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纱揪住绣在裙角的小熊，顺着刚才不小心被花枝划破的裂口猛一撕，把那小熊扯了下来，丢在床角：“莲姨说笑了，我其实很讨厌这种小动物。”
***
铛。
一曲奏毕。
“沈公子，此曲可是让你有了什么思忆？”晴菲含笑问道。
“也许吧。请问，姑娘是从何习得这首琴曲。”
沈夜坐在长椅上，倚着亭栏，向来洒脱不羁的星眸中，竟泛着些寂寥。
晴菲心中一动，道：“无人教我。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说谎。
游历诸国的时候，晴菲偶然得到一册古老书籍，并发现其中所记载的残曲。
只有半首，另一半，却不知是遗落何处了。
就连曲名，也只能辨认出一个字。
显然，面前这位潇洒俊逸的公子，对这首琴曲有着特别的感觉。
不知为何，晴菲顺其自然的，就说出了这个谎言。
她一贯自恃高洁，此时不禁内心产生一种罪恶感，藏在面具下的脸颊亦染上了红晕。
但是，当她发现沈夜看向她的眼神有了些许改变，那点罪恶感即刻烟消云散。
“姑娘真是……才华出众。”沈夜淡淡的夸赞道。
晴菲被无数人赞美过，却没有哪次能比得上沈夜这句随口的称赞，更令她感到愉悦。
“沈公子过奖了。”晴菲自谦道，“我素来不在别人面前摘下面具，但若是沈公子想看我的真容……”
“改日吧，我耽搁得太久了。”
说罢，沈夜站起，打算离开。
晴菲微怔，心下不悦。
她主动提出摘下面具，让这个男人看她的容颜，他非但没受宠若惊，居然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会再来找姑娘探讨音律的。”沈夜瞥了一眼晴菲，勾唇一笑。
听到这句话，晴菲心里的不愉快像是被那迷人的笑容勾走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欣然和期待。
“晴菲随时等候沈公子前来一同探讨。”
“告辞。”
沈夜走出小亭，正待走入花间小径，蓦地一件小东西闯入了他的视线中。
一只遗落的折纸鹤。
轻飘在亭边小池的水面上，被落叶托着，已经完全浸湿，随时可能溶解，沉入水底。
沈夜顿时变了脸色。
这件看似普通的小玩意儿，他却是再熟悉不过。
是他亲手折出来，送给沐灵纱的传音纸鹤。
小灵纱很喜欢，一直把它收得好好的。
绝无可能遗落在这种地方。
唯一的解释，就是沐灵纱刚才来过这里。
沈夜隐隐感到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设，正在往坏的方向发展。
不需疑惑，沐灵纱来到这个地方，并且看见了他和晴菲在小亭里交谈。
☆、275.第275章 真心
越往下想，沈夜越是心慌。
显然，沐灵纱放出了传音纸鹤，想听听他和晴菲在说什么。
虽然不知她具体听到何处，但可以料想，她绝对没有听到什么好话。
否则，沐灵纱不会把珍爱的小纸鹤丢失在这里，匆匆离去。
破天荒的，沈夜第一次被恐惧感侵袭。
大概，他所做的事，已经被她发现了……
“沈公子？”晴菲见沈夜突然停下，不知所为何事，还以为是他舍不得离开，窃喜道：“沈公子，晴菲想邀你……”
倏！
一阵风刮过，沈夜的身影已然不见。
晴菲愣了，她还没说完这个邀请……只好安慰自己，定然是沈公子没有听到。
***
一轮明月，银辉映照万间宫阙。
沐灵纱跟着叶青莲来到太许池。
“灵纱姑娘，要不要莲姨帮忙？”叶青莲在池边把换洗的衣裙放下。
沐灵纱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那你注意着点儿，这边地滑。我去帮你准备晚膳，等你沐浴更衣完毕后，就可以用膳了。”
“好咧。”
待叶青莲出去后，沐灵纱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拆了身上的绷带。
瞟了一眼那裙角残破的紫堇裙，沐灵纱伸出一根手指，凝聚战气。
呼。
在一丝火系战气的吞噬下，紫堇裙逐渐燃成灰烬。
点点星火中，裙摆上那些肥嘟嘟的小熊，像是一脸委屈的跟沐灵纱挥手说再见。
“真好，我再也不需要奉陪他那些奇怪的品位了。”沐灵纱喃喃自语。
她踏进浴池，潜下静谧的水底。
泉水温柔地包围着少女，就连她眼角那点终于憋不住的湿润，亦冲淡无痕。
一个时辰后。
沐灵纱从太许池中出来，擦干身体，穿上叶青莲给的游鳞裙。
尺寸贴身，剪裁很简单，看得出叶青莲其实并不擅长女红一类的针线活。
但是这份真心，却比什么都可贵。
对，不带任何目的和杂念的真心……
“莲姨？”沐灵纱试着唤了一声。
外边没有回应。
沐灵纱有些疑惑，按理，过了这么长时间，叶青莲说去准备晚膳，也该准备完回来了。
难道，叶青莲和苏小怜偷偷让沐灵纱使用太许池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应该早被太监公公拎出来了。
苍武国的皇宫这么大……比她曾经游览过的紫禁城、凡尔赛宫大多了，要是没人给她弄晚饭，那她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吃的。
沐灵纱叹了一口气，真是倒霉起来，饭都没得吃。
总之，她决定先出去看看再说。
月光如春风轻拂，为这深宫中的奢靡园林平添几分哀婉。
暗夜中的宫殿，宛若一只蛰伏的怪兽。
飞楼高耸，斗拱纵横，过于宏伟的建筑物，让人感到自己有多渺小。
若是换个心境，这便是在现代绝对无法见识到的恢弘夜景，但现在沐灵纱心里只感到压抑。
叶青莲带沐灵纱过来的时候，给她指了一座水榭，说待会儿把膳食端过来，等沐灵纱沐浴更衣完，就直接在那边用膳。
☆、276.第276章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灵纱决定先去那座水榭里看看。
说不定，莲姨已经摆好了满汉全席来犒劳她。
现在还值得期待的事情，也就只有这点了。
沐灵纱懒得走水上游廊，纵身掠起，没有穿鞋的赤足在水面轻点数下，荡开层层波纹。
一袭红衣的少女在小湖上惊鸿一掠，胭红翩飞，如月夜盛放的蔷薇，摇曳着飘向湖心——
但是在偶然路过的太监宫女看来，那简直就是惊悚，十有八九是哪位深宫中含恨而死的怨魂出来作怪了。
“王公公已经吩咐过了不要来太许宫，我的好姐姐，你偏不听！”
“唉哟我怎么知道这里也有那种飘飘！而且你明明也说想看看那位艳冠六宫的怜妃娘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别说了赶快撤，各位冤死的娘娘或者姐姐，有怪莫怪哈，冤有头债有主，可千万别找上咱们……”
宫女太监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太许宫恢复宁静，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而被认为是怨魂的沐灵纱，已经侧身飘进了湖中水榭。
足尖点地，罗衫轻挽，沐灵纱落定后，微微睁大眼眸。
水榭的石桌上，真的摆满了香气扑鼻的菜肴，称得上一个小小的宴席。
蜜饯红果，栗子糕，五香仔鸽，耗油牛柳，软炸里脊……还有许多沐灵纱认不出来的菜品，但从颜色和香味就可以判断出来，她一定爱吃。
“莲姨？……”
沐灵纱往前走几步，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她来到桌前，用筷子戳了戳一团软软的金色糕点，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东西……”
“芙蓉香蕉卷。”
“噢，我说怎么有好香的香蕉味……？！”
沐灵纱猛地回身，看见背靠在亭柱上，脸上挂着无奈微笑的男人后，下意识便后退，碰到石桌上，撞翻了边沿那一盅枸杞乌鸡汤。
褐色的汤汁在桌沿缓缓流淌，滴落。
“小心，汤烫，你又没穿鞋。”
沈夜走到沐灵纱身边，蹲下，用手绢擦拭淌到她脚边的汤水。
沐灵纱往旁边移了几步，避开他的动作。
终于，跟他见面了。
明明昨天还在一起玩闹，此刻再见，却像是隔了几秋。
久到，她已经快要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眼神，微笑，动作，都是那么陌生，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沐灵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继续陪他演下去，找出他那样做的动机，或是直接质问。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默默地，往水榭外的游廊走去。
与沈夜擦身而过。
“小灵纱。”沈夜伸手握住沐灵纱的手腕，“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先用膳吧，其他事放一放。”
“……我不饿。”
咕咕咕——
沐灵纱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可恶。
“不要逞强，来来来。”
沈夜强行把沐灵纱拉回来，按到凳子上。
“我方才碰到莲姨，才知道你在这里准备沐浴用膳。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辛苦了一整天，也该犒劳一下。”
他重新盛好一碗汤，放在沐灵纱面前，“这是补汤，多喝点。”
☆、277.第277章 笨拙的他
沐灵纱很想说，既然已经让她吃过毒药，现在又何必还惺惺作态，让她多喝点补汤。
但看着沈夜温柔的脸，她还是说不出口。
也没有动筷子。
就那样，静静坐着。
眼神飘向湖面，半个身子侧移——即使沈夜没有受过现代的心理侧写训练，也看得出来此时的沐灵纱，很想离开。
跟他共处，令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沈夜给她夹菜、盛汤的动作，已经显得尴尬。
“胃口不好没关系，也可以先吃些糕点垫垫你的小肚子。”沈夜的笑容有些拘束，有些苦涩。
小心翼翼地，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潇洒。
沐灵纱勉为其难，拿起一块芙蓉香蕉卷，轻启樱唇。
明明刚才闻起来还是很香的，现在吃入口中，却感到淡然无味。
沈夜见沐灵纱终于吃了东西，展眉一笑，“你以前说，喜欢吃一种叫什么东京巴拿拿的糕点，我试着照你所说的口味做了，感觉像吗？”
“还好。”
言简意赅，并不想跟沈夜做过多交流。
要是换了以前，一定会胡吃海塞，然后抱着沈夜的手臂要他多做几份吧。
如今，她却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一眼也不愿多看。
“对了……小灵纱，你穿红色也挺好看的。”
沈夜努力找话题，打破这个沉闷冷清的局面。
如果沐灵纱不愿意跟他说话，那他怎么解释，也只是在唱独角戏。
然而，沐灵纱依然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是吗。”
“当然是，像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涂抹新红上海棠……”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沈公子，此刻却像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失了那份面对寻常女孩子时的游刃有余，只能笨拙地寻找着赞美之词。
沐灵纱转过头，望着宁静的湖面，像是完全没听到这些甜言蜜语。
“我以前觉得，你最适合淡淡的粉色，现在看来，鲜艳的颜色也适合你。”
沈夜继续说着，目光在沐灵纱身上逡巡。
木棉花一般的红，衬得肤色更加雪白。
染上了与平时不一样的风情，让沈夜身体中不禁有些燥热。
他强定心神，拿出一小块布，递到沐灵纱眼前，“我去了你房间，找到这个。也许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刮下的，我再帮你补上……”
沐灵纱瞥了一眼，接过。
碎布上，棕黄色的小熊张开两只小短手，笑眯眯的作出拥抱姿势。
是她从紫堇裙角扯下，丢在床边的那一小片。
“不用补了。”
沐灵纱随手一抛，把绣着小熊的布丢出了水榭，落入湖中。
“……！！”
沈夜一怔。
随即，苦笑：“说的是，小姑娘都不愿意穿补过的衣裳。我改日再给你做一件罢……”
那一晚，他把沐灵纱独自留在凶冥谷，然后彻夜难眠。
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缝制出来的紫堇裙。
想等沐灵纱突破战气，去到白龙崖后，便送给她作为贺礼。
虽然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提前去迎接了沐灵纱，这件贺礼也没能在最恰当的时机送出。
前几天，南心湖畔，他才找到机会让沐灵纱穿了一次。
☆、278.第278章 如果现在不能挽回
“不必了。”
沐灵纱忽地站起身。
沈夜慌忙跟着站起，拉住她，“小灵纱……”
“我不想再吃你做的东西，不想再穿你做的衣服，也不想……再见到你。”沐灵纱一脸平静地说。
说出来以后，蓦地感到全身一阵轻松。
像是终于把心头的负担抛弃。
然而，这淡淡的一句话，对于沈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宁愿她发脾气，怒骂他，质问他。
却没想到，她竟是采取了这种方式，这种态度。
就像心中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一切恩义，就此断绝。
他早该知道的。
她是一个多么倔强，多么果决的人。
“小灵纱，你……”
铮——
一段琴声，不合时宜的传来。
沐灵纱勾唇，带着嘲讽的笑：“听啊，沈公子。多么美妙的琴音，兴许是有位美人在呼唤你呢。”
沈夜无暇再去顾及那确确实实勾动了他心弦的琴声。
如果现在不能挽回沐灵纱，他一定会永生永世后悔。
“小灵纱，你是不是因为看到我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所以才生我的气？”
沈夜执拗地抓住沐灵纱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不仅看到，还听到了。”
沈夜早知沐灵纱放出了传音纸鹤，如今听到沐灵纱亲口承认，还是心中一寒。
“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清楚。”
“我听到了事实和真相。”
“有时候，亲眼所见或是亲耳所听，都未必就是事实。”
“不用再摆出师父的面孔来教训我。”
沐灵纱不耐烦，手上竟‘喀滋’一声爆裂出雷系战气，想要逼沈夜松手。
但是，沈夜却仍旧紧紧抓着沐灵纱，任由那雷系战气灼烧他的皮肉。
“在说清楚之前，我不会让你走。”
“这个时候，你还如此霸道。请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要表面做着一套，背后做另一套。”
沐灵纱的眼神冰冷，若说还剩一点情感，那便只是失望。
“的确，你要是真不想让我走，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譬如，像之前一样，把我绑起来？我可以事先奉劝一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已不会再让你对我为所欲为。”
沈夜怔怔的看着她。
明明是面对面的距离，明明他还握着她的手。
沐灵纱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已经在千里之遥，不再是那个爱粘着他，娇俏柔情的小徒弟。
星眸黯沉，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本想说‘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但一想到自己接近沐灵纱的初衷，后面几个字噎在心头，竟是说不出来。
果然，沐灵纱冷冷笑着：“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没有想到，你在背后做的事情会那么快暴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师父，你怎会不懂。”
“小灵纱，相信我。”
沈夜的眸中越发暗淡，失去了往日的耀眼光彩。
这几个字，他自己说出来，也觉得是那么无力。
“要别人相信，至少也该拿出证据，而不是只凭这么软弱的几个字。”
沐灵纱心里，亦是对沈夜越发失望。
☆、279.第279章 小灵纱，不要走
“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说了，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沐灵纱冷声说道，扬起另一只手，掌心中凝聚出天青色的光芒。
沈夜脸色一变，赶紧制住沐灵纱，阻止她释放魂器。
“傻瓜，你疯了！你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态，再释放一次魂器，能耗去你半条命！”
他几乎是低吼着，差点吓出冷汗。
沐灵纱咬牙，“好师父这么厉害，不放出魂器，又怎能打得过你。”
“就算放出魂器，你也打不过我！”沈夜死死按着沐灵纱，不顾魂器释放时的能量爆发已经伤及他的手骨，“把你的战气和力量都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