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者垂眸苦笑，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站在他的对立面。然而，他却有着非战不可的理由。

容貌艳丽逼人的亚兽提起长剑，再度冲上前去，即便是死，他也要战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向那所谓的神明……俯首认输！

明非染并不想与他厮杀，然而，身处于不同的立场，为了带着莫雨和毛毛的救命药回到那个世界，他只能动手。

席泽尔的强大，在于戮苍生赋予他的力量。比起那些兽人，他的战斗技巧也的确要强上许多，可是，比起一直在与人争斗厮杀的明非染却差得远了。

他的失败，并不意外。

筋疲力竭的半跪着，插入地面的戮苍生是唯一能支撑他的力量。亚兽身上的鲜血不断滑落，他望向银发青年久久不语，最终倒下。

明非染看着他缓缓失去了力气，心中轻叹。虽然此人的行径令人厌恶，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十分厉害。作为一个亚兽，他却能凭借着一柄魔剑与自己变异的精神力硬生生杀出了一个皇朝。

他一直怀疑他的来历，因为在征战的过程中他见到了属于前世那个世界的东西。那些神明并未与他提起过他原本所在的世界，只说了他来自异界。可惜，今日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好好交流过。哪怕初见，亦是各自提防。
然而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不想问了，可席泽尔却开口了。

“你很奇怪我的来历吗？”亚兽沙哑的说道，“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与曾经的我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本以为你是魂穿成了一个非兽人，还曾为此而惊讶过。可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你的身份与我所想的有些偏差。神眷者……呵，原来那些神明当真是高高在上的注视着这个世界吗？可为什么……却从未有神明回应过我的乞求。”

看着这样的席泽尔，明非染垂眸，甚至不忍告诉他他所经历的一切或许……皆是黑暗系神祗的阴谋。
而他，仅仅是其中一名无辜的受害者。

他躺在地上，染血的眼眸微微转动，眼底的光芒逐渐黯淡，平静地望着走近自己的银发青年。

“我本是世家公子，有着慈爱的父母与相爱的未婚妻，可却在一夕间都成了空。”他疲惫的说道，“这个扭曲的世界是如此的肮脏，我穿成的这个非兽人本就受尽嘲讽与折辱，待我成了他，这种折磨更是有增无减。”

明非染沉默，关于此事，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初为了让他知己知彼，在席泽尔得到戮苍生之前的经历……他都看见了。所以，他能明白，他的痛苦。

席泽尔不想再提起那些连自己都不愿再去回忆的黑暗记忆，最后茫然的望着天空，声音越来越微弱，“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这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对手，若非命运弄人，他本不该得此结局。

“暮君影，这是我……曾经的名字。你，能不能记住他。等我死后，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他存在。”

“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会记住这个名字。”

“……谢了，明非染，祝你好运吧，我曾经的……同胞啊。”雷声渐歇，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席泽尔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他似乎看见了久远的记忆画面。

‘母亲！’一袭红衣的小小孩童从门外跑进门来，扑到了一名美貌少妇的怀里，一团稚气的脸上带着一抹委屈之色。他将脸埋进了妇人的怀中，闷闷不乐，‘母亲，君儿是谁的影子吗？为什么我要叫君影？’

‘尽胡说！谁又逗你了，母亲帮你训他！’妇人慈爱的将幼子抱进怀中，蹭了蹭爱子的稚嫩的小脸，温柔的笑道，‘君儿，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可你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吗？’

‘君儿不知。’

‘君影草，为吾儿取名君影，是望你一生幸福平安。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暮君影，暮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嗣，也是我和你父亲唯一的孩子，无可取代。’

“母亲……”

画面一转，一名儒雅的中年一脸严肃地教导着少年家族事务。

‘君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暮家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不愧是我的儿子，从未让我失望。’微微苍老的面容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父亲……”

‘暮大哥，你尝尝看这个味道如何？’容貌秀丽的女子笑得一脸温婉，两只手却悄然藏在了身后。

‘婉蓉，你的手怎么了？’青年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强行将女子的手捉到手中查看，只见原本纤长白皙的十指满是水泡与胶布。

‘那个……我只是不太熟练，以后就不会了。’女子目光游移，不敢抬头去看青年的脸色。

‘往后别做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他心疼地说道。

‘才不呢，我还想让暮大哥尝尝我亲手做得美食。不是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吗？’女子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傻丫头。’青年满脸无奈，纵容的笑道，‘早就被你抓住了。’

“……婉蓉。”

满心不甘的亚兽眼角悄然滑落一滴血泪，暮君影早就已经死了，自他从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复存在了。

“我，想……回家……”回到那个，他魂之所归的世界。

感受到亚兽渐渐虚弱最终停止的呼吸，银发青年单膝跪地，伸手替他阖上了不甘的眼眸。

“暮君影，希望你的灵魂能够回到那个……属于你的世界。”

这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谁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谁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明非染前所未有的认清了这一点。
可是，他们却别无选择。
暮君影无错，他亦无错，然今日之情景，究竟……是谁之错？

取走了倒在他身侧的戮苍生，明非染将它收入空间，这并不是他与神明之间的交易品，却是引发了空间裂缝出现的引子。也许，正是因为他能与这把魔剑契合，方才成了那个被选中的牺牲者。

起初，他别无选择的答应了那场交易，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怀疑，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有多少神明的插手。

“在神明眼中，我们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不过比你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活着回到他们身边。

我曾经的同胞，你的馈赠，我收到了。
放心吧，这一切，很快便会结束。

简略的告知了冽风等人一声后，他俯身抱起了那具失去气息的身体，将他带离了这片染血的大地。

被暂且封印在他空间里的戮苍生蓦然掠过一缕幽芒，明非染望着天空，神色莫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活着将神佑与涅槃带回去。


35
将席泽尔的尸身葬在了他们初见之地，那里有一座无名坟茔，明非染知道下面埋着何人。或许，此处才是席泽尔的归处吧。
至于暮君影，他从来都不属这个世界。

最棘手的任务处理完毕，明非染只觉得满心疲惫，暮君影的事情始终压在他心头。戮苍生中仍旧存留着属于他的那一抹灵魂刻印，而他本身的灵魂却在死去的那一刻便已消散。

‘宿主，你真的要这么做吗？’01不是很赞同，虽说它当初贮存的时空能量还算充足，可是要让一缕残留的灵魂回到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必多说，我知道成功的几率几近于无，可是，01，他最后的遗憾是想要回家。我只是想尽己所能的帮他一把，哪怕最终仍是流落异界，他大概也不会愿意继续留在这个位面。’

银发青年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头流转过他们初见的那一次，那人面上挂着笑，眼底却唯有空洞与死寂。

‘即便成功率小到足以忽略不计，我还是想要试一试，就算是，最后能为这个同族所做的一件事吧。’

这个世界给予暮君影的除了折辱与痛苦之外，他并未得到过一丝善意。或许，这并非巧合，戮苍生是黑暗系神祗的作品，除了灵魂的契合外同时还需要契约之主发自内心的怨憎来供养自己。而暮君影受尽磨难，哪怕他曾经君子如风，自那之后此生亦只空余恨。

01无法拒绝明非染的要求，只得任劳任怨的耗费自己辛苦贮存的能量，借着这个位面尚未消失干净的空间裂缝开辟出一道安全的路，将那缕残魂送入其中。

银发青年平静的注视着全过程，心中无声地祝福道：祝你好运，我曾经的同族，愿你如愿以偿。

戮苍生彻底失去了主人的气息，明非染安抚了一下失去能量后沮丧的01，开启了最后一次跨界联系的机会。

“任务完成，引发空间裂缝的源头已被我暂时封印。”他没有多说其他，神祗间的交手尚且不是他能涉足的范围，何必自找麻烦。

时空之神略为惊讶，没想到明非染的效率不错，他还担心五年会不够呢，谁知道这才一年不到就解决了。

“很好，你果然没让吾们失望，只不过目前大陆上仍有些许异力残留，吾无法直接查探，稍后吾将坐标传你，再检查一番若无异样此事便算了结了。”神祗满意的说道。

“明白，敢问殿下，届时我该如何回去？”

“让五族任意一名大祭司在吾等神像前祷告即可。”如果不是这种方式不便他们交流，也用不着特意携带晶石跨界联系了。

“对了，那件东西可要收好，切莫取出，待回来后，再交与吾便是。”他又补充道。

“请殿下放心。”

联络中断，接收到坐标点后手中的晶石彻底粉碎，银发青年抿了抿唇，无声的叹了口气，看来又要滞留些时日了，希望那边的时间流速不会走得太快吧。

战后收尾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皇天部落的主力皆在那一战中殒落，剩下的那些非兽人并不能提供多少战力，席泽尔也懒得去管，只打上了精神烙印后便丢到了一旁负责技术生产。如今席泽尔已死，精神烙印被解除，这些非兽人总算是脑子清醒了过来，对自己曾经一意孤行的投奔来此而感到十分后悔。
好在他们现在脑子清醒，学会的技术也不曾忘却，将那些有用的东西广泛的扩散至所有部落，这大概是他们如今唯一能弥补自己过失的选择。明非染也没有吝啬，几乎毫无保留的指导着他们的不足之处。

眼见兽人大陆一天天的变化，明道长暗自思忖着，以兽人大陆现在的发展程度，应当能叫那二位颇为满意了吧。
若是没有这场意外，恐怕他们至少还得独自摸索上百年才能达到今天这个地步。

兽人大陆地域辽阔，明非染按照时空之神所给予的坐标点在整片大陆上四处奔波，即便有着御剑飞行的速度，也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方才将残留的异力全部处理完毕。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释然一笑，该回去了。既然当初是由麒龙族而起，便也由此而终吧……当他终于返回麒龙族时，因事务缠身而无法跟随左右只得在族中等待的冽风却蓦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犹如光之璀璨的年轻兽人守在大祭司的门外，最后一次向银发青年提出了结契之邀，得到的答复却在意料之中毫无改变。

“冽风，你很好。可我们从一开始，便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蓝眸温和的注视着金发兽人，银发青年的回答依旧是拒绝。

虽明知结果仍会如此，然而这一刻，冽风还是忍不住难过。

两年的守候，终是落了空。麒龙族一生只会忠于一人，或许，他此生……都无法再对第二人心动。

“你有喜欢的人了？”他黯然的问道。

明非染一怔，随后微微弯起唇角，眸色柔和，“是的，我心悦他。”

相识两年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冽风看着他良久，努力露出一抹笑容，用低哑的嗓音轻声说道：“……明非染，祝你幸福。”

在兽人大陆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到了明非染离去之日。麒龙族里挤满了兽人与非兽人，他们都是来送这位带领他们挽救了这片大陆的使者离开的。

明非染的人缘还算不错，虽然他总是十分忙碌，然而兽人们敬慕于他的实力，非兽人们感激他的教导，就连那些顽皮的幼崽们也很喜欢他偶尔停留时与他们一道玩耍。

望着这一幕，麒龙族大祭司满心感慨的与族长家的非兽人相视一眼，还是没能将他留下。罢了罢了，凡事不可强求，明非染终归是他们的恩人。

“开始吧，麻烦大祭司了。”银发青年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老迈的祭司跪在神像前，虔诚的祈祷着，将祷言与信仰传递给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祗。

神明赐予了他们生命与灵魂，赋予了他们生存的力量，给予了他们繁衍的空间。身负神谕而来的使者如今已完成了任务，将要归去，请神明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从神像上透出一抹光芒，随后形成了一道光门。除明非染外真正初次见到神迹的众人皆满目狂热之色，一脸虔诚的跪在原地，相继噤声。

圣洁的光芒映照在银发青年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色彩。犹豫了片刻，他终是紧抿着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与这片大陆的缘分到此为止，往后亦不会再有所交集，何必再多说，就这样吧。一步一步走向光门的明非染没有看见他身后有一人始终注视着他的背影，不曾动摇。

年轻的金发兽人深深望着那道身影，似是要将他永远镌刻在心底。直到他随同光门一道彻底消失，方才垂下眼眸。

再见，明非染。

神之空间，时空之神与生命女神十分满意的望着圆满完成任务而归的银发青年，温声夸赞道：“你果真没叫吾们失望。”

“承蒙二位殿下看重，好在幸不辱命，这便是引发空间裂缝的源头。”明非染取出戮苍生，递了过去。

时空之神索兰特接过漆黑的长剑，仔细查探了一番，语气笃定的说道：“的确是迪菲斯那家伙的杰作，哼，竟敢打吾们的主意，这笔帐迟早要讨回来！”

明非染面不改色，置若未闻，这等级别的话题，他还是权作没听见吧。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他才不想再被卷进去当炮灰呢。

莱尔伊莎安抚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一笑，“你圆满完成了吾们的任务，依照当初的约定，吾与索兰特各自许你一个愿望。现在，你可以说了。”

重头戏终于到了，明非染一脸郑重的率先向女神提出了请求，“想必女神殿下应当知晓非染身上一直跟随的系统01，我的第一个愿望便是希望女神殿下能赐予他真正的生命，让他成为一名人类。”

莱尔伊莎颇为意外的注视着眼前的银发青年，原本她以为多出来的这个心愿会被他用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可没想到他却将它用在了区区一个系统身上。
赐予生命对生命女神而言几乎是举手之劳，何况明非染只要求是人类而非那些天生具备力量的特殊生命。

“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类，此愿，吾答应了。”虽说他们对此人皆颇为赏识，但谁也不喜欢狮子大开口的蠢货，明非染面对如此诱惑也能不贪不念保持本心，实为可贵。

“吾许你一个特权，01的形体外貌由你亲自构建，握着这枚生命果实想像他的形貌。”能将生命果实用来构筑肉身的也只有完全掌控它们的生命女神才能办到了。

接过生命果实，银发青年闭上眼开始构筑01的体型，这家伙实在太容易犯蠢了，还是重头开始吧。不过也不能太小了，他可不想带个婴儿回去还被人当成了自己的儿子……5、6岁的模样应该差不多了，大唐那边应该还没过这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