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来小曦几乎已经瘦得没了人形，稍微着了凉就会开始发高烧，一烧就是好多天，后来大家来的时候都格外小心，生怕把凉气带给他。
小曦睁开眼睛看了看阿佑又缓缓地闭上，“阿佑，让我去找昊泽好不好？”
这是小曦这半年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阿佑当做没听见帮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强忍着眼里的酸涩。
这半年来小曦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可是只要开口永远都是这一句。医生和他们说过好多次，一定要引导他开口，不然会影响他以后的交流，可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
“小曦，我把哥买的折千纸鹤的纸都带来了，你还记不记得哥说过可以和他换愿望的，我们一起叠千纸鹤好不好？到时候你就可以许愿让哥重新回到你身边了。”
“……会吗？”小曦哑着嗓子问道。
阿佑眼里都是泪花，忙点头道：“会，一定会的。”
冬雪渐渐消融，黎长枫在《森》上发表了一篇申明引发了一场轰动。
申明发出后大家都对他是黎昊泽的亲叔叔这件事而感到惊讶不已，关于普勒大赛的抄袭画作之说，黎长枫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黎昊泽的那幅作品并不是他原本的参赛作品，只是和他的样品稿拿错了而已。
关于这个解释有人相信也有人怀疑，只不过没有人再有兴趣对这件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进行深究。
三个月后在英国举行的世界性画展，其中一幅名为黑夜的画作再次掀起了一场风暴，原因之一是这幅作品本身的独特之处，原因之二是这幅作品的作者是——莫茨莱昂。
一时间记者纷纷出动，对莱昂家这位一出场就崭露头角的画家莫茨好奇不已。
不少记者每天都等在莱昂家老宅的门口，一堵就是好几个月，可是始终都没有捕捉到一丝关于莫茨的消息，仿佛这个人是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辛一宸人在中国却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莱昂家的动向，不管是当年莱昂先生的葬礼还是现在出现的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画家莫茨。
他心里隐约觉得这个莫茨可能就是黎昊泽，但是他不敢告诉小曦，万一弄错他怕这次小曦会真的撑不下去。

第56章 莫茨

窗户外的天幕还没有褪尽黑色，远处冒出一个尖儿的太阳已经把第一抹晨曦微光撒向了大地。
古堡二楼的一个窗户大开着，里面的纱帘随风摇曳，一个男人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微光缓缓开口：“晨曦……曦……小曦……”
“莫茨，都说过多少遍了，早晨湿气重不要站在窗户边，你的身体正在恢复不能乱来。”
男人摸摸眉骨上的一道疤痕，回头朝着走进来的老人笑笑，“费罗爷爷，你看，晨曦是不是很美？”
费罗管家把手里的外套披到他的身上，也看向了窗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今天又想那个孩子了吗？”
“不是今天，我醒来的每一天都在想他。”
“那就回去吧，那个孩子也是被骗了而已，虽然班杰是因为那件事情而去世的，但是医生也说了，班杰其实那个月里已经找过他好多次了，所以即使没有那件事他也会走的。”
黎昊泽眼里含着泪，薄唇微张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他很想回去看看小曦，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站在那片土地上，怎么面对那个人。有时他会想，如果当时他和外公没有瞒着小曦，如果他没有去参加普勒大赛，是不是现在他们三个人还能一起幸福的生活。
现在小曦会不会恨他当初就那么决绝地丢下了他，自己明明答应过不会离开他的。
“莫茨，今年的清明节，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你妈妈吧。”老人虽然是问旁边的黎昊泽，可是却用了肯定的语气。他知道，这个孩子不属于这里，最少他的心不属于这里。
×××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窗外炸响，小曦抱着身子缩在墙角不断地发出凄厉地尖叫，杨晋束手无策地站在他的远处，眼睛里覆着一层水雾。
阿佑冒着大雨赶到疗养院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刚进病房就看到小曦面前都是碎玻璃，杨晋站在不远处眼眶通红。
一到夏天，小曦就会变得格外敏感，尤其是对雷声。阿佑看着缩在墙角小小的一团心里针扎似的疼起来。
阿佑小心翼翼地靠近把他脚边的碎玻璃捡走，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下来，窝在墙角的小曦慢慢昏睡了过去，阿佑抱着轻飘飘的小曦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整个病房里已经挂满了千纸鹤，阿佑看着这些微微叹了口气，莫茨，会是哥吗？
小曦这一年里几乎没有再开过口，不是在昏睡就是在叠千纸鹤，强迫他吃进去的东西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吐出来，现在每天只能靠着给他输一些营养液体勉强维持着。
阿佑悄悄关上门忍不住红了眼眶，两年了，小曦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几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哥，你再不回来就要晚了……
四月四日清明节，黎昊泽和费罗拿着满天星和酒去了墓园。
黎昊泽蹲下身将满天星放在墓碑前，缓缓开口：“爸，妈……我回来了。”
替父母扫完墓黎昊泽和费罗回到了折翼，沈晴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口，看到他们的车开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昊泽……”沈晴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另一只手颤抖的抚着他眉骨上的伤疤。
黎昊泽抱着沈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半开玩笑道：“我很幸运吧，这只眼睛差点就要保不住了。”
沈晴狠狠拍了他一巴掌，破涕为笑道：“瞎说什么，快进来吧。”
黎昊泽再次走进他和小曦一起住过的屋子时，禁不住眼眶发热，沈晴看着他欲言又止，喃喃道：“你去看过小曦了没有？”
黎昊泽轻轻抚摸着屋里小曦那张桌子摇摇头，当年莱昂先生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后来他又从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还差点废掉一只眼睛，那个时候他多害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小曦一眼。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多，那些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抛下小曦走了呢？
后来的每一天他越是想小曦就越不敢回来，他答应小曦的全部都没有做到，他怕回来面对的是小曦的怨恨和质问，他更怕小曦已经不再需要他。
沈晴不知道该怎么和黎昊泽说，这两年来他去看过小曦，那个同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昊泽，小曦他……”
沈晴的话被门板大力撞击墙面的声音所打断，辛一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黎昊泽，然后冲过来猛的一拳在黎昊泽肚子上。
黎昊泽没有防备直接被打的躺到地上半天没有站起来，辛一宸拖起地上的人就往门口走。
“你疯了辛一宸！放手！”黎昊泽被拖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辛一宸头都没回的大喊道：“我是疯了，小曦都快死了！”
黎昊泽怔怔地听着辛一宸的话忘了反抗，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
辛一宸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坐进了车里，“上车。”
黎昊泽一路上脑袋里都嗡嗡的回想着辛一宸的话，“小曦都快死了……小曦都快死了……”一瞬间脖子好像被人紧紧地扼住没有办法呼吸。
辛一宸带着黎昊泽去了疗养院，离病房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玻璃砸碎的声音，阿佑和杨晋慌乱的吼声，还有小曦不成声的尖叫。
辛一宸快步跑到病房门口，黎昊泽紧随其后。
小曦跪坐在地上手里死死地握着打碎的玻璃杯碎片，鲜血不停地从他指缝间流出，大夫和护士把他从地上拉起死死地按在床上给他注射镇定剂。
黎昊泽看清着面前已经瘦的不成人样的小曦，满手鲜血的被按在床上心脏像被撕裂一般疼的无法呼吸。
那个打碎的杯子是他在折翼的时候给小曦定制的，满屋子挂着的千纸鹤是他交给小曦……屋里的一幕幕都狠狠地冲击着他，眼泪不知不觉便爬满了脸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的痛会是他留给小曦的……心里的悔恨和愧疚像绝提地波涛汹涌而来将他淹没，他死死地盯着床上像个破布娃娃一般的人，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辛一宸走到阿佑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阿佑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小心的放在桌子上，小声道：“来给小曦挂点的护士不小心把哥送给小曦的杯子打碎了，所以……”
辛一宸听罢转身看向门口的黎昊泽，冷冷道：“莫茨？看到了吧？两年，这两年的每一天小曦就是这么熬过来的。”说着他掀开盖在小曦身上的被子，握着小曦满是伤痕的手腕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从知道你飞机葬身大海的那一天起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这样你高兴了吗？解恨了吗？”
阿佑眼泪止不住的流，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哽咽道：“哥，你怎么才回来。”
杨晋转身看着门口的人心里的巨石仿佛突然间被搬走了，他知道，只要黎昊泽回来，小曦就不会有事了。
杨晋走到黎昊泽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抹笑容，如释重负的笑容，“回来就好，小曦他不能没有你，去看看他吧。”
杨晋带着阿佑和辛一宸走出病房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黎昊泽和小曦。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小曦苍白的脸颊上，让人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变成泡沫而消失，黎昊泽缓缓的在病床边坐下，手指颤抖的抚上小曦的脸颊，柔声道：“小曦，我回来了。”
泪珠从小曦眼角缓缓滑落，悄无声息的没进枕头里。

第57章 依赖

小曦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黎昊泽慢慢地扶着他坐起来，将水杯送到他唇边，柔声道：“小曦，喝点水。”
小曦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好半晌眼泪才突然决堤而下，他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嗓子只能像个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小曦着急地抓紧黎昊泽的衣袖，嘴巴不停地开合，生怕下一秒他就会不见。
黎昊泽心疼地将小曦抱紧，在他耳边不停地说道：“小曦，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
小曦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不停地摇头，他真的回来，他没有死，他的身体是热的。
杨晋带了粥过来，进门就看到黎昊泽把小曦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不知道唱着什么。
“睡了吗？”杨晋小声地问道。
黎昊泽摇摇头，在小曦额上轻吻一下，柔声道：“小曦吃饭了。”
小曦摇摇头，抓着他衣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不见了，他怕一松手又会回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没办法，杨晋只好打开保温桶站在床边，喂给小曦一勺又喂给黎昊泽一勺。
没吃几口小曦就摇头不肯张嘴了，黎昊泽抱着轻飘飘的人心理蓦地一疼。
“再吃一口好不好？”黎昊泽把人又抱紧了些柔声哄道。
过了半晌小曦才缓缓张嘴又吃了一口，可是没过一会儿就挣扎着从黎昊泽怀爬里出来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黎昊泽想去拿床头的水杯，却发现衣服依然被小曦死死地攥在手里。
杨晋叹了口气将保温桶放下，拿过毛巾给小曦擦嘴，“原本以为你回来小曦会好一点，看来还得靠输营养液才行。”
小曦抬头紧张地看向黎昊泽，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滑出眼眶，生怕他会生气走掉。
黎昊泽看着这样的小曦心里像针扎一样，如果不是他小曦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疼的把人重新抱回怀里，黎昊泽在小曦的胃部一下一下轻抚着，小曦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桶。
杨晋欣喜地拿过来又重新给他喂了几口，小曦努力忍住胃里的不适，不让自己的吐出来。
黎昊泽在他唇上吻了吻，柔声道：“别急，我们慢慢来。”
晚上黎昊泽让杨晋回去了，他陪着小曦。
这家疗养院是私人的，病房装修的很好，不像医院给人一种森冷的感觉，小曦的病床睡两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
黎昊泽搂着小曦一起躺在床上，引导着他发音，“小曦，叫我的名字。”
小曦看着他艰难地开口，“昊……泽……昊……泽。”声音沙哑像被撕裂一般。
黎昊泽开心地揉揉小曦的头发，柔声道：“我在。”
又过了一会儿黎昊泽看小曦眼睛还是睁得大大地，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道：“小曦，该睡觉了。”
小曦抓紧他的衣摆摇了摇头。
黎昊泽又心疼又好笑地吻在他的眼睛上，“那你要一直看着我吗？”
小曦很认真地点点头，往他怀里蹭了蹭。
黎昊泽伸手覆在他温热的眼皮上，柔声道：“听话，闭上眼睛，我保证你明天一醒来就能看见我好吗？”
小曦想了想听话地闭上眼睛握紧了黎昊泽的手，黎昊泽支着头在他身边侧躺着看他。这两年，每一天他都会担心小曦不再需要他了，可是他却忘记了小曦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只要你，如果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也什么都不要了。”
身边的人脸颊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病15 态的苍白，就像橱窗里的水晶娃娃，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掉。
黎昊泽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情绪，柔声开口道：“小曦，睡不着吗？”
虽然小曦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可是黎昊泽能看到他的睫毛在轻轻颤动，眼球也在转来转去，显然是没有睡着。
小曦怔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晶莹的泪珠随之而来，他这两年来每天做梦都想着睁开眼能看到黎昊泽，可是每天醒来迎接他的只有医院白茫茫的墙壁和大把大把的药。
现在的他已经分不清这个突然重新拥有了黎昊泽的世界是现实还是他的梦，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心里的惶恐和不安也在成倍的放大，他怕面前的黎昊泽就像十二点的仙度瑞拉，等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就会变成泡影。
小曦眼里的惶恐和不安就像无数细如牛毛的针深深浅浅的扎进黎昊泽的心里，他知道小曦是怕了，怕他根本就没有醒着。
黎昊泽压下心里的酸涩缓缓的抓起小曦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眉骨上的疤痕，柔声道：“小曦，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看到这道疤痕了吗？这就是飞机出事的时候留下来的。”
小曦瘦如骨节的食指轻轻抚摸着黎昊泽眉骨上凸起的地方，大概两厘米的长度，被他浓黑的眉毛覆盖着。
“眼……眼睛……”小曦担忧地看向黎昊泽，手指上传来的触感那么真实，像是早已丢失掉的心脏的一部分又被重新填补了那块空缺。
黎昊泽握住他的手指放在胸口的位置，胸腔传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
“我的眼睛没事，可能是我太想看到小曦的愿望被上帝看到了吧，所以我现在还能用这只眼睛看着我最爱的人。”
黎昊泽轻抚着小曦的脸颊缓缓靠近了他的唇瓣，在他唇上轻轻吮吸着，舌尖慢慢探了进去。良久才缓缓放开怀里的人，“现在感觉到了吗？我真的在你身边。”
小曦嘴角泛起一抹笑容轻轻地点点头，黎昊泽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让他全身都渐渐放松下来，意识不由自主的慢慢放空。
黎昊泽听着旁边的人传来轻缓的呼吸声才关掉床头的灯拥着小曦躺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就感觉怀里的人身体明显一僵，浑身开始冒冷汗。
黎昊泽怎么叫他都不管用，只好按了床边的呼叫器，不一会儿就有值班的大夫快步走了进来。
医生撑开小曦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帮他检查了一下身体摇摇头，对黎昊泽道：“很抱歉，这不是我们能治疗的范畴。”
黎昊泽怔了一下缓缓地朝医生点点头：“麻烦了。”
大夫走后黎昊泽重新坐到床上把小曦抱起来紧紧地拥进怀里，大夫的意思他明白，小曦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心理的上。
他的离开，他带给小曦的所有噩梦让小曦本来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坍塌了。
“小曦，不要害怕，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黎昊泽一遍遍的在他耳边柔声说着这句话，温暖宽厚的手掌在小曦僵硬的身体上轻轻抚摸着。
快到凌晨的时候黎昊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杨晋急切的声音，“昊泽，小曦还好吗？我今天忘记和你说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让护士来给小曦注射一下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