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戳戳楼辕脸颊:“倒是你,想什么呢?”故意笑得跟讨好一样,语气里还有点嗔怪的意思,“怎么一路都没回个头看我一眼?”
吴积白跟他说过,脸皮和媳妇儿你只能选择一个。于是霍湘震就开始坚决贯彻“为了楼辕可以不要脸”这个思路了,反正吴积白后面还有一句:“追到之后就不一定了。”
于是这个语调成功把楼辕恶心到了,什么话都不想和他说,一边嫌弃地掸开他的手,一边狠狠啃了一口核桃酥。
结果还是边吃边说了,霍大少爷也是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看楼辕抱着核桃“酥”磨牙,自觉“审问”这阿猫阿狗:
“你们自觉说,还是我们刑讯逼供?”
说到刑讯逼供,楼辕的动作诡异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又回复了原本的状态,继续啃核桃酥。
霍湘震说逼供,当然只是开玩笑而已,他也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的。他是还不知道这两人是给沈鹿鸣送信来的,于是楼辕吱唔两声,从袖里取出了那只锦囊和玉叶,放到了桌上。他现在说不出话,被糖块粘住牙了。
霍湘震一看楼辕不说话就明白这小子遇到了怎么个状况,于是便替他问:
“你们找他就是为了送来这个?”
阿猫还没说话,阿狗却已经默认了“给饭吃的是好人”,忙不迭点头:“对对对!鸣白真人说这个事关重大一定要亲手交给楼家五公子。”
阿猫已经不想再理他了……
这时候楼辕终于是化开了粘牙的糖块,开口提问了:
“你们和鸣白真人,是什么关系?”
他有很多问题,但他要慢慢捋顺自己的思路。
霍湘震还在想那个鸣白真人是谁,半天才想起来,好像那个有龙龟座驾的道士沈鹿鸣的道号是“鸣白”。
阿猫看阿狗又低头忙着吃了,便回答:“鸣白真人帮助我们五龙坛治下的村庄修了一条水渠,我们是火龙坛的护法,就这么结识了他。细说来的话,应该是鸣白真人在南诏只认识我们,以及他是我们的恩人。”
这个说法可以接受,如果沈伯伯在苗疆只认识他们的话,确实也就只好托付这两人来送信了。
楼辕微微颔首,又问:“他托你们送这东西,有没有说过些什么?”
阿猫面色凝重了许多,摇头:“他只说此事并非十万火急,但是事关重大,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确认交到了五公子手上。”
楼辕听罢,沉默片刻。什么叫“并非十万火急但是事关重大”?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事情?
最重要的,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他当时是什么模样?”楼辕不自觉就皱着眉,“有没有被谁掣肘?”
然而阿猫阿狗不懂什么叫掣肘,迷茫看着他。于是楼辕只好重新说了一遍: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把这个交给我?”
阿猫阿狗对视了一眼,都是不解,最后还是阿猫摇摇头:“不知道,当时鸣白真人只是突然找到了我二人,交托了此事,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楼辕这是想不通了。为什么?到底是怎样一件事,让半仙之体的沈鹿鸣都要交托给他?而且是他,不是楼家最有实力的楼止至。
为什么?
这时候,阿猫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个小小的细节,赶忙告知楼辕:“对了对了,公子,那一日我看鸣白真人脸色不佳,眉宇间隐约有青色,可能是刚刚中了什么蛊毒!”
蛊毒?难道是因为有人给他下蛊了?可是更不应该了啊。楼辕不由得皱起了眉。他作为一个二十岁的半妖,身体尚且可以抑制许多蛊毒,沈鹿鸣一个半仙,修为大成,没理由会比他更差。
霍湘震看他这一脸苦相,便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玉叶,看了看:
“这是片梨树叶?”
楼辕懒洋洋看他一眼:“是啊,很明显。”
霍湘震微微笑了起来,看着楼辕:“梨,谐音是‘罹’啊,罹难那个罹。他是不是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楼辕抿了抿唇,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求助于我?明明我是家里最没用的一个啊!爹和大哥哪个不能帮他?……”
霍湘震微微惊讶,怎么楼辕会觉得他是楼家最没用的?赶紧揉揉小猫的头:“想什么呢?你明明是楼家这一群儿子里面最有智谋的一个好么!”
楼辕皱着眉扒拉开他的手:“你别闹了,我就是说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别的意思!”
霍湘震挑眉,怎么?夸你你还不乐意?于是报仇似的揉揉他的脸。
楼辕懒得和他计较,抬手扫开了霍湘震的爪子。霍湘震想着帮帮他的忙,就问阿猫阿狗:“他找你们的时候,有没有骑着他的龙龟?”一般来说,神兽都会护主的,想来有那只龙龟的话,沈鹿鸣是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然而楼辕却摆了摆手:“沈伯伯出现就一定是和小白一起,没有小白在他不会出现。”
“小白是谁?”霍湘震没懂,楼辕左眉一挑:
“小白就是龙龟的名字,沈伯伯的龙龟叫小白。懂了?”
那个龙龟是苍蓝色的吧它哪里有白色的地方能让你们叫它小白了?!霍湘震彻底无语,只好改问楼辕:“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和那个小……白,一起的?”
阿猫还真的就颔首:“的确,鸣白真人每次出现都是骑着龙龟的,从无例外。”
霍湘震看楼辕,满是不解。楼辕则只是撩开了额角的碎发,假装不知道。
霍湘震也只好撇嘴,而后问阿猫阿狗:
“路上你们看过这个锦囊里面是什么吗?”
阿狗已经喂饱自己了,替阿猫回答:“没有。鸣白真人叮嘱过我们,这个非常重要,一定要交给楼五公子,我们就没敢拆开。”
霍湘震盯着那个锦囊看了看。褐色外皮,白色里子,巴掌大,只装了那么一片玉叶子。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看过什么书,上面讲有个钥匙藏在什么东西里面,那会不会这个锦囊是有夹层的?玉叶子只是沈鹿鸣要传达的消息的一部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和那个什么书里面的是一样的。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看的什么书?记不清楚了,那些东西好像藏在迷雾里面,当他试图去思考的时候,总是听到那个“我是理论物理学家霍湘震……”。他不敢深想。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在恐惧一些东西。
于是为了打断自己的思路,霍湘震拿起了桌上的空锦囊,想了想,把它的里子给翻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梦中不识路
里子一翻出来,在场的就都是一愣。
竟然是写了字的,而且分明是血书,字也很潦草,想来是急急忙忙写出来的。
楼辕暗骂了自己一句,天天和霍湘震卿卿我我,心眼子都发霉堵死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就没想到?!
还没等楼辕开口,阿狗却先出了声:
“嗝——”
“……”
藿香和小楼都是一脸无语,阿猫则是双手捂住了脸,活脱是打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楼辕也是懒得理他,低头和霍湘震凑到了一起看那锦囊上的字。霍湘震看他离自己这么近,索性多吃两口豆腐,伸手揽着楼辕肩膀。
楼辕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依然安安静静,低头看霍湘震手上的锦囊。
不过寥寥几个字。
“赵宋有难。苗疆。虺柰娘。”
“虺柰娘?”霍湘震皱着眉念出了这个名字,“虺柰娘是谁?听起来像个女的。”
楼辕微微皱眉,难道沈鹿鸣又要折在情劫上面了?
而阿猫阿狗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反应很大,不约而同惊呼:“虺柰娘?!”
楼辕很奇怪地看他们:“怎么了?”
阿狗戳戳阿猫的胳膊:“你说你说,我讲不清楚!”
阿猫白了他一眼,而后才对楼辕他们恭恭敬敬道:“虺柰娘以前是我五龙坛的巫姑,只是……”他略微皱眉。“十五年前她叛逃出教,现在已经是我南诏国的禁忌。现任大祭司有令,如果遇到她,杀无赦。”
霍湘震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她做了什么事?”
阿猫摇头:“内情不是我们可以得知的,只知道她是用了巫蛊之中的禁术,导致了前任大祭司的陨落。但是具体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就是说这女的是个刺王杀驾的主儿了?沈鹿鸣怎么会和她有瓜葛?
楼辕忽然后背直冒冷汗,心说他沈伯伯那个到处留情的风流道士,这次不会又招惹了这么个惹不得的姑娘,遇到了桃花劫等着他去帮忙破吧?
嗯,这么一想,这事情的确不能找他爹,因为他爹会笑话死他沈伯伯的。妥妥的。
可是赵宋有难呢?赵宋有什么难?就算有,是他能解决的吗?他的权力全部来自父兄,也就是说,他到了西南,就完全无法凭借楼家的军力。那么还有什么事,是他现在这种坐着轮椅的状态可以解决的?
难道是和人家下棋、养鹦鹉、种花、钓鱼、说书、玩几个小心眼就可以解决的吗?!
那他娘的还叫什么国难当头啊?!
楼辕都快被自己气笑了,狠狠咬了一口核桃酥。
然后又被粘住牙了。
这个时候,楼府那个腿脚慢、说话不利索、容易稀里糊涂找不到路的扫地老伯,也终于带着竹夜清到了楼府了。竹夜清心说中原人也还真是慢性子,跟他们的老人说话还真是容易憋死。
进了楼府的门,扫地老伯又站住了。竹夜清不由得心里一寒,糟了,这老伯又忘了路了!在此之前这老伯已经带着他兜了好几圈了!
果然,扫地老伯原地站定,然后开始左看右看,带着自言自语:
“哎、嘿?哪、边、走、来、着?……”
说话那叫一个慢啊,他说话的时间都够乌龟跑过兔子的了。
竹夜清面具下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这个时间大概够饿死阿猫阿狗了。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女儿笑声,突如其来。竹夜清不及闪身躲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还好,毕竟是个七尺男儿,不过虚步踉跄了一步半步。回头看看是哪位姑娘如此冒失,原来就是昨日打了他一个耳光的楼六姑娘,楼玉清。
她今日穿的是翠绿色的一袭窄袖绣花罗裙,臂上佩着五彩丝罗。乌黑的长发结成两条长辫子,缀着几缕彩色丝,斜斜的发帘垂在额角。因着刚才和婢女追闹游戏,跑得微微带汗,衬出俏脸微红,樱唇翕动。
竹夜清低头看她,她也抬头看着竹夜清,一时间两个人都是微微怔忡,忘了言语。竹夜清回神快些,微微退开了几步,轻轻拱手,颔首微笑:“楼姑娘。”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这个女子,真美呐。
他暗想,她就好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或者是夜空中皎皎的月亮。看到她,觉得心里都是清爽的。
这时候扫地老伯那几句话终于叨咕完了,回头看到了两人,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才看清是六小姐楼玉清。
这时候和楼玉清追闹的婢女才追了上来,见到外人在,吓了一跳。看竹夜清衣着奇特,又慌忙退开了几步,这才敢出声唤楼玉清:
“六小姐,咱们,咱们回去吧?”
楼玉清回头对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婢女犹豫了半天,还是行了个万福礼,快步下去了。楼玉清活泼性子,以往也常常是一个人去上房爬树。只是今日看见了竹夜清,婢女也颇是有些没底了。
那人看起来真吓人,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呀!
楼玉清看见了扫地老伯那个慢吞吞的劲儿,便尽量学着陆家红杏那样,做出一副淑女模样,轻轻柔柔地问竹夜清:
“大人来我家,可有什么要事么?”
竹夜清被扫地老伯憋屈地够戗,现在可算是有个能好好交流的人了,自然是舒了一口气,赶忙道:“是这样,在下的两个属下,夤夜闯入贵府,惊扰了府上的五公子。他们现在正在府上,在下来向五公子致歉,还有带回那两人。”
楼玉清心说,原来不是为了我来的?转念一想,自己想什么呢!昨日和人家一面之缘罢了,想什么有的没的!
于是赶忙收敛了思绪,按印象里面陆红杏那般,努力端起来一个温柔大方的形象,尽力回想着陆红杏说话的样子,对竹夜清柔声慢调道:
“那便不必让老伯带路了,我家的暗卫应该是知道的。”
说着,随意对着斜上方某个方向招招手。忽而想起来陆红杏那样的姑娘是不会如此的,于是立刻又收敛了起来。
树上的暗卫看明白了小姐是在叫他,当然也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于是一个翻身,飞身下树,立在他们面前。
楼玉清思量着这话怎么说能“温雅”一些,于是微微一个万福,对那暗卫道:“麻烦大哥,带我们去一下这位大人的随从所在之处。”
无辜的暗卫君一阵寒意从脚下直冲天灵盖。这还是他们家那个上树掏鸟窝、下河抓活鱼的泼小姐吗?
然而他也就是想一想,当然是不敢真说出来的。
于是暗卫君干脆贯彻领队大人赵学而告诉他们的,“能不说话就闭嘴”精神,高冷一颔首,转身带路。
竹夜清这里就是暗想啊,中原的楼家就是跟一般人家不一样,连侍卫都是这么有气势,果真不可小觑!
而楼玉清,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女儿心态,也一路跟着竹夜清去了。
等他们三个都走远了,原地站了良久的扫地老伯才慢悠悠地开口:
“哦,六、小、姐、啊,这、位、是、南、诏、来、的、使、者、大、人……”
大概楼家是盛产奇葩的?
有人引路,楼玉清就跟着竹夜清和暗卫,一路向着那客房去。为了显得“大家闺秀”一些,特意不敢如以往那般大步疯跑。赵宋不兴裹脚,因而楼家这几个女孩儿都是天足,尤其是放任了楼玉清。
以前她要去什么地方那都是一提裙摆,抬脚疯跑之的。若是有人引路,那就是腾出一手拽着那人跑。这可是头一次,她安安静静迈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还努力一直保持个大方得体的微笑。
没想到竹夜清却是看出来她的可以了,竟收敛了脚步,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楼姑娘,不必对在下如此刻意。”
楼玉清小脸一红。竹夜清便干脆停下步子,回身对着她,微微笑道:
“在下不才,记得汉人有句诗,叫‘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在下想,这诗边该送给楼姑娘。姑娘本性自然,便是极美了,原就没有什么需要修饰的地方,更不必咸自矜持,学做他人。须知,他人分明是不及楼姑娘美的。”
楼玉清脸色红得娇俏。这丫头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以往父兄都是叫她矜持些矜持些,要么就是叫她疯丫头。最好的夸奖不过是“哎呀玉清真不错,要是再乖一点就最好了”。剩下的,不过是想借机攀附楼家,对她阿谀奉承罢了。
第一次有人说她那样活泼是很好的呢。而且那脸虽然挡在面具后,眼睛却分明是真诚的。这人分明一个南诏人,也没必要奉承她,却能和她说一个“你本就很好”。
有时不过是一言真心,便足让一女子倾心相许。虚情假意的话听多了,这真心实意的话甫一入耳,就是能走进心里的。
竹夜清却是个有些迟钝,只以为楼玉清这鬓染红霞是被个陌生男子说了唐突的话,有中原女子的羞怯罢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说得那话是怎样。于是又是微微拱手含腰:
“是在下出言冒犯了,姑娘恕罪。”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冒犯,我却也不用嫁人了呢。楼玉清唇角带笑,暗暗想着。
第五十九章:何以慰相思
吴积白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了。
啧,时间差真是可怕。吴积白想着,揉揉脖子,看看身边只有丫鬟艳秋,便笑嘻嘻问她:“问下姐姐,现在什么时候了?”
艳秋知道他昏睡了数日,便福身回话:“吴大夫,您已经昏迷了四日了。”
四天了啊……吴积白暗算了一下,而后又问艳秋:“好姐姐,你和我说说这几天都出了什么事可好?”
丫鬟艳秋也很喜欢这人嬉皮笑脸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以袖子微微掩面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