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匕首被投掷而出,将即将咬上他身体的妖怪头颅击飞,宋琅呼了一口气,对微楞的葛垣凉介得意道:“幸好成了鬼,否则还真没办法凭空凝出武器英雄救美了。”
葛垣凉介神情复杂地纠了纠眉,看向她的目光不知是喜是怒。
他转过身,看着被击飞的妖怪头颅重新回到了身体上,看来这妖怪比传闻中还要棘手许多。
错过了刚才的时机,那妖怪自知此时杀他无望,体内的妖力又在不断流逝,继续与他纠缠定会落不得好,于是狠狠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后,便飞快向远处遁去。
“哼,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葛垣凉介冷哼了一声,念起咒语。
以妖怪的脚下为中心,一个五芒星阵瞬间亮起。
“啊——”妖怪低低嘶吼了一声,半跪在地。
“五芒封鬼阵吗……”跪在地上的妖怪忽然怪笑地抬起头,“桀桀,阴阳师的阵法可拦不了我。”
他就着右手不断流出的血液,飞快在地上画了一个咒印,念起了咒语。下一刻,五芒星阵破。
“怎么可能?你生前……也是一名阴阳师?”葛垣凉介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闻言,宋琅也震惊地看向那妖怪。嘶,阴阳师爱上了一名女妖,还为了替她复仇而一同堕落成妖魔,残害无辜的同类?这是哪家的混蛋阴阳师?
第78章 平安京双生阴阳师(十四)
“桀桀……”毒蛇般的眼神从蓬乱的头发后射出,他嘶哑的笑声透出一股狰狞的恨意:“没错,我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终于成了恶鬼。葛垣凉介,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我临死时留在你身上的咒灵术,随着我如今渐增的妖力,很快就会将半鬼之体的你变成活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桀桀桀……”
咒灵术?
他的身上也有?
宋琅愕然,转头看向他的目光里闪烁着紧张。
葛垣凉介也微蹙起眉,眼中却是全然不知的疑惑之色。
对着宋琅担忧紧张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到面前神态癫狂的妖怪身上,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见到他摇头,宋琅眼中的惊异之色转为深思。
“胡言乱语。”葛垣凉介冷声说。
他再次抽出身侧的长刀走过去,忽然那妖怪诡笑一声,十多股黑雾从他身下冒出,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蹿来。
“怨灵之气?”葛垣凉介反刀一挡,幽沉的眼眸顿时浮上惊慌。
顾不上追击趁机遁走的妖怪,葛垣凉介回头对远处的宋琅快声道:“宋琅,不要碰到那些黑雾!”
每一股黑雾,都是被妖怪杀害的女子在临死前生出的惊恐与怨愤,对一般人只有普通的攻击性,但是身为鬼灵的宋琅却不能触碰到分毫,否则就会被这些过于强烈的情绪侵蚀了心智,甚至很可能成为失去理智的怨灵。
宋琅闻言立即收剑,正要仓促闪身避开,眼前却有一道细细的、柔和的银光忽然凭空劈下。
下一瞬,那细长的银光像桧扇一般倏地展开,在她的面前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防护罩,将撞上来的黑雾悉数吸纳入内。
宋琅怔楞了一下,转过身,果然看见身后有一人白色狩衣猎猎,修长的指尖捏着符咒贴于红唇边,含笑看她。
“凛一?你怎么来了?”宋琅惊异问。
葛垣凉介见那些黑雾没有伤到她,眉宇间顿时一松,抬头看到那一身白衣的人时又拧起眉,同样疑惑望向他。
“我也不想三更半夜的赶到这荒野之中,不过……”葛垣凛一眼底浮出优雅华丽的浅笑,他将视线移到葛垣凉介的身上,凉凉道,“正睡得舒适,忽然就感应到了我的双生弟弟情绪极其不稳,还以为是他遇上劲敌,身陷囵圄,现在看来倒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呵,我心甚慰。”
“咦,心灵感应?”宋琅好奇的眸光一闪:“原来你们双生子还有这种能力?”
葛垣凛一轻浅一笑,那边的葛垣凉介已经烦躁蹙起眉:“我并没有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哪来什么情绪不……”猛地,他话音一滞,目光怔忪。
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葛垣凉介,宋琅奇怪地?3 徊嗤罚鋈患淞楣庖簧粒蚕肫鹆酥霸谑魃系霓限吻榫啊?br /> 凛一感应到的,难道是……那个?!
见鬼!难道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他们也会有心灵感应?!!
葛垣凛一轻轻挑眉,饶有兴趣的目光扫过同样是哑言惊愣的二人,悠悠问道:“凉介,既然没有受伤,那你为什么……”
“多事!”葛垣凉介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利落收回长刀转身就走。
望着葛垣凉介快步离去的笔挺背影,葛垣凛一狭长的眼睛微弯。他将桧扇轻轻抵上红唇,偏头看向怔立一旁的宋琅:“宋琅,你……”
“凛一你是想问我今晚为什么在这里吗?”宋琅也立刻打断他的话,怔楞尴尬的目光收回,她扬唇轻快道:“啊,没什么事,就是无聊出来闲逛,恰好碰到了凉介,就随他一同到这里追捕妖怪。”
“哦?就这样?”葛垣凛一问。
“就这样。”宋琅笑意吟吟:“我们赶紧回府吧,说不定你还能补一个回笼觉?”
看到葛垣凛一意味深重的笑意,宋琅皮笑肉不笑:真他娘扯蛋的双生子心灵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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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天边已隐约露出一线淡青色,即将破晓。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朦朦胧胧、轻雾弥漫的街道上,冷凉的风沁着樱花的芳馨,以及身边人如初春残梅的冷香,濡湿清甜。
宋琅侧头,欲言又止,眼中不时闪过纠结与犹豫。
“有什么想问的?”葛垣凛一笑得轻轻浅浅,瞥眸看她。
宋琅抿了抿唇,脸上微露一丝严肃:“今晚那个妖怪,他说,他临时之时已经在凉介的身上下了咒灵术……”说着,她侧头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葛垣凛一半垂了眼帘,侧耳倾听的姿态淡然,面容上微露的惊异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但是,凉介似乎全然不知,也并没有中了他的咒术。”宋琅接着说。
“哦?那真是太好了……”
宋琅用余光不断偷瞄着身旁笑得优雅淡然的葛垣凛一,然后,她忍不住轻咬了咬下唇,这骚包的老狐狸,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半毫端倪啊。
宋琅忽然停下了脚步,定定看向他,沉声问:“那么,为什么是你的身上有咒灵术?”
“……”
“……呵呵呵。”就在宋琅严肃地紧绷着脸等待答案时,葛垣凛一却忽地笑了出来,那双深深弯起的眼眸里,是浓郁华丽如八重樱的笑意。
宋琅一愣,在葛垣凛一不停歇的低沉笑声中,不解地眨了眨眼。
随即,她眼神一直——等等!她似乎……忘记自己曾经披过的小马甲了?!
哦不!她竟然,一不小心就掉落了自己羞耻的小雀鸟马甲!!
“呵……”葛垣凛一用桧扇虚点上她忽红忽青的苦瓜脸,笑意深深,用半真半假的语气赞叹道:“宋琅啊,你在阴阳术一途上极有天赋哦。”
宋琅的苦瓜脸瞬间变成生无可恋脸。
第79章 平安京双生阴阳师(十五)
葛垣凛一唇边含笑,意味深长,却没有将那一晚意外的桃色事件揭开了说,宋琅被哽了一下后,见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也放下了心。
“咳,是你教的好……”宋琅掩唇轻咳一声,眼眸游移了几分,连忙将此事揭过:“那个,你还没说,你的身上为什么有咒灵术的黑纹呢?”再次问出口时,气氛已经难以像之前一样严肃沉凝了。
葛垣凛一拢起了扇,一下一下轻点在左手掌心,红唇边的笑容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
“……是你将凉介身上的咒术转移了?”
葛垣凛一轻轻点头:“凉介身上的咒灵术,我比他更早察觉,因为是双生子,我才能将这咒灵术引入自己的体内。我是人类之躯,相比于他,我更容易压制这种针对鬼怪体质的咒灵术。”
说着,他的眼底浮起浓郁笑意,凉淡的声音也隐约透出些许炫耀:“呐,我好歹也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不论武术,单论阴阳术的话,凉介可比不上我哦。想起小时候,我与他一同比赛操纵式神,他可是被我的雀鸟式神追着啄屁股,吓得白了脸,捂住屁股求饶喊我哥哥呢……”
见他毫不留情地揭着自家弟弟的黑历史,宋琅一脸黑线,为什么她隐隐觉得,凉介或许是因为童年时代惨遭他的恶劣戏弄才跑去当武士的?
她无奈揉了揉额角,问他:“那么,中了咒灵术的你会如何?青鬼说,这术法是用于鬼灵的,普通人不会中咒灵术的,所以,你会如何?”
“你是在担心我吗?”葛垣凛一含笑瞥眸:“我还以为,你只会担心凉介那不省心的家伙呢。唔,感觉还不错……”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在训练时过来凑热闹,当着我的面欺负他?”宋琅嫌弃道。
随即,她挑了挑眉:“别打诨,你中了那术法到底会如何?不用担心,如果你最后会变成鬼怪,只要相貌不惊险,没歪脖子突眼龅牙的话,我也不介意与你继续当鬼友的嘛!”说到最后,她好哥们一般地伸手虚搭上他的肩头,目露安慰。
“嗯?”葛垣凛一危险地半眯起眼眸:“可惜我没这个荣幸了。”
宽袖遮掩下的双手悄悄结好了印,他淡淡说:“你放心,今晚那妖怪元气大伤,估计得安分一段日子了,我身上的咒灵术压制起来也会简单许多。况且,我不像凉介一样是半鬼之体,即使中了咒灵术,也没那么容易变成活鬼。宋琅,其实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
“你也一定是个艳鬼嘛,我知道我知道。”宋琅立刻接话。
葛垣凛一微哽,嗤笑一声,反手就用桧扇敲向肩上搭着的爪子。
宋琅笑得清浅,不避不躲,反正打不着她。
“哎哟!”惊异的低呼声传出,宋琅嗖一下缩回了被恶狠狠打中手背的手。
“呵,当我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的名头是白挂着么?”葛垣凛一促狭笑着,手中的扇不断敲向宋琅左晃右避的额头:“说谁艳鬼呢,嗯?嗯?”
宋琅赶紧捂着额头,一边躲避一边惊讶道:“凛一,你什么时候在扇子上用的阴阳术?”
“在你说歪脖子突眼龅牙的时候。”葛垣凛一阴测测笑道。
“呵呵,哪能呢,凛一大人无论是人是鬼,当然都是始终如一的貌美如花。哎呀,别敲了……凛一,你再敲,我就使用绝技小南瓜了啊……”
两人戏笑间,天际已悄然露了一抹亮白。
晨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空旷岑寂的街道上,柔柔暖暖,惬意舒适,时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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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中时,天色初亮。
葛垣凛一半阖着眼眸,眼下是可怜的微青,他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后,便款款回房补觉去了。
见到白色身影消失在合起的房门后,宋琅脸上的嬉笑之色一收,露出隐约的忧虑。
那咒灵术,虽然凛一谈起时容色淡然,但若是连他都只能做到压制、而不能彻底除去的术法,想必也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轻松吧。
宋琅闭了闭眼,也转身朝外廊走去……
扫过眼前堆叠得高高的书籍,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抖擞起精神。趁着这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她也该努力提升自己的阴阳术,看看能否琢磨清楚那诡异的咒术,倘若能帮上一二便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摘取女子头颅的妖怪受伤潜逃,暂时不会回到京都,平安京又再度回到了原先的风雅平静。
两个多月以来,葛垣凛一的气色好了许多,显然那妖怪已是元气大伤,若没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是万万不能再外出作恶了。
虽然如此,但三人都知道,那妖怪迟早还会回到京中,向葛垣凉介复仇,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凛一,你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吗?”
这日清晨,宋琅背倚廊柱,视线落在不远处练着凌厉刀招的葛垣凉介身上,轻声问:“那个妖怪,他生前大概也是一名极其出色的阴阳师吧,你不曾听说过吗?”
对面,葛垣凉介斟了酒,将酒杯送至唇边,说:“确实不曾听闻此人。他应该不是平安京中的阴阳师,或许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落魄阴阳师吧。”
宋琅喟叹道:“不过,既然他能破了凉介的五芒星阵,想来也是阴阳术高明之辈,曾经降服斩除无数鬼怪,却不料如今堕入妖魔之道,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一边遗憾地说着,一边拿起身旁食盒里的点心,送到口中,嗟叹感慨的老沉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幸福:“啊!凉介今日送来的点心很美味呢!”
葛垣凛一好笑看她一眼,轻呷了杯中的酒,悠悠说:“没什么难料的,男女之间的情爱,也是一种微妙的咒。若是执念太深太重,这咒便会侵蚀入骨,再高明的阴阳师也是摆脱不得的。”
宋琅转过眼,惊异看他。
“怎么了?”葛垣凛一抬眼问。
“唔,我还以为阴阳师只负责看方位和占卜算卦,还有幻术方术之类的,原来还管男女情感之事的吗?看来平安京第一阴阳师果然独树一帜,名不虚传呐。”宋琅揶揄笑道。
葛垣凛一自顾自将酒杯送至红唇,含笑说:“万物万念都有咒,身为阴阳师,自然要通晓几分,无论是物性还是人性。”
宋琅头一歪,托腮想了想,赞同道:“说的有理。”
葛垣凛一扫了她几眼,忽然轻笑说:“宋琅,你不懂啊。”他在她的身上,只看到了爱之广阔,而看不到世俗男女情爱的羁绊。
“谁说我不懂。”以为他说的是咒的微妙之处,宋琅皱眉反驳了一句后,微微沉吟,凝重说:“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凛一,看来我也在你的身上下了咒呢。”
葛垣凛一微微一愣,看向她。
“……凛一。”宋琅唤道,目光认真。
“什么?”
宋琅抿了抿唇,望着他的目光更专注了几分:“凛一。”
葛垣凛一唇角笑意微滞:“怎么了?”
“噗嗤!”宋琅忽然笑了出来:“呐,这就是我在你身上下的咒。你看,只要我一唤你的名字,你就会立刻傻乎乎地应了,这也是一种咒吧。”
葛垣凛一深褐色的眸光一闪:“……你在戏弄我?”
“不敢!”宋琅立刻收起笑意,眼观鼻鼻观心,搂着食盒默默吃点心:“唔,今日的点心果然十分美味。”她打不过他,她认怂。
见她颇有自知之明地转移了话题,葛垣凛一凉凉一笑,自斟了一杯酒,说:“右大臣府邸中的厨师所做的膳食,自然是好的。”
“右大臣府中的膳食?”宋琅微怔,那凉介是怎么弄来的?
葛垣凛一轻笑一声,说:“是呀,平安京厨艺最好的厨师是在右大臣的府中,所以……”
他眼底浮现出浓郁笑意,瞥了一眼前面空地中微僵的深蓝色身影,悠悠说:“所以为了一饱你的口腹之欲,某个以往从不参加贵族筵席的人,这两个多月以来,可是逢宴必去,将京都中的贵族公卿们都惊吓得不轻哦!”
“诶?”宋琅目光怔忪。
“呵……偏偏那人参加宴会时,还是歌舞不赏,酒食不沾,交道也不打,只在宴会散去时将膳食带走。”葛垣凛一将半开的桧扇覆于唇上,肆意笑着:“最近朝中许多大臣都忧心忡忡地过来问我,是不是他们无意中得罪了那人呢……”
宋琅愣愣地将视线移向不远处停下招式、背影笔挺又微僵的葛垣凉介。
她脑中不由想象了一下他顶着一张幽沉漠然的冷脸去参加宴会,淡漠地装了点心就走,留下一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贵族公卿的场景,顿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便也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与疏离消融了大半。
距离外廊的不远处,耳力极佳的葛垣凉介自然也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漠然的面容上忍不住露出几分恼怒几分羞窘,在听到宋琅的笑声后,他渗着密密细汗的颈项更是悄然漫上了一片绯红,抿了抿唇,他欲盖弥彰地继续挥起刀。
笑声歇下,宋琅捏起一块精致的点心,轻咀细嚼,比起之前多存了几分珍惜的心思。
对面,葛垣凛一轻轻摇着桧扇,看了一眼不远处刀法少了几分凌厉的葛垣凉介,又看了一眼面前半垂下眼眸、细细品尝点心的宋琅,唇角处的笑意愈发温和雅致。