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了楼辕的讽刺。他也不恼。因为他能让楼辕比他更恼。只不过是抱臂。唇边一个放肆的笑:
“小公子和师兄很是恩爱啊。”
说着。还学起了霍湘震那句话。却换了极为亵玩的语气:“我笑、我家的小猫、还是这么可爱……嗯。”尾音可以拖得很长。“嗯”了一声看着楼辕。“啧啧啧。楼公子的师门。可真是……怎么说得来着。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楼公子的师门之间真是感情和睦。师兄弟间感情竟如此融洽’对不对。”
楼辕果然是不负众望地被他给气到了。瞬间铁青了脸色。之前竹夜清的无心之语。还有霍湘震的絮絮情话。被这人转述出来居然无比猥亵。
齐德隆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对楼辕炫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里。
楼辕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齐大公子……药给我。你可以滚了。”
齐德隆见自己在这上面扳回了一成。越发得意了起来。反而走到了楼辕面前。弯腰伸手去勾楼辕的下颌。被楼辕一巴掌拍开。他便收手。直起腰来:
“先前赵宋新京的探子跟我说小公子不仅和师兄重修旧好。还更胜从前。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一看。啧啧啧。”他说着摇摇头。继而依然是轻佻。“岂止是如胶似漆。更是蜜里调油啊。”
“你有完没完……”楼辕的眼睛微眯。左手突然抬起来指着齐德隆的咽喉。袖箭在昏黄灯光下依然有寒光闪亮:
“我一套袖箭是四支。那只花猫用了一支。我真希望齐大公子你用下去第二支。”说着。唇边绽开一抹残酷笑意。
“我有无数套说辞可以解释为什么会‘误杀’了夤夜闯入我房中的小贼。”
在这般威慑下。连空气都僵持住了。
齐德隆也深知何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往后退了退。不多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细颈瓷瓶放在了桌上。这才道:
“行了小瘸子。你赢了。”
楼辕这才放下手臂。依然冷笑:
“你可以走了。齐大公子。还有。下次给我送药最好换个人来。你太啰嗦了。”
齐德隆突然向他走进一步。弯下腰要说话。只是还未开口。房门就被霍湘震推了开:
“话说暮皓你这个轮椅还……”他话说到一半。看到了齐德隆。一愣。“你是谁。”
让你嘚瑟该啊。楼辕瞬间就这一个想法。
齐德隆倒是反应够快。当下直接往窗边逃。拉开窗子跳了出去。霍湘震要追。却被楼辕叫住:
“师兄等等。”
霍湘震便真的就停了下来。站在窗边。眼睁睁看那个人影融进夜色里消失不见。
楼辕在那一声喊话之后就是沉默。他不知该怎么说。
霍湘震却只是关上了窗子。回到他身边。拿起干布给楼辕擦脚。一言不发。他没说话。楼辕也明智地没有开口。却忍不住观察他的神色。
似乎没有生气。但是看起来也不高兴。
楼辕便还是开口了:
“师兄。你。生气了吗。”
霍湘震没有抬头。擦干楼辕左脚又细细擦他右脚:
“没有。为何这么问。”
分明是生气了吧。楼辕想。不说又不代表不气。换做他看见半夜里有来历不明的人和霍湘震见面。霍湘震再阻拦他。他也会气的。
于是他就那么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等到霍湘震洗沐之后躺到他身边的时候。便一扭头。在霍湘震鼻尖上亲了一下。
“不生气了吧。”他亲完。笑问。
第二十章:楼小猫
霍湘震就是在等楼辕这个安抚的吻呢。当下笑眼眯眯。指着嘴唇到:“再亲一下就不生气。”
楼辕便又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毫无疑问是被霍大少爷一把抱住。顺势压倒他身上。扣着后脑狠狠亲热了一番才松开。
楼辕是习惯了霍湘震的无赖了。被他这么抱着啃了半天也没说什么。更没抽他。只是微微有些好奇:
“怎么这次你不生气了。之前不是还因为我有事不说闹小脾气呢吗。”
他说着这话时。顺手就推开了霍湘震。不喜欢被人抱住。更不喜欢身上压着这么个一百多斤的家伙。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堂堂男儿。
霍湘震明白了他的情绪。便躺回他身侧。一手搭在楼辕腰上。被楼辕“PIA”一下拍开。便收回了手。又看着楼辕。笑起来:
“你说了要我等你五年。那我就等啊。”
楼辕有些意外。哟呵。这犊子什么时候转了性了。
霍大少爷还是情圣附体中。微微一笑简直是萨摩和金毛同时附体。看的小黑猫小脸一红。霍忠犬又扑到小黑猫颈间蹭了一蹭。把他揽进了怀里。絮絮叨叨又说起了情话:
“你想让我什么样子。我就努力变成什么样子。暮皓。你记着。从此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只要和我一个人说。我都去给你找来。而且一定是最好的。”说着。还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我会好好惯着你。惯到别人给你的东西。你一样都看不上。”
也许世上有无数的情话远比这些动听。可偏偏就都不是这个妖龙说给他听的。有那么一瞬间。楼辕几乎就想转身扑到他怀里。然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蹭啊蹭。像小家猫那样撒娇表示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欢喜。
不过他不能。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如此娘气。
于是楼辕只是皱起了眉。绷着脸:
“霍湘震。你知不知道我是个男的。甭管是你徒弟还是你师弟。你说世上有你这么惯着个堂堂男子的吗。”
“没有啊。”霍湘震理所当然道。还是那样温暖又阳光的笑容。“但是我要是把你惯得谁都养不起了。不论男女的都不肯要你了。那你不就只能跟我凑合一辈子了吗。”
楼辕一怔。脸上微微泛了一层红色。却还是很有男儿气概地“嘁”了一声。继而反驳道:
“谁用你惯着。我有手有脚一个堂堂正正男儿。就说腿脚不好吧。又不是缺了你就活不下去的。”仿佛在加强自己这话的可信性一样。还强调了一句。“到剑南路上任之后。你是我的幕僚。还得是我给你开月钱呢。那是我养着你。”
霍湘震忍着笑意。紧了紧怀抱:“对。楼大人。”说着还是忍不住和他辩驳起来。“要说是养着你。我也养得起;不过养着和惯着可不一样。养着是让你不愁吃穿。惯着么。”说着凑近楼辕白净修长的颈部。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才微笑着继续。“惯着是让你心里舒坦。”
楼辕用手肘推他。反抗了一下。这么一动。里衣领子微微松动。霍湘震缠绵在他颈上的目光就捕捉到了他背部接近颈部的一处肌肤。
似乎有一道伤痕。但是惊鸿一瞥他没有看清。
为什么会有伤痕。他记得暮皓小的时候虽然淘气。但是身体一直极好。身上是没有任何伤疤的。
霍湘震忍不住微微蹙眉。摁住了楼辕:“暮皓。你背上有伤疤。怎么弄的。”
楼辕闻言。身体一僵。抬眼看着霍湘震。表情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隐忍。霍湘震便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那五年的约定。”
楼辕略一犹豫。颔首。霍湘震有些不悦。却还是认了:
“那好吧。我不问了。”说完。有些失落地摇头。“你满身都是秘密。我想关心你。又不知道哪些是不能问的。”
这个妖龙很爱你。楼辕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他感觉很惬意。因为有个人如此喜欢他。喜欢了二十年。而且愿意理解他。于是伸手与霍湘震十指相扣。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师兄。我想起一些事。一定要对你说。”
霍湘震微微挑眉。大概是在表达“那你说吧”的意思。
楼辕便微微侧过身子。扭头看着霍湘震的眼睛。还抓着他的手:“记不记得在百工巷的时候我抓了一下你的手腕。”
霍湘震颔首:“还有你说乌鸡回去了。可我分明记得乌鸡是跟着一起的。”
楼辕眼眸微微颤动:“吴大夫有没有跟着。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霍湘震完全没能理解楼辕在说什么。
楼辕微微颔首:“记不清。回忆的话会觉得这里是一段空白。想不起来。”
霍湘震眉头微蹙。心想可能明天要去问问吴积白了。他没想到的却是楼辕接下来是伸手把他的一直胳膊揽进了怀里。
“怎么了。”
楼辕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消失。而且一定和吴大夫有关系。”
霍湘震微怔:“为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自己没有感到过什么异样。
楼辕目光低垂。抱霍湘震的胳膊更紧:
“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我知道的。第一次你见到吴大夫。我就感觉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后来竹巫彭来了。你们都不记得。但是我看到过你身上发光。好像要消失一样。这是第三次。那时候你突然站住不动了。我那时候有种直觉。不抓住你的话你就会消失。”
他说完。把头埋在霍湘震颈窝:“我很怕有一天你会消失。”
霍湘震不知该如何回话。便伸手把小半妖又抱进怀里。他感到楼辕在微微战栗。想了想。低头用额头去触碰楼辕的头顶: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我消失了还不好。”
楼辕听他这么调侃。居然没炸毛。只是松手不抱着霍湘震的胳膊了。一言不发回去躺平。霍湘震微微咋舌。这小猫真是不禁逗。便又凑上去:“暮皓。我不开玩笑了。”
“哦。”
楼辕已经不想理他了。直接闭眼睛:“我累了。睡吧。”
得。生气了。
霍湘震便凑上去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我答应你。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要我活着。就不会离开你。就算消失了。我也会回来。”
楼辕一只眼皮微微抬起一些:“你又不能什么时候都跟着我。你不是我的影子。还有。万一有一天不是你不见了。是我不见了呢“”
霍湘震立刻道:
“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他避开了第一个问题。那既不属于情话的范畴。也不属于他会考虑的范畴。
“然后呢。”楼辕睁开了眼睛看他。
“然后和你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再都不会分开。”
一个美好的晴天。
一行人。走在一片碧绿之中。那是碧绿的地面。碧绿的树林。和林间碧绿的阳光。地面的碧绿。是路旁的青草与石上的深苔;树林的碧绿。是夏日茂盛的树叶。阳光的碧绿。是阳光照射过绿叶。也被染上了层层翠色。
在这无边绿意之中。就是一条官道。官道上那一行人。正是从赵宋新京一路而来。又踏上了路途的楼辕众人。
已经离开了渝州城。就快到剑门蜀道了。以剑门为界。过去剑门。就是出了李唐国境。进入了赵宋的剑南路。倪彀并不和他们一路同行。第二日便御剑回了九嶷山。
霍湘震原本好奇他为何那么着急。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一日三师弟孟陬凯回山了……
且说这连日赶路。小梦山是累了。因着混的熟了。便跳下楼辕的马车。蹦蹦跳跳赶到了前面骑马带路的竹夜清面前:
“竹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竹夜清勒马放慢速度。抬头看了看日头。默默心算了片刻。便答道:
“再有半日。就能过剑阁;过去剑阁。就是剑南路。如果到剑南首府的锦官城的话。那就还有一日路程。”
一直跟在他身边。一样策马的楼玉清便微微笑道:“可算是要到了。一路上天气闷热。真是难受。”
听他们说到闷热。马车里面的楼辕微微挑眉。一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样子:“很热么。”
对别人来说难以忍受的闷热。在他这里就没那么明显了。不过是略有一些薄汗。霍湘震记得他小时候也是很怕冷。不怕热。
但是那是因为他出生以来经历的流离导致的身体底子不好。而且随着他长大就慢慢有所好转了。怎么到了如今反而又厉害起来了。
霍湘震想了想。忍住了没问。万一问了就捅了马蜂窝怎么办。
竹夜清想着。就引了个话题解解闷。温和笑着问楼玉清:“楼姑娘。在下记得在京时吃到贵府有种包子。味道甚佳。不知有是什么特别之处么。”
楼玉清微微侧头思量:“我家的包子呀……我记得我家做的包子。馅料和人家的都不一样的。”说着。回头问身后的楼辕。“哥。你最会吃了。记不记得咱家包子什么馅儿的。”
因为霍湘震在车外骑着马。所以楼辕这里是敞开了车帘的。说话儿没有阻碍。听楼玉清问起吃的。几乎不假思索:
“咱家这个季节蒸的包子一般是马齿苋肉丁。还有春笋腊肉。再有就是梅干菜老豆腐。”
说着略一沉默。然后“啧”了一声:“我还真有些想家里的包子了。家里和包子馅的时候会加鸡蛋进去。所以吃起来比别人家的鲜很多。”
楼玉清直接捂耳朵。低头撅嘴娇嗔了两声:“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会饿的。”
竹夜清则是微微笑了起来:“楼公子也真是别再说了。剑南和我南诏菜色与赵宋相异甚远。小公子怕是吃不惯的。”
楼辕这个吃货的特性和他毒舌傲娇掉书袋的属性是一样藏不住的。此时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没关系。我一直很期待大理特色的蜜汁糍粑、糯米稻花鱼还有剑南路的火锅。”
吴积白捂嘴闷笑。这怎么吐槽。就一句。吃货有个属性就是走遍天下不会饿死。
第二十一章:陆节度
车马行进半日。午后过去一些。便到了剑阁。这剑阁自古天险一道。过了剑阁蜀道便是剑南路首府的锦官城。
到了此处。天气也是变成了蜀中常见的阴云欲雨。
剑阁前是李唐的“剑门关”一道。过了这道关隘。就是赵宋的剑阁。和剑阁之后的剑南路。
剑阁一处。乃是峭壁林立。根本没有车马可行的土路。下面便是滚滚奔流的岷江。官道乃是修缮完备的吊桥。以及峭壁上架设的木板栈道。这剑阁紧紧护卫锦官城。乃是绝地一处。自然是万分的易守难攻。
这般布局。还是楼辕的太爷爷攻下剑南路之后布置出来的。若这剑南路是李唐的地盘。有此种防备简直是天衣无缝。
先说是剑阁入口的一线天。窄至极度。不过能容两三人并行而过。倘有猛将一员守在一线天处。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而是剑阁联结锦官城的栈桥。
这栈桥是蛛网一般交结杂乱。本身就是一座迷宫。往日商旅往来是有剑南路内的卫兵在栈桥上值班指路。避开刻意安排的朽板松绳。一旦开战。敌军不知详细路线。遇见栈桥上的陷阱也是死路。
而锦官城本身。是立在绝壁之上的。城外稍稍一片空地。之后就是三面悬空绝壁。三面千丈悬崖下就是滔滔岷江。栈桥是对外唯一的交通方式。除了飞过去。只有锦官城背后的一处不是悬空。是背倚着一处高耸悬崖。
剑南路除了这剑阁。以及剑阁之后的首府锦官城之外。便是下辖几个乡镇县区。哪些地方虽不如锦官城繁华。但在地形上却安全可靠得多。没有锦官城这样三面全是栈桥做路的。
在李唐的“剑门关”递上了通关文牒。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剑门关。便是进入了剑阁地界。
狭窄逼仄的一线天。这一行人只能排成一列通过。楼辕有些担心。自家马车是改制的。万一卡在此处就不好玩了。
还好是有惊无险。剑阁的一线天还足够大度。能放他们一辆马车过去。
过了一线天。眼前便开阔了许多。今日天气晴好。隐约间还能望见隔着栈桥便是锦官城。
晓润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子美诗里如画的地方。就要迎来几个新面孔了。
因为临近了城关。楼辕也在霍湘震的“帮助”下。从马车上下了来。坐着轮椅。毕竟前方是栈桥。坐车过去感觉更不稳妥。
“怎么不见有人来接应楼公子。”竹夜清颇是疑惑。按规制。楼辕上任的是剑南路节度副使的职位。应当有官员前来接洽。
楼辕也是略略思量。微微自语道:
“想来是没料到我们此时前来。还未来得及从城里出来。我让八哥送过信去。他们应该是知道我们今日到此。”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八哥便扑腾着翅膀抗议他的剥削行为侵犯鸟权:“累瘦啦。我累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