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读书声更近。
邱尚回头对他二人道:“承轩正在授课,不便打扰,我们先去见小琴。”
凌张二人点点头,表示无意见。
自从怀孕后,方琴老实了许多,绝大多数坐不住的时候她今时都能捧着诗经看。
邱尚找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方琴只知他近日就会回来,却不知这么快就到了,两人一站一坐对了好一会的视线,才发觉自己白痴的很。
“什么情况?”诗经取代武功秘籍成功上位啊?
方琴不满的拿书敲了敲他:“一回来就损我,季长风果然教的好啊!”
没用力,根本不疼,反而有好友许久未见的亲昵:“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凌霖凌公子,这位张远道张公子,是老师的好友,此番来东南县游玩。”
方琴是谁?曾经的绝顶山寨寨夫人,季长风的青梅竹马,对于京城的那点事她能不知道?听了邱尚的介绍,也心领神会的一笑:“两位公子安好。”
凌霖与张远道都向她揖礼。
待他们一坐下,方琴微笑道:”两位一路跋涉难免辛苦,今夜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为你们摆下接风宴洗尘。”
张远道揖礼道:“夫人无须客气,让您为我们劳烦,实在过意不去。”
邱尚装模作样的打断方琴:“再好的接风宴都比不上我娘的一桌菜,你还是省省吧,他们二人可爱我娘做的饭了。”
方琴笑道:“有孙姨招待我自是放心。”
邱尚很为他娘自豪,眼神亮了好一阵:“娘说你怀孕了,害喜可严重?”
方琴的肚子三个月了,已经有些显,明眼就能看出来:“害喜倒不曾有,就是口味重了些,偏爱酸。”
邱尚伸手去摸她的肚子,笑眯眯道:“酸儿辣女,正好生个儿子,来日嫁给蛋蛋。”
方琴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你当谁都跟你们一样,以断袖自豪啊。”
“我们?”邱尚本能的看向旁边坐着的另两位。
他以为方琴已经慧眼如炬看出了那两位的关系,谁知方琴却道:“阿匪此时正在何府提亲。”
邱尚的心本能的一跳:“何府?”
方琴幽幽的看着他:“物以类聚啊,楼先生名下出了三个断袖。”
“...”楼先生很无辜。“你说的是...非白?”
方琴很不雅的白了他一眼:“何家有第二个何远吗?”
邱尚的心重重的一咯噔,不舒服极了:“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琴叹了声:“一个有趣的灵魂碰上了好看的面孔,噼啪,干柴烈火了。”
邱尚眉眼暗抽:“十分精辟的形容。”难怪他听不懂。
方琴很为他的智商折服...
张远道却忍不住道:“看来这两人很是有趣。”
“你说的绝对不是阿匪那个闷骚男。”
张远道仍笑眯眯地:“那就是这位何公子了。”
方琴点头赞同:“他很是可爱。”
邱尚回想了半天都无法将可爱和何远拼凑在一块,只好下结论:“我们认识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何远。”
方琴:“...”
张远道:“...”
凌霖:“...”
才短短一会,方琴就被他二度噎的没好气:“你呢?听闻你是跟着心上人入京,可有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知道的真多啊。”邱尚感叹。
邱尚爱慕陈涛这事在两个山寨间真不是秘密,主要是关系太好,刚开始那阵子,邱尚得知自己竟喜欢男子,一度精神崩溃,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病,那时正巧方琴和沃仕匪在长风山寨做客,有幸目睹他的‘苦苦挣扎’。
邱尚一开始惶恐至极,季长风瞧着他不对劲,好在邱尚对他尊敬有加,不曾隐瞒,说到底,他敢放心喜欢,还是季长风一言肯定的。
季长风不怕他受人诟病,却怕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平添难受,可到底是一语成谶,陈涛喜欢男子,可爱的不是他。
“瞧你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啊!”
邱尚的表情很平静,没表现出什么,可瞒不过方琴的瞎蒙。
邱尚只是笑了笑,又伸手摸她的肚子,衣服的料感很好,十分软滑:“你若是不介意我老牛吃嫩草,不如把你的孩儿介绍给我?”
“我很介意。”方琴握住他的手:“为了我孩儿的幸福着想,我决定趁早把你嫁出去。”
尽管邱尚语气平平,可方琴还是听出了他表象下的伤心,若是能移情别恋,邱尚不会到今日才收心,定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放下。
是不得不,而不是真的看开放下,方琴太了解他了,邱尚对感情的死心眼不下季长风,就算不是粉身碎骨,他也一定是伤到体无完肤。
邱尚眉宇一展,笑道:“有介绍?”
于是方琴就从前绝顶山寨夫人到准娘亲最后成了红娘。
张远道和凌霖就光明正大的听了他们全程的对话,张远道觉得他的好友现下十分危险,有一种好友妻快被拐跑了的感觉。
于是他假借不打扰邱尚和方琴二人聊天,拉着凌霖在书院四处乱逛之际,对凌霖道:“阿霖,我得写封信给尚学。”
凌霖懂他:“因为小尚?”
张远道点点头:“先不论尚学心中念得是谁,可他必须得给小尚一个交代。”
若是不喜欢,又为何要了别人的清白?张远道知陈涛并非是喜怒无常的人。
凌霖亲了亲爱人的唇角:“好。”
凌霖并没有告诉他,除非陈涛幡然醒悟,不然没有这个交代对邱尚还好一些。
只是谁都要求个明白,一封信,一个答案。
等张远道回到长风山寨,他便悄悄找到季有德,询问信使的事。
“你是要寄信给先生?”季有德问。
张远道道:“也不全然,还有一封是给户部侍郎陈涛。”
听闻陈涛这名字季有德的脸色变了变,显然他并没有忘记那日的事。
季有德沉声道:“你若是想报个平安,可托先生代为转达。”他实在不想跟这个伤害邱尚的人有任何联系。
张远道连忙揖礼:“是有些重要的事,还望有德兄不吝告知。”
这张远道和陈涛是什么交情季有德也知道一些,当下听闻他此言,也不禁蹙起了眉,看起来甚是纠结...“好吧,你速速将信写好,长风山寨有专门传信的信鸽,不出几日便到。”
张远道连忙道谢,他先是给楼清写了一封报平安和问候的信,说的大多都是他在长风山寨很开心不用担心他之类,给陈涛的信就慎重多了,一是不能让陈涛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和邱尚的关系,又不能突兀的告知他方琴要给邱尚找对象,因此写给陈涛的信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
陈涛这十来日的精神也很不好,他在邱尚回东南县后不久接到了何远的信,虽然早知道季粱沃三人的关系,可看到何远信中描述,还是为之惊心。
十分担心何远,沃仕匪他并不熟悉,若不是良善之辈,何远得到这些消息定是付出了代价,直到何童神情古怪的说了句他很好陈涛才放下心来。
当即便回信给何远,又在末尾,鬼使神差地提到了邱尚,还说自己不久就会回东南县,原本回去这念头是在想起邱尚的时候冒出来的,可在十多日后接到张远道的信时,他就坚定了。
他近日想邱尚的次数多了起来,一开始是翻来覆去想那一夜,后来是和邱尚认识的这些年,想得越多,他越是惊心,邱尚对他的态度早就改变了,只是掩饰的太好,竟无一人发觉,难怪邱尚会说他骗他的只有这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某人的媳妇要被拐跑了!
☆、5
陈涛梦到了黄梁山,梦到了他和邱尚被困一隅,生死不定。
也不知是梦境太过清晰,还是当时心神慌张,那时没发觉的现在都摆在了眼前。
他和邱尚并非同在东南县出发,而是在一座客栈遇见,那时他们二人嫌隙还未曾化解,见到他陈涛自是避让,若非小峤太没眼力见,一心都是他乡遇友人的欢喜上前搭话,陈涛也不会和他同路。
这一走就一路到京城,经过黄梁山的生死与共到京城邱尚的不告而别,陈涛的心境是有变化的,他知道邱尚此人很是可靠,被困黄梁山的那几日,若非邱尚保护,他不知得受多少苦。
其实以邱尚的武功要突出重围并不难,他若是念旧情,自会去官府报信,可当时邱尚是掩护小峤走了,陈涛自是没有这样的自觉想那是为了他,还当邱尚是担心那一家四口,怕那姑娘惨遭侮辱。
陈涛血气方刚,自是看不得黄梁山那帮土匪持强凌弱,污人清白,遇上这事他想的不是转身离开,而是想着如何将其一网打尽。
黄梁山上的日子自是不好过,那土匪见他二人衣着华贵,以为是哪家贵公子,便想着勒索些银钱,要他二人配合,快快报了家中地址,让他们拿钱换人,陈涛也不敢贸然将自己的身份抖出,全是怕适得其反,自己有事还无所谓,别连累了邱尚和那一家四口。
可他也不能真将老家报出来,眼见土匪要为难他,是邱尚化解了他的危机,三言两语将土匪糊弄了过去。
陈涛听出他报的地方离黄梁山有两日的路程,问他目的,邱尚只是朝他狡黠一笑。
因着他们两人‘金主’的身份,土匪没太过为难,但短了衣食是正常,加之陈涛忧心那一家四口,精神日渐萎靡,神采渐失,反观邱尚老神在在,那时他还未恢复圆润,依旧颧骨突出,可说不出来的潇洒。
邱尚朝他承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将那一家四口救出他才放下心来,也不知怎么,当时就信了。
按时日来算,那日正是报信人回来的日子,可就在当夜,黄梁山便被人剿了。
带队的人正是清河,跟着他的是小峤,人都是官府的,那时陈涛并未多想,以为清河正好在附近官府,小峤误打误撞。
邱尚杀了土匪头子,救下了那一家四口,待官府将此案一审,才知土匪头子身上背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陈涛对他的嫌隙好像经此一事不复存在,上京的后半程,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又好似回到十四岁的那年,正是意气风发。
陈涛揉了揉眉心,不明自己为何打个盹都能想起这些事。
“笃笃...”叩门声轻响,拉回了陈涛飘忽的神思。
“进来。”
小峤推门而入:“少爷,别院送来一封信。”
陈涛朝他招招手,小峤走了过去,将信递给他。
陈涛接过,可视线刚对上封面上的字,他先前剩余的一魂两魄噔的一下全窜回了身体。
那字他熟悉,可谓是念想多日,是张远道给他的信。
信的开头朝他问好,然后是告知他的现况,本是一封平淡无奇的信,却因他后来提到的人变得不正常。
张远道说邱尚带他领悟了长风山寨的风光,还去了清行书院,见到了方琴,得知沃仕匪在何府提亲,他感叹现在世道是否都是男子爱男子云云...
张远道本就是个断袖,有此一言也不奇怪,虽然陈涛也好奇好友为何与沃仕匪扯上了关系还谈婚论嫁了,可张远道接下来的那话让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张远道还写到:“方姑娘有了身孕,小尚对她开玩笑,说要娶她孩儿,我瞧着啊,小尚是生了成家的心思,方姑娘也看出来了,要帮小尚介绍,你与小尚年少相识,感情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哪日小尚成亲,可别忘了回来喝喜酒...”
这封信怎么看都是一个初到他乡,对一切人事都十分感兴趣,邱尚护送他回东南县,一路相伴,朝夕相对的,肯定会对邱尚好感多多,对他的私事上心一些也正常,因此陈涛并没有看出好友是在提醒他,你再不回来媳妇就没了这个隐晦的意思。
邱尚是否真要成亲这话不好说,但是张远道说的也是真的,定是那夜他伤邱尚太深,邱尚不愿再喜欢他,若邱尚是真的要成亲,不愿再与他有牵扯,那陈涛也是要恭喜他。
可...他心底萌生的不愿竟是那样强烈...
想到邱尚真与他人拜堂成亲,陈涛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少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很差。”小峤端详着他的神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吓了他一跳。
陈涛被他这样一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手心一片冰凉,他慢慢将信折好:“无事。”
“别院送来的信,可是邱公子的?”小峤斟酌着问道。
自从知道他家少爷和邱公子一度春宵之后,小峤对本就喜爱的邱尚更是亲切了,可自从那夜之后他就再没见过邱尚,后来才得知他回了东南县,还因此闷了好几日。
陈涛小幅度摇了摇头:“不是他的。”
小峤啊了一声,一脸的失落:“算日子邱公子已经回到了东南县,他与你这般亲近,回去了定会给你写信,可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涛被小峤这一句话搞得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以邱尚往日的表现来看,此时不给他寄信还真是出乎寻常,难道他真的要断掉一切的联系吗?
陈涛坐不住了,他给何远的信里说他会回去,只是想告个假回去跟邱尚解释,别让两人继续误会。
可在张远道这封信下小峤又来了一句,陈涛才认识到自己不是想要跟他解释,而是想要见他。
陈涛连忙将信塞入信封:“准备轿子,我要进宫。”
皇宫还是那样,好似一个月前的事,只是它漫漫生活中的一瞬。
陈涛被清河领入御书房的时候,梁思凡正在翻看奏折,御书房的龙诞香漫了一室,轻拂着鼻翼,陈涛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微臣叩见皇上。”陈涛拱手揖礼。
梁思凡穿着龙袍,眉眼轻抬,没了红衣的妖冶,却多了几分凌人的霸气:“你从未如此失礼,有何事寻朕?”
陈涛连忙跪下:“皇上恕罪。”
梁思凡放下奏折,摆了摆手:“说吧。”
他的语气平淡的还跟做巡抚那时一样,恍若从未有过不同,可陈涛知道,他们从前就不算亲近的关系如今已是一个天一个地,梁思凡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已经是殊荣。
陈涛略作斟酌,方道:“臣是来向皇上告假的。”
梁思凡端详他片刻后道:“是何事如此重要,竟让你越过司徒,直接找上朕。”
这便是陈涛的失礼,他只是户部侍郎,不管是何事都应该先去找尚书司徒毅。
陈涛道:“臣想回东南县一趟。”
梁思凡道:“朕记得你上任才四个月。”
“是,臣要找回一个人。”
“看你模样,这人好似很重要。”
“很重要。”
一向老成持重的人今时却露出几分羞赧,不禁让梁思凡来了兴趣:“可是喜欢之人?”
陈涛抿唇不语。
梁思凡打趣道:“今时御书房只有我与你两个人,我那点兴趣你也知晓,你的我也明白,我记得...你对我那大嫂...”
梁思凡没再用朕是在表明,此时他们不是君与臣。
陈涛明知不对,却被他一句话激到了:“并非是老师。”
梁思凡笑了笑:“我那大哥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小,你可得...”
陈涛打断他:“不敢亵渎老师。”
梁思凡笑的更是阴险:“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陈涛再怎么想辩解也得顾虑着梁思凡的身份,此时也只能白给他打趣了。
梁思凡的指尖敲了敲桌面,道:“不知是哪位英雄有这本事,竟把陈大人虏获了。”
其实陈涛知道,瞒着梁思凡没有什么必要,倘若他和邱尚能成,往日也是要被他知晓的,若是不能,他回去后的所作所为也瞒不过梁思凡,想通了陈涛也不再矜持:“我把品贤弄丢了,得把他找回来。”
梁思凡是真的愣了,他想过别人,唯独没想过暗恋了陈涛六年的邱尚,此时心中窜出一股奇异情绪:“看来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不够情义了。”
那是陈涛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大逆不道的事,他默了默,沉重的一点头:“是的。”
梁思凡哈哈大笑:“朕看此时东南县令这个官比较适合你,回去做着吧,等哪日朕高兴了再把你调回来。”
陈涛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金口一言,他又能回去狐假虎威了!
这一个多月来,梁思凡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御书房,别提掌灯后还能出宫,只是他今日心情好,也只携了清河一人回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