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泽没有把握,最终的答案是什么,是一个更好的现实,还是最糟糕的结局?
一种既想要找到答案,又近乡情怯似的微微瑟缩的心情,让段九泽心里难以平静。
这是一种略微矛盾的心理。仿佛是理智与冲动疯狂的对弈,而段九泽,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泽泽啊,奶奶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萝卜干儿,萝卜晒得又脆又甜,外面裹了你喜欢的辣椒末。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当零嘴儿,没菜的时候,可以下稀饭。”
门大开着,花白头发的老人,抱着装满了萝卜干儿的透明玻璃罐子,微微弓着背,笑眯着一双眼,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段九泽面前。
把玻璃罐子放在书桌上之前,老人还细心的拿了纸张垫着。
段九泽看着装满了萝卜干儿的玻璃罐子,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在罐子的盖儿上面,真心实意的对着面前的老人说道:“谢谢。”
老人拍了拍段九泽放在盖儿上的手,仿佛说悄悄话一般,微微凑近了道:“你爸也爱吃,不过我没给他做。他是有媳妇儿疼的,我孙子现在,有奶奶来疼。等以后我孙孙大点儿,找个媳妇儿,奶奶就该疼重孙儿了。你也吃不到萝卜干儿啦。哈哈。”
段九泽并不反感这样真挚的亲情,此刻对上老人仿若孩童的可爱神情,也微微笑了笑,并不反驳。
“奶奶知道你假少,工作忙,以后有长假了记得回来看奶奶。奶奶还给你做好吃的萝卜干儿,你肯定喜欢。”
看着老人笑眯了的双眼,段九泽点点头:“嗯。”
窗外的雨,仍旧绵软细碎。
路面湿滑,段九泽站在屋檐下,撑开伞,拒绝了老人的远送。
独自走出小院,段九泽回头,看着依旧微笑的老人,挥了挥手,而后提着装了萝卜干儿的袋子,坐上了回城的车。
小镇没有直达机场的路,必须要先乘车到市区,加上绵软的雨天,段九泽这一次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
到了城市,段九泽找了快递点,拿出手机,翻了翻地址,将萝卜干儿寄到了段忠明那儿。
之后便是慢条斯理的,在到点之前,到机场大厅等候。
尽管段九泽面上不显,但是心里,却无比期待着自己坐上飞机的那一刻。
那会是怎样历史性的一刻呢?会发生怎样有趣,又或者诡异的事呢?会是怎样的不可思议?怎样的意料之外呢?
然而找到答案的前提,是段九泽真的要登上飞机,而不会因为白雾的阻拦,去往下一个世界。
煎熬的看着时刻表,等着登机的提示,终于——
“前往深圳的旅客……”
段九泽站起身,一步步的朝着登机口走去,同时,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近了,近了,又近了。
通道里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时而夹杂着人们低声谈论的声音,这一切,无不表明,这个空间,不止段九泽一个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无序的脚步声,让段九泽心下稍安——好歹没有被直接带入下一个世界。
直到坐在座位上,直到飞机起飞了,段九泽仍然时刻警醒着,兴奋着,等待着。
从走入机舱内就开始哭泣的小孩儿,仍旧抽噎着;旁边那位要了毯子的旅客,已经渐渐熟睡了;前面看书的男生,不时的翻页,使得纸张偶尔发出些脆响……
一切都正常极了,甚至到了深圳,飞机落地,乘客们都已经渐渐离开了,段九泽仍旧紧绷着神经,等着心中那一直以来的答案出现。
“先生,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听到催促的声音,段九泽有些茫然的侧头,透过那小小的窗户,看向窗外。
飞机已经……落地了吗?
拿起外套,离开座位,段九泽一步一步,走出了舱内。
没有任何事发生,一切都正常极了,就连前面几个世界一直担忧的白雾都未出现。
段九泽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漏掉了哪个关键点?
难道飞机不是重点吗?还是时间不够?
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不够,所以坐上飞机,也完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是这样吗?
又或者,要找到答案,必须得到杨博文的帮助,只有和杨博文有了接触以后,才能在坐上飞机后,找到一直追寻的答案?
段九泽站在机场大厅,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分明,就是和是否登机有关,为什么,当自己不顾一切坐上飞机后,飞机却只是这样寻常的落地?
是没有答案吗?还是说自己只是找错了方向?
段九泽一步步的朝着机场外走去,直到看到蓝天,段九泽抬手遮了遮强光。
内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段九泽,不要急,也不能急,静下来,静下心来……
先找到杨博文,接触了杨博文,再试一次,飞机是不是最终答案。
至于寻找到了杨博文,登上飞机却依然脱离不了循环又该怎么样……段九泽暂时拒绝去想这个问题。
暂时冷静下来,段九泽开始理智的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因为前面几个世界,段九泽已经知道,杨博文不一定在自己身边,也不一定和自己同岁,所以回到自己的个人住处,段九泽先是查了查自己身边是否有一个杨博文的人,之后又了解了一下这个世界中,自己从小到大的同学,是否有一个叫杨博文的人存在。
只是显然,没有那么幸运的事。
段九泽只能如同上一个世界那般,不断地寻找杨博文。
第一个寻找的地点,自然是福利院。只是大大小小的福利院,段九泽已经去过多次,却并没有找到杨博文。
而这期间,白雾也从未出现过。
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世界,仿佛段九泽一开始就是如此生活。
“段,下午六点下班,公司要一起聚餐。”
段九泽在公司的休息区,端着一杯热水,对着说话的领导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又是一年年底了,公司聚餐,每个人都要去。三年来,每次聚餐形式差不多都是固定的消遣,吃饭——KTV。
段九泽和同事们一起进了特定的888号大包厢,随意的找了个小角落坐着,看着一群年轻人们唱歌,玩儿桌游,打台球,拼酒……
侍应生们偶尔因为一些需要,端着零食,或者水果拼盘进了包厢,放下后,又很快离去。
段九泽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收回目光,准备出去转一转。
通道很长,弯道很? 啵械氖焙颍尉旁笠桓鲎洌蘸糜龅侥掣霭崂铮父龃┳疟┞兜呐死偶绱餍ψ糯影岢隼础?br /> 甚至有时候,还会遇见一些侍应生,衣衫不整,红着脸从包厢出来。
这些事情,段九泽也不是不是明白,所以也并没有去在意。
但是当他经过某一个岔道,晃眼间,似乎看到有人拖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进了包厢。
杨博文……吗?
那身影看起来似乎是杨博文。
段九泽暗自凝眉思索了一阵,脚步也朝着那间包厢靠近。
可能是包厢的隔音条件不错,又或者是歌曲的声音太大,段九泽听不到里面的人声,兀自站在门外,正伸出一只手,打算打开包厢门的时候,门从里面开了。
杨博文羞愤的红着脸,一只手还抓着自己的衣服,正要出门,就看到了伸出一只手的段九泽。
段九泽静静地看着杨博文,就像他们曾经相处的那般,平静,专注。
杨博文的外形,还很年轻,甚至还带着些未褪去的稚气。他看起来似乎正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而他的眼神,依然干净明澈——在这环境复杂的KTV里,这样诱人的气质,要么激起人的保护欲,要么激起人的施虐欲,总之,不会多安全。
也不知道杨博文在这里工作了多久,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情。
“谁在门口?那小白脸,赶紧过来,给你爸爸倒酒!……”
后面的人,污言秽语,仍在嘟囔,段九泽和杨博文却仿佛没有听见。
杨博文的眼里,依然澄澈,却在看到段九泽的一瞬间,多了些什么情绪,但是段九泽说不清是什么。
可能是见多了上一个世界,杨博文单纯依赖的眼神,所以对于行走在社会中,会透过一双眼,表达自己情感的杨博文,段九泽并不是很适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段九泽终于找到了杨博文,找到了,可能是钥匙的杨博文。
原本伸出去想要开门的手,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邀请杨博文的姿势,段九泽看着杨博文的双眼,在这个吵闹的环境中,轻声道:“走了。”
杨博文一只手仍旧拉着门,另一只原本抓着衣服的手,却缓缓地放在了段九泽的手中。
没有理会包厢里的人如何的谩骂吵闹,段九泽带着杨博文,径直地走向电梯,准备回家。
“诶?杨博文,你去哪里?”
“这位客人……”
“杨博文……”
所有的声音都不重要了,只有拉着自己的这双手,仍旧温暖真实。
杨博文跟着段九泽的步子,内心里的复杂,全都被那微微垂着的双眼遮挡。
KTV依然喧嚣,夜,还很长。
第24章 第 24 章
“啪——”
灯,被打开的一瞬,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西装笔挺的男人,牵着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杨博文,沉默的走进了屋。
段九泽没有解释为什么带着杨博文回了自己家,杨博文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一路上,不发一言。
段九泽并没有想要和杨博文多说些什么,只是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带着人,往浴室走去,然后自己带上门,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房。
坐在书桌前,段九泽打开电脑,查了查第二天的航班信息,并且特意挑选了一个搭乘人数最少的航班,决定明天带着杨博文直接去机场买票。
如果那个一直阻止自己登上飞机的白雾依旧出现,那就说明,段九泽的推论,在某些方面来说,是没有错的。答案,与杨博文息息相关。机场也是关键,但是这个关键,或许只有和杨博文相关联的时候,才有可能露出一些线索。而具体如何,就要等明天和杨博文走进机场才能知道了。
段九泽也做好了即便带着杨博文去机场,也可能只会被白雾包裹着,去往下一个世界的准备。
——通往真相的路,永远不会是笔直的。
段九泽想了想关于真相的事情,又处理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段九泽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微微皱着眉,觉得这屋子里,似乎安静得过分,浴室方向也没有传来一丁点儿声音。
但是这种安静,并不是被白雾包围时,那种连空气都凝滞的极静,只是普通的夜深人静。
杨博文没有洗浴,还是说,杨博文此刻都不在浴室了?是被白雾带走还是其他什么情况?
段九泽深知,杨博文身上也存在着各种诡异无法解释的事,所以对于浴室里没有传来杨博文的声音,段九泽是带着极其认真的态度去猜度的。
手,握紧了门把,段九泽沉下心,直直的看着穿过厚厚的玻璃,透出来的,浴室里的光。
“杨博文?”
低低的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段九泽转动门把,豁然打开浴室的门——
没有想象中的反锁设置,没有思虑中的凝滞白雾,杨博文就站在没有打开的花洒下,依旧抱着段九泽给他的睡衣,垂着眉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什么。
段九泽沉着脸,不悦的看着杨博文,冷硬道:“洗澡。”
然而杨博文没有丝毫反应。
段九泽更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杨博文,拽着杨博文的胳膊,语气生冷:“说话。”
“……”
这一瞬间,段九泽想起了上一个世界的杨博文,几乎也是这样,不言不语,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的感知,全凭喜好。
“哗——”
毫无征兆的,段九泽打开了花洒。
冬日里冰凉的水,从蓬头喷洒而出,淋湿了站在花洒下的两人。
因为最初出来的水很凉,杨博文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的睡衣,瑟缩着低埋着头,却仍旧没有任何回答,甚至没有移动一步。
段九泽莫名有些烦躁,因为他注意到杨博文抱着睡衣的姿势,和上一世的杨博文抱书的姿势是一样的。只是现在手里只有睡衣,所以瑟缩时抱紧的姿势微微有些改变。
段九泽看着这样的杨博文,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感。他伸手拿开那些睡衣,连同被杨博文紧紧抓在手里的衣料,也一点点的掰开,最后将衣服完全抽出,用力的甩到一边。
第一次,面对沉默瑟缩的杨博文,段九泽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心思。
没有任何解释,段九泽转身就要离开浴室。
只是走出去还没有两步,段九泽便感觉到了牵扯,低头一看,杨博文的手,正牵着自己的衣角。
压抑住心里莫名其妙的火气,段九泽大力的掰开杨博文的手,自己出了浴室。
回到卧室,换了衣服,段九泽随意的擦了擦头发,坐在床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考杨博文出于何种目的做出这些举动,以及自己内心里一直隐隐存在的愤怒感是为了什么。
然而安静的深夜,伴着浴室里的水声,却让段九泽无法静下心来。
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下,传来门把转动的声响,段九泽心里的躁动,似乎微微停下些许。
抬头看向卧室门口的时间,不着寸缕的杨博文已经从浴室走到了门口。
“为什……”
段九泽刚想问为什么不穿衣服,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突然打开花洒,将原本换洗的睡衣淋湿了,无法穿着。
随手扯了被子将人捂住,又将空调的温度调高,段九泽径直越过杨博文,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段九泽不清楚杨博文为什么不说话,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静不下心来。
热气蒸腾中,水雾一点点弥漫在空间,但是段九泽知道,这不是自己恐惧的白雾。
白雾……
仰着头,迎着从花洒落下的热水,段九泽不断的想着明天的安排,不断的设想明日的登机,会遇上些什么。
或许,真相就只在明日登机。
或许,明日便是所有结束,或开始。
段九泽走出浴室,回到卧室,却看到杨博文捂着被子,缩在墙的一角。
看着杨博文这似乎延续了上一个世界的杨博文的习惯的动作,段九泽心里的莫名之火,再一次燃烧起来。
段九泽不想被莫名的情绪把控,不想在到达真相之前,生出其他事来。何况杨博文原本就是每一个世界的异数,就算段九泽想要探究,也是徒劳。
强自冷静下来后,段九泽扯了两床新的被子,又另外拿了一套睡衣给杨博文,两人便各自盖着被子,与这个寂静的夜,一同睡去。
“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
是谁?
在一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看——看——看——”
看什么?
眼前一片雾茫茫的白色,全都是空白的,看什么?
“看——看——看——”
“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只有爱和死可改变万事万物……”
段九泽似乎一直在奔跑,可是没有用。
那句话,和那个“看”字,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似乎跟随着段九泽一直不断的移动着。
“段九泽……段九泽……段九泽……”
谁在喊他的名字?
影影绰绰的,段九泽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两个身影……无数个身影。
而那身影完全都是同一身形,仿佛是同一个人不同方位的光影。
朝着其中一个身影跑去,距离似乎在一点一点缩短,段九泽伸出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你……”
似乎很熟悉,是谁?
近了,近了,更近了!
段九泽伸出手,却在自己就要触摸到身影的一瞬间,跌落云层。
猛然在清晨惊醒,段九泽的胸口不断起伏着,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
手下,是身体温热的触感。
段九泽看着缩到自己被子里来的杨博文,对方似乎刚刚被自己惊醒,朦胧的双眼,带着没有睡醒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