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怎么对楼辕说……
“咳咳。”
房门前两声咳嗽打断了尴尬。楼辕微微蹙着眉回头，是吴积白站在房门前，挑眉看着两人：
“虽然说扰人恩爱被雷劈，不过两位，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做什么激烈运动的好。小楼你这么缠绵恩爱地看着藿香，今天的药你喝了吗？”
这次谈话，自然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楼辕慢慢起身，回头又看了霍湘震一眼，却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门。霍湘震看着他的背影，便知道楼辕是生气了。
他恨不得把心掏给楼辕，可是那根本无济于事。
吴积白看着楼辕出门的样子，有点惊讶。等楼辕走得没影了，霍湘震还在望着门外，吴积白便打趣了一句：
“回神了痴汉！”说着进门，坐到霍湘震身边准备号脉，又打趣了一句，“干嘛呢你？刚起来就惹这个傲娇受生气？你俩不是如胶似漆的吗？”说着笑了两声，“你倒是舒舒服服睡了一个月，他这一个月几乎都没出过你这屋的门！”
霍湘震没什么反应，吴积白便指指他房间里那张铺着被褥的罗汉床：“看见没？这两天小楼就是睡在这儿的。我跟你师父都劝他了，他还没好利索应该多休息，可他就是不听，我们哪儿拦得住？”
“乌鸡。”
霍湘震突然出言打断了吴积白，吴积白愣了一下，他觉得霍湘震的情绪好像有点奇怪。紧接着，就听霍湘震淡淡道：
“乌鸡，以后不要再对我发召回指令了，没用的。该我回去的时候不用你强制召回，我自然会回去。”
“你！——”吴积白吓了一跳，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连连退开几步，指着霍湘震，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你……”
“别咬了舌头。”霍湘震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想起来了。”
吴积白僵了半天，才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想起来了？”
“是。”霍湘震点点头，倚着床头，双手叠在脑后，视线无意识地向上望，“我是理论物理学家，现在是第零局科研组，‘创世神’计划理论组组长。由于三途镜系统初次投入运行，没人确定到底有多可靠，所以第一个真人试验者就是我。”
吴积白看了他许久，微微叹了口气：“你是真的想起来了。”
霍湘震点头：“对，我还记得‘创世神’计划本来就是为了推演当年陆秦帝国统一前后的事件，研究陆秦帝国不能忽略楼辕的存在，而楼辕恰好是我的偶像，所以我是自愿申请进入这个时空的。”
“所以你刚才是和楼辕说了什么？”吴积白微微挑眉，“和他坦诚创世神计划是不可能的，你该不会是直接告诉他这个世界只是三途镜系统虚拟出来的了吧？”
“谁说这个世界是虚拟的？”霍湘震突然反问吴积白。吴积白愣了一下，继续皱着眉头看霍湘震：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那你还说什么？这个世界是不是虚拟的你不是比我清楚？”
霍湘震却突然笑了一声：
“乌鸡，眼见未必为实。的确，你我都可以动用三途镜系统的后台，但是你我也都清楚，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堆代码，为什么执行一条系统命令甚至会导致整个时空产生波动错乱，也有可能什么都不发生？我是理论组的，你是医疗组的，你可以回去问问曹山荼，毕竟他是程式组他最清楚，你问问他，他们是不是真的完全理解了三途镜系统的运行模式？”
吴积白依然皱着眉头：“藿香，说真的我理解不了你的意思……这只是个高仿真的体感游戏……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你进入系统的时候发生意外，的确是在不知道这个系统存在的情况下在这个虚拟世界生存了一段时间……但是你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霍湘震微微叹了口气：“乌鸡，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是用VR眼镜进入游戏的是吗？你用的是程序语言，这里的一切在你眼里都可以拆分成代码信息，但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进入了这个世界，不管你信不信。”
吴积白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不相信，霍湘震略略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乌鸡，你相信魂魄的存在吗？还有黄泉，地府，三途河。”
吴积白已经放弃了和霍湘震的交流，拽过霍湘震的爪子给他号脉。霍湘震便自顾自道：
“我原本也不信的……只是刚才在生死交界的地方走了一趟回来。我就站在三途河上，上游是这里，下游就是实验室，我能听到你们下令召回。如果你们的世界是真实的，那么同样在三途河上，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难道只是因为我们来到这里的方式是虚拟，这个世界就是虚拟了么？”
吴积白已经开始提笔写药方子了，却还是叹了口气：
“藿香，你就真的打算把命留在这个地方吗？如果不是你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为什么要增加三途镜系统的负担进来这个世界？”
第四十一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吴积白是在劝告霍湘震，说话间朦胧想到，似乎这是到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真正的，他认识的那个霍湘震对话——
“随便你怎么想，但是藿香，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至少在我们的理论里，你停留在这里的只是精神体。你和我不一样，我可以随时下线，但是你不能。你的身体现在还在试验台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躺了这么久还没有衰竭迹象，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始终太久不能回去，你的身体早晚会坏死的，到时候，我觉得你的精神体也不一定能在这里久存。”
霍湘震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继续说：“做最坏的准备，抱最好的希望。两边都有我放不下的，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暮皓比那边的一切都重要。”
“我一向劝不动你。”吴积白写完了药方，收起笔墨，“当初你要进来这里的时候，我拦不住。现在你不肯离开，我一样拽不走。作为朋友，我劝你归劝你，但是不强求。每个人的思维都各有各的不同，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你不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不会走。”
说罢，看了霍湘震一眼：“你的任务是创世神计划，我的任务是带你回去。”
说不感动是假的，霍湘震对着吴积白笑了笑。这毕竟是兄弟。人说男人有四铁，扛过枪，下过乡，蹲过仓，嫖过娼。他跟吴积白算是一起做过最后一样，现在一起在这个时空里，?1 蟾乓菜阆孪缌耍?br /> 吴积白看着他笑，只摇了摇头：“别给哥放电，嫂子有来电显示！你这脸留着给小楼看去，我对你没兴趣！”说完，啧了一声，“顺便说一句，就算你已经想起来了，该吃药还是得吃，在这个世界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
霍湘震看吴积白的表情，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霍湘震揉了揉眼角，问吴积白：“我昏迷了多久？”
“一个半月。”吴积白说着，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你是想让我跟你说最近局势的变化，还是想让小楼跟你说？”
“如果他没有跟我赌气的话我比较希望他来说。”霍湘震坦诚地回答，“但是现在我没力气，下不去床，没办法追他回来，所以只能让你来说。”
毫不意外的答案，真心的毫不意外！吴积白给了霍湘震一个白眼，拎起药方子就往外走：“你丫的直说要我帮你叫小楼回来多好！贱人！”
霍湘震对他的呵斥完全是不以为意，慢慢躺好，开始在心里默数。数到三十的时候，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他房门前猛然停住。然后慢慢地，仿佛气定神闲爱答不理一样，踱了进来。
自然是那个爱面子的死傲娇，楼辕。
“刚才不是还有力气跟我犟嘴么？”楼辕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故意慢悠悠走到桌子边，坐下倒了杯水，“现在就一副要死的样子躺在床上？”
霍湘震侧过头看着楼辕，唇角带着笑意：“从乌鸡出去到你往这里来，我数到了三十。而从你站在门口到进入屋子里，我足足多数了十个数。你说这是你没有走远的原因，还是我房门到房内太远？”
楼辕的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好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扭头恶狠狠地瞪着霍湘震。霍湘震却直接张开了胳膊：
“来，暮皓，给我抱一下。”
“滚。”楼辕黑着脸，“我凭什么抱一个说离开我就随时可能见不到的人？”
霍湘震不说话，就保持那个动作，看着楼辕。许久——或者也并不是很久，楼辕叹了口气：
“败给你了。”
说着，走到霍湘震身旁，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他。
“对不起，暮皓。”霍湘震凑在他耳边说，“这一个多月，我让你担心了。”
楼辕沉默，只是抱得很紧，让霍湘震几乎透不过气。可是他觉得这样的怀抱很舒服，全部都被对方占有，也占有了对方全部的感觉。
“暮皓，”霍湘震说，“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以后都不会说这种话题了，可以吗？”
“……嗯。”楼辕闷闷回答一声。
霍湘震慢慢松开怀抱，楼辕便坐在他床边，扶着霍湘震躺好，又像以前霍湘震照顾他那样帮他塞上被子角。霍湘震微微笑了笑：“我睡了很久了，暮皓，我现在就想和你说话儿。你陪我说说话好么？比如给我说说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楼辕起身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慢慢吹着，淡淡道：
“李唐那边，李焱红死了，沈家刺驾罪责难逃，满门抄斩。因为李焱红没有子嗣，齐家二公子刚好已经复原，他年少有为有目共睹，又颇为得人心，于是国内上下无不推举齐家代立为王。”
“这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霍湘震低声问。楼辕点头：
“对，两年前在南诏的时候，齐德隆以为我是废人，把我抓去给他弟弟。就是那时候，我和齐东樯做了约定。
“陆家要篡位，如果赵宋不想被李唐趁乱吞了，就得让李唐一起乱，所以我这个棋子，早晚是要去杀李焱红的。我和齐东樯的约定就是，我借沈家的刀杀李家的人，让齐东樯有机会。当时我用剑气伤他，所以齐德隆一直以为是你找到了我，重伤了齐东樯。”
“所以……”霍湘震也就明白了，“两年前差点活埋了你的人，也是齐德隆，目的是为他弟弟报仇，然后……顺便让我生不如死？他还真是够冤的，被他亲弟弟给摆了一道。”
“还有比他冤的。”楼辕浅浅呷了一口水，还有些烫，于是继续慢慢吹，“之所以我用沈家的萍踪令，是因为当年定计划要杀李焱红的时候，沈伯伯给了我这个。那时候我们本来就计划用沈家做替罪羊。”
霍湘震看着楼辕，他想说他有点渴，不过……算了。
楼辕继续道：“沈家以为沈伯伯最多只是有点不待见沈家，没想到沈伯伯能恨沈家恨到愿意让我们帮着灭沈家的地步，所以中了套。”说完，又浅浅呷了一口水。这次温下来了，楼辕便起身，把水杯捧到霍湘震唇边，问了他一句，“渴不渴？”
霍湘震愣了一下：“你这杯水是给我的？”
“就问你渴不渴，哪来这么多话！”楼辕似乎很不耐烦，但是那杯水还是在霍湘震唇边。霍湘震忙不迭微微点头：“渴的。”
他微微探头，楼辕捧着杯子，一点点喂他喝完了一杯温水。虽然没有肌肤之亲，可是霍湘震觉得这杯水把他暖到了心里。顺便有点溜号地想，要是楼辕看过那些偶像剧什么的，会不会再多调戏他一下，问他渴不渴之后，自己把水喝掉，然后在他失望的时候用吻的方式吧水渡给他……
楼辕起身又去倒了一杯热水，霍湘震看着楼辕春心荡漾。楼辕回头见到霍湘震那个眼神，直接白了他一眼：“在你有力气下床之前，脑子里放干净点。”
霍湘震笑了笑，摸摸鼻子。他现在浑身提不起力气，明显被雷劈的。
楼辕又捧着热水坐回他旁边，继续慢慢吹着水慢慢说：
“赵宋那边，乱着呢。因为大理寺卿楚风香查出了我四哥……被害的事情。”楼辕说到四哥的时候，略略一停，很快继续道，“李唐那边，齐东樯登基，国内藩王作乱。因为李唐内乱暂时无力与赵宋开战，双方便默契各自撤军。四哥军中副将楚天阶是大理寺卿楚风香的表弟，所以楚风香也就很快查清了事情始末……
“当日是温三姑娘自命请缨，率小部分人奇袭李唐军粮草。四哥不准，当夜温三姑娘自己行动，但是遇到了李唐那边的埋伏。四哥领兵去救……包括援军在内，那夜出去的所有人都没有生还，包括温三姑娘。”
霍湘震微微一愣，听楼辕故作淡然：“温三姑娘不是李唐的细作，她们温家，全都是赵元桢那边的人。楚风香查出这一点之后告诉了我二哥，之后京城所有人都已经通过小道消息知道了。今上赵元桢意图以散播谣言的罪名处斩二哥，楼陆两家同时举旗造反。”
霍湘震倒是没想到，楼辕那个看似败家子的二哥楼宇昂，居然还能……还能引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楼辕继续道：“楼家曾在先帝面前立誓绝不为王，所以楼家只站在陆家身边，推举陆灭明陆家主为帝。陆大人自称年老体衰，将此位让与……”他略略一顿，“陆二哥。”
霍湘震并不意外，他记得这段史料的，陆秦帝国太祖皇帝陆灭明是追封，第一任皇帝是陆六孤。由于陆六孤的名字发音近似鲜卑族姓氏“步六孤”，而“步六孤”姓氏在后来也是改为陆，有人怀疑过陆家本来是鲜卑族，造反是为了报当年赵氏先祖领兵北上，灭鲜卑族的血仇。
乱世纷纷扰不休，满目江山谁与谋？楼辕刺杀李焱红，搅得天翻地覆，然而最后得益的，还是陆家。
第四十二章：严杀尽兮弃荒野
当楼辕回到赵宋新京的时候，霍湘震还没有完全康复。
只是楼辕已经等不及了，他担心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人，于是霍湘震也不愿意看楼辕每天寝食难安的模样，能下床活动了，便让楼辕先回楼家去。
然而结果还是楼辕和霍湘震一起回赵宋的。用楼辕的话说，在九嶷山会担心楼家的情况，但是在楼家肯定又会担心霍湘震的情况啊，都一样，不如等霍湘震好起来之后一起走，反正楼家不会弱到缺他一个就被灭，八哥又已经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带回楼家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楼辕这么说的时候，霍湘震挺想问他一句之前是谁半夜急的失眠……不过如果霍湘震真的问出口了，后果大概也会是蛮惨烈的。
虽然都说赵宋正乱，但是事实上却也没有霍湘震臆想的那么惨烈。两人是御剑到了赵宋新京，街面上萧条冷寂，却远远不到尸横遍野的地步。霍湘震正在疑惑楼辕是在担心什么，却见楼辕是黑着脸向楼府方向去。
霍湘震自然是二话不说跟上，看到楼府门前的瞬间便不由呆立。只见千许甲兵正列队楼府府邸之外，俨然要攻破楼府模样
他要上前，楼辕却一把抓住了他，站在三丈开外。霍湘震还不知楼辕要做什么，突然听得院内一声花炮冲天尖啸，紧接着，楼府墙头竟有利箭如雨簌簌飞射而出！
楼府之内，竟有如此机关。楼辕凝眉拽着霍湘震又退开几步，见有甲兵抵挡不住箭矢，向他们的方向转身逃跑而来，不待霍湘震有所反应，楼辕已经利落拔刀斩出一击。刀光清冷，冷不过楼辕的眼神——
“有胆犯我楼家，就该知道这条命留不住。”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霍湘震一个人听见，却被这话里的血腥震得齿冷。他的暮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样冷血了？不，或许不是冷血，而是……
而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把人命当成很了不起的东西，不再珍惜所有人的性命。
他的暮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在他注意到还是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怎么忘了呢，他的暮皓，不仅仅是他的小猫，还是绝世的战神……
霍湘震突然觉得有些凄凉，他一路陪他走来，却终究还是错过了……错过了他最重要的那些时刻。又或者，正是因为他的错过，才有了那些不一样的时刻。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还有什么用呢？
前方甲兵凭借重甲防御，抬擂木撞击楼家大门。然而似乎是楼止至早有预料，楼家的这大门竟然是铁的，一时间根本撞不开。
此时的楼府就是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