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儿坐在楼辕旁边的大青石上。那大青石本来就是老板放在院子里的一处坐来乘凉的摆设。楼辕见她坐下了。便笑眯眯道:
“姑娘知道。我们中原。千年之前乃是乱世一片。直到大秦统一了天下。”
苗秀儿便连忙颔首:“嗯嗯。这个我知道呢。你们汉人那里是被秦统一。然后秦就一直延续了好长时间。后来乱起来了。变成了好几个小国家。再然后小国家慢慢打呀打就变成了现在的李唐和赵宋。对不对。”
李唐和赵宋么。
楼辕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很快以一个笑容掩饰过去。继续道:“那姑娘可知。我们的前身既然是赳赳大秦。为何却不叫秦人。而叫汉人呢。”
苗秀儿一下被他问住了。张张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老老实实摇摇头:“这我不知道了。”
楼辕的脸上依然是浅浅的微笑。看起来是和和气气的书生郎。却是另外引了个问题来:“姑娘知不知道我们赵宋。是承袭大秦的尚黑。”
苗秀儿脸上只有一层不解:“尚黑。什么意思。”
楼辕指指自己的衣裳。玄色窄袖常服。衣边缀着红色:“姑娘看。我的衣服是黑色的。但是和我同行的师兄还有吴大夫。他们都不穿黑色衣裳。”
苗秀儿仰起头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那个讨厌的男人。穿的是月白色衣服;然后另一个人的好像是青色的。她当然是更加不解。却试探着猜测道:“是不是因为黑色的布是所有颜色里面最贵的。所以只有你可以穿。”
楼辕听她这个理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称赞了一句:“姑娘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真是可爱得紧。”
“不对啊……那我不猜了。楼哥哥你就直说好了。”
楼辕便轻轻咳了两声。说话有点多。嗓子有点干。霍湘震在就好了。端茶倒水他比梦山还勤快。楼辕只是这么一想。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继续解说道:“‘尚黑’。就是指崇尚黑颜色。在我们赵宋来说。黑色是最尊贵的颜色。所以一般人。是不可以随便使用黑色的。”
苗秀儿先是想了想楼辕的解释。而后便问道:“那楼哥哥可以穿黑色的衣服。是因为楼哥哥不一样吗。”
楼辕斟酌了一下。微微颔首:“嗯。不一样也算不上吧。不过我们赵宋以黑色为尊。就是因为承袭了大秦的传统。”他不太愿意直说自己是什么官职。总觉得那有点像是炫耀。于是对此干脆就避而不谈。“在我们中原。有‘五行’这个说法。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对应了五种颜色就是白色代表金。红色代表火。黑色代表水。绿色代表木。金色代表土。”
他说到这里。略略停顿一下。嗓子有点干。缓了一下。便继续接口道:“当年的大秦。在五行运转里面是水德。所以大秦尚黑。我们赵宋是承袭了大秦的。也是水德。所以我们赵宋最尊贵的颜色也是黑色。”
苗秀儿理解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那些颜色啊的我记不住。不过这黑色啊水啊的。和你们叫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楼辕笑眯眯道:“这就说到了。大秦是水德。所以就会崇尚与水相关的事物。”他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但是苗秀儿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依然等着他讲。楼辕便继续道:
“而‘汉’这个字。本身就是有水的意思。秦四世嬴籍。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秦高祖。他认为世间没有比‘天汉’。也就是天上的星河。更加生机不绝的水。所以。将‘汉’这个字赋予了很深的意义。对外的时候。也就一律改秦人为汉人。”
苗秀儿这算是明白了。忙不迭点头:“原来是这样。”她眼里楼辕已经变成了万事通。无所不能。于是便追问:
“那李唐呢。你们赵宋喜欢黑色。李唐是不是也是啊。”
楼辕微微摇头。嗓子干得厉害。好在很快缓了过来。便继续道:“李唐与我们赵宋不同。他们并不自称是传袭大秦。五行中。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李唐崇尚的是黄色。自认是土德。是和我们赵宋相克的。”
苗秀儿这是半懂半不懂。稀里糊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啊……”
楼辕又咳了两声。忽然指着那株“牛耳吐珠”道:“苗姑娘。那个牛耳抱珠的长势甚好。平日是谁打理的。”
“嗯。”苗秀儿看过去。见他指着那一株。摇头笑了起来。“楼哥哥说错啦。那个叫牛耳吐珠哦。是我爹爹打理的。楼哥哥喜欢的话我问爹爹能不能给楼哥哥移出来一盆啊。”
楼辕便笑眯眯颔首:“好啊。我很好奇他是怎么种的。我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说不定还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苗秀儿听他这样说。便迫不及待站了起来:“那我去找爹爹问他要一盆给楼哥哥。”说着。便转身跑出了院子。身上银饰一阵细碎响声。
目送她走远了。楼辕头顶的树忽然萧萧飒飒响动了起来。几片叶子落到了楼辕身上。他抬手轻轻拂了下去。又抬起了手腕对着树上。冷冰冰:
“齐大公子要不要试试我的袖箭能不能竖着飞上去。”
“别……别动手。我不是。”
树上那人。说话了。可并不是齐德隆的声音。楼辕微微有些吃惊。不是齐德隆。那是谁来监视他。
正是他这不解之时。树上那人落到了他眼前。一边掸着身上的虫子。一边笑得歉意:“抱歉楼公子……我、我是齐东樯。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忍了这虫子很久了。看那个小姑娘走了。我就实在忍不住了。”
这人是为什么道歉。楼辕打量他一眼。长得和齐德隆八分相似。却没有齐德隆那股子风流韵味。反而看着是阿狗似的憨直模样。一样的紫色衣衫。只是看起来并不如齐德隆的那般高调张扬。是近似棉布的质地。看着就觉得这人比那个张扬过度的种马齐德隆顺眼的多。
齐东樯。楼辕想了想。可能就是那个齐德隆的弟弟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也懒得理会。只是一甩衣袖:
“你随意。”
说罢。自己回了房间。倒茶喝去了。
第三十八章:如琢如磨
临近傍晚。霍湘震和吴积白都回来了。两人给楼辕打探消息就是一整天。只是中午回来歇息过。事实上中午回来的那一趟也不是什么休息。主要是霍湘震挂心楼辕有没有好好吃午饭好好睡午觉什么的。回来一趟伺候一下小猫儿。
对此吴积白只想说。猫奴真可怕。不过虽然霍湘震没说。但是他看出来藿香应该是在小楼这里占到什么便宜了。不然看起来也不应该是这么个“我欠他的我就该伺候他”的表情。
且说现在。两人回到了客栈。吴积白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这个重色轻友的藿香拽着去找楼辕了。说拽着也不贴切。是踹着。因为霍湘震回到客栈之前。就想着给楼辕准备晚饭。所以现在是端着放了三个人份的晚餐的托盘的。腾不出手拽吴积白。就改成抬脚踹吴积白让他开路了。
“乌鸡你快点走。”霍湘震这还催促着。嫌弃吴积白慢。“暮皓等着咱俩回去呢。”
麻痹热恋中的男人真是死了比较干净。吴积白暗暗咬牙切齿地想。当年我跟我媳妇也没这样啊。藿香个死宅男真是不弯则已一弯烦人。
不过很明显。主要被烦的楼辕小坏猫倒是一点都不觉得霍湘震这样有多烦。反倒挺享受。从那个看见霍湘震就真心笑起来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吴积白这次也没敲门。在前面直接给霍湘震推开了门。霍湘震端着盘子进了楼辕房间。还顺便白了他一眼。大概是责怪他不敲门。打扰了楼辕就不好了。而一直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看书的楼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霍湘震。唇角有个一闪而逝的笑。也并没有说什么。
吴积白还是很清楚的。楼辕的笑分两种。皮笑肉不笑和真心的笑。通常为了礼数。他对着所有人都是前者。少数情况下才是后者。藿香比较迟钝。吴积白却看得出来。楼辕对着霍湘震的笑基本都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会一闪而逝。但是往往是发自真心。
啧啧啧。这才叫差别对待。
吴积白摇摇头。哎呀哟这对夫夫的世界诶。真是一般人理解不了的。柔情蜜意这叫一个酸。
这次是带上了吴积白。三个人的晚饭。吴积白怒当电灯泡。还好这顿饭比较接近案情分析会。没机会让他照明。
楼辕见他们来了。把书卷放回了葛囊里。又给霍湘震和吴积白倒上了茶。等两人都坐了下来。才问起来:
“怎么样。今天都问到了什么。”
霍湘震一边把碗筷递给楼辕。一边道:“沈真人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接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一直在打听独龙坛的事情。还有……”他略一犹豫。放低了声音。“还有这客栈的父女两人的事情。”
楼辕眼睛微微一眯。不出所料的感觉:“沈伯伯都打听到了什么。”
霍湘震这时候扒了口饭。吴积白便接着回话:“关于独龙坛那些我们直接找阿猫阿狗要卷宗去了。他们俩一会儿来送一趟。然后你那个玉叶子。让阿猫阿狗拿去给竹夜清看了。还有关于这个客栈老板的……”
他没说完。门被敲响了。
霍湘震干脆利落地放下了碗筷。起身去开门。门外却不是阿猫阿狗。而是竹夜清一人。
他依然是戴着面具的。见室内三个人都在吃晚饭。便微微拱手:
“叨扰了。”
“没事。进来吧。”楼辕微微颔首。虽然赶在别人吃饭的时候来有些尴尬。但是碍不过他要说的事情实在重大。竹夜清便也不再客气。急急忙忙进了室内:
“楼公子……”
“这么着急是有什么大事。关于那块玉的。”楼辕打断了他。问。
竹夜清还没开口就被他猜到了。不由自主一愣。楼辕便放下了筷子:“一顿饭晚些吃也没什么。还是正经事比较重要。说吧。那块玉有什么问题。”
霍湘震倒是明白这小猫的想法。提前说出竹夜清的想法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很聪明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竹夜清一个巫彭。怎么也会比阿猫阿狗两个忙。亲自来找他肯定是大事;再加上最近和竹夜清有联系的事情也就是这个玉叶子了。很明显就是那个玉叶子有什么问题。所以竹夜清才亲自来找楼辕嘛。
这个争强好胜心理严重到幼稚的小猫啊。霍湘震也不知道自己该给他一个什么表情。
好在竹夜清并不知道他未来大舅子是个这样的半妖。只是先把那片玉叶子放在了桌上。楼辕见了。又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想看看竹夜清在上面做了什么工作。
而竹夜清已经开始了恪尽职守的汇报工作:
“这个玉叶子。里面有蛊虫。”
楼辕一抬手就把这叶子扔回了桌上。霍湘震见状从怀里掏出了手帕递给楼辕。楼辕顺理成章接过来。蹙着眉擦手。虫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霍湘震无奈摇摇头。可能这个小猫真是被养的太好了。简直是娇贵。这么作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吓跑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的……不过这么一想也挺好啊。那小猫就只能跟他过一辈子了。嗯。不错。还得惯着。
全程读取到霍湘震想法的吴积白捂脸。深感无力。猫奴真是不一样啊不一样……
而无辜的围观群众竹夜清则是完全不懂这三个汉人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道:“楼公子。没关系的。这个蛊虫不会那么容易醒过来的。”
楼辕慢悠悠看了他一眼。小眼神里数不尽的怨念。
竹夜清可能是被寒到了。赶忙竹筒倒豆子一样干干脆脆道:“这个玉叶子里面藏了金线碧血蚕。封在里面。轻易不会有动静。”
轻易的意思是……楼辕微微眯着眼睛看他。竹夜清便赶快给这位全天下最难伺候的半妖大人补上后面的话:
“这里面的金线碧血蚕被封在玉叶子的中心。是鸣泉杖响动我才特意详细检查过的。这个不是玉。只是一种仿造玉石的手段。就是为了封住里面的蛊虫。这是独龙坛惯用的手段。”
信息量有点大。霍湘震和吴积白都得慢慢消化。没想到楼辕的脑子倒是快。直接开口了:“你的意思就是。首先这玉石是假的。只是独龙坛暗杀的一种道具;第二。这假玉里面是哪个什么金线虫子。是么。”
“金线碧血蚕。”竹夜清重复了一遍。就见楼辕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疑惑神情。不等他问。楼辕自己就说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霍湘震深以为然地跟着颔首:“的确。很耳熟。”
原来他们两人是在想这个。竹夜清弄明白了这一点。终于发挥了一把智力上的作用:
“楼公子。你们忘了。当时在渝州城。那只猫的身上就养着金线碧血蚕。”
这下楼辕和霍湘震真是想起来了。楼辕想起来的主要是螳螂划破猫尾巴然后一堆虫子掉出来的场景。霍湘震也还记得那一坨虫子其实是一条的这种重口味事实。
吴积白并没有开口问。安安静静听他们说就好。他就当过剧情了。
楼辕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便问了竹夜清:“这个什么金线碧血蚕……主要作用是可以控制人是吗。”
竹夜清颔首:“对。因为这种玉是假的。所以在贴着人身。或者被蛊术驱动之后。玉料就会发生变化。里面的蛊虫复苏。让人中蛊毒。独龙坛以前就用过这种手段。一开始我们并不知情。还是在禁书里面查到的这些邪术。”
楼辕微微眯眼。又是独龙坛。沈鹿鸣千里迢迢把这个暗藏杀机的东西捎给他。是不是因为有人想用这种手段做什么。如果是给他。是不是因为对方的目的是……楼家。
他身上有烬心的毒。所以其他蛊虫不一定能近他的身。这么说来让他接触到这个有蛊虫暗藏的凶器却也没什么。
楼辕眉梢微挑。对了。如果是暗害楼止至呢。控制了楼止至就是控制了赵宋军力啊。或者是暗害陆灭明。那也是找宋朝坛。这么说来当然是“赵宋有难”。
沈鹿鸣来南诏。是不是就是来阻止此事的。可是如果是这样。他人在哪里。
为什么只留下了这个假玉佩。和莫名其妙的信息。
他的目的倒不是拯救什么赵宋不赵宋的。他来南诏这一趟就是为了找到沈鹿鸣。沈鹿鸣对他有恩。他要报答;赵宋不一样。赵宋……欠他的。所以就算赵宋被攻破。他也一样无所谓。只要死的不是对他好的人。
竹夜清看楼辕在思考。自觉安静。他不傻。看得出楼辕是在出神。想着别的事情。从那双阴阳妖瞳里面看得出来。他看的是很远的地方。是回忆。
直到他收回了目光。轻轻笑着:“抱歉。走神了。”
屋子里一片无言沉默。因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没有人能接上话。楼辕只是笑了笑。又喝了口茶:
“这件事。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啊。”
越复杂。越有趣。不是吗。
第三十九章:意外之外
月夜甚清。一道娇小身影。在树林里时隐时现。看轮廓而言。似乎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驾轻就熟躲开地上裸露出来的竹根。轻车熟路向着林间一幢小吊脚楼前去。虫鸣声声。在这身影接近的时候。都是倏忽归于沉寂。直到这身影远去了。才会再度响起。
很快。吊脚楼出现在前方。那吊脚楼外。一层淡淡的紫雾如同围墙。在月光下隐约泛着青黑。
女子停步。将什么东西涂在了手上。而后抬手。仿佛是撩起一层纱帘一样。就那样撩起了那层紫雾。穿过那淡紫色的帘幕。她闪到了吊脚楼前。脚步轻盈地上了楼。抬手敲响了吊脚楼的木门。清脆如铃的声音呼唤道:
“师父。师父我来了。”
吊脚楼里几声响动。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楼下。苍蓝色的龙龟动了动。似乎被惊扰到。却终究没有出声。
“吱呀。”
木门开了。虺柰娘长发披散。看着外面这薄纱遮面的姑娘。微微蹙眉。赶忙让开了门口放她进来。却忍不住责备:
“不是告诉你没事不要随意来找我吗。万一被五龙坛的人发现了……”
“我蒙着脸呢。他们认不出我的。还有。万一被谁发现。我就杀掉他啊。反正他们的蛊术都比不过我。”姑娘说的天真无邪。却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而且师父。我这次可真的是有事才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