霍湘震,轻轻笑了笑。这一笑带着一股子戏谑味道,仿佛在期待什么好戏,也仿佛是在说——“师兄,你就等看好戏吧。”
会看到什么好戏?霍湘震微微不解,便见楼辕这笑一闪而逝,继而又是对着堂下几人道:
“不知节度副使官印和冠冕现在何处?哪位负责?”
便有一人,在百官队尾,站了出来。小步上前几步,躬身拱手低头道:
“禀报大人,此时是下官负责。下官崔缟,是太常寺,专管礼乐、郊庙、社稷之事。大人官印及冠冕就在后堂,可需现在呈上来么?”
倒是懂事,知道先说一下自己是做什么的,防备了楼辕这个“不懂事”。楼辕微微颔首,便道:
“先不必。”又慢慢道,“叫个识路的,带霍公子去认认路便可。”说着,回头,淡淡对霍湘震笑着:
“师兄,帮我跑个腿,认认路。”
虽不知楼辕这为何有意支开他,但霍湘震还是老老实实颔首,他相信楼辕自有打算。
霍湘震这便是跟着个引路的皂隶下去了,楼辕此时才微笑起来,慢慢道:
“诸位同僚,现在咱们可以说些公事了。”
一干吏员这简直是摸不着南北,全然不知楼辕这要做些什么。节度判官作为“助手”,便上前一步,道:
“大人,近日以来,剑南无事。只是城内西北处有一书院,年久失修,不知是否应该拨款修缮?”
他这个问话其实也是试探,试试楼辕对官场中事懂得多少,有没有为官经验,是不是真想做个什么名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