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凌藏情忍不住咂嘴，“这地毯上烟头点着的地方这么明显就没人看得见吗？也不知道换个新的，还有这沙发，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书房里连个书桌茶几都没有，知道我要回来了怎么都没个眼力见识拾掇拾掇的，这匡叔是也老糊涂了吗？”
“这里面哪一样不是你自己挑的？家主才做了两天，架子倒先摆得挺快！”凌存端本已经消下去的火气被凌藏情一下子又重新点了起来，“你跟我跪下！”
凌藏情听到噗一声笑了出来，手里把玩着出房门顺手的带上的手杖，摩挲着上面的上好的色泽温润宛如凝脂的白玉：“爸，我今年二十五了您知道的吧。”
凌藏情突然这么一句让凌存端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看着凌藏情等他的下文。
“您看啊。”凌藏情见父亲一脸不解接着说了下去，“我活了二十五年您第一次冲我发脾气，就为了这么豆大点的事。”
“豆大点的事！”凌藏情的话显然激起了凌存端全部的怒火，这空荡荡的书房中竟找不到一个能让他泻火的东西，他扬起手，眼看着一个巴掌就要落下，他却忍住了，手僵直着停在离凌藏情的脸一公分不到的地方。
凌藏情躲也没躲一下，就这么直直站着，感受的到父亲手心的热量，他眉眼舒展笑容灿烂：“您啊，总是想得太多。”手上手杖轻敲在地毯上，发出一点点闷闷的声音。
凌存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灿烂的儿子缓缓收回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儿子竟然这么陌生，可是再仔细想想，自己又什么时候了解过这个儿子呢？
“你还记得我和你妈去看你的时候你向我们保证过什么吗？”凌存端问。
“那您呢？”凌藏情收起笑容看向凌存端，“您还记得您二十岁的时候，站在祖宗面前说放弃一切遗产继承权的时候吗？”
“我当然记得，我也一直恪守着我的承诺。”
“是的，您确实说到做到。”凌藏情低头看着脚下地毯上的那个烟头烫焦的地方，“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走得远远的呢？”凌藏情问。
凌藏情的问题一下子把凌存端给问住了，他想了许久也没给出个答案，凌藏情却不愿意继续等了，他抬起头转身背向自己的父亲：“因为您这个人吧，愚忠。”
愚忠。
两个字仿佛被人狠狠砸到脸上一样，凌存端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这两个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到，他只是没想过这句话会从自己的儿子嘴里说出来，他哑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可是您心里想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别人怎么想呢？”凌藏情问，“三十年，从您放弃继承权的那一天开始，您变成了什么？凌家一个专业收拾烂摊子的工具，有时候我总在想，您为什么不是个废物呢？”
“凌藏情！”知道这个儿子已经自己完全掌控不了了，可是从小学着忠孝信义礼义廉耻长大的凌存端没想过会有被自己的儿子当面羞辱的一天。
“至少不用被人当着奴役来使唤。”凌藏情却完全无视父亲的愤怒，毫不留情面地继续说了下去。
“凌藏情！”口才本就不算很好的凌存端早已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现在。”凌藏情晃了下手里的手杖，“凌家我来当家了，从今往后，再不需要您这样的人了，您可以功成身退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以凌家新任家主，凌氏企业总裁的身份革去凌存端你执行总裁的职务。当然这事情还需要和董事会沟通，我这里告诉您只是想让您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有就是您也不在董事会里，这事儿要是让您从公司的公文上看到我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提前告诉您好让您做好心理准备，交接的事情下周就会有人来找您。”
凌藏情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凌存端却觉得一字一句仿佛刀子在身上挖着骨头，一刀深过一刀：“好，好，好。”凌存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他记得的只有那个背对着他挺拔站着的人头一次也没回。
门嘭一声关上。
凌藏情猛地高举起手中手杖直往身旁的书柜上砸去，却在砸到之前收了力气，捏紧龙头的手上青筋暴起，一直到有人敲门都没消去。

第5章 笑颜

一直没人应门，陆玖只好自己推进去，凌藏情一个人，手里举着手杖，颤抖着身子，如果不是没听到任何声音陆玖都觉得他是在抽泣。
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的凌藏情脸上带着笑，原来是笑得啊，陆玖有些失望，他反手带上门：“怎么，没挨打啊。”
“啧，你这孩子，什么心态啊。”凌藏情收起笑装起伤心来，“你也不想想，我爸什么时候打过我啊，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谁打得过谁呢。”
“是了，小时候尽是挨你妈打了，我都忘了。”陆玖答得顺口。
“能不提这茬么？”凌藏情手里手杖捅了捅陆玖的腰。
陆玖推开抵在自己腰间的手杖：“我刚才看着你爸出去了，脸色不大好，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凌藏情眨眨眼，“就拉拉家常。”
满嘴胡说八道，陆玖懒得拆穿，抬手指指手表：“吃饭点到了。”
“又吃？”凌藏情条件反射般摸摸自己的胃，一脸反胃。
陆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别说了，赶紧吃完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凌藏情只好跟着陆玖脚步出门，他住的屋子离主屋还有点距离，走过去还要点时间。
主屋已经聚了不少人，看到他出现忙都让开，他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客气邀请各位去宴席的院子，眼神扫过的时候看到了表情严肃盯着自己的母亲和母亲身旁背对着自己看不出表情的父亲，凌藏情笑着冲母亲点点头，不等回应便转开了视线。
不同于前一天，今天开始就是正席了，人比起前一天多了一半，前一日没到的沈家人今天也都到了场，连身体不是很好的沈家主人都到了。沈家的老夫人刚一看到凌藏情眼泪刷一下就流出来了，抱着外孙哭得停不下来，劝都劝不住。凌藏情也不敢挣脱老人，只能安抚般拍着老人的背，最后还亏得凌藏情的大表弟沈放川扶住老人说了几句老人才松开了手，凌藏情拍了拍沈放川的肩以示感谢，向老人解释说人多，等过两天再去陪老人。话刚说完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掉头看是个长辈脸上忙堆上笑，那人看到凌藏情旁边原来沈家的沈家老夫人赶紧过来招呼，这一招呼就是半天，凌藏情只好托沈放川照应着，连声抱歉，客人也知趣，连声说让凌藏情去忙不用管自己。凌藏情也就不再客气，往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
这边凌藏情忙得像个陀螺，那边的陆玖倒清闲下来了，早饭的那几口小米粥的功效这会儿体现出来了，脸上血色也一点点上来了，旁边人递过来的酒却再不敢喝了，心里着急这李孝炎怎么还不来，自己已经一点也扛不住了。正当他犯愁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了，陆玖大大松了口气，走过去招呼刚到的李孝炎：“怎么才到。”
“怎么了？”
“没怎么呀，就是那家伙一轮都被灌完了你才来，我还想你要是再不来我估计都得牺牲在这儿了。”陆玖半真半假说着玩笑话。
李孝炎抬头看了眼被人群包围的凌藏情眉头蹙了起来：“他昨天喝了多少？”
“比我多。”陆玖说，“然而我已经不记得我喝了多少了。”
李孝炎回头看向陆玖：“那你还不回去睡一觉？我看你这脸色离牺牲也不远了。”李孝炎回了句玩笑话。
陆玖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你还没见我刚才那脸色，估计演具尸体都不用化妆的，得了，你来了，我就光荣完成使命可以退休了。”
李孝炎挥挥手：“行了，赶紧去睡吧，醒了来接班。”
听到李孝炎这话的陆玖刚恢复点血色的脸顿时又煞白煞白的：“这几天喝完我一定想戒酒了。”
李孝炎扯着嘴角笑了：“那也算件好事。”
陆玖苦笑着摇摇头：“行了不说了，我撑不住了。”
“去吧。”
李孝炎端起酒杯往凌藏情的方向走去，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可以功成身退又不伤筋动骨。办法没想到，人已经到了凌藏情面前，凌藏情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李孝炎却只想苦笑，欠你的，没等李孝炎说什么这边凌藏情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孝炎！你女朋友呢？”
李孝炎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酒杯直接甩他脸上去，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一群人围住了，随后耳边就剩嗡嗡嗡的人声了，隐约能听到人问是谁，长什么样，多大了，各种问题接踵而来，李孝炎一个头瞬间涨成两个大，眼角撇到始作俑者一脸得意地冲着他笑。
一轮轰炸结束后李孝炎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可是就是有人不懂看人脸色，硬往身边凑，搂着他的肩：“这不怪哥哥我，谁让你自己不仗义的。”
“我知道。”听不出情绪，李孝炎举起手中杯子，“我谢罪。”
看到举起酒杯的李孝炎，凌藏情的脸顿时僵住了，干笑了两声说：“我，小七啊，我错了，我认错，我嘴欠，你就放过我吧。”
“错的是我，你为什么要道歉。”李孝炎仰头一口干掉杯子里的酒，“这杯是我在道歉，你喝不喝都无所谓。”
凌藏情苦着脸：“小七啊，你不能这样啊，哥哥喝，喝，多少都喝。”
李孝炎显然等的就是凌藏情这句话，手里杯子已经换上新的，凌藏情只能跟着举起杯子，一杯下肚，李孝炎这边第二杯已经已经下去了，凌藏情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第二杯。
没几分钟两个人七八杯已经喝完。
“小七，小七。”凌藏情捂着李孝炎手里的酒杯，“哥哥错了，你别喝了，再喝下去我没被别人灌醉，先被你放倒了。”
“我没让你喝。”
“是是是，你没让我喝，我就喜欢和你喝酒，过了明天，你想怎么喝我都陪！”
李孝炎盯着凌藏情的脸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放下手里酒杯，冷笑了声：“受不起。”
凌藏情被这一声冷笑唬得差点没跪下喊祖宗，又不敢再造次，只能心里默默祈求李孝炎赶紧忘了这茬。
李孝炎本身就是个面冷的人，被凌藏情这么一折腾脸色更冷淡了，跟在凌藏情身后像尊大佛，镇得不少人都不敢轻易灌凌藏情的酒，意外替凌藏情挡掉了不少酒。本应该高兴的凌藏情却只觉李孝炎站在身后犹如刺芒在背，想着自己图一时嘴快换来的后果，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顿午饭吃完，凌藏情感觉自己像是在冷水里浸了两小时，李孝炎见人散了差不多了也准备要走，被凌藏情死死拉着不放，他有些恼了，问凌藏情到底想怎样，凌藏情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了许久默默放开了手。
没想到凌藏情这么老实放手，李孝炎有些懵，站着跟凌藏情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泄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藏情说得委屈，听着的李孝炎火气又往头上涌，喘着粗气捏着拳头，却又下不去手：“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孝炎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心平气和。
“什么时候有时间，带出来见见。”凌藏情说。
李孝炎愣了一下，点点头：“行。”
“你忙去吧。”
“我。”李孝炎拉住准备进屋的凌藏情，“我是想告诉你的。”
凌藏情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是我不好。”
“不怪你，我只是。”李孝炎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想了想说，“她和我们不一样，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凌藏情重新面对李孝炎站好：“你好好想，不着急。”
李孝炎捏了捏拳头：“我想给她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她不开心，我想给她最好的，然而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双手扶着撑在地上的手杖凌藏情似乎还是有点醉了，他默默听着李孝炎的话，没有表情。
“其实我家里人也都不知道这些，不过刚才那一下，现在他们估计应该都知道了，我不是在怪你，相反，冷静下来我很感谢你，你替我做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李孝炎站直身体，整理了下并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下面等我的应该是一场硬仗，我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赢。”
“别怕。”凌藏情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李孝炎微微一笑：“我知道。”
凌藏情看着微笑的李孝炎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松开手杖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看着被他揣了一手的汗。他微微颤颤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忽然间仿佛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一般一个不稳瘫坐到了身后的台阶上。想着李孝炎说的话他忍不住想笑，那都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就敢来和他凌藏情抢人，可是他却不敢说，一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凌藏情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听的人哪里不顺心有了些许的难过，那会比拿刀割他的肉刮他的骨还要让他疼。

第6章 随白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坐在他的旁边，坐了许久，看着凌藏情一支接着一支抽了小半包的烟才张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凌藏情熟练吐了个烟圈细细想这个问题，厌恶感猛然涌上心头，他厌恶这个被人强迫性染上的嗜好，想戒却怎么也戒不掉，他更厌恶去回想那个强硬往他嘴里塞进烟卷的人。他虽然百无禁忌但是脑海中那个温柔善良的老人被肺癌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样子他一直记忆犹新，所以他在被人掰着下巴强硬塞进烟卷的时候他恨不得一口咬下眼前那两只手指，可是他没有，任由着冲劲十足的烟草刺激着舌苔，然后被呛到差点没咳出眼泪。一旦放弃抵抗贪欲铺天盖地涌来，再逃不出这份欢愉，戒，不过只是妄想。
目不斜视把手里刚点上的香烟摁在地上，扔掉烟头：“你看错了，我不抽烟。”
……“你当我瞎么？”陆玖问。
“不是的，这个，你看到的不是我，刚才那是幻觉。”凌藏情连连摆手，人往着远离陆玖的方向躲。
陆玖伸手冲缩在一边装隐形的凌藏情勾勾手指：“给我一支。”
凌藏情愣了下哆嗦着摸出烟盒，递上，陆玖接过烟叼在嘴里，指指烟，凌藏情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陆玖深吸一口，吐出烟圈，动作自然娴熟。
“帅。”凌藏情咧嘴笑着说。
“那是。”陆玖吐着烟圈斜了凌藏情一眼。
“你怎么过来这么早？”凌藏情问。
“睡醒了，就来了。”陆玖说。
“没睡好？”
“睡不着。”陆玖说，“总觉得你要作妖。”
“哈哈。”凌藏情干笑了声。
陆玖扶额：“没想到你还真来。”
“我等会儿出去一趟，你送我一趟。”凌藏情岔开话题说。
“去哪儿？”陆玖一脸戒备。
“你慌什么，不去作妖，放心，我已经从良了。”凌藏情嬉笑着说，“绝对是正事，我保证！”
“你能有什么正事。”陆玖表示不信。
“我……”凌藏情结舌，抬手想说什么，正好触到被他放在身边台阶边的手杖，他拿起手杖，“我现在怎么也是个家主了，多少也有点正事吧。”
“不就个空架子嘛，你得瑟个什么劲。”陆玖吐了个大大的烟圈。
凌藏情苦笑：“别啊，他们拿当我空架子不当回事，你怎么也这么看啊，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济啊。”
陆玖抽出嘴边的烟，夹在手指间，看向凌藏情，认真点头。
凌藏情忽然跳起来站直，向前大走两步站定：“得，哥哥今天开始要拿出点当哥哥的样子来了，你就好好看着吧。”
“嗯，我看着。”陆玖掐灭掉手里的烟，跟着凌藏情站起来，“走吧。”
凌藏情有些后悔让陆玖送他，非常后悔，他扶着车身，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东西来：“还好我中午什么也没吃。”
陆玖踢了他一脚：“别装了，烦不烦。”
凌藏情反过来一把抱住陆玖：“小九啊，哥哥这小命留到现在不容易啊，你能替哥哥珍惜一下不？”
“滚。”
虽然说让凌藏情滚，陆玖还是架起了腿脚打飘的凌藏情，两人走进电梯，凌藏情指指顶层说：“27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